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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良自杀身亡,当夜便命人做好棺木,收殓入棺,至于设灵堂,做法事等等也只能回荆州再说。好在第二日,关兴军马便押解俘虏前来,桓易身体硬朗,已无大碍。当夜与东心雷再聚宴一次,算是告别,只是马良新死,宴上没有什么气氛。再次日,大军拔营而起,先回武陵与关平会合,再回荆州。
一路之上,众将对马良自杀也多有疑惑。不过,我心中所想全是猜测,就算是事实,也不能明言,也就不闻不问。此番征战,七月兴兵,九月乃返,时间不是很长,部队伤亡也不大,而且东心雷可能怕他儿子被欺负,又故意在族中精选了一千子弟兵跟着。这一千蛮兵个个生的牛高马大,绝对是山林作战的能手,而且箭法也颇为了得,守城的时候要是能射出一片见血封喉的毒箭,也能让攻城的部队攻势受阻。
武陵仍是巩志,傅彤留守,我虽然知道傅彤忠义,不过觉得其才不堪大用,更何况他忠心的是刘备,顶多又弄回来一个于禁,我也就不打算提拔。五溪东心雷有子为质,应该不会再有异心,我让二人好生对待辖下各部族,不分汉蛮,一视同仁,要是能做到的话,也就不会再出现什么动乱。
及至荆州,远远就看见有军马在前面接应,大旗上书有“于”字,知道是于禁带人出郭相迎。于禁所表现出来的忠义,我是很佩服的,而且近一年来,将荆州的新兵训练,整备的井井有条,也不愧是五子良将之一。荆州军务虽然名义上是我主事,可事实上操劳的一直是他。现在能出城十几里来迎接我凯旋,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我急忙策马上前,走得近了,却没有看见于禁本人,大旗下面只有一名少年将军,眉宇之间,倒与于禁颇有几分相似。那少年将军听身后亲兵说了句话,慌忙滚鞍下马,垂手侍立在一旁,朗声道:“小将于圭见过将军。”
于圭,谁啊?难道是于禁的子侄?我疑惑地看着他,问道:“汝是何人?本将军怎么从未见过。”
于圭答道:“小将刚从北边前来投父,个中原由说来话长,家父自会与将军说知。今日将军凯旋,家父本当亲临,却身染恶疾,只好让小将代替出迎,望将军见谅。”
我也不知道于禁有没有儿子,当下又道:“于荡寇是令尊?”
“正是。”
我急忙也下马,道:“既然文则有病在身,少将军当服侍左右,就不必来迎接吾。”
“家父知道将军凯旋,强命小将来迎。”于圭看了我一眼,又道:“再者小将久慕将军英名,也想早一刻,得见将军风范。”
我哈哈一笑,道:“没有让你失望吧。”
于圭再将我仔细看了一番,道:“将军成名已近十载,记得在许都曾匆匆见过一面,不想今日一见,风采不变,真是让人艳羡。”
这小子和乃父简直不是一个档次,马屁拍得一溜一溜的,不过就比他老子亲切许多,我转头唤过叶枫,对于圭道:“此人是当世神医,就先与你一同回去为于将军诊治。吾安顿好军马,今夜便来府上探望。”
于圭见叶枫年纪比他还小了许多,对这“神医”二字是颇有怀疑的,只是我这样说,他也不敢反驳,乃道:“多谢将军,就请神医上马,与某一起先行。今夜便在寒舍恭候将军大驾。”说着对我一礼,又翻身上马,和叶枫二人扬鞭而去。
于禁也是年过半百之人,而且历史上的死期也不远了,如果他要是有什么意外,我荆州岂不是又少了一员大将?我缓缓上马,对着关平等人道:“进城吧。”
“等等。”关平纵马上前,开口道:“某离襄阳也有些时日,挂念城务,就不进荆州了。”
我看着他一脸的冷漠,知道和我已经不是当年称兄道弟时候的感情,既然打算要走,我也不想强留,也淡然道:“将军请便。”
关平也不行礼告辞,策马走开两步,转头喊道:“安国,过来。”
关兴对乃兄也是敬畏有加,虽然现在自己也是一个堂堂将军,领南郡太守,被关平这么一喊,也还是很老实的打马过去,低头准备聆听教诲。关平看了我一眼,道:“回到城中,代我向你姐姐问好,让他保重身体,这次听到你的噩耗,她几天没有吃饭。”
我心中嘿嘿一笑,怕也还有我失踪的噩耗吧?又听关平道:“也代我在马先生灵前上一柱香。哼,自杀?我看马先生死的蹊跷,多半是有人想隐瞒父亲的真正死因,你和你姐姐都要当心。”关兴本来一直在点头答应,听到最后两句,慌忙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关平,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关平还没有说话,我却纵马上前,冷冷接口道:“你大哥的意思是说,马先生不是自杀的,是被人灭口,你要小心一点,不要被奸人蒙蔽。”我不理关兴的一脸惊讶,又问关平道:“将军可就是这个意思?”
关平冷笑一声,道:“先生说的不错,某就是这个意思。安国不谱世故,凤妹又情根深陷,这些事情自然要我这个做兄长的来提点。”
我不由怒极,刚开始几句还是指桑骂槐,含蓄地指点我,最后这一句,不就是明白这说我杀害马良,隐瞒关羽遇害的真相,而为什么隐瞒?自然是我下的毒手。我看着关平,连说了三个“好”字,才道:“将军这几年果然是长进了不少,遇事能想得这么透彻。”
“那你告诉我。”关平突然厉喝道:“马先生为什么要自尽?”
我能告诉你老子当年逼奸貂禅的丑事?我再一次尝到被人冤枉的滋味,而却不知道如何分辨?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关兴见我二人又起争执,突然低声道:“大哥,你就不顾及姐姐的幸福么?”
关平乍一听这话,先是一愣,旋即喝道:“这样的贼子,能给你姐姐什么幸福?”关平这两声吼的声音极大,后面不少军士都好奇地张望过来。
被这样当众辱骂,再好的涵养也都不能忍受,何况我的修养本来就没有到家,当下也勃然道:“关平,你别忘了还是我的属下,今日若不将话说清楚,你难逃罪责。”
“好啊。”关平不屑道:“关某也想看看,你想怎么对付我。单打独斗,这里怕还没有我的对手,要一起撕杀,我襄阳的数千儿郎也不怕你。”
“混蛋。”
“你说什么?”关平戟指着我道:“你再说一遍。”
“我就说怎么样?”我虽然知道关平一伸手,都能把我撕成两半,可是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又道:“关君侯何等英名,生个儿子竟然这般的混蛋。”
“你,啊。”关平大喝一声,就要动手。关兴却死死将乃兄抱住,道:“大哥,李先生不是你说那样的人。”
“安国。”关平痛惜道:“这话,为兄当年也对父亲说过。”
这一句话,又勾起我当年的回忆,当日把酒言欢的好兄弟,曾几何时便成这般摸样?我长叹一声,道:“关大哥,你还是回襄阳去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公道自在人心。”
“好一句公道自在人心。”关平一阵大笑,道:“你只告诉我,马先生为什么要自寻短见?”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关平又对关兴道:“安国,你走开。”关兴咬了咬嘴唇,终于放开他大哥,提马退到一旁。关平把手一招,道:“取我刀来。”跟着便有亲兵纵马上前,将关平的兵刃递来。关平取刀在手,冷冷地看着我。
李韦早就护在我一旁,此时将关平杀机陡显,急忙道:“关将军,先生是大王亲封,你这是以下犯上。”
桓易这几日伤势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此时也骑马跟在一旁,虽然还不能舞刀弄枪,却也道:“关平,周仓之死,责在桓某一人,与李先生无关。要报仇只管冲着姓桓的来。”
“你的帐,迟些再算。”关平将刀指着我,道:“某再问一句,你说是不说?”
我挡在身前的李,桓二人分开,伸臂指着关平道:“你只管来。”最后一个字出口,袖中弩箭又激射而去。关平不知道要这样的变化,神色一愣,就听坐下战马哀嘶一声,立身而起。关平反应也奇快,以刀柄撑地,翻身下马总算没有弄得灰头土脸。再看那马,却已经倒地不起,口吐白沫,不停的抽筋,片刻就死去。
这弩箭我这对高平用过,今天是被关平气极了,这才用来杀杀他的气焰。当日射高平的时候,就觉得威力不够大,虽然射在脸部,都不能使人致命,后来在五溪的时候,就让东心雷给我搞了点毒药来。五溪蛮普通士卒的毒箭都是厉害无比,何况是堂堂的大王?
关平看着那匹死马,脸上忽青忽白,呆立半响不语,他也应该知道,刚才这一箭要是射在他身上,此时倒在地上的可就不是他的坐骑了.
“关平.”我看着冷然道:“为将者上守臣节,以报主恩,下保州郡,以安黎民,进则攻城掠地,以为主上霸业,退则紧守疆土,不让他国来犯.你若真是一孝子忠臣,现在就回襄阳去,奋发图强,保住君侯留下的基业,不被魏吴所吞.不要在这胡搅蛮缠,还说什么襄阳儿郎不怕我?要是真的撕杀起来,得利的是谁?死伤的又是何人?这样,你就只是汉中王驾下的佞臣,关君侯灵前的逆子.安国,送你大哥回去.”我不再多看关平一眼,径直策马回城.李韦等也招呼荆州军马动身,只留下关平茫然地站在原地.
我走开数百步,又听着关平在身后大声喊道:“李兰,你就真的是忠仁之臣?”我只能淡淡一笑,关平对我的误会太深了,现在还能顾全大局,只怕这样发展下去,总是不利于荆州的.李韦催马行至我身旁,道:“先生,你好歹也是前将军,都督荆襄事务,不能老是这样一味退让,以免将士寒心.”
话虽然不假,可是又能如何?我苦笑道:“君侯死后,我升任前将军,获益最大.加上这前前后后的事,也难怪他要误会.辱骂我一人事小,只要他还能顾念大局,不要真的和我兵戎相见才好.”
李韦又道:“谅他也不敢.只是这样下去终究也不是办法,马先生确实是自尽,先生何不说明白?”
“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啊.”我转头往后面一看马良的棺木,马良以死都要守住关羽的丑事,我也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番美意?
李韦却低声笑道:“这几日军中众将各自猜测,疑云重重,只有先生不闻不问,不发一言.而且马先生死前有单独与先生相会,先生若说不知道,岂不是欺人之谈?”
我脸色一变,觉得他的话大为有理.又听李韦道:“先生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也还是要为马先生的死找一个说法,不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被关平多说几次,别人难保不会起疑.”
“文节所言甚是.”我轻叹一声,道:“我若是说,这件事情说去来,与一位已经去世的英雄令名有损,你相信么?”
“某相信.”李韦顿了顿,又道:“先生对敌人是所用皆是其极,但是对自己人,某还是相信先生.”
“这样就好.”我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此番征战,我还真怕你心中存有什么芥蒂.对敌人不能仁慈,对朋友却要肝胆相照.”
“那先生可为马先生的事情,想好了说法?”
我苦笑道:“这一时片刻,我哪里想得到?而且,相信我的,自然不用我解释,不相信的也自然就不会相信我的解释.就随他去吧.”李韦也只是提点我一下,他也知道马良自杀的甚是奇怪,很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军马又行进不久,直至荆州城下,关兴也随后跟来,一言不发,多半关平满腔的怒气都撒在了他的身上.除非是在战时,全军入城防守,平日里军马都是屯扎在城外的军营之中.进了军营,伊籍,赵累等人早已经准备好了酒肉等一应劳军之物.荆襄本是富庶之地,只要不经战事,又加上这两人也还算得上是理财能手,这点东西还是拿的出来的.
正午便在营中设宴,庆祝凯旋,军士都有酒肉犒劳,营中上下皆是其乐融融.宴罢,我又亲自为马良扶棺入城.其子马秉早得到丧报,在城门跪接回府.虽然府上灵堂已经设好,我看马秉年幼,而马良的几个兄弟都在成都随驾.我感念当年的一饭之恩,又敬佩马良死的仗义,便留在马家帮忙操办一切.
又忙活了一个下午,天色渐晚,我才记起于禁病情,只得匆匆告辞径往于禁荡寇将军府而来.于禁在曹操外姓将领之中,地位也是相当高的,来荆州却是孤身来投,想也是看破了世间的富贵功名,所住的宅院也是极其简单清净.
等门上家将通报入内,片刻之后于圭,叶枫二人匆匆赶来迎接。看着叶枫一脸埋怨的神色,我才记起他是第一次来荆州,人生地不熟的,我要是不来接他,怕还真就走不了.于禁的府第,我来过几次,见两人出来,我也就抬步入内,边走边问叶枫道:“于将军病情如何?”
叶枫答道:“老将军之病,乃是心病,非药石所能治.”
“哦?”我停下身子,对着于圭道:“令尊心中有何不悦之事?”于禁自从投降过来,我待之如上宾,扪心自问绝对没有失礼之处,这心结郁闷自然是于圭的家事.
于圭两眼一红,道:“家父在房中等候将军,请将军入内.”
于禁能弃强魏而投靠刘备,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弃美玉,而就顽石.他能放开自己的前程,不计身前身后的荣辱,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再放不开.我猜测片刻,也想不个出所以然来,只好又随于圭来到于禁房中.
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药味,不禁微微皱眉.叶枫在一旁喃喃道:“这些庸医开的药方,全是治标不治本,反倒苦了老将军.”
我再看塌上的于禁,这才短短两月不见,却像是老了十岁一般.以前看来,总是精神抖擞,威风八面.现在却形容消瘦,双眼深陷,本来只有些许班白的头发,现在也全部雪白如霜.于圭也看出我一脸的惊异,低声道:“希望先生能劝慰家父几句.”说完便对叶枫作了个手势,一起出门而去.
我这才缓缓靠上前去,低声喊道:“于将军.”
于禁睁开眼睛,看着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先生得胜归来了.”
我点了点头,这觉得口中苦涩,,良久才道:“将军心中何事不快?竟然一病如斯?”
于禁咳嗽一声,双眼老泪滚滚而下,小声道:“魏王去世,曹丕继位.”我心中暗道,这是大半年前的事情,现在说有什么用意?却他又道:“某降汉王,原是心存汉室,魏王也能体谅,念在我多年从征,数有战功,也不曾薄待某的家人.可恨那竖子曹丕……”
我心中咯噔一响,曹丕为人可没有乃父那般宽宏,于禁的家人怕是不免.心念刚转,于禁又道:“居然杀我全家,老小家眷,丫鬟仆役,上下一百二十余口,一个也没有放过.”
果然是心狠手辣,我也不禁低声喊道:“好狠的手段.”不过转念一想,曹丕马上就要篡汉自立,以防天下不服,手段自然要残忍一些,才能做到杀一儆百的效果.于禁已近甲子,心中除了忠于汉室天下,所牵挂的也就无非是许都的家人,现在被曹丕赶尽杀绝,心中的悲痛是可想而知的.
于禁伸手拉着我,泣声道:“某只剩这一子,若不是令明念在昔日活命的情分上,也不会故意放过.某这身体怕是不行了,犬子年幼,还望先生多为照看提携.”
叶枫说得不错,于禁的病是在于心,他自己都没有生存的欲望,不是药物所能救的.我突然道:“将军真的就甘心这么撒手而去?当今汉室,豺狼横行,将军就不愿意再为天下尽一份心力么?”
“非不愿也,实不能耳.”于禁叹道:“昔日老一辈的将领,病故的病故,阵亡的阵亡.我于禁征战三十余年,也算是看明白了,汉室终不能在兴.”
难得在临死之前,你还能明白这个道理.我口中却仍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将军若是有意,吾与将军共保汉中王,也未必就不能重现光武之事.”
“哈哈.”于禁苦涩一笑,道:“先生去这两月,成都,汉中,上庸三处频繁来信.某虽然不曾折阅,却也明白成都也是风云变幻,山雨欲来啊.”
我看着于禁,知道这位汉室的孤臣终于绝望了,先从曹操,希望能匡扶汉室,可是曹操却欺君罔上,大有不臣之心.再降刘备,却也看出了,刘备手下的派系林立,各顾自己利益,谁曾真正想过中兴汉家天下?刘备自己怕也是为了汉中王位,再进一步也就是称帝为君.
我也跟着叹气,道:“汉中王思念关张二位将军,贵体有恙,朝中各人心中都有打算.这些信件,我也没有看,不敢妄加定言.”
于禁又道:“汉中王的病情想也颇为严重,云长,翼德都是当世虎将,不想却都死得这般不明不百.”说到此处,于禁突然低喝道: “先生,究竟是何心意?”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却不见丝毫的病态,语气也极为威严.我不由一愣,抬头却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的光亮,这眼神我还是比较熟悉的,白天关平在城外就是这样看着我.
我心里不禁有些虚惶,再看房间四周,觉得帐帘,屏风之后,隐隐有刀光闪动,寒气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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