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雀历一二一年八月十五日,孔雀帝国公民下院正式成立。
狂热的民众自发举行了通宵达旦的庆典,史无前例的奴隶制共和政体终于成为现实,四神文明史上不朽的丰碑傲然矗立于朱雀大陆。
一二一年九月一日,首届有公民代表列席的元老院扩大会议召开,枢密左使天香君叶倾城当选为首届护民官。
由于当时的会场席位有限,公民代表只好站在元老院外回廊中旁听,从此以后,公民下院又称作“回廊下院”。
列席的三百五十七位发言人分别来自全国各大领地、都市,由当地民众推荐选举得出,分别是农业、手工业和商业三大行业的代表。
作为一个以奴隶制为基础的大帝国,孔雀王朝的公民代表不可能包括奴隶、无产者以及其他行业的最下层民众。
这些发言人代表的是以下三大新兴集团的利益,即大地主、大商人、手工业行会领袖。他们主要是由中、小领主、新兴地主、新兴资产者以及没落贵族转化而来,统称为“下院阶级”。
若从后世的眼光来看,所谓的“公民代表”诚然有其局限性,但与当时以贵族为代表的统治阶级相比,其进步性是显而易见的。
曙光在前,时代的更迭车轮轰然启动,创造历史的命运之子们终于找到了一展身手的舞台。
为期半个月的“下院会议”结束后,各领地的发言人都留下了一大堆急待解决的麻烦。一百一十九位下院理事立刻被派往各领地、城市办公,身为首席护民官的倾城,则负责处理京畿附近的事务。
从九月十五日开始后,倾城以护民官领巡检大臣印,视察京郊各地,遍访大大小小的居民区、难民营、临时居住点,体察民情、安抚民众。
九月末,巡检归来的倾城向元老院递交了报告书,列举了改进农具、兴修水利、改造引水渠、统一全国职业体系、建立全国总商会等四十八条议案。经过了无数次激烈的讨论后,十月初,除了几项耗资巨大的工程外,《倾城报告》正式通过并列入工作日程。
尽管贵族派的势力江河日下,春江飞鸿及其党羽仍一如过往的坚持着反对派的角色,在议案的具体执行中百般阻挠,款项一直不能下放。
眼瞅着就要入冬,工程实在耽误不得,倾城没办法,只好自己捐出一笔巨款解了燃眉之急。
尽管如此,与欠缺的部分相比,至少还差了一个数量级。
为了凑到这笔钱,倾城又找来无痕月,秘密策画了一项史无前例的敛财计画。
按照倾城的擘画,无痕月把“急公好义堂”交给红线儿全权代理,自己则另起炉灶,在中心广场一带买下一块店铺,挂上了“扶危济困堂”的金字招牌。
所谓的“扶危济困堂”,说白了就是钱庄。
倾城的钱庄与别家不同。“扶危济困堂”的最大特别就在于,除了一般的存钱生意外,同时还向外借贷,把高利贷与钱庄两大产业完美结合,创作出一种崭新的经营模式。
与其他钱庄相比,“扶危济困堂”收取的保管费极低,有了稽查营和降魔军充当义务警卫,安全性也是毋庸置疑的。
正因如此,倾城才敢大胆的采用了一整套与传统钱庄经营完全相反的方案——存的钱越多,时间越长,抽取保管费的比率就越小。
基于以上原因,很多客户都理所当然的放弃了老主顾,把“扶危济困堂”当成了最佳选择。
与收取保管费相比,对外贷款才是“扶危济困堂”赚钱的主要途径。利息标准是因人而定,借贷方的身家越大,借贷的钱越多,利息也往往就偏高一些。尽管如此,它的利息也远低于一般意义上的高利贷。
为了避免上当受骗,每一笔钱借出之前,“扶危济困堂”都要对借贷人进行详实的调查,而当借贷人真正了解了这些运作之后,就会发现,“扶危济困堂”正是他们的最佳选择。
一切新事物诞生之始,都不可避免的受到旧有势力和陈规陋习的蔑视甚至迫害,“扶危济困堂”也不例外。
对于这支异军突起的竞争对手,大部分同行都持冷眼旁观的态度,认定这种不伦不类的经营模式迟早要以失败告终。
对此,“扶危济困堂”用蒸蒸日上的生意和日进斗金的收入做出了最有力的还击。等到他们不得不承认判断错误时,倾城已经展开了下一步行动。
修建大神庙和史克尔兵变耽误了春耕,再加上连月干旱,今秋帝国全境收成普遍不好。巡检京畿时倾城看过帝都郊区的农田,那景况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从各地领主和下院专员的汇报来看,全国性的饥荒不可避免。
一面忙着准备赈灾,敏感的倾城也从中发现了牟利的门道。
帝国全境欠收,相隔不远的凤凰城却受到秋之女神的厚爱,喜获百年难遇的大丰收。据说所有粮仓都装满了,余下的麦子只好堆在田里烂掉当肥料,谷子的市价也跌到一个铜钱一斗。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倾城立刻去找农务卿明典,打通一个门路,得到一个名为“赈灾粮食官方专卖权”的许可证。凭此证可以自由出入凤凰边境,通商税也全部免除。
紧接着倾城又修书一封,和水月谈妥了收购方案,以最低价格大量购买粮食,运到帝都,囤积在“大罗天庄园”。
秋末饥荒爆发后,倾城立刻宣布成立“悲天悯人堂”,交给柯蓝主管,代表帝国政府,以赈灾的名义,低价出售粮食。店堂里一边是几个米囤子,囤里依次分别堆积着“头糙”、“二糙”、“三糙”、“高尖”。
头糙是只碾一道,才脱糠皮的糙米,颜色紫红;二糙较白;三糙更白。高尖则是雪白发亮几乎是透明的上好精米。四个米囤由红到白,各有不同的买主。另外还有两个小米囤,一囤糯米;一囤晚稻香粳——这种米是专门给大户人家煮粥用的,煮出粥来,米长半寸,颜色浅碧如碧萝春,香味浓厚,价极昂贵。时逢灾年,这两种米平常是没有人买的,只是既是米店,不能不备。
另外一边是柜台,里面有一张帐桌,几把椅子,一块匾额高高挂起,白底黑字,道是:“民以食为天”。粮行的后门临着鹰扬河,出门就是码头。这条河横贯帝都城,四通八达,运粮极为方便。稻船一到,侧门打开,稻子可以由船上直接挑进仓里,这可以省去许多长途挑运的工钱。
等到开仓卖粮,倾城又凭借“赈灾粮食官方专卖权”,获得了免除“行商税”的优厚条件。大斗大斗的银钱金币,成麻袋的堆进叶公馆金库,俨然百川归海。
当时全国各地米贵如金,“悲天悯人堂”的粮价却比平价还低,立刻成为百姓眼中的万家生佛,帝都的民众也得以免遭离乡逃荒的厄运。
托饥荒的福,大大小小的落没贵族、败家老爷们无米下炊,只要翻出压箱底儿的传家之宝来典当,“急公好义堂”的生意也就特别的火爆。
等到帝都三堂迅速壮大以后,倾城藉助职务之便,通过各地“下院专员”的协助,在经济较为发达的各大领地设置了“急公好义堂”、“扶危济困堂”、“悲天悯人堂”的分部,在全国范围内占领更广阔的市场。
三堂全线盈利,无论倾城还是无痕月,都只顾得品尝“抢钱”的快乐,却不知道,强大竞争对手也悄然莅临了帝都古城。
华丽的双辔马车在秋老虎的陪侍下驶进帝都城。
在春江飞鸿的亲自出迎下,马车主人步入了王府宅院。等到这位神秘的访客离开王府,一项针对帝都三堂的阴谋正式展开了……
对于即将来临的危机,无痕月没有丝毫预感,此时此刻,他正在侯老板的拍卖行里,作着发财的美梦呢。
“岳老板,金老板,不好意思,请您二位过来一下。”放下手中的木锤子,身材干瘦的侯老板谄笑着朝他招了招手。不屑的瞥了一眼身旁那貌不惊人的矮胖中年人,无痕月昂然走进后厅。
“竞拍的价码儿已经超出了时价十倍,虽说可以继续竞拍……可是呢,两位爷儿毕竟是本行的老主顾,小人说什么也不能赚您二位的昧心钱不是?”瞅瞅无痕月,又看看那中年胖子,侯老板一脸诚恳的说道:“小人的意思是价码不能再升了,至于北门口那块地皮究竟归谁,您二位商量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无痕月用烟嘴指着胸口,傲然笑道:“姓岳的志在必得。”他早就相中那块地皮了,设立分店的一切工作都准备妥当,就等今天拿地契。
“这个嘛……”中年胖子略一犹豫,随即答道:“我也不想放弃。”
“老兄贵姓?做的是哪路生意?”无痕月走到他面前,不动声色的问道。
怯懦的回望了他一眼,中年人答道:“免贵姓金。小本生意,捣鼓银钞也有几年了……”
“银钞?哦——那就是开钱庄的喽!”无痕月咬着烟嘴儿,傲然问道:“听说过扶危济困堂没有?咱们是同行呢。”
“嘿嘿……不敢当,咱家小本生意,唉,不敢当。”
“得了,金老板,今儿个这买卖,您说怎么办吧。您外地人,小弟该礼让三分。”
“那个……就这么空手回去,店也开不成,可就……”
“我也一样啊,老兄!少废话了,你就快说怎么办吧。小弟还赶时间呢。”
“我可是带着钱来的哟!”
“呵呵!你这话真有意思,想比现银?行啊!拍卖行里也是有这么个规矩。”
“有呀!”侯老板在一边儿帮腔,“客人争执不下,以身上带钱多的为赢家。”
“嗯——嗯——行了行了,我知道。”无痕月吐了个烟圈,不耐烦的推开侯老板。“红线儿,把箱子拿来。”
跟在他身后的红线姑娘立刻走上前来,把一个皮箱子摆在桌上。
“一个小箱子……就是十足的金币,也装不了多少嘛。”金老板在一边嘟囔道。
狠狠瞪了他一眼,无痕月冷笑道:“亏你还是开钱庄的!没见过银钞?”说着猛地掀开箱盖。“瞧瞧……本堂……哎?”无痕月一楞,银钞倒是不假,但却不是扶危济困堂所发行,全是帝国通用的宝丰行银钞。“别说小弟用本行银钞欺负你,宝丰行帝都分号!看到没,帝国通用!”说起来,宝丰行的银钞信誉比自己的更好。
好奇的瞅了几眼,金老板微微一笑,抬头说了四个字:“一文不值。”
“你……”
无痕月刚一瞪眼,他又说话了:“我现在宣布,宝丰行帝都分号今日倒闭!全部银钞一律作废,顾客存款,按三倍赔偿!”说这话时,金胖子仿佛脱胎换骨,剎那间由侏儒变成了巨人,所有的怯懦全部化作让人不敢正视的霸气。
“金胖子,你有什么资格说大话?凭什么你说作废就作废?”
金老板闻言哈哈大笑,随手抓起一迭钱钞,一把撕个粉碎!“客倌,宝丰行的银钞值不值钱,我金百万还做不了主吗?”
嘴角一阵抽搐,无痕月脸色死灰,半晌说不出话来。
“金百万!”红线儿惊叫道:“你就是宝丰行的金百万金老板?”
金百万也不答话,傲然一笑,转身要走——
“嘿嘿,金爷儿,您也别太难为姓岳的。”侯老板追上去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一边说,还不怀好意的瞥了无痕月几眼。
金百万听了,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那就可怜可怜他吧。”说罢转身离去。
侯老板毕恭毕敬的送他出门,接着又飞快的写了一份地契递给无痕月。“岳老板,难为您光顾本行,不好意思让您空手回去。这二尺天台,就留给你方便吧!”说着狂笑起来。
“你他妈的敢耍我!”无痕月愤恨的眼神犹如熊熊燃烧的烈炎,喷射在侯老板脸上。
“是呀!谁让你有眼不识泰山呢!怎么着?生气了?
哈哈——你想动粗?全城做生意的兄弟可都看着呢!“侯老板推开门,拍卖场上的巨商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来呀!姓岳的,你来咬我呀!看看你能不能咬着你家侯爷的鸟儿——哈哈哈哈……”
“姓侯的……咱们走着瞧!”无痕月强自忍下怒气,闷不作声的接过地契,转身想走。
就在这当口,一只癞皮狗自天台上突然冒出头来,撇开一条腿,竟然就地方便起来。
“去!不识抬举的东西,”侯老板装腔作势的撵狗,“那地方可是我们岳老板专用的,你个贱狗也敢越俎代庖?”
一语未了,满座宾客哄堂大笑。无痕月唾面自干,跟着讪笑了几声,灰溜溜的逃走了。
假如说“扶危济困堂”是钱庄这行当里的一匹黑马,“宝丰行”就是当之无愧的泰斗。
全朱雀的银钞至少有六成盖了“金”字大印,在一般人的眼中,银钞就等于宝丰行。
在金百万眼中,无痕月无论资历还是手腕儿,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字辈。同样是富甲天下,无痕月只能算守财奴,倾城也难免小家子气,只有他金百万金大老板,才是货真价实的财大气粗!
盘下侯老板的店面只是小意思,金百万的攻势才刚刚开始呢。
金百万踏入帝都城不到三天,倾城和无痕月就惊讶的发现,世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金老板三天花了金币三千万,几乎收购了整整三条最繁华的商业街——城东仰光街、中心广场、锦绣门——的全部店铺,唯一的幸存者就是倾城的“三堂”。
三天之后,“金记典当行”、“金记宝丰行”、“金记米行”同时开张,锣鼓爆竹震翻了天。只要看看“金记三行”的布局,所有人都明白了:他就是冲着三堂来的。
“金记典当行”位于城东仰光街——准确的说,应该是“仰光街”完全变成了“金记典当行”的内部走廊。
金老板开的不只是一家店,而是一街店!
整条街把倾城的店团团包围,放下气势不说,即便有人想去“急功好义堂”,也先得走出一道九宫八卦的迷魂阵!其他两街也是一样的格局。自打“金记三行”开张,帝都三堂的生意一落千丈。
至于最先竞拍得到的那栋楼,则成了“金记”总部,金钱旗傲然矗立于楼顶,睥睨着“岳大老板撒尿处”,让每个帝都人都牢牢记住这个笑料。而身负奇耻大辱的无痕月,也没脸公开露面了,甚至连三堂的生意都全部交给红线儿打理,天天抱着烟枪闷在家里发呆。
当倾城来探望他时,无痕月已经憔悴的没人样儿了,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脸色灰白,满眼血红,一身刺鼻的烟臭气。听了倾城的劝慰,无痕月唉声叹气不住地摇头,“唉……别说了,我无痕月在帝都是混不下去了!没脸见人哪……”短短两句话,被咳嗽打断了七八次。
眉头微蹙,倾城不动声色地说:“小月,旁的事先放下,你就不能戒了那玩意儿吗?”说着夺下了烟枪。
“咳、咳……哪有那么容易呀。”无痕月可怜巴巴地望着烟枪,有气无力地说:“没了这宝贝,我现在还活得下去吗?”
苦笑着摇摇头,倾城招呼小迦送上随身带来的包裹,打开,如数家珍地说道:“冰糖枇杷霜、紫梗甘草、蜜酿槟榔片儿,小月,这可都是医宫精挑细选的珍品,犯瘾时就尝尝,不比烟强?”他满怀希望地望着无痕月,对方却苦着脸儿摇摇头。
“叶子老大,你没这个瘾,根本就一点都不明白。要是那么容易戒,我还能离不开它?”
“算了!我看你呀,迟早得死在这鬼东西上!”知道劝也没用,倾城叹了口气,只得把烟枪丢还给他。忙不迭的接着,无痕月迫不及待的吸了两大口,精神显得振奋多了。
怪有趣儿的瞧着他那美滋滋的神气,倾城就是不明白,那又苦又辣的烟叶子,到底有什么好哇?想来想去想不通,倾城只好放弃,揪住无痕月说开了正事。
“小月,侯老板给你的那两尺地契,你还留着吧……”
“啧!老大,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无痕月恼羞成怒,“姓侯的畜生…我操!哎?别生气呀,得了得了,我不说脏话还不成?”
“别废话了,说正经的。”倾城没好气儿的答道。
吐了口烟,无痕月突兀的扭过脖子来,愤愤的说:
“哼!当然留着。老子还想搬到那狗撒尿的地头上住……”突然想到,如此以来,“无痕月撒尿处”不就名副其实了?于是讪讪的闭上嘴巴。
“呵呵——地皮是要的,不过只有两尺,你想住也住不下呀……倒不如……我们想点法子,更有效的利用它。”
“更有效?”无痕月糊涂了,“老大,那鸟地方连狗窝都放不下哟!还能有啥用?”
神秘的一笑,倾城淡然道:“地方虽小,三堂的招牌总还挂得下……”
“什么嘛!我们的招牌,怎会放到……他们……楼……上……哇啊——我明白了!”
无痕月一蹦三尺高,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对拳头。
第二天一大早,传说中已经剖腹自尽的岳大老板重新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衣着光鲜,神采奕奕,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重出江湖的岳老板没去巡视三堂,一出门就直奔“金记帝都总部”而去。于是业界立刻传出了“岳老板单刀赴会,金家楼决一死战”的消息,引来成群结队的闲人聚集在金家楼前看热闹。
然而事实却与传言大相径庭,岳老板固然没带刀,身后也还跟着个小厮,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单刀赴会”。看他俩那笑容可掬的表情,也实在不怎么像是去拚命。至于小厮手中抱着的长牌子,虽然蒙着块红布看不清究竟,可要说是刀,也未免太夸张了点儿。
于是乎,又一个无责任报导诞生了——“岳老板更旗易帜,帝都三堂改姓金”!甚至连金百万本人也相信了这个谣传,满脸堆笑的迎出门来,尖嘴猴腮的侯老板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哎哟,汝何人也?”无痕月左顾右盼,忽而又作恍然大悟状,“呜呀呀!果真是金大老板!金兄,多日不见十分想念,小弟这厢有礼了——”胡言乱语举止夸张,像煞了作秀的戏子。
金老板也不是吃沙子长大的,当然晓得他故意找茬,脸色一变,皮笑肉不笑的说:“岳老弟,你今天登门造访,就是想演出猴戏给兄弟看?是不是三堂的日子不好过,连你老弟也下海做了小相公?哈哈哈哈——如此说来,兄弟也得捧捧场子喽?小侯呀,你不是最喜欢这个调调吗?今后逛相公堂子划玻璃,可别忘了咱们岳小弟……”
“当然!当然!还用您老吩咐?小弟知道!”侯老板装出一脸的淫笑,凑到无痕月跟前,色迷迷的问:“小岳呀,你就先报个艺名吧,免得咱爷们儿捧错了人,是‘月季花儿’,还是‘小月牙儿’呀……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无痕月也附和着大笑起来,“操你妈——是岳大爷!”笑容猛的一敛,二尺长的烟枪闪电般抽在侯老板脖子上,一锅火烫的烟叶子全扣进衣襟,痛得那厮杀猪似的惨叫。
“大胆!”金老板一顿拐杖,声色俱厉的喝斥道:
“姓岳的,你敢当众打人?眼中还有王法吗?!哟呵,想玩命?姓金的家大业大,跟我玩命,你小子还不够资格!”
“好呀,姓金的!”无痕月怒极反笑,“嘿嘿!咱们走着瞧——瞧瞧到底谁玩儿谁!”一脚踢开张牙舞爪冲上来拚命的侯老板,无痕月扭头对那小厮说:“楞着干啥?还不快把牌子挂上。”
喏喏的应着,小厮抱着那长牌子爬上金家门楼,稳稳当当的挂在当中,恰好位于侯老板送给无痕月的那块“撒尿地皮”上。
只见那小厮扯下红布,八个金灿灿的大字立刻映入眼帘——“帝都三堂,天下无双”!
金老板勃然色变,刚想发作,却见无痕月笑嘻嘻的走过来,手中把玩着一张纸条——正是侯老板签下的地契。
脸色骤然变得死灰,金百万一口闷气上不来,险些晕了过去。
“啊哟——金爷,您这是……”侯老板顾不得自己的烫伤,忙谄媚的跑过来扶住他。
“滚开!”迎接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猴崽子!我呸!”一口浓痰吐在侯老板脸上,金百万拂袖而去。
一手捂着红肿的腮帮子,侯老板哭丧着了脸,心里还在纳闷,“我这是……到底得罪谁了我?”
帝都三堂的广告牌挂上了金记总部门楼,这光景,委实让人啼笑皆非。不管怎样,无痕月有地契在手,三堂的牌子算是在金家扎根落户了。
对于顾客而言,看到这一幕又该作何感想呢?具体的心理分析且不去管,结果却是一目了然——从这一天起,三堂的生意又恢复了往日的火爆。
倾城策画的宣传攻势还没有结束,第二天一早,三堂复兴的前奏曲,迎来了新一轮的高潮。
当天的稷下《新闻》头版头条详细披露了昨天金家楼前发生的一切,萧红泪派出一千学子,人手一千份《新闻》,就在帝都大街小巷蹲点,免费赠送给过往行人。
短短半天,“金记”阴沟翻船的故事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成为帝都城里风靡一时的话题。此时此刻,哪还有人记得“岳老板撒尿处”?
正如《新闻》所下的按语:“哭失策,金百万马失前蹄”;“出奇谋,岳老板反守为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招牌风波”为开端,帝都三堂扬眉吐气的日子终于到了。
无痕月缩在家里闭门思过那段时间,倾城也没闲着。
一方面思索着振兴三堂之道,同时派出秘蝶组收集关于金百万的一切资料。通过燕三娘子的情报网,也获得了不少有价值的消息。
倾城派人调查了金老板的家底儿。这位三十年来稳居四神商界第一宝座的大老板,至少有上亿金币的身价,拿出三千万金币来排挤三堂,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
金老板与三堂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生意上也没有太大冲突,没必要千里迢迢跑到帝都拆三堂的台。
倾城一早就怀疑背后有人使坏,秘蝶得到的情报证实了他的猜测——金老板是春江飞鸿请来专门对付帝都三堂的枪手,针对的当然就是他这个幕后大老板。
无痕月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倾城不相信纯属偶然。
在这场预先设计好了的阴谋中,侯老板固然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更关键的环节却是那一箱子银钞。
身为扶危济困堂的对外代理人,无痕月怎会用别家的银钞?虽说宝丰行银钞全国通用,三堂偶尔也的确会用宝丰钞交易,可偏偏赶在这当口出现在无痕月的箱子里——
数目巨大,而且全是宝丰行帝都分号发行——这也未免太巧了吧?如果在这出戏里加上个内奸的角色,一切疑问就豁然而解了。
尽管没有确切的证据,倾城却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系统里出了内鬼。到底是谁?他也猜到了三分。派出去调查的秘蝶,也搜集到了一些鲜为人知的秘辛,使他对自己的猜测又增加了三分信心。
时机成熟之前,倾城决定把它藏在心里。再狡猾的狐狸,也终究会露出尾巴。在揭穿内奸身分之前,不妨将计就计,或许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导演了“招牌风波”之后,反击“金记”的战略,也在倾城脑中成熟起来。打蛇打七寸,他决定先从金百万的本行宝丰行钱庄下手。
孔雀历一二一年十月十五日,帝国在饥荒中迎来了国庆日,一二一年前的今天,统一朱雀大陆的春江王定都鹰扬河畔,建国之日,八只孔雀降临王城,大放八宝华光,呈现五色瑞兆。
春江王上感天意,就以“孔雀”为帝国命名,直到现在,中心广场仍保留着八只孔雀铜像,据说就是当年下凡的孔雀仙子们幻化而成。
今天一大早,中心广场前就挤满了男男女女,倒不是为了瞻仰孔雀仙子,全是奔着急危济困堂来的。
从打一周前开始,倾城就在稷下《新闻》中放出风声,说——为了庆祝帝国一二一年国庆大典,为答谢新旧顾客厚爱,急危济困堂届时将推出一种全新的、惊世骇俗的、百分之两百让利的新经营方式。
看了他的宣传后,帝都市民固然满心期待,以金百万为首的同行们也都成了丈二和尚,暗自纳闷:“钱庄生意几百年都是这么做的,你这小子还能玩出个什么新花样?”虽说不太在乎,可毕竟他背后大老板天香君以诡计多端闻名,不由让他们不担心,一传十,十传百,等到国庆这天,也都赶着来瞧热闹。等到扶危济困堂开门营业,偌大的广场里早已人山人海。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无痕月爬到准备好的方桌上,那可真是登高望远,顾盼自雄,等他过足了瘾,才高声宣布。
“从今往后,凡是在扶危济困堂寄存的现银,一概免收保管费!”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痕月话一出口,台下的观众立刻鼓噪起来,个个面面相觑,人人眼中都挂着两枚硕大无比的惊叹号——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不收保管费的钱庄那还叫钱庄吗?该是“赔钱庄”才对!市民们用掌声和起哄报答了无痕月近乎疯狂的慷慨,同行的老板们则大多瞠目结舌,怀疑无痕月是否吃错了药。只有微服旁观的金百万明了其中玄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你个姓岳的,胆大包天啊!这不明摆着对我宝丰行宣战吗?”转念又一想,金百万嘴角渗出冷笑,心道:
“你有多大的身家,敢跟我金某人竞争?好呀,咱们走着瞧,看看谁先撑不住!”
一顿拐杖,金百万风风火火赶到宝丰行帝都分号,叫来所有的帐房、掌柜,当众下令:“从今往后,咱们宝丰行帝都分号也不收一文保管费,直到扶危济困堂倒闭为止!”
这话一传出去,无疑给本就沸沸扬扬的帝都钱庄业又添了一把火,绝大多数中、小钱庄干脆卷铺盖走路,照他们的说法:“帝都城是金家和叶家的战场,不想被流矢射杀就赶紧趁早逃命。”
“哦?宝丰行也不收保管费?”当无痕月汇报了这个消息后,倾城并没表现出应有的惊讶。
“很好。”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胸有成竹。
“让他跟咱们耗着吧。”无痕月冷笑道:“不收保管费,扶危济困堂还有放贷的收入,倒是他宝丰行坐吃山空,想也撑不了多久……”
“既然如此,咱们就再加把力气,让他尽快垮台。”
“再加把力气?”无痕月没听懂他话中涵义,迷惑的问:“连保管费都不收了,我们还能怎样?”
“光不收保管费还远远不够,我们还要……”倾城放下茶杯,望着无痕月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倒、贴、钱!”
“凡在本堂存钱者,从即日起,可依照存期长短获取利息……”爆炸性新闻宣布了“天上掉馅饼”的可能性,扶危济困堂成为人们眼中的聚宝盆。“钱生钱”不再是高利贷商(孔雀帝国放贷商人必须申请许可证,而且要上缴一笔数额惊人的营业税)的特权,只要走进扶危济困堂,人人手中都将有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还有比这更容易赚的钱吗?
谁又能逃脱这致命的诱惑?
数以万计的顾客涌进宝丰行疯狂提款,接着就转存到扶危济困堂。长长的人龙环绕了中心广场整整八圈,夜以继日的重复着提款、存款这一单调的乐章,狂热的氛围弥漫了帝都古城。
甚至连朝廷命官也不能免俗,见面第一句话就是“X仁兄,你存了多少?”至于倾城本人,也不得不享受众星拱月的殊荣,时时处处都有一大班元老、公卿跟在他身后或开帐户,或问利息升降。
唯一受到打击的当然是金百万金大老板。开始还以为扶危济困堂是垂死挣扎,等到晓得人家兼做放贷,才叫苦连天,暗骂自己失策。羊毛出在羊身上,扶危济困堂提供给客户的利息,远不及把那收集来的资金放贷出去所得的利息为多,两下里正负一抵消,还是赚钱!
金百万也想学扶危济困堂做放贷生意,可事情并不是说知道了就能做得到的,宝丰行毕竟是近百年的老字号,从他爷爷那辈子就定下的规矩,怎好随便改动?这就是“盛名所累”:越是名气大、资格老的商家,往往就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一个不巧反而闹得弄巧成拙,非但新生意做不成,连老顾客也对自家失去信任,那才真是得不偿失呢。即便他有革新的勇气,一时半日也不可能奏效。宝丰行现在是每况愈下,很可能撑不到革新收效,就先关门大吉了。
金百万瞻前顾后拿不定主意,宝丰行只好坐以待毙。
好歹又熬了两个星期,金百万终于死了心,宣布宝丰行帝都分号停止营业,即日撤出京城。
扶危济困堂击败了宝丰行,金百万的脸面算是丢尽了。可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大商贾,并没因此消沉,恰恰相反,倾城的高妙手腕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决心背水一战,立誓与帝都三堂斗个至死方休!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宝丰行帝都分号的倒闭,让金老板看清了败给倾城的症结所在。那就是,敌手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他却对帝都三堂一无所知。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吃了大亏的金百万从唯我独尊的美梦中惊醒,放下四神首富的架子,真正把三堂当成势均力敌的对手看待。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金记”改变了以往张扬的作风,在与三堂的摩擦、竞争方面,始终保持了低调。身为老板的金百万也人前人后的力捧无痕月,说他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金某人甘拜下风”。久而久之,业界也就当真以为他退出了角逐,而在三堂方面,由于业绩节节回升,收益稳中有增,也就不太把这位昔日最强大的竞争对手放在心上。
甚至连三堂的明、暗两线老板,也都渐渐放松了警惕。
无痕月接受了朝廷的委派,奉命组织“全国总商会”,忙得不可开交。为得到“孔雀帝国联合商会总会长”的职位煞费心机,暂时也就没有太多时间理会金百万这条落水狗了。
除了枢机衙门和元老院的工作,身兼护民官的倾城还有数不清的大小事务要处理,虽有吏部长官雷因全力协助,每天还至少要在工作上花费十二个小时。为了缓解自己的压力,也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倾城特地找来萧红泪,对她说:“打算把你调到枢机衙门来,补枢密右使的缺,同时兼任第二护民官,帮我分担一部分工作。”
回复他的提议之前,萧红泪考虑了大约半分钟,之后答道:“如果可以,你抽个时间回学宫一次,一来视察学务,二来也帮我选个接班人。”
倾城理解的一笑,当下点头应允。
接替萧红泪的最佳人选,当然是柯蓝大小姐,这点他俩心照不宣。可大祭酒督学稷下,事务繁重,柯蓝在降魔军中秘蝶领袖的职务又不可代替,实在无暇分身。如果另选接班人,一来没有足以服众的人选,二来朝廷也不会轻易认可。萧红泪之所以犹豫不决,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倾城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现在时机未到,也不便多解释,只劝她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等我回学宫后再决定。”
只顾得忙这些,倾城也不曾留意“金记”的举动。而金老板却在放出烟幕弹的同时,却处心积虑策画着东山再起。等他摸清了倾城是从凤凰城买进赈灾粮的全部交易细节后,就把反击的目标锁定在“悲天悯人堂”上。
卧薪尝胆的“金记”终于在十月底展开了攻势。等无痕月得知金记米行的粮、油售价竟然被悲天悯人堂还低了一成时,才预感到大事不妙。当实际负责三堂业务的红线儿姑娘赶来寻求对策时,悲天悯人堂已经流失了大量顾客。
“降价!”无痕月斩钉截铁的做出决定。
他坚信金百万是在做困兽之斗。全国欠收,他凭什么卖低价粮?难道他的粮食进价会比悲天悯人堂低?无痕月不信。春江水月不可能反过来帮着外人对付倾城,没有凤凰城这条路子,旁人休想和悲天悯人堂竞争。
因为抱着上述的信念,当无痕月收到金记米行的第二次降价的消息时,并没感到多么惊讶。
“强弩之末,何足畏惧!”二话不说,无痕月再次宣布降低粮价:“至少要保证比金记米行低十个百分点,要让全城人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谁才是真正的赢家?当金记粮行第三波降价狂澜涌来时,无痕月开始渐渐失去了自信。
“继续降价!”咬紧牙关,他发誓要亲眼看着金记倒下。
“岳大哥……我们……不能再降了……”红线儿姑娘忍不住提醒他,“目前的售价已经与进价持平……再降价,就只能赔钱……”
听了她的话,无痕月沉默不语,眉头紧蹙,大口大口的喷云吐雾。刺鼻的云霭笼罩了面孔,偶尔传来几声咳嗽,证明他仍存活在烟草幻化的怪兽怀中。红线儿低垂螓首,算不上美丽的脸颊上渗出羞怯的绯红,似乎正为刚刚说的那些丧气话而备感懊悔。
悄悄抬起头,隔着薄薄的烟雾,她小心翼翼的窥视着无痕月的神情。当对方的眼神捕捉到这双怯懦的眸子时,她飞快的低下头,细小的汗珠布满了点缀着零星雀斑的鼻尖儿。双手夹在两腿之间,不安的摩挲、抖动,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忐忑不安的自熟睡的猎人身畔逃离。
“降价。”无痕月终于自烟雾中站起身来,“红线儿……请相信我!”
相信什么?为什么要我相信?红线儿不明白。迷惑的目光触及了他坚毅的眼神,立刻又缩了回来,把彼此的心事分隔在灵魂之窗两岸。
相信什么?我需要她的信任?无痕月也不明白。他不是以岳大老板,而是以宝藏猎人、流浪冒险家无痕月的灵魂说出的那句话。
现在的他,似乎又回到了孤身一人追寻不可能实现之梦想的冒险时代,面对充斥着艰难险阻的前途,他最需要的,仅仅是一句鼓励,哪怕再简单。
“我相信,岳大哥……最后的赢家,一定是我们!”
红线儿给了他最需要的鼓励,因为某种她无法拒绝,却又无法解释的原因。说出这句饱含感情的话,她不得不怀疑自己中了邪。
“谢谢。我们当然是赢家。”轻轻拥抱了一下红线儿瘦削的肩膀,无痕月起身更衣,盘算着怎样才能向倾城解释。
我们?到底谁跟谁是“我们”?红线儿糊涂了。
一团乱麻的心绪中,只有一点无比的清晰,那就是: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喜欢刚刚那次拥抱。拥有冒险家与奸商双重气质的无痕月,对她而言,拥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尽管她很清楚,那很可能会毁了自己。
于是,她很自然的走上前来,温柔的帮他披上大衣。
帝都米价一日三降,“金记”与“三堂”的暗战进入了白热化。对于两家的竞争,顾客的表现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从这一天开始,几乎没人敢买米了。谁知道明天价格会否再降?依照双方誓不两立的态度来看,想必还有更大的便宜可占。
接到无痕月带来的坏消息后,倾城考虑良久,最后否定了金百万是在做“困兽之斗”的猜想。从他过去的手段来看,金百万为人谨慎,城府极深,不可能为了打击悲天悯人堂而甘于两败俱伤。他敢主动出击,一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想通这点后,倾城立刻派柯蓝展开调查,“务必尽快摸清楚金百万的进货渠道”。
柯蓝尚未回报,金百万先差人送来了答案。
金百万的礼物是一张水彩画,名曰《鸾枭争鸣图》。
画的是一只凤凰高栖于梧桐枝上,在它头上,一只漆黑的乌鸦正不屑的睥睨着脚下的百鸟之王。
倾城立刻明白过来,金老板走的是乌鸦领的门路。从获得大丰收的乌鸦领以低价买进粮食,难怪他敢主动挑起这场价格战。能与敌视帝国人的乌鸦领搭上关系,金百万本人固然神通广大,背后也定然少不了春江飞鸿的关照。
根据柯蓝的情报,春江飞鸿似乎给了金百万一封亲笔信作护身符,让他去找青雀夫人寻求帮助。至于其中到底有什么暧昧之处,外人不得而知。反正青雀夫人看了那封信后,立刻就答应了金百万的请求,帮他在奥兰多面前说了不少好话。这张《鸾枭争鸣图》,明里是战书,连带着也讽刺了倾城与水月关系暧昧,可算是恶毒至极。
倾城在凤凰城收购粮食的价格虽然很低,却比当地的售价要高一筹,算是彼此蒙利的正当交易。再加上孝敬水月姐姐的两成分红,也得算进收购价中。
金百万就不同了。他派去乌鸦领收粮的人,可不管当地农人的活路,不但价格往死里压,同时还买通当地官员,强行收购,简直和强盗没什么区别。
如此一来,金记粮行的收购价就比悲天悯人堂要低得多,在这场价格大战中立于不败之地。金百万居然也通过春江飞鸿搞到了“赈济专卖权”,在与悲天悯人堂的竞争中,又多了一分胜算。
现在无痕月和倾城算是尝到当初金百万的苦楚。那可真是上下两难,除了关门大吉,就只能眼瞅着赔钱。现如今的悲天悯人堂就如同当初的宝丰行帝都分号,仿佛深陷沼泽,明知道一步步陷入没顶之灾,却只能坐以待毙。
更可恶的是金百万很清楚他们的窘况,使了个名为“限量发售”的巧妙手段,使原本就苦不堪言的悲天悯人堂,陷入了更窘迫的境地。
所谓的限量发售,就是金记米行每周只卖三千担米,然后宣布“库存告罄,下周请早”。如此一来,那些远道而来的顾客等不及,就只能去比金记售价稍高一点的悲天悯人堂来购买。
悲天悯人堂已经是在做赔本生意了,卖得越多,赔得也就越多,维持开张只是充个门面,最害怕的就是顾客上门。而金百万特意营造了这么个形势:宁可自己少赚,也要把生意分流到敌方,事实上也就是逼迫悲天悯人堂大赔特赔赔到吐血身亡……
大萧条不仅笼罩了悲天悯人堂,连带着其他两堂也受到重创,每天赚的钱甚至还不够那边赔得多,这种日子维持下去,帝都三堂垮定了!
无痕月固然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向足智多谋闻的倾城这回也束手无策,考虑了很久,最后只剩下一条活路:干掉金百万!
就在他开始制定暗杀计画之时,两位远道而来的访客给帝都三堂带来一线生机,也间接挽救了金百万的老命。
“主人呀,门外来了两个怪物。”小迦神情古怪的走来,告诉倾城有客来访。
怪物?倾城狐疑的迎出去,边走边在心中勾勒出一副三头六臂的鬼怪模样。
“嘿嘿!你们两个家伙长得真像哦——是双胞胎吧?”远远的,客厅里传来柯蓝的笑声。
“双胞胎……”倾城闻言一楞。他这辈子只认识一对双胞胎,难道是……
“我们就是!”
“号称玄武活动监狱的!”
“神奇无比!”
“无比神奇!”
“神奇(无比)兄弟!!”
“错了,是神奇兄弟!”
“你才错了,是无比兄弟!”
“是神奇!”
“是无比!”
“神奇……”
“无比……”
“果然是你们这对活宝呀。”倾城推门而入,笑咪咪对木口木面的两兄弟说:“好徒儿,别来无恙啊。”
见倾城现身,神奇兄弟好似老鼠见了猫,立刻规规矩矩的站成一排,以整齐画一的正步走到他面前,一鞠到地,齐声道:“叶美人儿别来无恙,我们老大说,‘她想你想得快发疯了’!”
“……你们大老远跑到朱雀,就是为了说这个?”狠狠瞪了一眼放声狂笑的柯蓝,倾城伸手揪住两个家伙的耳朵,拽进书房。
神奇兄弟千里迢迢来到孔雀帝都,除了代楠˙帝释天向倾城倾诉思慕之情,还肩负着更重要的外交使命。
不久之前,在倾城的请求下,雷神骑士团牵制了夫瑞大汗入侵朱雀的野心,使得乌鸦领领主奥兰多策画的联军计画胎死腹中。事后夫瑞游牧联盟责怪奥兰多背信弃义,大有兴师问罪之势,幸亏有青雀夫人百般斡旋,好歹平息了夫瑞人的怒气。
与乌鸦领的背信弃义相比,夫瑞人更加痛恨扯他们后腿的雷神骑士团。屡次出动大军围剿,可在这支身经百战的玄武第一佣兵团素以神出鬼没著称,早在围剿军抵达之前就逃之夭夭了。
夫瑞人扑了个空,只好悻悻的撤军,这时候楠和她英勇狡诈的雷神骑士们,就会突然半路杀出,打他个措手不及,或者大摇大摆的跟在围剿军尾巴后头劫掠辎重。等人家被骚扰得受不了,回头追杀,他们就再次脚底抹油,逃得连鬼影儿不见半个。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夫瑞人被骚扰得苦不堪言,对围剿不再抱以任何希望,只求雷神骑士团别来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夫瑞大汗生性狷狂跋扈,平日以玄武之主自诩,怎肯任由雷神骑士团欺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逮不住楠·帝释天,他就拿苍天汗国开刀。召集了麾下三十个部落,集结兵力于狼山丘陵地带沿线,居高临下,伺机举兵,同时发书乌鸦领,请奥兰多派重兵镇守苍天边境,配合夫瑞人,两路并击。
与天狼人长达百年的战争大大削弱了苍天国力,几年前的“刑天事件”更是火上浇油,不但导致了汗国精锐部队“苍天骑士团”的瓦解,甚至连前可汗阿育王也死于非命。继任的摩兰太子志大才疏,终日沉醉于酒色,内无贤臣,外无名将,国势江河日下,覆亡只在弹指之间。
尽管以流浪佣兵自居,楠˙帝释天毕竟是苍天汗国子民,血浓于水,怎忍眼见祖国灭亡于异族铁蹄之下?得知夫瑞人大举入侵的消息后,雷神骑士团立刻撤回苍天境内协助当地军队防守。楠在启程觐见摩兰太子的同时,也没忘记来自乌鸦领的威胁,不得不向孔雀帝国求助。她在孔雀朝廷没什么位高权重的朋友,只有叶美人儿据说混得不错。恰好不久前倾城欠了她个人情,这才匆匆派遣神奇兄弟出使孔雀,想通过倾城的关系,得到帝国的武力支持。
听了神奇兄弟的解说后,倾城一口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从私人的角度讲,他很愿意帮阿楠这个忙——毕竟欠女色魔的人情债滋味不好受;而从公事的角度来看,协助苍天汗国对帝国也有莫大的好处。
假如玄武大草原当真被夫瑞游牧联盟统一,用不了多久,夫瑞人贪婪的铁蹄,必将踏进帝国领地,维持玄武的分裂局面,正是帝国维持安定的重要前提。
而乌鸦领更是帝国的心腹大患,如今出师有名,正好报前次的一箭之仇。即便不出兵,只要截断帝国与其之间的商道,一来可以封锁乌鸦领的日常必需品供给,二来更可藉此阻断金百万收购粮食的渠道,藉此复兴三堂。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当倾城带着神奇兄弟在陛下面前陈述了楠的请求后,出乎意料的,居然得到了春江飞鸿的强力支持。王爷千岁对于战争有种近乎疯狂的,执着,对他而言,战争高于一切,包括派系纷争。得到贵族学宫两派支持,援助苍天汗国的议案当堂通过。春江飞鸿急令驻军玄武边境的凤翔将军纳兰婉容主动与摩兰太子交涉合作事宜,兵部长官古·撒罗也在第一时间制定了出兵乌鸦领的作战计画。
事情办妥后,神奇兄弟准备即日启程返回玄武。出于礼仪上的需要,倾城请这两位不怎么可爱的徒儿在家里吃了顿晚饭,算作送行宴。席间他俩除了转达阿楠毛骨悚然的情话外,就剩下诉苦了。
神奇兄弟无论看到什么,都说“玄武的更好”,玄武的姑娘更漂亮,玄武的小伙子更帅气,玄武的服饰更美丽,玄武的空气更清新……就连玄武的月亮,也比朱雀的更白晰丰腴、更凹凸有致……
等到他们开始埋怨朱雀的饭菜不可口时,终于惹恼了柯蓝,反唇相稽道:“你们这些茹毛饮血的家伙,能分出什么好坏来?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拿着金杯当夜壶!”
神奇兄弟当然不服气,当下吹嘘说:“玄武人的确不像朱雀人对饮食那么精雕细琢,平生只吃三样事物:青麦、耗牛肉、奶茶。食物虽简单,营养却比这些华而不实的点心、大菜好得多,不信你瞧……”
说着两兄弟竟然脱下外衣,赤膊上身,也不顾有女士在场,装腔作势的展示起干柴似的肌肉来,吓得姑娘们望风而逃……
“青麦和耗牛……”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倾城闻言心中一动,忙问神奇兄弟:“玄武的青麦售价如何?”
“这个嘛……我可不知道。”
“因为我们从来不买粮食。”
“不买?那你们吃什么呀?”倾城大惑不解。
“抢呗,”神奇无比满不在乎的耸耸肩,“我们玄武的佣兵从来都是走到哪儿就吃在哪儿。”
“我们可不是强盗哦。”无比神奇解释道:“佣兵只抢口粮,强盗还要抢女人和钱。”
“而且我们只抢夫瑞人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嘛。”神奇无比接着说道。
“没本儿生意。”无比神奇最后补充道。
“没本儿生意……”倾城眼睛亮了,“这么划算的买卖,为师也想插一脚呢!”
“就你?”
“免谈!”
“被抢还差不多!”
在神奇兄弟身上行使了身为师尊的体罚特权后,倾城给楠写了封信,拜托她“也帮盟友征收一份军粮”。为了达到巧取豪夺的目的,倾城不得不在信中大灌迷魂汤,支付了很多诸如“多日不见,十分想念”、“无时无刻都期盼着重逢之日”、“不日即赴玄武,期望一会”的空头支票……
倾城可不认为自己说谎。所谓的“无时无刻”当然就是“没有那种时刻”,而“不日”,则可以解释成“根本就没有那一天”……可怜的阿楠哪会晓得这些文字游戏?
看到信后欢喜的仰天长啸,心甘情愿的把雷神骑士团变成了倾城的运粮队。
青麦出现在帝都市场上后,立刻凭借其低廉的价格(根本就没本钱)、可口的味道、丰富的营养博得了顾客的青睐。
悲天悯人堂走出困境,金百万却陷入了麻烦。出兵乌鸦领的消息传出后,奥兰多立刻断绝了与孔雀方面的一切商业往来。金记米行货源被切断,面临了山穷水尽的局面,眼瞅着库存不多了,金百万迫不得已,只好提升粮价。此举立刻遭到顾客指责,悲天悯人堂再次成为最佳选择。
金百万走投无路,只得使出偷梁换柱的手段,通过中间人从悲天悯人堂买进大宗粮食,转手再以同样得售价卖出。这样一来,他只赔极少的劳工薪水和仲介费,可倾城赔的却是上千里路的运费!
这主意倒也无懈可击,而悲天悯人堂也始终没发现他动了手脚,直到有一天,金百万亲自来金记米行视察,无意中听见雇员和顾客拌嘴。买米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主妇,生了好一口灵牙利齿,砍价的本事更是出神入化,百种挑剔,千般埋怨,一个劲的说“金记”的米质如何如何不如悲天悯人堂,价格却如何如何的昂贵。
金百万听得怒火中烧,忍不住走到那主妇跟前质问:
“你再重复一次刚才的话。”
女人毫不畏惧,一口咬定金记米质不如悲天悯人堂,金百万一时冲动,不顾一切的冲进粮仓,抬出一袋米来,当着几十位顾客的面一把撕开。白米珍珠似的撒了一地,高高举起米袋封口,金百万愤怒的质问那女人:“你自己来看!难道不是完全一样的吗?”
漆黑的“封”字印记下,“悲天悯人堂”五个小字红得刺眼。
所有人都傻了眼,包括冷静下来的金百万。
一夜之间,金记倒卖悲天悯人堂粮食的消息传遍全城,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顾客上金记米行的门了。
险些气疯的金百万无力回天,幸亏家底雄厚,勉强还能撑得起门面。不得不承认失败,彻底放弃了与帝都三堂的竞争。
一场尔虞我诈的商场暗战,就此落下帷幕,命运之轮再次偏向倾城一方,向隅而泣的金百万却不会料到:他与倾城的宿命瓜葛才刚刚开始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