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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大家支持我的短篇,汗,那我再发点吧,希望大家喜欢,这篇短文《弧殇》是几年前写的,也在刊物发表过。
另外希望大家支持我的长篇《虚唐幻道》。
一暮雨
那一刻,时间也仿佛凝固。青筋毕露的手,满如盈月的弓,冷光幽幽的镞,隐含恨意的眼。都象石雕一样一动不动……
大雨如注,云霏蔽日,树林高森,接天承宇……
从清晨到傍晚,逢蒙就这样站着,张弣引弦,岳镇渊停。同样的姿势他练了足足三年,昼夜不辍,为的就是今天的这一箭。
百步之外,站着他的对手--夷羿,此刻正挠着头,不耐烦的打着呵欠,嘟嘟囔囔:“唉,无聊啊,白白耗了整一天,你还这样执泥,非要比出高下么?雨大风冷的,倘或着凉生病,岂不自讨苦吃,何苦来!”
“嘿,气浮意躁!你死定了!”逢蒙冷笑。一念未已,箭已离弦。只听“铮”的一声,飞矢迅疾,象青色闪电掠过长空,正好射中夷羿张开的嘴。
“我射中他了?!”逢蒙惊愕,随即仰天狂笑:“我射死了夷羿!哈哈,从此后我逢蒙就是天下第一神箭手!”
“扑哧”一声,夷羿忍俊不禁。因为牙齿间还咬着箭,所以笑声不是很大,但足以让逢蒙如雷轰顶。
“你……你没死?”问这话的时候,逢蒙感觉一瓢冷水正从头顶淋下,满腔狂喜的火焰全被浇灭,整个人象掉进冰窟里。
夷羿吐出口中的箭头,没有答言,摇头微笑。逢蒙面皮烧的发烫,羞愧的无地自容,失望与自卑啃噬着他的心。刹那间,他万念俱灰,想到了死。
箭手最好的死法就是死于箭下,不是敌人的箭,就是自己的。逢蒙从壶囊里抽出一只羽箭。他心意已决,要用自己的箭刺穿自己的喉咙。
握着箭的手还没抬起来,对面黑暗里响起轻微的弓弦声,轻的象蚊子振动翅膀。逢蒙心头一懔。他知道,夷羿开弓了!
没有人能看清夷羿射箭的姿势,因为动作快得好象根本没有动;也没有人能怀疑夷羿射箭的准头,因为射出的箭必定百发百中,就象太阳必定东升西落,都是绝无偏差的规律。
一箭射出,夷羿抱手而立,仍无语。逢蒙从震慑中惊醒过来,遍视全身,没有伤,只有手里那枝羽箭的箭头已然消失。
“连死也不允许吗?还要怎样的羞辱我!”逢蒙又抽出一枝箭,但同样的,刚握在手里,又被射掉了箭头。
逢蒙狂怒,猛的将壶囊里剩余二十枝箭全擎了出来,大叫:“再来呀?”话音未落,夷羿已射出二十箭。“丁零当啷”一阵脆响,锋芒对锋芒,箭头全被射掉。逢蒙手里只剩一把光秃秃的箭杆。
“为……为什么?”逢蒙哑着嗓子问。
夷羿收好长弓,整整衣服,抬头看天:“哦,雨小了,该走了。”定睛注视着逢蒙,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听着!”夷羿语气严峻“你射箭,为杀人;我射箭,为救人。箭要到不得不发的时候,才可射出。而不是为了无意义的争胜斗狠。”
“胡说八道!”逢蒙声嘶力竭“假大空的道理,只能骗骗你那些东夷族的愚民!”
夷羿没有争辩,指了指逢蒙的双眼:“你用眼睛射箭,为射箭而射箭,永远也达不到至高的境界。”
“射箭不用眼睛?用什么?”逢蒙心里一动。
夷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用心!诚心、恒心、真心、爱心、同情心,有心无眼,秉持一念,才能超凡入圣。”说罢,夷羿转身就走,留下逢蒙在原地发呆。
“夷羿!”背后传来逢蒙的喊声,夷羿没有回头。
“夷羿!你收我作弟子吧!”逢蒙的声音带着哭腔。
夷羿加快脚步,生怕他从后追来,一直走到森林边缘,才舒口气,精神懈弛,腿脚放松,缓缓的朝前挪。
“唉,真无聊,逢蒙无聊,我也无聊,比箭无聊,说那些废话也是无聊,唉。”夷羿垂头叹气,意兴阑珊,步子越来越沉重,仿佛双脚上拖着两块大石头。
正在这时,突然,他霍地警觉,站定脚步,屏气凝神,象一只闻到兽迹的猎狗。
周围很静,很静……惟有雨点落在地上,树叶上的“啪啪”声。
但他的感觉不会错。这感觉与生俱来,超越视觉、触觉、听觉,能明察秋毫,洞悉天地。
于是,夷羿闭上眼睛,静静的,用他的“心”仔细聆听。
……果然,在两百步外,有一道凌厉的杀气正向他后背疾飞而来。是一枝强弓射出的利箭。夷羿能察觉到箭尖撞在雨滴上发出的振动……
“叮”一颗水珠被刺穿……“叮”第二颗水珠也碎散……利箭越来越近……来了,来了……
夷羿猛地睁开眼睛,旋踵如飞,回身一把朝那“箭枝”抓去。这是“接箭术”,夷羿的神技,历来抓取敌箭,从不落空。
然而,这一次他抓了个空。除了雨水,手心里别无他物!眼前灰茫茫的雨雾愈加浓厚,那枝“利箭”消失的无影无踪,--抑或根本就没有箭,完全是他的幻觉。
莫名的恐惧爬上了他的心头。前方幽邃处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用心射箭,也永远达不到至高的境界!”
“谁!”夷羿喝问。话音未落,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就象从地底涌出,幽灵般的站在他面前。
长发,细腰,是个女人,夷羿看不清她的脸。
“你看着!”那女人双臂交错,作出射箭的姿态。不过仅是个姿势,她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忽然,女人舒臂抖腕,只一瞬间,已完成千万个开弓放箭的动作。登时有成千上万枝“箭”迎面飞来。夷羿看不到,也躲不及。“飞箭”从他头上、耳边、腰侧呼啸穿过,每一枝射中一颗雨滴,又没有射破。水珠被无形的锋芒顶着,平平的向后掠开。
雨下的很大、很密,一滴也落不到夷羿身上。
夷羿愕然。那女人忽地仰头挺腰,朝天又射出“一箭”。地上、树下、云端,所有下坠的雨滴立即陡然凝停,着了魔似的悬在半空。随着她的手腕一放,一齐向空中笔直飞去。既象被吸引,又象被发射,全都一去不回,泯然消失在九霄天外。
刹时雨住,点滴皆无,连霁后的微风也没有,晴朗的夜空里,洒下青白的月光。
“你的射技,能办到吗?”女人转头问。
夷羿沉默,渐从震恐里醒转。
“不能”他低声说。他的心在隐隐刺痛。
“你能!”
“我能?”夷羿茫然。
“是的,你能。”女人说“舍弃欲望,抛却本心,忘掉一切,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想,你就能!”
“为什么?”夷羿疑惑“那和死人有甚区别?”
“人都要死,只是成灰还是成神的区别。”女人说“同情、爱情、希望--人性是灵性的大敌。『无』是比『有』更高的境界。比如我手里一无所有,却能扭转天地。”
夷羿潜心思索,心头悚然一震,忽然间,他察觉到一件怪事:那女人没有呼吸、心跳、了无生意,象木头刻成雕象。
“你的射技,离入圣只隔一层……”
这句话没说完,那女人的影象霍然消失了,仅剩若有若无的余音在幽冥中飘渺。夷羿睁大眼睛,恍惚觉得身在梦境。
“你--是--谁?”夷羿朝着黑暗大喊,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顷刻间,夷羿全身发冷,脸上发烧,和逢蒙的神态一模一样。此时,他也正经受着相同的煎熬:本以为是云中雁,实际却是井底蛙;教训别人,不料自己一样的懵懂。
窥见至高的境界,而又达不到,是射手最大的痛苦。夷羿颓唐丧气,怅然若失,模模糊糊朝前晃荡,心里想着神秘女人的那些话。
他就这样走下去,穿过山川、草原、河流、村庄,不知走过多少路程,不知经历多少岁月。天地间,孤独的身影一直在彷徨,在徘徊,在苦苦求索……
直到有一天,夷羿站住了。前方已经没有路,只有大海!
碧波浩瀚,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c)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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