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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降魔军光打雷不下雨,我们可敬的飞鸿王爷决定找个机会非难倾城,让他知道,自己可不是装聋作哑的大傻瓜。
一日早朝,春江飞鸿当着陛下和文武群臣的面儿质问倾城。
“少君,新军的事情已经搞了这么久,到底抓住几只妖怪哪。”
“启禀王爷,市面上有的全齐了。”倾城狡黠的笑道。
“呸!我说的是妖怪,不是青菜!”春江飞鸿被他气坏了,声色俱厉的说:“说什么降魔军?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假造名目私吞军饷这种事,本王见多了!哼!少君,你的降魔军到底在哪儿?有谁看到了?”
“还敢说私吞军饷?你这老家伙根本没给我一个铜板,现在倒来反咬一口,真是不知羞耻!”尽管心里有气,倾城仍然面带微笑,反问道:“那么王爷,您的妖魔又在哪儿呢?”
“混蛋!我会告诉你吗?啊……不对,什么叫‘我的妖魔’,你……你不要信口开河!”
“哈哈哈——王爷别多心,在下的意思是,只要您找到妖怪,降魔军当然立刻出动。”
“我找妖怪?”春江飞鸿气得跳脚,“这是你们降魔军分内的事,为什么要我去找?”
“既然是在下分内的事儿,您又何必多虑呢?这种小事交给在下即可,王爷大可不必费心。”
被他噎得直翻白眼,春江飞鸿恨不能喝他的血啖他的肉,转念一想,又不得不强自忍下这口气。
他心里清楚,现在的朝廷今非昔比,天香君已经全面取代了当年柯宇明的地位与威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但老奸巨猾的艾尔和他一个鼻孔出气,一向中立的帝国三元老也与之眉来眼去。像今天这样当面被顶撞,要在过去,他大可吹胡子瞪眼,旁边的也早有大臣帮衬。
可现在,自己固然不敢乱来,群臣也多半面带圣母式的诡笑,兴致勃勃的期待着他俩斗殴。
“哈哈—君上真是伶牙俐齿精力充沛,本王佩服,佩服!好呀,好呀,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哈哈哈哈……”
春江飞鸿自认倒楣。
“哈哈—王爷才是能软能硬伸缩自如,在下佩服,佩服!好呀,好呀,果然生姜还是老的辣。哈哈哈哈……”
倾城权且放他一马。
这场面听起来不可思议,可偏偏又是事实。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天的朝议都会上演一场龙争虎斗的闹剧,刚开始时群臣还紧张的不得了,当他俩要当场决斗,大殿上剑拔弩张。久而久之,知道他们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于是放下心来,当成每天定时上演的泡沫剧收看。
倾城不惮为朝议增添几分亮色,身为堂堂亲王,春江飞鸿可不想沦为笑料——因为每次败阵的都是他,气哼哼的回到王府,立刻找来武思勉、文正英、大瘟皇等亲信,商量报仇雪恨。
“叶小子目中无人,王爷再一味退让,只能让他得寸进尺越发嚣张!”武思勉义愤填膺的说。
自从“假面天使屠杀案”后,他因为办事不力,连带着近卫军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以前巡捕营一向以近卫营马首是瞻,现在倒好,自己反而要看格兰特那小无赖的脸色。说一千道一万,罪魁祸首都是叶倾城。
“将军所言极是,我亦心有戚戚焉。”文正英摇着折扇,皮笑肉不笑的说:“既然将军如此痛恨叶小子,不如就趁今晚月黑风高,丈三尺白刃只身杀入叶公馆,来个一了百了如何?”
只身杀入?一了百了的恐怕不是叶倾城吧?武思勉气得说不出话来。刚想反唇相讥,春江飞鸿火大了,“都给我闭嘴!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饭桶!”
文、武二人吓得矮了半截,缩在一角不敢出声。这时,屏风内传出年轻女人的声音:“阿爹息怒,叶倾城狡计多端,和他斗气实在不值。”
“怎么能不生气?”春江飞鸿气乎乎的说,“难道你有法子对付他?说来也怪,自从那家伙建立新军,假面妖魔就销声匿迹了。”
“其实很简单。”神秘女人说,“依女儿之见,假面天使分明就是叶倾城为建立新军炮制出来的替身,怎可能反去找自己的麻烦?”
春江飞鸿微微一楞,旋即恍然大悟:“红儿说得对!这小子原来是在演双簧……可恶,难道就任由他小人得志不成?”
“王爷,事到如今,我们不妨将计就计。”一直沉吟不语的大瘟皇开口了。“不是降魔军吗?咱们就假戏真做,专门找些妖魔来制造乱子。”
“对呀!如果降魔军降不了魔……少说也是渎职的罪名。”春江飞鸿闻言大喜,文、武二人也连声附和。只有那屏风内的神秘女人默不作声,对大瘟皇滥杀无辜的做法,似乎颇不以为然。
自从上次学园祭舞会之后,稷下舞台剧的名声就传开了。在帝都市民们——特别是上流社会的绅士淑女们——
强烈要求下,萧红泪决定对外开放大剧院,每个周末定期举行舞会,每两周上演一次舞台剧。
在这之前,帝都贵族的社交场合主要以私人沙龙为主,参加的人数非常有限。自从大剧院开放之后,稷下舞会就成了帝都最大的社交阵地,上自贵族缙绅名媛贵妇,下到一般市民外地游客,都可以凭票入场。通过舞会,稷下也可以搜集各色情报,结交各界要人,再加上门票收入,一举数得,当然要花大力气办得红红火火。
本周正赶上新编舞台剧《白骨夫人》首映。在观众的一致要求下,本打算来看戏的倾城只好再次披挂上阵,饰演女主角“白骨夫人”。好在剧本就是他写的,虽没排练,台词倒也信手拈来。
同样是客串,龙之介改枪为棒,主演齐天大圣孙悟空,雷烽让火烧光了满头秀发,正好演三藏法师。此外又从观众席里抓出大胖子贝隆大人,化妆成猪八戒,刚从白虎回来的无痕月,装出副道貌岸然的表情演沙和尚,和他同来的红线姑娘则装扮成白骨夫人的侍女,最后空下个“小妖甲”的角色,就留给了欧姆·培基。
虽是临时客串,配合得居然天衣无缝。特别是演白骨夫人的倾城,刻意模仿了干姐姐燕三娘子的神情动作,举手投足风情无限,一颦一笑骚媚入骨,看得台下观众目瞪口呆,口水流成小溪,某个面目可憎的器官也无视性别的行起注目礼。
舞台剧刚一落幕,柯蓝匆匆赶来,带来了妖魔出现的消息。
“根据秘蝶传来的消息,一男一女两个怪人出现在鹰扬河畔。男子肋生双翼,手持紫金棍,女子人头蛇身,长了八只手,每只手中都有一柄宝刀。那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让河水瞬间冰封,把大小船只全部冻结。那个男人更加可怕,逢人就问些莫名其妙的荒唐话,如果答不出来,就一棍打死!”
“破戒那迦和飞翼食人王……”倾城眉头紧锁,略一沉吟后掀开帷幕走到台前,对观众说:“现在请大家欣赏今天的压轴好戏——天降奇兵。”
说罢转身回后台,立刻命令柯蓝用“天使之翼”通知“大罗天”地下基地的降魔军紧急集合,立刻出动!
“小蓝,你坐镇稷下,负责通信联络!阿介,你马上带神鹰组迅速开赴鹰扬河!老雷,你集合潜龙组,等小蓝消息,随后开赴战场,负责支援!”
说着自己也走进更衣室,顷刻间回来,已经换上了一套轻便的劲装,腰间佩带着木剑阿修罗。
“你也去?叶子,要这么紧张吗?”一面换上黑龙战铠,龙之介不以为然的说,“只有两个妖怪,我一个人就能解决,何必兴师动众呢。”
“阿介,我没有多虑。”倾城有条不紊的解释道:
“所谓的妖魔,据我所知,都是春江飞鸿的家臣。他们光天化日下公然闹事,摆明了是诱敌之计。此外,这是我们降魔军第一次行动,不但要胜,而且要胜得漂亮!只有这样,才能让帝都百姓真正信任降魔军。”
说话间柯蓝传来信号,“降魔战士准备就绪!”
扬眉一笑,倾城大步走到台前,在上万双目光的注视下朗声道:“表演开始!”
话音方落,只见半圆形的舞台突然凹陷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半月形的轨道,仿佛一架阶梯,斜斜指向天空,另外半截埋在舞台下,不知有何玄机。
就在观众不知所措之时,轨道正对着的巨型落地窗无声无息的打开,湍急月光泻入剧院,正射在舞台上。
孔雀降魔军出击!
满月的光辉发生了不可思议的魔力,一排排身穿漆黑战铠的战士脚踏神风,风驰电掣般滑出轨道,直直射向天空。升到最高点的那一刻,神风变成滑翔翼,载着降魔战士飞出窗外,融入夜色。一排接一排的降魔战士冲出舞台展翅飞翔,如此流畅、熟稔的动作,与最精采的杂技表演相比亦毫不逊色!
三百降魔神鹰御风而去,窗扇合拢,轨道缩回,舞台恢复原状。
“表演结束,诸君晚安。”倾城躬身谢幕。
而台下观众,仍楞楞出神,怀疑自己身在梦中。等迟到的掌声沸腾了夜空,龙侍已经把后发先至的倾城送到鹰扬河畔。
“假面天使近卫团恭迎主人!”廿八暗天使关闭“暗黑之心”,整齐的跪倒在马前。亮丽的绯红梦一般飘落,小迦收起双翼,轻巧的挽住缰绳,扶着倾城下马。银白的面具遮住了她俏丽的脸蛋儿,却突出了杀气躁动的双眼。
“都退下吧。今天是降魔军的大日子,容不得你们抢生意。”倾城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暗天使重归于黑暗。
“主人……”小迦期期艾艾的说:“嗯……人家……
想留下嘛。“凝望着倾城大眼睛里,闪烁着对杀戮与血腥的渴望。
倾城坚定的摇头,微笑着说:“今夜属于天香君,假面天使请退场。”
倾城来到河畔。月光笼罩下的鹰扬河波澜不惊,反常的冷空气冻结了粼粼波光,冰封的河面反射着冷冽的银光,犹如一面巨大的铜镜。风声自身后袭来,群星掠过满月,投下一闪而过的阴影。龙之介带着神鹰组来了。
仿佛是响应了降魔军的到来,河畔蓦然起风,飞沙走石模糊了视线,等到一切归于平静,火轮鬼俱引雄赳赳的站在河滩,无数猕猴吱吱尖叫着跳出水面,挥舞着绿莹莹的淬毒短剑,潮水般冲向降魔军。
龙之介丢下神风,肩扛龙枪,昂然迎上。在他身后,神鹰组的降魔战士摆开半月形阵势,平平举起七曜魔法剑,好似一张生满獠牙利齿的大口。
等到猕猴进入射程,龙之介猛的一挥手,等候多时的降魔战士们立刻扣动扳机,第一排发射完毕,退下,第二排上前一步,发射,退下……三百降魔战士们有条不紊的倾泄着雷电、火球、风刃、冰枪,面无表情的屠杀着不堪一击的小妖魔。惊人的魔压充斥了夜空,白炽的闪电,赤红的火球,呼啸的风刃……大战惊醒了两岸的居民,灯光渔火驱开黑暗,千万双敬畏的目光注视着降魔战士——孔雀帝都的光之守护神。
集团魔法攻击无情的压制下,“猕猴地狱”自己先落下地狱。这些来自魔界的小妖精丢下满地焦黑的尸体,无视俱引色厉内荏的喝斥仓皇逃窜,直到撞见外围的潜龙组。
三波魔法发射完毕后,龙之介下令肉搏。按照训练时的阵形,降魔战士三人一组,面不改色的斩杀着妖猴,这些自诩灵敏的小妖魔,与“大罗天”训练基地的妖魔比起来,连最末流都排不上。战士们踏着舞者般潇洒的步伐,轻快的挥动着威力无穷的双手大剑,稷下三神剑、白虎暗杀剑、军中格斗技……他们尽展所学,不是为了需要,仅仅为了战斗而快乐。他们让饥渴的剑锋尽情吮吸生命与灵魂,把清爽的白刃与醇厚的鲜血画上深沉的夜色。
肉搏战开始后,龙之介一马当先,提枪迎向火轮鬼,俱引妄想先发制人,单手擎着火轮,舞得好似风车。大大小小的火球宛若流星雨,劈头盖脸的砸向龙之介。
“扶桑影流,风华乱舞!”龙枪倏得自肩上弹起,轻快的点射出一千零一道蓝色闪电。漫天枪影编就了完美的防护罩,将火球一枚枚挑开,准确无误奉还给主人。等俱引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逃出火球包围,猛然发现龙之介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后,在他冷漠的目光注视下,两道恶寒自俱引脚底升起,流遍全身,带走他战斗的勇气。龙枪蓝得刺眼,一如恶魔的眸子,含着讥讽,审视着渺小的虫蚋。
战斗开始后,倾城远远的看见浮游在水中的破戒那迦,于是直直走过去打招呼。
“那迦小姐,夜深水冷,上岸聊聊可好。”
那迦没有答话。在这种情况下重逢倾城,她多少有点尴尬。
“嘿嘿—小姑娘,想聊天的话,找我不是一样嘛。”
一个巨大的身影自树上跳下来,把倾城埋在阴影下。在他身后,原本已经挺高大的飞翼食人王被衬得格外矮小。
“耶—你是谁呀?”倾城好奇的打量着那怪物。他全身都是棕色的,尖下颚,雷公脸看起来像只猴子。身穿白布罗汉衫,敞着胸膛,脚下穿着一双小船似的草鞋。手里还摇着把古香古色的扇子,扇面半白半黑,没题字画,挺朴素。
“我叫那延罗,是四暗天王的老二。”猴子笑嘻嘻的告诉倾城:“我最喜欢和美女聊天了。”
“可是,一看到你呀,我就不想聊天,只想打架。”
倾城说。
“那延罗,小心点,小姑娘和大个子是一伙的。”憨厚的飞翼食人王提醒道。他上次吃了龙之介的亏,现在还念念不忘呢。
“呆子,你就知道打架。”那延罗不知好歹,跳过来笑呵呵的问倾城:“小娘子—你也喜欢打架?”
瞧他嘻皮笑脸的神气,倾城忍不住也笑了。“和打架相比,我更喜欢交朋友。”
“好呀,好呀—我也喜欢交朋友。”那延罗高兴的跳起来,震得大地轰隆作响。“咱俩做朋友好不好。”
“喂,那延罗,你别乱来哦。主人不是让我们来破坏吗?你怎么……”飞翼食人王又急了。
“去你的吧!我才不喜欢那种阴险的主人呢。”那延罗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可转身一想,还真有点为难了。
“真麻烦呀—我想交朋友,可老头子偏偏要破坏。小姑娘,你快走吧,我可不想伤害你。”
“那可不行。”倾城摇摇头,“你瞧,我的朋友都在作战,我也不能退后啊。既然各为其主,咱们也只好兵戎相见……”
“你疯了!”破戒那迦打断了他的话,“明明知道危险还硬闯,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她急切的埋怨中似乎隐藏了若有若无的情愫。
“可是……不让你们破坏是我的责任呢。”倾城苦恼的说,“要不然,咱们就用文比来分胜负如何?”
“文比?好啊—”那延罗快活的拍起手来,“文比不伤和气,比完之后我们再作朋友吧。”
那迦沉吟不语。她刚刚从水里爬出来,全身上下湿淋淋,在月光掩映下有种半透明的美感。
“那个……什么是文比?”
那延罗受不了飞翼食人王的憨态,一脚把他踢开。
“没学问的家伙,不准来凑热闹。”
经过一番磋商,那延罗同意了倾城的提议——讲故事定胜负,谁的故事最有趣,谁就是赢家。那延罗摘下一大蓬树叶,两人席地而坐。
“那迦小姐,一起来参加吧。”倾城提出邀请。
略一犹豫,她点头应允,大大方方的走到倾城面前坐下。
“那个……我也……”飞翼食人王似乎想说什么,可看到那延罗和龙女小姐威胁的目光,只要委屈的闭上嘴。
“你也会讲故事?”倾城觉得他怪可怜。
“不是很会……”他摸摸后脑勺儿,羞赧的说,“我会打架,还懂一点佛经。”
“你懂佛经?”那延罗用挖苦的口气问。
“嗯……一点点……一点点啦。”他看起来没什么信心。
“讨论佛经,我现在可没空。要是想打架,你最好去找他。”说着,倾城指向不远处的龙之介。
不再理会飞翼食人王,大家专心开起故事会来。
那延罗吵着第一个讲,倾城没意见,那迦也点了头。
他讲的是自己的故事。很久以前,那延罗是北天竺最有名的大力士,既聪明又善良,他成功的解决了很多当地人苦恼的难题——开山,修运河之类的,还杀死了很多肆虐一方的猛兽。理所当然的,他得到了大家的尊敬,甚至为他建造了一座漂亮的城堡作为谢礼。
“我做这些事情,都是因为自己喜欢。荣誉呀,谢礼呀,可一点也不在乎哦。”那延罗诚恳的说。可是村民们却总是想报恩,他们聚集在一起商量,怎样才能表现出对那延罗的崇敬与爱戴。结果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今后凡是谁家娶亲,新娘子的初夜权一定要交给那延罗。
“呀。”那迦惊叫了一声。
“我当然不肯接受,对人家的妻子做这种事情,实在太差劲了。”那延罗忙解释道。但村民却强迫他接受了。
因为那里的人都很爱面子,如果那延罗一力推辞,就是看不起他们。这规矩,就这样定下来了。
几乎每次和别人的妻子做爱之后,那延罗心中都会生出强烈的自我厌弃感,认为自己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正因为这项规矩,他就不能娶自己心爱的女人——否则岂不是注定对她不忠?眼睁睁看着她远嫁他乡。
而在村民这一方面,对于那延罗霸占自己的新婚妻子,当然也十二分的憎恨。可是因为面子和誓言,他们也不得不硬吞下苦果。有根刺横在心里,小夫妻的生活当然不可能亲密无间。
终于有一天,村民们邀请那延罗去参加新年祭。那延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趁这次机会,当着大家的面废除初夜权的规定。”
村民们再也不消他费心了——一杯毒酒要了那延罗的命。“再次转世投胎时,我特别提出一向要求——希望不再做人,我受不了人类可怕的自尊心。”那延罗就这样变成了猴子。“原来我可帅气呢。”他伤感的说,“高大,英俊。真的。”因为自己青春不在,所以才会喜欢和美貌男女交朋友吧。
“可怕的人类自尊心……”倾城细细品味。
轮到那迦了。她也讲自己的故事。“我是龙,你知道的。就住在东方的一条大河里,名字忘记了——反正是个很不错的地方。花也有,鸟也有,四季如春。”
她是古印度龙女,善良、聪明、温柔,凡是女人应有的美德全具有了。有一次,某位女天(即女神)来龙宫做客,喜欢上她了,就带到忉利天做侍女,让她掌管所有房间的钥匙。“所有屋子都能进,除了花园里的红房子。”
女天郑重的告诉她。
“为什么呢?”那迦没问——问了她也不会说——可始终记挂着这个问题。终于有一天,她打开了那扇门……
“不过是些漂亮衣服罢了。”她意兴阑珊的说。“还有小镜子、梳子什么的,满不错的梳妆台。”可是,神不需要梳妆哪——光苦修就行了。
女天说她“打开了禁忌之门”,因为她的原因,现在天上的女神全都开始穿漂亮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了。这还象话?
于是那迦被被贬下人间,变成一个丑陋的小沙弥,女天还诅咒她将杀死自己的师傅,后来……果然应验。
“我真的不明白。”她蹙起眉头,似乎想从中挤出问题的答案。“为什么会有不准打开的门呢?那可是光明正大的天界哟!”如果当真光明正大,就不该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既然有不准打开的门,还谈什么光明正大?这可笑的矛盾,不正说明了神的虚伪?假如人们无限崇敬、羡慕、赞颂的天国与神明都这样,天地间到底还有什么是清白无罪?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付出的信仰与虔诚,都白白糟蹋了。倘若如此,光明也就是黑暗,神明也就是恶魔。
“我更不明白。”她抱着膝盖,有节奏的点头——很好看的动作。“怀疑到底是不是一种罪行?没有怀疑,就没有求索,就没人为揭开真相而努力。倘若这真的是罪,我认了,可是,没有怀疑的世界,和蛆虫的世界有什么区别?不肯怀疑的人,还算人吗?这究竟……到底为了什么?究竟是怀疑有罪,还是神明虚伪?”
“怀疑,虚伪,罪……”倾城没法回答。
茫然。
最后轮到倾城了。他现场杜撰了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四个兄弟挑担子,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走了一段路,他们都累得不行了。太阳就快落山,他们没时间休息。老大脾气也最大,心想,“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累死。担子太重了,我丢掉一半算了!”于是他就把面前筐子里的货物全丢了。
可想而知,一个筐子重,一个筐子轻,他很难保持平衡,老大当然更辛苦了。
“大哥真笨。”老二吸取了他的教训,把身后筐子里的货物全丢了。洋洋自得的想,“这下我可轻松了。”可是,后面空前面重,他也一样没法保持平衡,和老大一样叹气的后悔了。
“哈哈—大哥,二哥,你们都错了!”这时候老三停下脚步,豪气万丈的说:“只有把所有负担全丢开,我们才能真正轻松呀!”说着,他放下扁担,把两只筐子全都踢下山谷。就在兄弟们惊愕的目光下,大笑而去。
“嗯!我喜欢老三。”那延罗大声喝采,“这才是真正的好汉子嘛。”
破戒那迦则秀眉微蹙沉默不语,隐约感到不妥之处。
“那么,老三到哪儿去了呢?”她问。
“哈哈—随便去哪儿不行?你们女人家,就知道死钻牛角尖。”那延罗笑道。
“哪有那么简单,听我讲呀。”倾城接着说,“事实上,老三走了没多远就后悔了。因为他无处可去。”
既然担子已经丢开,他当然没必要再去终点。可是,他又能到哪里去呢?他的工作就是挑担子去终点,同时这也就是他人生的全部意义。现在的他,与其说抛弃了责任,不如说是被责任抛弃更恰当,事实上,就从他放下担子的一刻起,他已经放弃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同时,生活也抛弃了他。
老三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路上,心中一片茫然。作为个体而言,他之所以不同于其他人,就是因为他曾经挑着一副与众不同的担子。可现在,丢开了担子,他的存在与否,也不再有任何意义。
他后悔死了。“不敢面对现实的自己,比弄巧成拙的大哥二哥更笨呵。”他懊悔的想。
“可是后悔也没用呀。还记得?担子已经跌下山谷,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倾城说。
那延罗看着自己的手,那迦咬着唇角。
沉默。
“老四呢?老四怎么样了!”她突然抬起头来,急切的追问。
“老四是个老实人。”倾城接着说道,“说是憨厚也行。总之,看到三个哥哥的下场,他吓得不敢偷懒了。咬紧牙关挑着担子上了路。一边赶路,他一边思考。”
“我是个挑夫,喜欢也罢,讨厌也罢,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既然是终生事业,总是讨厌、憎恶也不是办法呀。我应该尝试着喜欢担子。”老四就是这样想的。
从这以后,他就特别小心的看着担子,下雨的时候脱下上衣,当油布罩上筐子;晚上也总是把他们一个枕在头下,一个放在脚边,免得被贼偷走。久而久之。他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担子了。而担子也似乎变得越来越轻,挑起来一点也不吃力。
最后,他到达了终点。
“哎,有个问题。”那延罗说。“担子里究竟是什么呢?”
“呵呵—老四也是这么问货主的。”倾城答道。
“货主怎么说?”她问。
“前面的筐里,装满了幸福,后面的筐里,装满了不幸。你挑着自己的幸与不幸走到终点,完成了生命的旅程。”
那延罗仰天长叹,那迦垂首低吟。
“知道老四听到答案后,在想什么?”倾城问。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摇头。
“在想你们现在想的。”
那迦拍拍手,掌声清脆,很好听。
“小姑娘,你的故事最有趣。”那延罗搔搔头,心悦诚服的说:“今次我认输,下次我们来武比!”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呵—我算什么呢?丢掉幸福的老大,丢掉不幸的老二,还是全都抛弃的老三?”那迦自言自语。
“过去怎样都无所谓吧?关键在于,未来应该是老四。”
“谢谢。”她微微一笑。“为什么每次遇见你,我都会很开心呢?”
“是朋友嘛。朋友就是彼此开心,不是吗?”
“说得对。”那迦点点头,浑然忘记了刚刚还拔刀相向。“再见,朋友……可以再拥抱一次?作为朋友。”她看起来有点害羞,脸红了。
倾城欣然颔首。
柔软的胴体飘撒出脉脉冷香,那是月下恒河水的涛声,是折翼天使忧郁的叹息……
那延罗与龙女破戒那迦离开之时,降魔军的战斗也接近尾声。身为妖魔祖宗谬斯选中的接班人,无论气势还是实力,龙之介都压倒性的胜出。火轮鬼俱引毫无反抗能力,聪明的施展了第三十六计。
龙之介没有追,洒脱的拍了下手,俱引应声跌倒,两颗门牙嵌入鹅卵石,疼得呜呜哀叫。他瞪大了两只牛眼上看下看左思右想,可就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四肢僵直不听使唤?为什么好端端的摔了个狗吃屎?他当然不知道,龙之介使出了压箱底的宝物——荒谬索。
龙之介收回荒谬索,两旁的降魔战士一拥而上,把俱引捆了个结实,早就准备好的麻布团也塞进他的大嘴。
就在这时,俱引耍了个小花招——把火轮远远踢开。
龙之介见他乖乖就缚,也就没在意。降魔战士也不再注意他,转而对付残余的猕猴。
倾城远远看见,忽然想到一件事,忙向这方跑来,大喊道:“阿介!小心火轮,他要逃……哎,是你?!”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身前,迫使他不得不吞下后半截警告。
飞翼食人王擎着七海腾龙棍挡住倾城,神情肃然,有如一头威武的雄狮,让人望而却步。
倾城没时间跟他纠缠,展开“神龙九天变”腾身飞起。飞翼食人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招横扫千军,抡棍便打。倾城本打算用残像骗他,没料到这七海腾龙棍乃是一件了不起的宝物,生性通灵,竟然能根据主人心意伸缩自如。
飞翼食人王这一记横扫,几乎横跨了整条鹰扬河,非但迫使倾城飞退躲闪,河中渔船也被殃及,打折了十几根桅杆,河水、木屑也远远溅到对岸。
“你这家伙……”倾城惊讶的望着威武的飞翼食人王,还真被他的气吞山河的气势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当啷!”紫金棍重重的杵在地上,飞翼食人王接着就做了个跟“豪气干云”不沾边儿的动作。
“呼呼—累死我了。”他居然像狗似的伸长舌头,大口喘着粗气,那还有半点儿威武的影子。倾城趁机远眺,火轮鬼俱引果然已经逃走,不禁心头火起,仗剑飞斩半路作梗的飞翼食人王。
“唵!乌伦兀,娑婆诃!”那家伙既不躲闪也不格挡,口中急速吐出一串咒语,护心镜蓦地大放光明,淡金色的霞光笼罩全身,恍若神明降世。
木剑结结实实地劈中了他的脖子,却发出了金铁交鸣的铿锵声。剑气撞击护体佛光,木剑与肉身摩擦出四射飞溅的火花。可怕的反冲力震得倾城连退三步,飞翼食人王也疼得龇牙咧嘴。
“金刚心真言?!”倾城失声惊叫,接着又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得不专心对付他了。
倾城的警告,龙之介并没完全听懂,用狐疑的打量着捆成粽子的俱引,“这样也能逃走?!”
龇牙一笑,俱引就在他的注视下化成烈焰,一闪即灭。龙之介目瞪口呆的注视着这诡异的一幕,惊讶得不知所措。等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那只被俱引丢弃的火轮,猛然间火光大作,幻化出一个高大的身形,竟然就是刚刚消失的俱引!
“火遁!”这才知道上了恶当。
“哟谑—咿嘻嘻—”俱引得意的怪笑,他拍拍屁股,连蹦带跳的逃走了。
“好个畜生!”龙之介啼笑皆非,只好自认倒楣,扛着龙枪向倾城走去。本想帮他修理飞翼食人王,走到跟前才发现两人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正指天划地的大谈佛经呢。龙之介对佛理没兴趣,只好摸着鼻子走开,加入了追杀猕猴的行列。
“我靠,你们这群笨蛋,别光顾着杀得痛快!抓活的,抓活的呀!妈的,还敢问?活的才能卖钱……你妈才养猴子!卖给马戏团啊……”大肆叫嚣的是雷烽。在这只昆仑猴子的指挥下,潜龙组的战士吃足了苦头。
再说倾城。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不成想飞翼食人王根本就不想打架。
“小姑娘,现在有时间了?你刚刚不是说,一有时间就和我谈佛经嘛。”
尽管没什么兴趣,敌不过他死缠烂打,倾城只好在河畔坐下,就在刚才故事会的地方,又开起了法会。心想,“我虽然只懂一点皮毛儿,敷衍这呆子倒也足够”。
“既是讲经说法,我来问你,何谓说法?”飞翼食人王问道。
莞尔一笑,倾城朗声道:“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此句出自《金刚般若波罗密经》,乃如来世尊亲口所言,当然无可辩驳。
“哼—哼……这个嘛,勉强算对啦。”飞翼食人王挫了锐气,脸色不太好看,心想,“这家伙读过《金刚经》,我得从别的经书上找难题。”转念一想,计上心来。
“我再问你,‘世尊现身法会,放无量大光明’。这无量大光明,到底指的是啥东西?”
倾城略一沉吟,旋即想到此典出自《地藏经》。
“大光明无量无边,本不可数,但世人常以‘十’指代圆满,无量大光明也可以用十大光明云代表。
“即为大圆满光明云、大慈悲光明云、大智慧光明云、大般若光明云、大三昧光明云、大吉祥光明云、大福德光明云、大功德光明云、大皈依光明云、大赞叹光明云。”
“哇呀!厉害!这个你也知道。”
“《地藏经》乃大乘佛法启蒙经典,在下总还略知一二。”倾城谦逊地答道。
“咦?《地藏经》是启蒙经典?我居然不知道……”
飞翼食人王追悔莫及。心想,“不行!这样下去,岂非让他小觑俺?”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这呆子居然急中生智,张口吐出一串梵文。
“南无勃陀瞿那迷,南无达摩莫诃低,南无僧伽多夜泥底哩,部华萨咄檐纳摩!”诵罢哈哈大笑,傲然问道:
“你说,这是什么什么真言?是哪位菩萨为何人加持?”
这回倾城真被难住了。旧世界灭亡后,梵文也随之埋葬于历史的故纸堆中,除了极少数玄武人,四神大陆上甚至很少有人知道曾有这么一门古语言存在。
“南无勃陀瞿那迷,南无达摩莫诃低……”倾城默念那段真言,心想,“既然是真言,定然出自某部经文……
哎!难道是……“脑际灵光一闪,他陡然想到《大悲心陀罗尼经》中,日光菩萨为受持大悲心陀罗尼者加护的大神咒,就与他所说的那段真言有七八分相似。
然而日光菩萨的真言原文应该是:“南无勃陀瞿那迷,南无达摩莫诃低,南无僧伽多夜泥,底哩部华萨咄檐纳摩”才对呀。倾城向来过目不忘,即便是拗口的梵文,也自信不会记错。
“噢……我明白了!”他恍然大悟,“这个蠢材!读经书读成了死脑筋,居然搞错了句读!”哭笑不得的望着飞翼食人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算指出错误,他也可以一口否认呀?只要他死死咬定“这不是月光菩萨大神咒”,自己又能奈何?“妈的……”倾城忍不住想骂人了。“根本就是个错误问题,让我怎么给出正确答案呀!”
“敢问这位老兄,‘干你娘亲’这句真言……嘿嘿……该作何解啊?”一边看热闹的雷烽带这一脸坏笑跑来搅局。
飞翼食人王憨厚不假,可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傻瓜。怎受得了雷烽公然辱骂?当下就要抡家伙动手。
“小辈!且慢动粗,听咱家与你讲法!”雷烽装出副不可一世的神气,还真把他唬住了。
“这个……哈哈,‘干你娘亲’呢……哈哈……就是‘敢问您娘亲她老人家是否安康’的简称。所谓‘百善孝为先’,连孝道都不懂的人,与禽兽何异?还有什么资格谈经说法?咱家好心问候令堂,你这小子居然恶言相加!哼哼—你这种人,休想修成正果!”
这家伙信口胡诌,居然还说得头头是道,飞翼食人王本就是个呆子,被他蒙得半信半疑,再到后来听他断言自己“休想修成正果”,恰好揭穿他多年来的心病。不由得大惊失色,冷汗淋漓而下,犹如醍醐灌顶。“难道……难道我不能成佛……就是因为未尽孝道?”仔细回想,自己也的确算不得孝顺。
“你又错了!”倾城不忍心糟蹋那盆醍醐,好心劝道:“一入佛门,四大皆空,皮相且无,谈何亲情?”
飞翼食人王还是拧不过弯儿来,“你这么说是不错,可是……难道佛法就是教人六亲不认?入了佛门就连老娘都不去孝顺?”
倾城闻言仰面大笑,笑罢长叹一声道:“迂人!你学了千年佛法,竟不懂得‘一法通,万法皆通’的道理?佛法非不孝,乃大孝至孝普天之孝也!我来问你,‘孝敬一切终生,无分别,无执着,一切平等,孝虚空法界一切众生’……”
“我知道了!”飞翼食人王霍然起身,激动得难以自持。“你说的是大慈大悲观世音法门!”
“既然知道,又为何妄言佛门不容孝道!”倾城声色俱厉。
飞翼食人王二话不说,俯身跪倒,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声泪俱下的说:“居士真乃吾师也,请受徒儿一拜!”
倾城还当他疯病发作,哪敢答应。见他拒绝,飞翼食人王痛哭流涕,长跪不起,一面磕头一面说:“求居士收这个不肖之徒为弟子,愿朝夕侍奉,以求教益,终生追随,誓不忤逆……”
知道他是个死脑筋,倾城只好点头应允。飞翼食人王欣喜若狂,忙行了拜师礼,刚想起身,却听见远远传来一声清吟。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循声望去,却见鹰扬河上飘来一叶扁舟,就在龙女使法冰封的河面上,缓缓滑行而来,一白发老翁身披蓑衣端坐舟上,正独自垂钓,口中不疾不徐的念诵着古诗,这景象说不出的诡异,给暖风熏人的仲夏夜凭添了一道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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