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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深秋的太阳还在云层中打盹,震西王就被凌轩亲自接到校军场。他看到了五万多充满生气和斗志的兵士,目睹了他们严整威武的军阵和强悍有力的搏杀。有点儿不敢相信眼前就是那些从梅林败逃回来后,一直士气低落的散兵。如此整肃的军容,震西王只在素来以英勇善战著称的关西大军身上看到过。仅仅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些兵士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怎不叫人惊奇?
震西王叫过来一个在队列中格外引人注目的擎旗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威武的旗手大约是第一次与震西王对面,紧张地忘了行礼,呐呐半天,说不出话来。
“武练,王爷问你话,不必拘礼,好生回答”凌轩在旁温和地提示着他。
震西王有些奇怪问道:“轩儿,你认得他?”
侍立在一边的邓梁不等凌轩做答,抢着说道:“这军中上下五万多兵士,大将军不但都认得,而且还知道他们的家乡来历呢。”
震西王不动声色,继续问那擎旗的武士,“你知道怎样做一个旗手吗?”
武练道:“回王爷,大旗是军中的士气灵魂,旗手的责任就是要在战斗中誓死捍卫大旗不倒,旗在人在,旗亡人亡。”
震西王见他说得豪气,赞道:“说得好!是谁教你的?”
武练道:“没有人教,是小人自己想的。”
震西王大喜,又问:“你可知道为何而战吗?”
武练道:“回王爷,是为大渝江山而战”忽然看看凌轩,又大声补充道:“为大将军而战。”
震西王大惊,凌轩也吓了一跳,斥道:“武练,不许胡说。”
武练却一扫刚才的拘谨,昂扬道:“小人不是胡说,小人情愿为大将军效命,万死不辞。不只是小人,这场中的兵士,哪个不这么想?”
震西王放眼周边的将士,果然人人眼中都有赞成的意思,当即便下定了决心。
“轩儿,你是天生的大将军。”震西王回到官邸,这样评价自己的侄子,凌轩有些不好意思道:“四叔过奖了,可是父皇的旨意?”
“我会上奏陈说,就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秉承我的意思,皇上要怪罪,就先怪我好了。”震西王一旦下定决心,也是绝不动摇的。“毕竟能打胜仗的将军才是好的将军,只要我军能取胜,皇上也不能多说什么。轩儿,你只管整军备战,朝廷要找什么麻烦,让他们冲着我来吧。”
“轩儿多谢四叔。”凌轩深深施礼。
军中的风波由于震西王一力担当,孝康帝不好太用强,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而且蛮兵虽然暂退,但祸患犹存,此时降罪大将也不是什么好时机。此事最后不了了之,军中被降职的贵族子弟见不能搬动大将军,也只好安分守己起来。后来,凌轩也根据战功,对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加以升迁,但是总的来说,在他统帅的军中,出身寒微的将领占据了绝大多数。
就在震西王与凌轩两人为了整顿军务的事情发生争执的时候,东京城皇宫西面一处阴暗的小屋内,也传出了讨论的声音。不过因为在周边无人,谈话者的声音又非常小,所以其他人并没有听到。
“那个小子又得手了吗?”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本来音质十分甜美,但因为太甜美的缘故,就好像过分浓郁的花香,让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是的,他带兵烧了蛮人的粮草大营,逼退了蛮人,据说现在正在嘉陵训练大军。”
男子的声音带着更令人不舒服的尖利。
“你认为大渝和永兴这场大战,谁会取胜?”女子问“蛮人的进攻虽然有力,可是大渝如果调动所有的国力,也不会马上败亡,本来很可能会混战很长一段时间,这种情形对我们最为有利。不过大渝凭空出来这么个小子,局势就不好说了。”男子冷静地分析。
“看来我们也该有所动作了!”女子甜美的声音中加入了几分冷酷。
“公主的意思是?”男子不解。
“让不可知的因素消失”女子平淡地回答。
“是”施礼过后,男人离开了小屋,女子却留在小屋里,阳光照不到的角落,轻声唱起一支歌谣,声音也不再甜腻,变得柔和清亮起来。
令人心旷神怡的春天,又一次来到了流仙郡的土地。春风带来了繁花似锦的气象,掩盖了曾经弥漫在四处的血腥。
柳毅斜坐在案旁,几乎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背后的靠垫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自己的新府第。去年秋天从嘉陵撤军后,柳毅便带领着手下的两万兵士驻扎在离流仙城不远的鹤祥镇上,叶谋全没有再派人来接替齐峰的职位,而是直接命柳毅做了这两万人的统帅,还特意派人为他修建了这座神气的将军府。
“看起来,适当的时候做叛徒也是有好处的”柳毅不无讽刺地想着,还在大渝的时候,义父田敬武多次想提升柳毅为将军,都因为柳毅不明不白的出身而被驳回。所以柳毅虽然在田敬武军中掌有大权,但却始终只是个副将。现在柳毅可是名副其实的将军了。
“将军,外边来了三个人,说是您的故人,要见您。”一个门口的卫兵走进来通传。
柳毅惊诧地坐直了身体,故人?自己的故人不是死在孝康帝的刀下,就是留在流仙城里。是谁会特地跑到这小镇上来寻访自己?
他还没有来得及细问那报信的卫兵,三个不速之客已经不顾卫士们的阻拦自行走了进来。当中的那个穿着一身灰布长衫,年约十八九岁,有着一张充满书卷气的脸,身后的两个人年纪略大,不过也绝超不过三十岁,虽然同样穿着长衫,却怎么看都不像是文士。当中的年轻人眼中带着温暖的笑意向柳毅致意道:“柳兄,清江一别,甚是牵念,柳兄别来无恙?”
柳毅如同被火烫着了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叫声险些冲口而出,不过他很快镇静下来,在用眼神示意卫兵下去做好合适的安排后,重新坐回到舒服的靠椅上。
“凌轩,大将军,六皇子,驾临此地,不知有何贵干?”柳毅以满不在乎的态度开了口。
凌轩微微一笑,自己拉过椅子坐了,方劲和邓梁立在他身后。凌轩道:“我是来向柳兄借一样东西。”
柳毅道:“大将军身份尊贵,要什么东西没有,为何偏偏要向我一个无耻叛贼来借东西?”
凌轩道:“只因我要借的东西只有柳兄这里有。”
柳毅奇道:“是什么东西?”
凌轩双目炯炯望着柳毅,道:“我要借柳兄的忠诚”
柳毅一愣,忽而哈哈大笑,道:“大将军说笑吧,别的东西,我这里或许还有,唯有忠诚,我却是绝不敢说有的。”
凌轩看着他,道:“当日在清江,你放过邓梁,我就知道你还有赤诚之心。你之所以归降蛮人,想必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柳毅冷冷道:“我不是要放过这莽夫,我是想要他在活着的时候多受些痛苦,让他知道知道为朝廷卖命的代价。至于说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孝康杀我义父全家的时候,为何没想过不得已这三个字?”
凌轩默然不语,柳毅冷笑道:“大将军,当日在清江,承你不杀之恩,柳某感激的很,不过要我再为孝康卖命,大将军还是不要白费力气。这就请回吧。”
凌轩问:“柳兄的义愤要怎样才能消呢?”
柳毅道:“除非孝康站在我面前让我劈上三刀。”
凌轩道:“好!父债子还,我就在这里,柳兄劈我三刀好了。”
方劲和邓梁一听凌轩此言,都大惊,方劲劝道:“大将军,万万不可。”
邓梁则说:“柳毅,你要劈劈我好了”凌轩举手制止了他们。
柳毅斜睨着凌轩,道:“大将军真的确定吗?”
凌轩起身用佩剑在屋内空地上画了个圆圈,刚好够他把双脚都站进去。然后他说:“我就站在这里,让你劈我三刀,我绝不还手,如果我的脚离开地,或者出了这圈子,就算我失信了。”
柳毅狐疑地审视着凌轩,想弄明白他到底是胆大妄为呢?还是另有什么诡计?
凌轩在圈内站定,问:“柳兄,为何还不动手?”
柳毅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大将军就接招吧”
方劲和邓梁两个人都没有看清柳毅的长刀是何时握到了手里,下一刻他的刀锋已经带着一股肃杀的寒风刮向了站在圈中的凌轩,目标是凌轩的左肩。
在两人的惊叹声中,柳毅的长刀已经落在了目标的位置,不过并没有发生血光飞溅的事情,长刀虽然准确地落在目标所在的位置上,但那位置上原来的目标却忽然不见了。凌轩的左肩在刀锋到达的一刻,奇迹般地缩进了身体内,虽然时间很短,但足以避开这必中的一刀。
“好,居然还会缩骨神功”柳毅不知是赞叹还是恼怒。“再接我一刀”
说是一刀,长刀却在空中幻化出无数只刀影,屋内的方劲和邓梁两人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迎面冲来,胸口颇感难受,雪白的刀光闪动着,瞬间划破了凌轩所站立的空间。不过当刀光落定时,凌轩仍含笑立在原地,对柳毅说:“还有最后一刀。”
柳毅当然看明白,凌轩是在最后关头,全身忽地后仰,用铁板桥的功夫躲开了所有的刀影,不过凌轩的脚的确没有离地,确不能算是失信。
“好,最后一刀”柳毅的刀开始缓缓地攻向凌轩,长刀在空中推进得非常慢,似乎有千斤之重,方劲和邓梁初时不解,如此缓慢的攻势就算劈中,又有什么用呢?然而过不片刻,两人相顾变色,柳毅的长刀去势虽慢,但推进中却夹有隐隐的风雷之声。
“雷神之刀”方劲大惊失色,雷神之刀相传是圣祖皇帝时的大将军范金所有,想不到柳毅竟是雷神之刀的传人。
“大将军,小心”方劲大叫,此刻凌轩也已经感觉到柳毅长刀上所传递过来的霸道的刀气,虽然勉强以战神心法克制,仍觉得胸口气血翻腾。他若退后一步,自然可以化解,否则很可能就要伤在这刀气之下。柳毅也以为这强悍的刀势必能逼退凌轩,不料长刀缓缓逼近至凌轩的颈项,凌轩闭目仰头,居然仍是不动。
“大将军为何不避?”柳毅忽地收刀,风雷之声嘎然而止。
凌轩苦笑:“柳兄刀法高明,这风雷之刀,看似简单,但隐含有九九八十一路变换,后招源源不断,招招取人要害,除非还手反击,否则无可躲避。”
柳毅又问:“那大将军为何不退呢?难道不怕我一刀要了大将军的性命?”
凌轩道:“我既然答应要代父皇接你三刀,如何能退?况且柳兄刚才刀气虽然霸道,却毫无杀气,想来也并无伤我之心吧。三刀已经劈过,柳兄现在是否可以实践前言了呢?”
柳毅一愣,忽然狡邪地一笑道:“好,大将军请放心回去,我今后不再恼恨孝康皇帝就是了。”
凌轩一呆,旁边邓梁忍不住出声道:“柳毅,大将军既然守信接了你三刀,你就该依约反正,效忠朝廷,怎可言而无信?”
柳毅呵呵一笑道:“我何时答应要反正,再效忠朝廷?”
三个人用心回想,柳毅确实不曾说过这话,不禁都觉得有些苦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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