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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上古之初,天人一体,只有春秋,无有冬夏,兽身鸟形皆是人。
蚩尤作乱,延及平民,罔不寇贼。上帝监民,罔有馨香德,刑发闻惟腥。于是绝地天通,神人不复相杂。
传说中,世间万物分三界六道,地有百尺,天有十二重,十二天之上是大神和万物之母居住的地方。天地虽绝,但天人仍可到达地上,只是不同世界有不同世界的规矩,万物生灵,神仙,凡人,妖魔,鬼怪,皆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各做各事,互不侵犯。
一 朔月•望日
我站在万丈凌霄之上,看脚边云雾翻滚吞吐,看头上繁辰斗转星移,忽然感觉一切都那么暗藏生机,仿佛万物都在向我昭示着一个讯息――我很快就可以离开脚下这片土地,成为那些闪亮星耀中的一员。
这里是列宿天下星宿海畔,是漫天繁星的故乡,四斗二十八宿都漂浮在我们头顶,我便生长于此。
我不是什么位列仙班的星君,只是一颗不起眼的小小星子,和南斗宫中其他星子一样,三百年前自星宿海中浮出,一直生存到至今,默默无名,至少现在,只是如此而已。
星子是星宿海中灵气的结晶,是星神的雏形,没有绝世耀眼的光华,没有仙籍神位,甚至没有阴阳雌雄之分。在没有成为真正星君之前,所有的星子都居住在星宿海周边的四座斗宫中。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日月交错的时刻来临,我也开始每日必做的修炼。摒除一干杂念,我静静伫立于山颠,真气充盈于体,长发白衣无风自舞,在心底里默默召唤我的神兵『朔月』。
片刻光景,清越的鸣响伴着一阵寒气向我袭来,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剑轻盈的浮现在我面前,修长的剑刃影射出我苍白的面容,银白吞口上一颗水精石激射出冷冷白光,我伸手抚过光滑如水的剑身,剑在我手下发出柔和的轰鸣。
被预言为是南斗辅星一族中实力最强的我,自从星宿海中浮出之日起,便继承了族中最威力强的两把神剑之一--朔月。
朔月,月之极阴,朔月剑,剑如其名,威力强大却也阴寒刺骨,只有具有同样阴性体质的我才可以驾驭自如。
银盘似的月轮慢慢升向中天,散发出无比圣洁的光华,它离我那样近,我深深呼吸,吞吐月光中的精华,朔月开始在我身旁旋转翻飞,
『朔月,去!』
我喝道,朔月如离弦之剑,化作银光飞天遁地,转瞬间急速驰骋,直搅得云海生横波星空也纷乱。
月至中天,光阴大盛,我加快了吐纳,朔月也越舞越快,依照我的心念而动,耍出一团团繁复的剑花。心剑合一的感觉任何时候都无比舒畅,我勿需用眼看,勿需用耳听,朔月便是我元神的分身,我依附于它,信任它,一如它信任我。
我浑然舞着,修炼中忘却了时间流逝,星神大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我相信朔月一定能带着我在众多星子中胜出,我的宿愿一定能够得以实现……
『小钺!』
一个声音呼唤着我,我凝神收势,转身望去,一个黄衣身影自峰下慢慢爬上来,朔月忽的隐到我身后,我冲他微微点头
这便是魁,与我同一时刻在星宿海出生的星子,同我一起继承了那两把族中最强大的神兵,魁只在太阳之下修炼,他的出现,便代表着一夜将尽,日月即将转换。转眼,魁已经上得峰顶,
『这么快,天就要亮了么』
『是的,你又练的痴了』
魁笑着点头,即使是现在这样星月黯淡的黎明时分里,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他的周身依然泛出淡淡金色的光华,映照出他无比灿烂的笑脸。他是众星子中的异类――一个很喜欢笑的家伙。
『又要我陪你过招么?』
他问,我依旧点点头,整个南斗辅星中能与朔月匹敌的神兵,只有他的『望日』。
『那么开始罢』
他说着,轻轻一跃,飘然落在离我不远处的另一块巨石之上,拉开了架势。一线金光自天边飞来,在他身前三尺处凝住,赫然是一把金光闪闪的长剑,与朔月一般无二的模样,不同之处只是吞口处嵌了一颗红光闪亮的火精石,隐隐有火热的感觉自剑身上传来,这便是望日剑。
望日,日之极阳,能让冷敖的朔月剑隐身而退的,只有望日。
日月更替的黎明时刻,所有的星辰都黯淡了光辉,苍穹一片昏昏然,朔月和望日化作黄白两道光,在天空中战成一团,相拼时产生的光芒竟然也盖过了所有星辰,映得凌霄峰上我和魁的身影忽明忽暗的。
我的剑法没有刁钻古怪的招式,也没有特别花哨的地方,唯一的长处便只有速度,我不断倾注法力于朔月,朔月的攻势越来越快,望日渐渐有不敌之势。但我还不满足,要想在星神大会中从无数星子中胜出夺冠,我还要再快,更快些……
眼角瞟一眼魁,他面色渐渐转红,身上的光芒也越来越盛,双眼紧紧盯着打斗的双剑,脸上隐隐露出辛苦的表情。我无声的叹一口气,这些年来,他每日陪我过招,均是拼近全力,却无一次胜得过我,这样下去,他的前途真的是堪忧了。
黎明的黑暗渐渐过去,东方天空开始发白,太阳要升起来了,我也准备结束今天的修炼了,突然发力,以全部灵力灌注于朔月之上,朔月剑突然间增长了数倍,只听『铛!』
一声巨响,望日剑被重重弹开,划着金色的弧光飞坠而下,好像一颗急陨的流星。
『小钺闪开!』
话音未落,魁已经飞身扑向了我,也不知他哪来的这么大力气,这么快身法,我被他一扑,猝不提防,登时摔下了巨石,两个人齐齐的滚到地上。随即,巨石传来一声迸裂的巨响,望日的冲撞,竟然把十数丈高的巨石击得粉碎,不愧是与朔月齐名的星宿神兵。我心里大为惊叹,但面上却依旧淡然,和其他星子一样,三百年的清修,早已使我的感觉变得麻木,很难有任何激烈的表情。
魁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浮土,顺手拉起我来,不满的埋怨到
『我说过很多次的,你不要把全身的灵力都倾注到神兵上,多少要留一些护体的。你看,像这样多危险。』
我漠然抖抖身上的尘土,冷冷道
『若不使出全力,如何能够获胜?若不能获胜,护体有何意义?』
一句话噎得魁哑了声音,看看一脸冰冷的我,最终只得耸耸肩露出傻傻的笑容,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从来不和我争论。或许他知道,我们两个的思想完全不同,谁也不明白谁。
『我下山去了,你慢慢练罢』
我说着,转身离去,背后传来魁的声音
『放心吧小钺,星神大会你一定会获胜的,我对你有信心!』
我回过头去,看见晨曦中魁一脸灿烂温暖的笑容,近乎于讨好的表情
『那是自然,我是最强的。』我转回身,边走边回答到。
我一定是最强的
『月轮的光华虽然冷清,但也盖的过所有的星辰。』
这是三百年前我出生之时,执掌南斗辅星一族的长老说的话,我拥有月轮的力量,必将成为苍穹中一颗璀璨的明星。
下得凌霄峰,一线金黄色自星宿海东边的水平线上出现,苍穹被照亮起来,天地间一切都给染上了一层金色,有种暖暖的感觉。魁总是说日出很美丽,可我却不觉得,三百年来每天都是这一幕,有什么特别的么?回头举目向山上望去,那个黄色的身影依稀隐没在云雾间。
想起他那张傻兮兮的笑脸我就觉得不解,列宿天上的每一个星子都是天地间的孤儿,从出生起便按照注定的模式生活,为了三百年后的那一刻而每日拼命修炼,如果不能从同类中胜出,那么活着将毫无意义。每个人都是冷漠麻木的,因为我们实在感觉不到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是值得高兴的。
只有魁,这个另类的星子,一张脸上时常挂着笑容,好像每时每刻都开心无比,时常荒废修炼,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常常是我结束修炼后,看到他在沙滩上拣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石子,或者是去山上采摘新鲜的花蕾酿蜜,常常兴高采烈的敲我的门,向我展示那些没用的东西。还有时候,几天不见他出门,我跑去看,却发现他躲在房间里捧着些稀奇古怪的书籍看得如痴如醉走火入魔。更有时候他干脆是什么也不做躺在地上望着天空云彩发呆,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将来的命运如何。
我一点也不明白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同一时刻出生的星子,拥有同样的天赋,同样威力的神兵,我们一同修炼了三百年,他却连跟我打平手都做不到,若不是靠着一点天赋和望日剑的力量,他可能连跟我过招的能力都没有。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那么开心?我真的不明白。
二 刃•流光
星宿海并不是一望无际的海,只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湖,湖水平如镜面,湖中小岛如星罗棋布,在深不可测的湖底,蕴育着无数繁星。湖水每隔一千年,便会有一次涨落,潮水落下后,一些初生的星子便会浮现出来。而天上每一颗星辰,无论大小,待到寿尽之后,便会陨落坠于湖中,如此往复,生生不息。
凌霄峰下,星宿海畔,有一座建筑在山崖间的巍峨宫殿,那就是南斗宫,我的家。因为受了月轮的影响,白天我的法力只能发挥出三成,因此白天的时间我通常用来休息,所以魁说的十分美丽的星宿海日景,在三百年里我很少见。不过这些天有些例外,我缩短了休息的时间,只为了看一个人。
站在窗口前,向星宿海边眺望,就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蓝色身影,面对着湖水在修炼,无数道幽蓝的光芒宛如昙花般在他身边绽放。蓝光触到湖面,纵深的湖水便破开一个个漩涡,泛起白白的浪花。
这样远的距离,我听不到那里的声响,但我知道,能让平如镜的星宿海泛起波涛的,定然是相当了不起的力量,决不亚于望日击碎凌霄巨石。
南斗宫几时出现了这样一个星子?为何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
我是一贯不关心旁事的,但这次为这个家伙,我特意去问了魁,他告诉我那个星子叫刃,是长老收留的一颗孤星。没有人知道他是几时从星宿海中浮出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属于哪一片天空,只是某一天,幼小的他被发现在南斗宫的殿门前,长老便留下了他。那道幽蓝的光便是他与生俱来的兵器,据说在抱起他的那一刻,长老竟然被那蓝光划破了手腕。
于是这颗孤星便有了一个名字――刃。
每一颗星子在年幼的时候,都会在修炼场里,由长老来教授法术技能,我从来没在修炼场见过刃,可见长老没有传授过他技艺,可他却有如此的能力,这不由让我觉得莫名心悸。
连续几天的观察后,我突然想去见一见他。
我第一次在白日里出了南斗宫,下得山崖,来到湖边,未及走近他,一股凛冽的罡风便扑面而来,风中似乎挟卷着无数利刃,吹得我脸上生痛。
再走近一些,突然『嗤!』一声,白色的袍袖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风中竟然真的带着利刃,刹那间,感应到了我的危机,银色的朔月不经召唤便径自出现在我面前,风轮一样的旋转,替我挡下带着利刃的罡风。
察觉到了背后有人,刃猛的转过身来,望着我,我暗暗吃了一惊。星子虽不是天神,但总归是应九天灵气而蕴生的精灵,至少身形相貌上是接近神仙的,都具有非一般的飘逸俊美气质。而眼前的刃,却身材瘦削,细长的双目射出如野兽般的光芒,最可怖的是两道深深的疤痕交错成十字状横于面颊上,这样的星子,我三百年来从未见过。
就在我迟疑的一刹那,无数道蓝光向我袭来,我猝不及防,幸好有朔月为我挡下了大半,但仍有几道利刃划破了我的袍服,隐隐的疼痛自身体上传来,似乎袍服下的肌肤流出了血。一见面便攻击对方的星子,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顿时气愤无比,若此时是夜晚,我定要与他厮杀搏斗一番的,可惜现在拼了全力也只能勉强防住蓝光的攻击而已。
他大约看出了我不是要与他打斗,遂伸手收势,蓝光凝结在他掌心,此时我方才看清,那化作千层昙花一样光芒的,居然是一柄小小窄窄的匕首,薄薄的刃上闪着幽幽蓝光,想来那无数道光芒都是它的分身了。只见小小的匕首慢慢收入他掌心的肌肤中,竟然像猫儿的脚爪般伸缩自如。
我原本的气愤在看见了这样精巧的武器之后忽然消散殆尽了,想说什么话自己都忘了,不假思索脱口问道
『你的兵器叫什么?』
刃收好了匕首,用毫不客气的目光打量着我,
『流光』
他回答道,声音沙哑难听,如碎冰沙沙
『是很特别的兵器啊,就是它割伤了长老的手腕么?』
我听到了自己语气中居然有羡慕,三百年来,我第一次对一个星子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它不是我的兵器,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刃冷漠的说道,没有,或者是不屑于回答我其余的问题
『你走吧,我还要继续练功,留在这里会伤到你的。』
虽然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但我听出了语气中对嘲讽和蔑视的意思,我的自尊再一次被伤害
『星神大会,咱们战场上见。』
咬了咬牙,丢下这一句话,我转身疾走,身后的刃没有用语言回应,但我却清晰感觉到一股煞气忽的腾起。
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坐,运起一点点真气,两臂上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我却怎么也无法入静,脑中总是不由的想起那幽蓝的匕首,流光会比我的朔月更快么?一直以来坚如磐石的心,渐渐乱了。
三 万丈星楼
九重天之下,是被称作凡间的广阔无边的大地,那里生活的是凡人,居说,当那些凡人遥望天空的时候,便对天上的繁星产生出种种幻想。
位列天籍的神仙中有一些来自凡间,他们偶尔也带给我们一点凡人的故事,其中的大半听起来都非常可笑。那些凡人居然相信,如果有能盖起一座非常非常高的楼,就可以摘到天上的星星,真是不可想象,他们居然想摘天上的星星!只可惜他们是没有神力的凡人,这样的想法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其实,能摘到星辰的楼,倒是真的有一座,当然它不在凡间,这座楼就在列宿天与斗枢天之间,名字叫做『望星阁』,星子们都称它做星楼。
在星宿海的中央,有一座悬浮在云雾里的山,终年云雾缭绕,缥缈而不可及,因此叫做缥缈山,在山上,立着一座直耸入云霄的万丈高楼,那便是望星阁。它连接着众星子们生活的列宿天和四斗大神们生活的斗枢天,聚星楼的大门每三百年开启一次,那一次便是星神大会召开的日子。
星神大会是每一个星子们盼望却也害怕的时刻,因为大会的主要内容,便是一场盛大的斗法比赛。南北斗四宫中所有年满三百岁的星子都可以参加,凭着自己的法术和技能战胜同伴,最后的四名胜出者便可升入斗枢天,成为位列仙班的星君。
从盘古开天地,三界六道十二天众生各安其位之日起,星神的选拔便开始了,无数次的星神大会中诞生出了数不胜数的伟大星神。然而却不是所有星子都能获此殊荣,大部分星子从出生起一直到陨逝,穷其一生都无法离开这片星宿海。
今天便是星神大会召开的日子,我们这一群刚满三百岁的星子,在南斗宫长老的带领下,渡过了星宿海,第一次踏上了传说中神秘的缥缈山。
与其说它是山,倒不如说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悬在如明镜一般的湖水之上,在这巨石之上,是一座用无暇白玉砌成的高楼,硕大的门楣上书着三个铆金大字,『望星阁』。
一群群初出茅庐的星子在各自长老的带领下,聚集于此,等待着星楼大门的开启,我一一看去,所有人的脸上依旧维持着淡漠苍白,但眼中仍忍不住露出恐慌和好奇的神色,每个人都在尽力的伪装自己。
『好高啊,真的看不见顶呢!』
身边的魁突然出声,带着深深的仰慕惊叹到,
『真了不起呵,站在它脚下,立刻就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周围的星子们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他们瞧不起心无城府的星子,尽管他们自己心中也许正和魁想的是一样,魁见大家都来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又露出了习惯性傻傻的笑容。我不悦,回瞪那些星子,冷电似的目光逼得他们一个个都别过头去,之后转而回过头来教训魁
『说话小声点,没有人把你当哑巴的。』
『哦。』
魁点了点头,可是没安静多一会儿,又扯扯我的衣角,我转头,见他紧咬着嘴唇
『小钺,一会就能看到四相大神了,我好紧张啊。』
『有什么可紧张的,你看见大神,大神未必看得见你。』
我不屑道,魁抹抹额头,一脸的希翼与兴奋
『可是,可是比试的时候,大神们都盯着看呢!想想就觉得心跳的厉害。』
看着他兴奋的脸都红了,我忍不住泼一盆冷水上去
『哼,与其紧张大神,不如紧张你自己吧!呆一会我可不想看到你血溅当场。』
『嗯、嗯,我会小心的』魁点点头,
『嘿嘿,我知道你关心我的,放心吧,我即便没有胜出的本事,自保还是可以的。』
我默不作声,我关心他么?当然不是,只是不希望和我一同到斗枢天去做星君的是那些没有交情的家伙而已。
『你总是这么镇静,说实在的小钺,我很羡慕你,你是南斗宫最厉害的星子,我知道这次你一定能胜出的。』
魁看着我很认真的说,
『我要的不仅仅是胜出,我要的是夺冠,四斗宫之冠。』
我抬起头,望着冲入苍穹的星楼,那楼的顶端要比凌霄峰高上一万倍,站在那里俯视脚下一定是很威风的事情吧
『夺冠?那,那,……』
魁吃了一惊,结巴了两下才说道
『那也一定是可以的,嗯,不管怎样,你一定行的。』
三百年来,魁总是这么说,他相信我或许是因为他无知,我不在乎别人的观点,我只在乎自己的感觉,只是,这一次,我能相信我自己么?前面传来一阵隆隆的声音,星楼的大门开启了,一切的思绪都被打断。
一身玄衣的星使者缓缓从门内走出,清朗如电的目光缓缓扫视过众人,星使者是侍奉四相大神的仆人,也住在斗枢天里,地位比列宿天四斗星宫的长老还要高一些。年轻的星子们在使者审视的目光下不禁微微颤抖,只听使者高声说道
『各位星子们,四相圣神以及众星神已经在瞻星台等候大家了,』
瞻星台是望星阁的最顶层,也是举行大典的会场,星子们跟随着使者的脚步,默默的进入大厅。白玉无暇的地上,卧着一朵朵巨大的青色莲花,金色的莲蓬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踏上去,莲花会带你们上去』使者命令道
星子们顺从的按照吩咐三五成群的走入莲花中,莲花稳稳的升起,越飞越高。我轻轻从巨大的青色莲瓣中探出头去,看到脚下宽敞广阔的大厅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忽然有一种想跳下去的念头冒了出来。
居然想到跳下去?
我被自己的念头弄的迷惑了,为什么会这样想?要知道,即使我现在跳下去也不会死,纵使不使出驭空法术,朔月也一定会接住我。但还是忍不住这样想象,如果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跳下去,会怎样?
……
原以为瞻星台应该是一个很大的高台,到了方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像祭坛一样的广场,东南西北四个角上各立有一座华丽精致的亭阁,里面坐着威仪万丈的四位大神――南极斗的赤帝朱雀、北极斗的玄帝真武、东极斗的苍帝青龙、西极斗白帝白虎,以及四斗的各位星君们。
星子们只能围坐在亭阁脚下,不过倒也能够一睹自己本宫大神和星君的仙容风采,大部分人还是欣欣然满足的。
趁南斗宫诸位星子们忙于盯着朱雀帝的风姿发呆时,我给自己和魁找了个不错的位置,不需费力仰视便可看到亭阁的众神。赤帝朱雀,一袭火红色的羽翼披风,一身赤金的战甲,是一位丰神俊秀的天神。
虽然说四斗大神的年龄几乎是与天地齐寿的,但是朱雀看起来却显得十分年轻,完全不像玄武青龙那样一脸的沧桑。而坐在他身侧的七位星君,无论男女,看起来也都各个飘逸潇洒,有着与星子截然不同的高贵气质,原来做神仙就是这样子的。我看着他们,不知不觉的微微扬起了嘴角
魁忽然拍了我一把
『天哪,小钺,你居然笑了呀!』
我回过头,他惊讶的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你已经两百年没有笑过了啊!发生了什么事?』
『我有笑么?你花眼了吧』
我说着恢复了一贯的漠然表情
『还是看场上吧,大会要开始了。』
四 跳台
夜晚来临,硕大无比的月轮升起,皎洁柔白的光洒在瞻星台上,无数盏天明灯高高悬起,把比武场照的亮如白昼。这是属于我的夜晚,属于我的舞台,天时、地利无不顺应于我,然而……
头,在剧烈的痛,不是,是全身都在剧烈的痛,流光在我身上制造了无数细长的伤口,血汨汨的流出来。由于疼痛,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了!我拼命咬住牙,好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费力的抬起头来,看南斗宫的方阵,朱雀大神稳稳的端坐在亭阁中,漠视着场上的一切。魁冲出了方阵,向着场中挥手,奋力的喊着什么,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鼎沸的嘈杂声中,那些卑贱的星子,他们在喊什么?在嘲笑我么?!可恶,他们在嘲笑我输了么?!
是的没错,我输了,我和魁一路领先,赢过了四宫所有的星子,然后,我赢过了魁,再然后,我遇上了刃,输在了刃的手上。
我的猜测果然得到了证实,流光真的比朔月更快,更狠,更准确。但这些都没有什么,最可怕的,是流光的主人,那颗冷酷的孤星,刃。
刃比他的兵器更可怕,我实在怀疑,他的一身本事似乎根本不属于这片列宿天,不属于一个普通星子,我引以为豪的速度,在刃的面前像渺小的虫豸一样不值一提。我跟他实在差太多,拼了自己遍体鳞伤,也无法伤害到他半分,第一次的输,居然便输的如此彻底干脆。
『小钺!小钺不要再打了!』
魁冲到了场上,声嘶力竭的向我喊
『停手啊小钺!!不要再打了,你会死的!』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两个玄衣使者迅速的跑了过来,把他拖了下去,
『比试继续!』
主持大会的长老高声的传达大神们的指示
是的,比试没有结束,因为我还没有倒下,我把几乎要涌到喉咙的血硬生生吞回去,挺直腰杆站起来,死死盯着对面的刃。
他依旧面无表情,把玩着手中的『流光』,从他的眼神中我完全看不到任何一种感情,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却像熊熊燃烧的烈火,而且是不带一丝热度的烈火,寒芒像一根根银针,刺入我的伤口中,增加了我的疼痛。
原来,完全琢磨不透的对手才最可怕。
硕大的满月挂在我的头顶,我做了几次深深的吐纳,满月的精华将失去的灵气补充了一些回来,伤痛也微微减轻了些。
将所有的灵力灌入到朔月身上,朔月登时缩小为一个白亮的光点,溶入进我的身体里,与朔月合体的我,速度将会达到了极限。我以身为剑,突然发难,全身闪着银光激射而出,急速的冲向刃。
与自己的兵器合体,是一个星子能够做到的极限,这一招需要强大的灵力,本应该在身体状况最佳的时候进行,勉强催动虚弱的身体与朔月合而为一是十分冒险的事情。但我别无它法,这已经是我的最后一击,我飞快的冲向刃,耳中依稀的听到台下发出的惊呼之声。
就在我马上要碰到刃的身体的时候,刃又一次奇迹般消失在我的眼前,不对!这次我终于看了清楚,他不是消失,只是比我更快速的闪开了而已。半空中我硬生生收住了势,折向他闪去的方向,迅速的改变方向又使得身体增添了撕裂一般的疼,我不甘心,我不要输的这么彻底,就算他有比我更快的伸手,就算死,至少我要刺中他一次!
『扑!』
轻微的声响,是兵刃入体的声音,我的身形凝固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刃,他捂住了右手,血顺着指缝滴了下来。
『我终于刺到了你!』
我得意的扬起嘴角冲他笑到,刃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嘴唇动了两下,最终什么也没说,目光继而下落,直直的盯着我的胸口,我低下头,看到了几乎没入胸口的『流光』。
我估算对了刃闪身的位置,一击而中刺到了他的手腕,在最后一刻,刃把手中的流光抛向了我。
第一次这样近的距离看着刃,近的连他的鼻息都可以感觉到,还有他瞳孔中映出的我的样子。突然发现,他其实没有那么丑。刃生的一副男相,双眼细长深邃,鼻根英挺,一对剑眉飞插入鬓,如果除去脸上那两道长长的伤疤,倒也算的上是个英俊的少年呢。一种说不清是悲愤还是哀伤的情绪从被捅开的心口中莫名涌生。
『大神有令,比试结束,星子刃摘得桂冠!』
长老的声音响起,我转过身,一步一步蹒跚着走向场边,魁挣脱了使者的阻拦,掠出方阵,远远的向我飞来,
『小钺,你不要动!你在流血啊!』
我没有停下脚步,仍然继续向前,向望星台的边缘走去,血一路沥沥的滴着
『小钺你要干吗?!快停下!』
魁大约猜到了我的意图,发疯一样的叫着冲过来
我一只脚踏上了望星台的边缘,魁一把抓住了我
『你疯了!你要干吗?!』
『我输了。』
我看着他,平静的说
『只输了一场而已,你还是第二名啊!』
魁激动的面孔通红,从前每看到有人激动的表情,总是觉得不可理解,而这一刻我也尝到了激动的感觉,,可惜是死前充满了绝望的激动,
『第二?!我不要做第二!』
我仰头向星空长嗥,声音浸透悲凉和凄厉,
我不是魁,不是那些庸庸碌碌的星子,第二名对我来说算是什么?毫无意义的名称而已!我已经被彻底打败了,曾经引以为毫的自信,曾经为之苦修三百年的目标,统统在这短短的一刻功夫被击垮了,如果有谁尝试过信念被击垮的感觉,他就会明白现在的我,除了一死,还能做什么?
说完,突然一发力,流光从胸前的伤口中迸飞出来,魁本能的一闪身躲过,我趁机斜身一步踏出,像一只断翅的蝴蝶,飘下了望星台。
云雾飞快的掠过眼前,瞻星台离我越来越远,身躯轻到仿佛不存在了一般,终于知道了,急速下坠的感觉是如此奇妙。这次一切都结束了,灵力用尽之后,朔月再不会出现,我会一直这样坠落下去,直至消失。
又一个黄色的小亮点飘出了望星台,那,那好像是魁!他居然催动望日劈开云雾,急速的坠将下来,这傻瓜疯了么?
我闭上眼睛,不再看,不再想,任凭意识渐渐失去,默默的等待毁灭一刻的到来。
五 凡间
从望星台上跳下,大概我是旷古绝今的第一人,第二人自然是魁,因此也就没有任何前人来告诉我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原以为我和魁会摔的粉身碎骨,可是却没有。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畔湖边的草地上,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我坐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子,茫然了好一会,才记起发生的事情。伤口的疼痛都无影无踪了,通体舒泰的就像是刚刚睡完一个午觉。
魁躺在不远处,我走过去,叫醒他,他睁开眼后却直直瞪着我的脸,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你是小钺?』
我点点头,我自然是钺了,奇怪的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摔下来的时候破了相?还是投成了猪胎?魁依旧一脸莫名的惊诧,他指指湖水,我走过去,湖水中映出了一张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脸孔,那是一张女子的脸。
淡扫的细眉微微的蹙起,湖水幽蓝似的双眼荡漾层层波光之色,两瓣朱唇似启似阖,道不尽千万种愁绪情结。
这是我么?居然变做了女人,那魁?我扭头望向他,魁也蹲到了湖边,紧张的端详着自己,他变成了男人,本就生得一副男相的他,变化之后更是显得俊伟爽朗。
『还好,我变做的是男子』
魁嘘了一口气,看着我,微笑
接下来的问题是,这是哪里?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景一物都与列宿天不同,苍翠的青山没有万丈凌霄那样的气势,碧蓝的小湖也没有星宿海来得广阔,黄土飞扬的大道上很多人来来往往,衣着服侍和相貌极为粗陋,全无半点仙逸气质。
魁迟疑了一会,忽然说道
『这大概是就是凡间吧!』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的法力消失了,我们大概变成了凡人。』
凡间?凡人?从瞻星台上跳下的我们,居然变成了这样,我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你为何那么傻,为什么要陪我一起跳下来?』
我看着魁,替他感到惋惜
『没什么呀,别忘了我们是一起出生的星子,做什么事情也应该在一起的,你到哪我便陪着你到哪就是。』
魁露出一贯的傻傻的笑容,我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更何况,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我本能的感到害怕,多一个人一同面对总是好些。于是我点点头,我们在人间的生活便就此开始了。
后来,我发现,原来在凡人的脸上经常可以见到魁的那种傻傻笑容,但是凡人们不称之为傻,他们形容这样子叫做『憨厚』,是凡人美德的一种。
原以为凡间的一切一定是非常粗陋不堪的,却没有想到,我很快便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在凡间,我抛开了过去三百年间所接受的一切,不再修炼,不再想着做神仙,与魁一起在凡间四处游荡,无忧无虑的过日子。虽然失去了法力,但我们仍然拥有异于凡人的智慧和五蕴六识,这些天赋使我们得以非常轻松的应付凡间生活的各种问题。
十二天之下的凡间,有很大很广阔的土地,每一片不同的地域,都有不同的风景,跟单调的列宿天比起来,实在是丰富多彩。
我们四处游历,去很多地方看风景。我们去过了真正的大海,那里茫茫的一片是看不到边的碧蓝色的水,凡人管那里叫做天涯,是大地的尽头;我们去过了干的没有一滴水的沙漠,那里几乎没有生灵的足迹,却有凡人雕刻的巨大无比的菩萨石像;我们去过苍莽无垠的草原,看像白云一样飘动的一群群羊儿,骑骠马,引雕弓逐苍狼;我们还去过凡间最繁华热闹的都市,那里有形形色色做买卖的商人,更有千奇百怪的商品……
在凡间,我们经历了无数胜景,每一样都是我在三百年里从未见过的,原来凡间是这样的有趣,我渐渐喜欢上了这里。
一晃很多年,时间就在这样的漂泊游荡中过去了,我习惯了这种生活,比起天界的一切,凡间的生活完全是一种堕落且安逸的享受,我贪恋这种享受,几乎要把什么都忘了。我的脾性也在逐渐变化,遇到开心的事情会笑,遇到烦人的事情会恼会火,甚至学会了还跟魁斗嘴争吵,我越来越像一个凡人。
这在过去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这样的变化来得太大,太不可想象,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魁看着我这个样子似乎很开心。
六 茶女
凡人们虽然没有神仙那样的智慧,但是他们拥却有各种各样的感情,有一种感情专门生长在男女之间,那是一种个叫爱的东西。我学会了凡人的诸多感情,但是对于爱,我却是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
在南方的海边,有一片被连绵群山环绕的繁茂绿洲,那里长年温热,凡人称之为『岭南』,五月,岭南山青水绿,繁花似锦,十里飘香,算的上是一处人间天堂了。我和魁自北方一路游玩至此,好山好水贪看不足,直至暮色西沉才记起要找个住处。哪知荒郊野外,前无村后无栈,正待发愁,却恰好行至一处小小茶园,别无办法,为了不露宿荒野,只好去叨扰茶园主人了。
还好我们幸运,茶园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如我们见过的大部分凡人一样,勤劳简朴,面上带着温良的微笑。大约是见我和魁衣着整洁,谈吐儒雅,便收了我们留宿,又好饭好菜的款待一番。主人公自说是个秀才,因考取功名屡试不第,一气之下作罢,在荒山野岭之中开起了茶园,夫妻俩辛勤劳作,一来二去日子倒也过得红红火火。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用过晚饭,主家妇忙着炒制春茶,我和魁便在看园凉棚中闲坐。空气中飘荡着淡淡茶香,举头仰望清朗星空,暇逸之情顿生,立时觉得这田园生活是天下最美好悠闲的日子。
这时,主人公端上一壶香茶,说是新制的茶叶,请我们尝尝。茶是人间一宝,禀承天地灵慧而生,凡人谓,食之可解百毒,常饮百病不侵,我虽知此语夸张,但在人间数年,倒也渐渐喜欢上了这种香醇馥郁的东西。当下谢过主人,欣然一品,只见此茶,汤色金黄,浓艳清澈,叶片肥厚明亮。我自觉也是颇韵此道的,以前竟然从未见过这样的品种,入口之后更是醇厚甘鲜,香气馥郁持久不散,果然是上好之茶。遂赞不绝口,更请教主人公此茶的名称,被我们夸奖主人公得意之色立时显于面上,道,此茶乃是他独家栽种,名叫『铁观音』。
『铁观音?好奇特的名字。』我不解,
『请问,为何如此为茶取名?』
主人公便笑
『容在下给二位讲个传奇故事,便知此茶来历。』
十余年前,茶园的主人仍是一届书生,虽寒窗苦读,却与功名无缘,乡试屡次而不第,眼看家产渐尽,只得将祖上留下的宅院出售,自己搬到山上一所破庙居住。书生平素无甚嗜好,唯有二者,一是读书,二是饮茶。山中无人打搅,读书倒是甚为清净,只是这饮茶颇为耗费银钱,书生一贫如洗,难得有钱买茶,只偶一为之。破庙中有一神座,上供真人大小的泥胎观音像一塑,泥胎虽旧,观音却栩栩如生,书生每日苦读至深夜,抬头总见观音笑目相伴,大感慰籍。因此,每次饮茶均不忘斟一杯摆在观音面前,以谢观音。
一日,睡梦之中,忽见一白衣女子,面目酷似神龛上之观音,手捧一株茶苗,赠与书生,书生大喜,遂惊醒。回想方才梦境,恍若亲历,待到清晨出得庙门,忽然见庙前乱石杂草丛中,真的有一株吐绿的幼苗,模样同梦中茶苗一般无二。书生认定这是梦中白衣观音所赠,欣喜不已,便小心翼翼的将幼苗挖出,取了破庙中供香的铁鼎栽种。
经过书生的悉心栽种,幼苗渐渐长成了一株茶树,一年四季产茶不断,所产之茶醇香特异,使人一经饮过便终生不忘。因其是观音所赠,最初培植又于铁鼎之中,书生便给茶取名『铁观音』。
于是乎书生索性放弃了仕途之路,在这山上以种茶卖茶为生,不久便富裕了起来,盖起了几间房舍,开辟了几亩地做茶园,更娶上了一房贤惠能干的妻室,靠着这『铁观音』,生活日渐美满。
听罢主人公的故事,我跟魁皆惊叹不已,原来小小一株茶树,竟有如此传奇,不过也见得主人公善人自有善报了,又与主人公把盏倾谈,直至深夜方罢。
虽然法力已失,但我仍不是凡人,在夜里有着比日间更敏感的知觉,子午交替的时分,我突然醒来,耳朵倾听到夜风中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异动。魁仍在隔壁酣睡,他与我恰恰相反,在夜里的知觉比白日迟钝些,我轻轻披衣下床,踮起脚步走出屋子,茶园便在近前,不寻常的异动就来自其间。
悄悄走进园子里,园子不大,数十颗茶树茶苗错落有致,当中一颗格外粗壮,想必便是茶园主人公故事里提到的那颗,主人以它做了母本,十几年间繁育出一园的茶树。只见一团白影伏在树丛中,走近一看却是一个白衣女子,做匍匐状伏于树丛下,发出细若蚊蝇的泣声,纤弱的身子抖做一团。
『姑娘怎么了?』
我走上近前问道,女子闻得人声一颤,抬起头来,见了我,吃了一惊,借着皎白的月色,看出是个面目清秀佼好的女子,只是面上泪痕纵横。
『你是什么人?』女子不答反而问我
『我是在此间暂住的客人。』
我解释了自己,又问
『姑娘为何事深夜哭泣?』
『我,我……』
女子欲言又止,一副凄惶模样,我上下打量着她,女子身上散发出一股微弱的灵气,第一眼见到,我便知她是异类
『你莫非是这茶树精怪?』
『啊!你怎知道!』
女子大惊,踉跄着起身欲逃,我连忙叫住她
『别怕,我也不是凡人。』
『你?』女子站住了,回身仔细的打量着我,稍顷摇头
『我看不出你是什么精怪』
『我不是什么精怪,』我笑笑
『只是非凡间的人而已。』
『你,你是神仙?』
女子惊异的看着我,我无奈的摇摇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算是什么。只好岔开话题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深夜在此哭泣。』
白衣女子看看我,知道我并无恶意,凄惶之色也释然了一些,叹一口气,幽幽说道『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我追问到
女子不答话,凄然的目光看着茶园东面,那里是茶园主人公一家居住的地方,只是现在主人家夫妇已经就寝,黑洞洞的屋子看不到一丝光亮。女子望了半晌,颓然流下几颗晶莹的泪珠,我见了连忙劝慰,女子凄然叹到
『罢了,罢了,天亮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他了,想也是无用,哭也是无用了。』
我越发的好奇了
『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你可否讲给我听?』
女子擦了泪点点头
『讲给你听听也好,反正过了今晚,以后便再也没人知道了。』
女子幽幽细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清晰,她擦了泪,止住了哽咽,娓娓的把一个故事细细道来
『我本是百花宫里的一株仙草,因为犯了天规,被仙子贬罚下界,就降生在这荒山之上。他第一次上山之时我便已见过了,那时候他是少年书生,清朗俊秀,一面拾着柴禾,一面还不忘拿出书来读,读起来往往就忘了身外之事,常常到太阳下山暮色四合而不觉。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痴迷的人,那时候我便悄悄喜欢上了他,此后他每一次上山,自我身边走过,我便细细端详他,每一次都欣喜不已。』
女子说着,面上不自觉的露出神往之色,我心下暗暗思量,这便是凡人所说的情爱么?为何一个异类会有凡人的感情呢?
『只可惜,在他的眼中,我只不过是路边的一株野草,他根本从未注意过我,我即便使劲的挥动自己的叶子,拼命的迎风摇曳,也引不来他的半点目光。我越来越想见到他,想天天都看见他,可是这样的想法要实现是何其困难。一株草的修行何其有限,我已在山中修炼了百余年,却依然化不成人形。只能在有月光的夜晚依附着轻风一阵离开本体,去破庙里偷偷的瞧他几眼。
渐渐的,我发现了他喜欢饮茶,每每饮茶还要供奉那泥菩萨观音一杯,几番思来想去,我便有了主意。
我自毁了修炼百年的身体,化作一颗小小的种子,借了风儿的力量来到了他住的破庙前,那晚我的元灵潜入他的梦里,化作白衣观音的模样,指点于他。他果然聪明,第二天便在门前的乱石丛中找到了我,从此以后,他便天天对我奉若珍宝呵护备至。虽然我毁了修行百年的草身,更连再入梦的力量也没有了,但是却换来了与他的朝夕相对,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渐渐长成一株茶树,他便天天来采摘我的嫩芽,草木皆有知觉,新生的嫩芽被采摘,那种疼痛,仿若心头剜肉一样,但是为了让他开心,我欣然承受。他是个聪明能干的人,不但懂得采茶制茶,还学会了培植之道,见我长得越发粗壮,他便从我身上劈下枝叶,嫁接栽种。一株株茶树从我身上剖离开来,切肤断肢的苦,我也默默的忍了,只要他过的开心,我便开心。
渐渐的他靠卖茶赚了钱,搬出了破庙,盖起几间房舍,日子越过越好,再后来,他从山外面带回来一位年轻女子,那便是他娶来的妻。他们夫妻俩便日日一起劳作,那女子不甚美丽,却善良贤惠,懂得处处照料他的生活,他便更加开心满足,每日里都笑呵呵的。
我看着他跟妻子在一起的甜蜜样子,心都要碎了,那份痛,比心头剜肉,比切肤断臂,比什么都更难受!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只是一株茶树,我没有办法像女子一样去表达自己的爱慕,甚至连像女子一样的哭泣都做不到,我还能怎么办呢,只有继续为他活着,努力让他过的更开心。』
女子说罢,看看我,淡淡的一笑,笑容中很有些凄楚,但又不全是凄楚,或许还有一点甜蜜,我能分得出来,但我却不明白
『草木的修行何等不易,你怎么能为了他,就如此作践自己呢?难道说看他每日里都笑呵呵的,你便满足了么?』
我问道,世间的情爱竟然值得一个妖精付出如此的牺牲,为什么?
『是啊,一株草木的情爱,便只是如此而已。只要看着他开心,我就满足了,若不是我修业已满,百花宫要召我回去,我还想继续守着他,一直守到他百年之后……』
『怎么,你要回去了么?』
『嗯,昨夜百花宫仙子命风使者送信给我,说今日一早接我回宫,所以我才能离开本体,化为人形』
白衣女子的身躯有些微微发光,想是时辰近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你既然已经能化成人形,怎么不去见他一面,却在这树下哭了半夜?』
『这个……』
似乎被我说到了心里头,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本来是想在走前去见他一面的……但是后来想一想又作罢了』
『为什么?』我不解,
『你不是一直想出现在他面前么?』
『因为我想明白了』
她摇摇头淡淡一笑,随着这笑容,全身开始变得透明了
『原先我是一直梦想要化为女子出现在他面前,让他知道我的好,喜欢上我,甚至,和我做夫妻,哪怕只有一日也好……
可是昨晚现了形之后,自个却又犹豫了,他已经有了那么安逸幸福的生活,有了那么贤惠的妻子,他的生活已经那样美满,我还出现做什么呢?让他知道我的事情,不过徒增他的伤心罢了,倒不如让他一直以为是观音菩萨在帮助他,无忧无虑的快乐一生好了。』
女子说着,原本轻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笑容也越来越恬静释然
『只是,一想到要再也见不到他,心里就难受的紧,自下得凡间,便再没有哭泣过了,这有了人形,索性哭个痛快罢,呵呵』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
看着她越变越淡的身体,我唏嘘不已,
『谢谢你听我讲了这么多,谢谢!』
白衣女子站起身来,淡淡的身影迎着微曦的晨光,显得十分渺茫
『这么些年来,第一次跟别人说出自己的心事,感觉很舒服,真的谢谢你!』
我安慰她道
『忘了这些事情吧,希望你回百花宫之后,能够过的开心一些。』
『不,你不明白的。』她摇摇头
『其实最开心的,还是在人间,与他相对的这段日子,或许回去之后,我的记忆会被洗去,但这种感情,我定然永远不会忘记……』
白衣女子终于消失在了第一抹初升的阳光中。
太阳升起来了,青青天白白云,又是一个好日子,勤快的茶园主人夫妇已经出门,准备一天的劳作了,我微笑着和他们打过招呼。看着他们在茶园中忙碌采摘,想起了白衣女子所说的切肤之苦剜心之痛。
当日我们便告别的茶园,我并没有把这个夜里发生的故事告诉魁,往后的一路上我独自细细的回想茶树女的故事。原来,爱可以是这样的痛苦,或者说,爱可以是承受了这样的痛苦,去成就别人的幸福。爱为什么有这样的能力?我想不通,怎样也想不通。
七 剑灵
或许我们特殊的体质决定了我们在人间的历程不会平静,总会有一些特别人,特别的事情找上我们,又或者是我们找上它们。
川中蜀地,传说中人间仙人辈出的地方,我和魁慕名前往见识,未见到仙人,却饱览了巴蜀的高山大川。巍峨的峨嵋,天下之幽的青城,百转千迴的大小三峡,风光无限,仙意飘然,不过其中最让我喜欢的,还是川中的剑门蜀道。
不见蜀道,绝难以想象,那些毫无法力的凡人,是如何在悬崖峭壁上硬生生用一根根木头支撑起一条长龙似的栈道的。那样如盘龙般的紧贴于峭壁之上,蜿蜒于千山之间,是耗费了多少人的心血和生命才成就出来的呢?
走在此间,我被深深的震动了,便是一路贪恋风景的魁也唏嘘不已。
『或许,这脚下每一根古木低下都埋葬着一个可怜的灵魂』
魁双手抚摸过栈道的古木栏杆叹息道,
『或许没有你说的那么悲凉,但这样的人间奇迹也必定是葬送的无数凡人的性命才得来的,都说凡人渺小,可咱们在凡间游历数年所见无数奇迹却都是凡人所创,可见凡人并没有神仙说的那样渺小。』
『小钺,你越来越像凡人了』魁叹到
『是么?难道这不是好事么?』我反问他,
『凡间实在比天上有趣太多,来到凡间我才发现,我们原先所追求的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魁,你说是不是?』
魁一反常态的沉默了,我不是傻子,近些年来,早已注意到了他的变化,表面上魁和以前一样简单快乐,但每每说起此类话题,魁就会沉默。我想他是心里有事瞒着我,但我也不想追问,魁的心里是藏不住什么的,事情总有明了的时候。
狭窄的蜀道只能容得一个人通过,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默默走着,每每遇到难走的地方,魁都会向后伸出手紧紧拉住我。他不常拉我的手,只有在危险的时候才做,或许是延承了太阳的体质,他的手什么时候都很温暖,让我感觉很舒服。我也习惯了如此,同样紧紧抓住他,两个人彼此依靠着,度过人间的所以路途。
艰险的剑门蜀道终于要走到尽头,依照地图所示,前面便是『翠云廊』,一条由无数存活了千年的翠柏遮蔽而成的林荫小道。可是我们却看不见,因为狭窄的出口被一块巨石挡住了。
好大的一块巨石,大概有二丈来高七尺多宽,好似一把从天而降的重剑,直插入栈道尽头的泥土中,把狭窄的通道占了个满。我和魁打量了巨石半天,均是倒吸一口冷气,对视,面面相墟,不知为何会这样,我把魁向前推了推
『去,把石头推开。』
『这、这怎么可能?!』魁睁大了眼睛
『我又没有法力,怎么奈何的了这巨石?』
『哪怎生是好?难道咱们原路退回去不成?』
我瞪眼嗔到,怎么可能,这艰险的栈道我是绝不想再走第二遍了。
魁来到巨石近前,细细打量,口中啧啧称奇
『奇怪、奇怪!这石头像是才落下不久的,你看,连四周翻起的泥土都还是新的呢。』
我也走上近前,果然如此,
『可是,这石头是从哪掉下来的呢?』
我举头望去,两面山崖陡陡,石壁光光,怎么也找不到崩裂的痕迹呀?
『难道是从地上冒出来的不成?』
『你刚刚说什么?』
魁忽的转过头看我,吓了我一跳
『我,我说或许,是从地上冒出来的……你干吗如此激动?』
『你看这巨石像是什么?』
『好像……好像一把剑,对,刚刚就觉得这石头的形状很像一把剑!』
我望着高耸的巨石喃喃道,忽听魁说
『这种石头应该叫剑冢』
『剑冢?那是什么东西?』我奇怪的问道
『相传,人间蜀地历来神仙真人辈出,那些得道的仙真羽化升天时,便会把自己在凡尘所用之物弃下,后人称之为‘衣冠冢’,这剑冢便是其中之一了。』
『可是,这么大的一把剑,又是什么人用的呢?』我惊讶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既然已经化成了石头,想必也是上古之物了吧。』魁说道,我突然觉得奇怪,
『魁,你为何知道这么多事情?』
『嘿嘿,我一直在读凡人的书籍嘛。』
魁又傻傻的笑,可我还是不明白,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这剑冢为何会从土里冒出来?』
『这,这我也不清楚了,书上好像没有写啊……』
魁皱着眉摇摇头,话音未落,面前巨大的石剑突然震动起来,魁大叫一声
『不好!』
推了我急忙后退,无奈通道实在狭窄,容不过两人,我被魁这么一推,脚下不稳,瞬时向后摔倒在地,害的身前魁也踉跄几乎被我绊倒。两人正在狼狈间,巨石却向我们倾斜了下来,我看的分明,吓得不由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巨石并没有倒塌,我也没有被压住,我悄悄睁开眼睛,赫然看到魁奋力伸开两臂,支撑住两边陡峭的石壁,以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巨石。我的眼睛睁的圆圆的,不敢相信毫无神力的魁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别愣着,快跑啊!』
魁叫道,他的脸因为用力瞬间变得通红,我醒过神来,连忙起身,伸出手去和魁一同支撑起巨石来。
『你走,快走啊!这石头太沉,咱们根本支撑不住,你不走……会死的!』
魁的声音显得很痛苦,有汗水从他的脸上滴落下来,也濡湿了我的脸。因为努力支撑巨石的关系,第一次和他如此靠近,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他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吹的我耳边痒痒的,我的脸变得滚烫,不知道是否也是由于用力的缘故。
我在他耳边艰难的说道
『我不会走的,你说过,同一时刻出生的星子,应该死在一起,这是再自然不过的。』
巨石仍然在慢慢倒下,我们两个渺小的如同蝼蚁一般,我几乎要跪下了,再一次闭上了眼睛,感觉魁把火热的脸庞和我贴在了一起,有一种朦胧的感觉从心中闪过,可惜已经来不及抓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身上感觉一轻,沉重的压力消失了,我的腿一软跪倒在地,随即睁开了眼睛,巨石不见了,一个握着一柄长剑的黑衣人出现在了刚刚巨石的位置上。
我和魁俱是一愣,看向那黑衣人,只见他穿着样式古怪的黑色铠甲,面目模糊不清,身形似虚似实,气息若有若无,我一时间竟看不出他的本相。倒是那把剑,散发出强大逼人的灵气,仿佛燃烧着的熊熊火焰一般,但在这灵气中却隐隐透着一股血腥。
『这就是剑灵吧?』魁喃喃说道语气中透着惊叹
『剑灵是什么?』
魁解释道『传说中得到仙真使用过的器物因为沾染了仙真的灵气,日久天长,有了灵性,更有甚者可以成精。其中剑因为时常沾染生灵血肉,所以最易成精。这黑衣人便是剑生出的灵,那柄长剑才是本体。』
『说得不错,不愧是得道的仙人。』
此时剑灵突然说话了,黑衣人发出空洞苍老的声音
『三千年了……我等了三千年才遇到有仙人自此经过,请与我一战!』
『战?你误会了,我们并不是仙人啊!』魁急忙争辩道
『我不会看错,你们身上的确有仙逸之气,又能接住我的‘千斤压顶术’,必定是天人无疑。请赐招!』
剑灵说着,摆了个姿势,手中的长剑闪出夺目的乌青光芒,也不待我们答应,便风驰电掣般刺了过来。狭窄的通道中我们避无可避,生死攸关的时刻,魁突然上前一步,以胸膛迎着刺来的剑尖。剑灵几乎要刺中魁了,却硬生生止住了走势,剑尖在魁的胸前三寸处颤颤的晃,剑灵咆哮道
『怎么,你为何不战?!难道不屑于跟我一战么!』
魁喝道『我从来不打没有道理的仗,你至少先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仙人一战?』
剑灵停住了动作,沉默了一下,魁立刻趁此机会拉了我后退数步,与剑灵拉开了距离。
我明白,魁在诱导它,剑灵虽然只是一把剑,但威力却不可小视。想到刚刚的巨石也是它所化,我实在担心,俩个没有法力的家伙决计不是它的对手,惟有智取。
剑灵沉吟片刻,还是开口了
『因为我不甘心。我想知道称霸天下和得道成仙哪个更重要。』
空洞的声音中带着愤愤之色
『我的主人在三千年前,抛下了我,羽化成仙,他抛下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他的千秋霸业,他的一切!我想了三千年,也想不明白,唾手可得天下,为什么要放弃?做天下的王者和得道成仙哪个更重要?』
剑灵原本空洞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激动,最后滔滔不绝起来,一段三千年前的往事在我们面前浮现出来。
三千年前,凡间的人类比现在更加愚昧无知,战争似乎是生存的唯一途径,谁能称霸群雄,大败所有的敌人,谁就能得到天下最肥沃的土地,尽情的生存繁衍。而剑灵的主人,便是一个勇猛无敌的战神,统治四方的君王。
剑跟随君王征战四方,饮遍无数生灵的鲜血,帮助君王创下丰功伟业,看千万人臣服膜拜在主人脚下,它感觉万分自豪。
君王有一位王后,和君王一样是一位勇猛无敌的女战神,她如同君王的左膀右臂,辅佐帮助着君王的基业。替君王南征北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甚至数次在最危急的关头拯救了君王的性命。
虽然君王有很多妻妾,其中不乏倾国倾城的佳丽,但他却只爱王后一人,独自一人时君王常常自语,就算失去天下间所有的东西,也不愿意失去王后。但是他的这位王后,却因为常年作战积下了累累战伤,在很轻的年纪便因伤病发作香消玉陨了。君王动用了倾城的财宝来为王后陪葬,但却仍然不能化解自己心中的哀痛,自此以后,君王再也没有开心过。
王后死去后,君王渐渐的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他不再喜欢征战杀戮,不再为千万人拜倒在自己脚下而开心,也不再以得到天下的土地为目标去奋斗。终于有一天,他抛下了自己千秋霸业,抛下了帝王之位,躲进深山里开始追求虚无飘渺的求仙之道。
剑不再被挥动,不再饮血,而是寂寞的被搁置在一旁,君王依旧携带着它,只是为了对着剑凭吊曾经和王后一起共同生活过的岁月。
很多很多年后,昔日的君王经历了苦修,最终成功得道了,羽化成仙之日,他抛下了人世间唯一陪伴自己的长剑,升天而去。剑饱染过无数生灵的鲜血和自己主人的灵气,早已有了灵魂。被埋入土中的数千年里,它怨恨,它苦思,它不明白主人为何要抛弃一切,不明白成仙的意义。
最后,它决心向仙人挑战,想知道成仙和千秋的霸业究竟哪个更值得去追求。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啊!』
听完了剑灵的叙述,魁忽然大笑起来,我吓了一条,生怕他会惹怒剑灵,可魁却显得满不在乎,剑灵果然恼怒了,雷鸣般的怒吼道
『你笑什么!你藐视我么?不屑于我么!』
『我一点蔑视你的意思也没有。』魁笑着说
『我只是感到可笑。你完全不了解自己的主人,真是枉陪伴了他这许多年。』
『你说什么?!』
剑灵更加震怒,乌青的剑身在微微抖动,仿佛随时就要劈将过来一般,我能感受到自剑身传来的愤怒力量,面对剑灵的愤怒,魁显得格外平静
『称霸天下的梦想,只不过是让人永堕苦海的根源,你可知你的主人为什么失去他的王后么?』
『你什么意思?』
剑灵一怔,强烈的气息也是一顿,魁趁机继续说下去
『正是因为他的千秋霸业,所制造的杀戮太多,积攒的罪孽太重,所以累及妻子早殁。而王后的芳年早逝也使得君王觉醒,明白自己最可珍惜的东西是什么,所以君王放弃了一切,投入苦修之中。我想他不只是为了自己得道,更多的是替自己和王后赎回所犯下的罪孽,以求她能早日脱离六道轮回之苦。以他前半生的所作所为,除非是做了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历练,否则是没那么容易洗却一身杀孽,得成正道的。可笑你枉称他为主人,做为他在人世间最后的陪伴者,却一点也不能理解他的心意,可笑,可笑啊!』
一番话说完,长剑上灵气火焰明显弱了下来,气息也变得纷乱,像是在思考魁的话,过一会,剑灵开口了,声音变得有些迷茫
『你是说,我错了?』
『是的,你错了,枉你自己在地下修炼了三千年,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同一块顽石,一截废铁没什么区别。』魁毫不客气的回答
『那我,我该怎么办?我只是想与主人重逢,继续陪伴在他身边,没有了主人,我便没有存在的意义,我什么都不是!仙人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剑灵慌乱的问道,完全没有了最初的威风之气,魁想了想说道
『仙鬼殊途,你身上的血腥太重,想要跟成仙的主人重逢,难。但是,你既然已经拥有自己的灵魂,说明还是有机缘的。从今以后,你便在这里以自己的能力去帮助经过这里的旅人吧,那样可以化解你身上的戾气,等到戾气散尽之时,便是你跟主人的重逢之日了。』
『原来是这样……』剑灵恍然大悟
『谢谢,谢谢!……三千年了,我终于等到答案了!谢谢仙人指点,谢谢……』
剑灵不住道着谢,消失在了空中,没有了剑灵的阻挡,我们清楚的看到了前方的掩映在苍翠古柏间的那条幽深小道。
路上,我问魁,为何会说出那样的一番话,魁想了想,只说了四个字,他说
『大道天成』
什么是大道天成?我似懂非懂,难道说成仙得道必须历经一番苦难么?过去我所想的成仙,难道是太过简单?
随着经历的越来越多,我的疑问也越来越多,似乎有一团迷雾疑云遮蔽在我的心中,若是拨开了,我便能得到明亮,可是我还做不到。我也越来越不懂魁,自从离开列宿天以后,他从前的大部分行为我都慢慢理解了,他以前那些看起来很傻的爱好,原来是些非常有趣的事情。可是他却继续在变,当我在向他靠拢的时候,他的心里似乎又装进了别的东西。
八 摸骨少年
七月初七,人间的七夕女儿节,也是凡间有情男女们的节日,凡人们相信一个『牛郎与织女』的爱情传说发生在这一天。不管是城镇还是村庄,在这一天都格外热闹,各种店铺里外披红挂绿装扮的异常漂亮,大街上尽是一对对携手而行的情侣,我跟魁并肩默默的走着,看着身边的各色行人,想着各自的心事。
自从那次在剑门蜀道上经历过刹那生死开始,魁看我的眼神中便多了另一层色彩。我隐约的感觉到我们的关系似乎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一起长大生活的同伴那么简单。我开始不由自主的回避他,并不是讨厌他,只是不愿意看到他眼中隐隐射出的火光,因为看到它,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是魁从来没有对我表达过什么,大多时候,他只是陪在我身边,同我一起经历一切,一起开心或者不开心。
『只要是小钺你喜欢的,我就喜欢』
他总是这样说话,我听的习惯到麻木了,不,确切的说是对于魁的陪伴,我已经习惯到麻木了,我想,这样未必就是爱吧。
『小钺累了么,咱们去找点东西吃休息一会吧?』魁关切的问
我抬头看看天,已是晌午时分,不知不觉已经在这城中逛了半日,于是点点头,正巧前面是一间茶肆,于是便和魁一起走了进去。
拣了个临窗的位子,一边吃喝一边闲看街上的各色行人,我喜欢像看客般的默默观察这些凡人的言谈举止,有时像一副副会动的风景,有时则是一幕幕的戏。只是我不是个好看客,总是在不经意间便融入了戏中。
斜对面的墙角下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盲眼少年,我注意了他半晌,发现他很特别。坐在炎炎烈日下,脸上丝毫不见辛苦之色,一副再悠闲自得不过的样子,仔细看去,一张脸虽然污秽不堪,但五官却生的颇为清秀俊朗,只是一双盲目浑浊模糊,让人看了不由叹息命运对他如此不公。
在人间行走久了,也见过大江南北各色乞丐,只是他与众不同。面前虽然摆了一只瓷碗,但却不见他如一般乞丐那样又是磕头又是花言巧语的乞讨,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如泥塑一般。这样自然很难讨到施舍,我一顿饭已经吃完,而他面前的瓷碗还是空空如也。我觉得不忍,于是向魁要了一块碎银,走了过去放入他碗中,也不待他道谢便走,岂料刚一转身他却在身后说道
『姑娘留步。』
我一惊,猛的转回头来,他又道
『我并非乞丐,不能平白收姑娘的银子。』
我大惊,自己刚刚并未发出半点声音,他怎知我是女子?再一次仔细的端详少年,双目僵直浑浊灰暗,一丝光彩也无,的确是目盲,不由脱口问道
『方才我并未出声,你怎知我是女人?』
少年微微一笑
『瞎子肉眼虽瞎,心眼却未瞎,以心眼去瞧,照样见得世间万物,总是强过那些肉眼虽明却不辨是非真伪的愚人。』
一席话决然不似这般年龄所能出口,我愈发惊奇,又问
『你说自己不是乞丐,却又为何坐在此间,面前还摆着空碗,分明是在向人乞讨啊!』
『非也!』少年摇摇头
『瞎子做的是替人解命,收人钱财的生意,从不向人平白乞讨。』
『解命?』
我看了看四周,并未发现卦签之类的一应器物,再问
『你拿什么替人解命?』
『瞎子会摸骨』
『摸骨?』
这似乎是凡间相术的一种,不过我只是听闻却从未见过
少年伸出一只满是污渍又骨瘦伶仃的手,
『姑娘既已给了银子,且伸出手让瞎子替你摸一摸罢。』
『你能摸到什么?』我问道
『前世宿命今生机缘,无所不能知。』少年认真的说道
赫,好大的口气,我不由笑了,只可惜我是星子,十二重天之灵气凝结而成的星子,何来的前世宿命,至于今生的机缘,更是如天上浮云一般,缥缈不可测了。不知道这样的前世今生他可摸的出来,一时兴起,便伸了手给他
『那你便摸摸看我有什么样的前世今生罢。』
少年细瘦的指尖一寸寸滑过我的手,一阵冷意顿生,三伏的天气,这盲目少年的手,竟凉的似是没有活人气息一般。突然他猛的松开了手,满面惊异之色,不住的摇头
『摸出什么了?』我笑问,少年沉吟片刻
『你,你不是这世间的人』
『哦?』我暗暗称奇,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是这世间的人,难道是地狱里的鬼不成?』
『嘿嘿嘿嘿……』他突然笑了起来
『仙子,莫要戏耍瞎子。』
『仙子?哪里的仙子?叫你替我摸骨,你怎么云里雾里的胡说。』
我故意佯装嗔道,少年摇摇头
『瞎子摸骨,从不妄言,明明是根根仙骨,又怎会是肉胎凡人。』
我于是又道
『好,这个姑且不论,你且说说我的前世今生』
『仙子的一身仙骨乃是上天清气结成,并无前世,但却有今生,更有宿命,只是,这一番宿命之路,恐怕有诸多崎岖坎坷。』
『哦?此话怎讲?』我追问
『仙子是在劫之身,入尘世乃是应劫。』
『什么样的劫?』
听到这里我便不信了,明明是我自己坠入了凡尘,何来应劫一说,
『这个,恕瞎子不能揭破天机』
少年说了这一句之后,任我如何追问,就是不肯再说下去了。问不出就里,我顿生失望,谢了少年,转身欲走,却听少年轻声道
『仙子不必烦恼,应劫过后,必会登得仙籍,身居要位,受万人景仰。』
『也不必那样,我不喜欢。』我淡淡道
『倘若百年之前听得你此话,或许我会开心,但现在时过境迁,我心意已变,那些东西不再是我所求。』
『不论求与不求,必然如此,这是仙子的宿命。天地间万物皆有宿命,便是仙子也不能超脱。』
少年沉稳的声音传入我耳,听得此话我不由得回身,再次仔细地端详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知道这些?』
『瞎子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个罪人,皆因前世做错太多,今生被罚受目盲潦倒之苦,在此聊渡残生而已。』
少年说着洒然一笑,『仙子好生保重,瞎子的话说完了。』
『你做错了什么?』
我不解,如此这般凄苦的生活,他如何全然不见半点辛酸凄然之色,少年只是笑笑,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我回到茶肆,魁尤自在品茗,问我这半天去了哪里,我便把那瞎子指给他看,魁看了半天,叹一口气到
『此人从前即便不是神仙,也必是人杰,他的根骨灵气,决不逊于你我。』
『你说他前世是神仙?』我奇道,魁说
『这倒也未必,但我闻听,上界的仙人皆有五衰轮回,倘若为仙的时候做错了事情,多半会被罚做身残之人,且一生困苦不堪,任其尝尽人间冷暖百味。』
『仙人为何也要受如此劫难?』
我忿忿不平,魁笑了
『没有劫难,何来的醒悟?其实不妨将劫难看作是一种修行,历练过后,方才有得悟真理的快乐。』
我看着他,一脸的淡定笑容,魁真的变了,虽然一起生活了近四百年,我想我还是一点也不了解他
『魁,或许我越来越像凡人了,你却越来越像仙人了。』
我幽幽的说,魁怔了一下,看着我,面上闪过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表情,良久,才轻轻的说道
『也许,一切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我并不想做仙人,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我沉默了,无以应对。
五 离变
慢慢的,一个念头从心中脱颖而出,我想离开魁。
已经在一起这么久,虽然已经习惯了和他相对的朝朝暮暮,但或许有些太习惯了,也行分开会更好,我们各自都可以有机会去面对新的世界。
魁,咱们在一起已经快四百年了,我想或许咱们应该分开一下,各自去寻找新的生活,说不定能有更好的发现呢!
魁,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总是受你的照顾,或许不是一件好事呢? 我想一个人出去闯荡一下!
魁,我想……
唉,我想我还是说不出口。
我知道这些理由都太过牵强,其实只是我自己一心想离开而已,我不敢说,我害怕会惹他伤心,这是我第一次开始在乎别人的感受,想不到第一个在乎的人居然是他。
虽然我和魁失去了灵力,但我们依然不是凡人,我们的眼睛可以看见各种不属于这个凡间的异物。有些是司职人间的神明游仙,有些是死去后徘徊人间的冤魂厉鬼,最多的却是那些逆天行道的妖物。虽然能看见他们,但没有灵力庇护的我们却要尽量回避这些异类。
初春的时候,我们听说人间的天子在他的京城中修建了一座巨大的花园,里面网罗了天下间所有的奇花异草,于是欣欣然前往观赏。
入京前,在远郊的一个驿站里,我们遇到了几个不速之客,居然是久违的星使者,虽然他们的面孔很是陌生,但身上散发出来的近乎于星神的气质却是毋庸质疑的。我和魁都装做不认识他们的样子,这些星使者没有参加过那一次星神大会,就算他们觉得我和魁有些异样,也多半会以为我们不过是两个修行中的真人。我只是奇怪,星使者来到不属于他们管辖范围的凡间做什么?
如若换做从前,我一定不会去理会这些事情,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沾染上了太多凡人的恶习。半夜,被好奇心折磨的辗转难安,我偷偷来到了星使者们下榻的房间外,想一探他们的究竟。
只听得星使者似乎在劝着什么人
『天乙殿下早已经荣登星位,何不就此随属下上天归位?莫要教星位闲生尘埃,使一方天地失去庇佑啊……』
天乙殿下是谁?我正暗自揣测着,忽然,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从里面穿出来,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我的心暮得一跳,居然是魁!
不过,细细想来也是如此,当年魁在星神大会中夺得季军,若非陪我跳台,现在早已登得神位成为星君,换而言之,是我一直在拖累他。
『钺没有回去,我就不能回去,这些朱雀帝当日也是许了的。』
魁坚定的说道,星使者沉默了一会,
我迷惑起来,朱雀帝许了魁什么?难道他陪我跳台,陪我堕入凡间,这些都是朱雀大神许了的?难道说我的一切都是在别人的预计之中?怎么会这样?
『朱雀帝曾经为玉堂殿下做过预言,说玉堂殿下身为夜贵星,是先历劫后升仙的运数,待得应过一番劫数之后,玉堂殿下必然回归仙位。』
『劫?她会遇到什么样的劫数?朱雀帝有没有提过?』
『这个属下不知』
『她有劫数我便更不能回去!我不能丢下她一个!』
玉堂殿下,说的难道是我么?劫?又是劫!心绪渐渐纷乱,魁与使者争辩了起来,我便轻轻的转身离开,后面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见。
第二天,星使者便不见了踪影,或许是魁同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我只装做不知。那天以后,魁就变得心事重重,时常发呆,跟我说话也心不在焉,或许他在为我的劫数发愁,又或许是星使者告诉了他什么更坏的消息,还是他被使者说的动心了,想返回天上去?总之我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拖累他了,离开他的决心一天比一天强烈。
正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妖怪。
妖魔修行乃是逆天行事,为三界人神所不容,时常会有劫难落到他们头上,因此没得道前的妖们,混迹人间总会小心谨慎,行事诡异,唯恐别人察觉其踪迹。可这个妖怪却是特例,我是顺着一股强大的妖气发现他的。
在阳春三月的京城,人间天子的百花苑里,熙熙攘攘游园的人群中,他毫无顾忌的大行其道,连苑内的花花草草都感受到了猛烈的妖气,被熏的低下头去。真是一只奇怪的妖,不可否认,做为一只妖,他的确强大,敢于这样表现自己,我猜他一定有一颗孤傲的心吧。
狭路相逢,魁拉了我快走,我却忍不住频频回头瞧他的背影,冷不丁他突然扭过头来,冷列的目光射到我身上,这目光分明带着杀意,激得我不由一个寒战,赶忙别过头去走路。
没走几步,心中忽的一顿,为何他的样子,他的目光,给我的感觉如此熟悉?思量间,脑中倏地划过一张满是疤痕的脸。是那个人!这妖怪居然长得和刃一般模样,同样的眉目五官,同样的眼光神色,不同的只是没了那些交错层叠的伤疤,一张脸端的是冷峻英武,果然和我当初猜想的不差。
『钺,你在笑什么?』魁问道
『我有笑么?』
『是啊,你无缘无故的就笑起来了』魁奇怪的看着我
我摇摇头,抿一下嘴唇,把一瞬间横生出的思绪赶跑。那只是个妖怪而已,刃现在已经做了神仙,自然不会是他了。原来隔了这么些年,我还是清清楚楚记着他,再见到这个样子,竟然还是笑出来。
从百花苑出来魁便满脸的紧张之色,
『那个妖怪在跟着我们,快些走』
我点点头,跟随他加快了脚步,专捡人多热闹的地方走去。
对于不属于人间的异类们,我们能躲则躲,神明和鬼魂与我们并无搭界之处,多半不会主动招惹我们,但若是遇上了妖物,这一身的仙骨真元难免不被急于想得道他们当做一道采补的灵药。
在城中走了半日,妖怪依然紧追不舍,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样的跟着,看来它多半是对咱们起了杀心了,待会天色暗下来,它必要开始行动了。』
『那找个地方一避吧』
我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害怕,
暮色四和,天渐渐暗了下来,正巧前面出现了一座破旧的寺庙,魁大嘘一口气,拉了我便一头闯进去,寻求菩萨的庇佑。只要有成心,菩萨的慈悲无处不在,破烂不堪的庙堂,退色的佛像,照样能阻挡邪魔外道的入侵。妖怪果然不敢进来,只在庙门外徘徊着不肯走,天黑了下来,看来我们只得在此间过夜了
『唉,可惜法力已失,不然岂会怕它!』
魁有些懊恼的说,其实或许他本无旁意,可我听了他跟星使者的对话之后,心中便有了另一翻计较,此时听了不由得脱口而出
『怎么,你后悔陪我一起跳下来了么?当初我可没有逼你。』
魁愣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呀,我只是因为不能保护你,一时气恼而已,陪你跳下望星台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主意,怎么会后悔?』
我知魁说的句句属实,可自己此时却像着了魔一般,非横缠竖绕的揪着他不饶
『你现在不后悔,或许以后早晚会后悔的,留在这里做个非人非鬼的异类,哪比得上在天做神仙!』
『小钺,你怎么了……』魁奇怪的看着我
『我已经不喜欢做神仙了,也不喜欢天上的生活,我要永远留在人间,你还是早早的回你该回的地方去吧!』
我终于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魁怔住了,半晌才道
『你、你,偷听了我和使者说话?』
我没有回答,魁低头沉默了一会,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说道
『那你应该知道,我不回去,完全是为了你,我只希望能守护在你身边,时时刻刻,永永远远……』
『好了别说了』
我打断了魁,恢复了冷冷的语气
『你还是回天上去吧,不要再继续留在我身边了,我不需要你了。』
魁再没有说什么,那一夜我们相对无言。
天微微亮的时候,魁昏昏入睡,我便走出了破庙,那妖怪居然还在,我不禁佩服他的耐心。他看见了我,双眼中闪出野兽见到猎物的兴奋光芒,我微笑着走向他
『你想吃我么?』
他脸上闪过一丝惊异,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闪烁,不住的打量我,大概在是猜测我可能耍的花样,
『我跟你走,随便什么时候,你想吃就吃,只是不要在这里,请放过我的同伴。』我正视着他的眼睛用尽可能真诚的语气说,这妖怪可以修成人形,想来也是有一番造化的,应该很容易明白我的意思。果然,沉默片刻后,他开口道
『你要是耍什么花样,我杀你易如反掌。』声音是同样的沙哑,如块块碎冰划过我的皮肤,我欣然点头表示同意。
那个清晨,我离开了魁的身边,跟着一个要吃我的妖怪走了。
六 狐妖·羊
命运最喜欢捉弄凡人,想长寿的往往死的早,想发财的往往动辄倾家荡产,想得到幸福的却最终一生痛苦,这样的故事在凡间多的数不胜数。凡人常常感叹命运不公,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命运不只是捉弄他们,命运连神明都敢于捉弄,除了三界之外的菩萨,没有谁能够超脱自在。
比如我,第一次决心一死了之的时候,不仅没有如愿,反而坠落凡间,这一次我可没有想死,把自己送给妖怪,只是一个冒险的赌注罢了。不过还好,这次命运没有再次玩弄我。
我没很快被妖怪吃掉,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慢慢吃掉我的方法――利用我的特殊体质,每晚汲取大量的月光精华,然后供他吸食,虽然不如直接吃我采补来的爽利,但是却也细水长流获益更多。
只是苦了我,每次被他自头顶灵台处将体内精气一抽而空,那感觉宛如掏心剜肺一般,剧痛自被掏空的腔子里向外泛滥而出,每次都难以忍受几欲昏厥。妖怪怕我不堪忍受跑掉,在我身上下了三重禁制,使得我无法离开他身前一丈之外。呵呵,他又岂会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自愿呢?
这妖怪当真凶残无比,大凡妖物,伤人杀生,理由无出三者,一是食欲二是采补三是生存,但他却可以不为任何原因而轻松杀死一条生命。死在他手下的妖怪、走兽、凡人,一律穿肠破肚剖心剜肝。跟着他,几乎无日不见血腥场面,最初对着那些血淋淋的五脏六腑残肢断臂,我总是忍不住呕吐连连,吐了好久才慢慢习惯下来。
不过妖怪待我倒也不错,或许是做为利用我采补的回报罢。除了禁制之外再无任何不利于我的行动,无论我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想到哪里去,他都尽量满足。很快我便熟悉了这妖怪,他是只修炼了四百年的狐妖,名字叫做羊,一只叫『羊』的狐妖?!第一次听他说出口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很好笑么?!再笑我马上吃了你!』
他投来两道恨恨的目光,那是他第一次露出表情。
『你不会的,我对你来说还有好大的价值呢!』我得意的回敬他
妖怪的修炼生涯本就是漂流浪荡的,有时是在人迹喧嚣的城镇村庄,有时是在野兽出没的荒莽山林。我跟着羊频频穿梭于其间,恍然觉得和以前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跟着妖怪远比和魁一起来的更惊险有趣一些。羊似乎一直在追踪着什么人,不过这仅仅是我揣测,他没有向我透露过半点。可能觉得我不过是助他修行的一件物什而已,没有必要跟一件器物去吐露心事吧,跟羊生活在一起是有规则的,他不提起的事情我从来不问。
时间还是过的很快,数十年功夫一晃而逝,羊变得更加强大,大约要升为精怪了,而我居然也有了变化。或许是羊用我练功的时候,有时并没有将我汲取的精气全部抽干。毕竟这副身躯是修炼了三百年的,剩存下来的精气很快便被消化掉,化为了灵力。久而久之,即便我从未自己修炼,倒也积存了一点灵力,一点真元也越发的壮大起来,料想再假以时日,破除身上的禁制应该有望了。不知道羊有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他从来没有问起过,我便也当做无事。
夜里,通常是我为羊汲取月光精华的时刻,因而我总是彻夜不眠,直至天明时分羊醒来,从我身上取走那些精气之后,我才得以昏昏入睡。但是这一天夜里,我居然在汲取中睡着了,在梦中,我见到了魁。
『小钺,你瘦了,一定受了很多苦罢』
魁看着我,一脸的怜惜哀伤,我微笑着回答他
『恰恰相反,我过的很开心。』
魁怔了一下,转而眉宇间第一次现出了恼怒,星目炯炯的望着我
『为何你非要和这妖怪在一起?』
我迎着他的眼光坦然答道
『因为这样活的开心有趣。』
『你是在作践自己的仙身!』
『至少比做个无喜无欲麻木不仁的神仙强!』
魁无语了,好半晌,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好,好,你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我想起了星使者跟他的对话,那段我没有听完的谈话中大约揭示着我的命运吧,算了,不知道也罢!
『我一直跟随着你们,你知道么?』
魁突然问道,我点点头,缓缓的说
『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你的法术并没有像我一样尽失!』
『你、你一早就知道?』魁大惊,
『不,只是从不久前,我也开始恢复功力的时候起。』
我突然一笑,其实我没有怪他的意思,他一直隐忍自己的本事,宁可陪我一起吃苦受怕,我又怎会怪他?
『你终于决心要回天上去了么?』
我看着他一身玄底绣锦的华服,那是星君才有的打扮,魁点点头,忽的抓住了我的手
『我想,不,我求你,跟我一起走吧!凡间不是你待的地方,不要留在这里受折磨……』
他居然用到了求字,我心里微微的一酸,不由轻轻捏住他温热的手,感觉他的微微颤抖。是的,人间不是星君待的地方,陪我在此受苦,他做这一切,或许只是想成全我的一个梦想罢了,只可惜他却不是我梦想中的人。
『小钺,其实,一直以来,我……』
魁焦急的看着我,欲言又止,
『不必说了,我知你无法开口,』
我挥手止住了他的话语,我理解他,做为一个神仙有诸多不能说和不能做的事情,所以我才不做神仙,所以我才可以自由的说出
『对不起,我不想离开。』 我淡然却坚定的说道,
『我明白你对我的情义,一直都明白,只是我喜欢的是另外的人,我离开你,是不想辜负你。』
魁的身形猛的一顿,颤声道
『你果然、果然喜欢那个妖怪!』
我微微摇头,『他只是一个影子而已,其实,我和你一样,喜欢的人永远也得不到。』
『影子?』
魁糊涂了,我微笑着看他
『你不觉的他很像某个人么?』
魁依旧一脸茫然,也许他早已淡忘那个逼得我跳下望星台的人了,我也就不再解释。要感谢魁,直至今日今时在他面前,我终于坦然面对了自己的感情,过去我的不懂,只是无意间的逃避,不敢,也不愿去想。我一直爱着那个击败我的,孤傲的高高不可攀的人,或许是从坠下望星台以后就开始了,也或许是从星宿海边看见他就开始了。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忘记过。
『你走吧,一路保重。』
我说着,轻轻的抽回放在他掌中的手,想来,这手以后永世无法再握了吧,我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也许魂飞魄散,也许堕入妖道,总之不会再与他有相见之日了。
魁久久的注视着我,那眼光仿佛要把我整个人刻入眼里带走一般,太炙热,我与之对视了一畔,还是别开了头。良久,魁开口
『其实,那日自你离开,我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其实,我今日来,也不过是向你辞行的,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那我也只有选择离开……那你,也多保重罢……』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竟然透着无限的孤凉,末了,忽而又缀上一句
『我想,朱雀大神说的话总是会实现的,我还是在天上等你!』
人影渐渐淡去,我自梦中醒来,天色已微曦,腮边一丝凉爽,用手一佛,居然有泪痕。
想不到,我的第一滴眼泪竟然是为他而流。
七 兄弟
魁走后,我更加一心一意的跟随着羊,像一具器物一样,为他的修行忍受着痛苦。我已经完全理解了当年茶树女的所作所为,虽然我所表达的对象不是心中真正所想,但在我的眼中他们两个已经没有什么分别。爱真的可以有如此力量,让经历着的人甘愿痛苦,甘愿卑贱,甘愿牺牲,却又是如此心安理得。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结束,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下场,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着,转眼又过了一百年。
终于,从某一日开始,我们不再四处游荡,羊带着我搬到了一片坟地附近居住,他的采补开始变得频繁,甚至要求我昼夜不停的吸纳日月精华,我猜他是有什么大日子要来临。
妖怪的大日子,无非就是三劫九难,或者是升级得道,但是羊似乎不是为了这些。我依旧不问,只是默默咬牙支撑着,忍受着昼夜不停吸纳的疲惫和每日里被抽取精气的痛苦,时常累到昏迷,但醒来后依然默默继续。
一日,从昏睡中醒来,看见羊立在我身边,依旧板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我挣扎着爬起来,正要走到屋外开始打坐吸纳,突然他伸手拦住了我。
『怎么了?』我茫然的看着羊
羊默然不出声的看着我,突然出手在虚空中划了个符咒,瞬间解开了我的三重禁制,我大愕,
『你干什么?』
『你可以走了。』
简简单单的说完这一句,羊回到榻上坐下,开始闭目运功,我明白了,他的大日子到了。
羊的这次打坐运功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我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等着,太阳照得我困乏极了,可是我不敢睡着。太阳下山,天色渐沉,我点起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着羊的脸庞,羊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瞥见了我,眼中露出冷酷的光芒
『你怎么还在?我不是说过你可以走了么?』
『我好奇而已,想留下来看将要发生什么事』我微笑着解释
『好奇心会让你没命的。』他恶狠狠的说
『无所谓,我不在乎』
我耸耸肩,羊先是惊奇了一下,继而点点头
『那好,你就留下罢,只是别碍我的事。』
于是我们就这样默然相对而坐,羊向来很少说话,我早已习惯,不过这样两个人什么也不干的坐着还是第一次,多少有些不自在。我偷偷端详着羊,他两眼出神的看向虚空里,仿佛在回忆,又或者在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羊突然出声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走到窗边看看,月朗星稀,
『应该是戍时』
羊点点头,双眼继续茫然的望着前方,口里喃喃自语
『还不到时候……』
我实在忍不住了,便脱口而出
『你到底在等什么?不打算告诉我么?』
羊收回茫然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这是我第一次对他提问,我以为他会用冷冷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叫我别多嘴,结果……
他的嘴角突然向一边咧了一下,这个动作看起来非常古怪,好半天我才明白过来,他在笑!天,他居然在笑!真是不可思议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我什么』他说
我说『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笑』
说完后,是片刻无言的对视,最后还是我笑了,自从来到凡间,我便会笑了,而且时时在笑,常常在笑。所以我不理解生活在凡间在羊为什么从来不笑。
『我以前是会笑的,』
羊说道,语气中突然多了些许生动
『而且很喜欢说话,那是在我小的时候。』
『当你还是狐狸的时候么?』
我带着戏谑的口吻笑问道,现在的我已经对一切都没有了惧怕,世上无畏的人无非两种,一是无知者,二是将死者
『我是天生的狐妖』
羊居然也不生气,
『我的父母在相遇以前便是将要位及仙班的天狐,他们在升仙之前诞下我,因此我生来就是妖……』
羊第一次对我讲述他的经历,故事其实非常简单,像妖怪生涯中必然遇到的事情一样。
羊的父母生下了两个幼子,羊幼年的时候是同弟弟一起相依伴着长大的。一心想成仙的父母并没有留下来照顾自己的孩子,只是遗留了些许灵力在他们兄弟体内,使得两只小狐妖可以轻而易举的化身成孩童模样混迹凡间,生活过得十分开心自在。或许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会招来嫉妒,一只狼妖盯上了这对年幼的兄弟,两个拥有灵力却没有多少法术的小东西在老辣狡诈的狼妖眼中,无疑是两块肥嫩幼滑的香肉。
狼妖几经追踪,终于抓住了两只小狐妖,当着哥哥的面,撕扯开了弟弟身体,剖心挖腹,把那颗刚刚成型的元丹吞入了肚子里。转而要吃哥哥的时候,忽然一道天雷劈将下来,原来狼妖吞食了元丹之后功力立时骤增,结果竟然使得天雷劫提前而至,总算是因果报应。
狼妖被突如其来的天雷劈的皮焦肉烂,虽不至于死,但也应付的手忙脚乱,无暇顾忌其他,借着此功夫,哥哥负着伤拼命的逃脱了,捡回了一命。幸存的小狐妖被这一场血腥经历从此改变了命运,逃出后他发誓要讨回血债。此后的日子,他四处游荡寻找狼妖的踪迹,然而狼妖因为吞食了弟弟的元丹,又熬过了天雷劫,已经晋升为了精怪。想要对付这样一个敌人是非常困难的,因此,狐妖想尽各种办法拼命采补来提升自己的力量,一颗怀着仇恨的心渐渐扭曲,最终变成了现在这个残忍冷酷的妖怪。
故事说完了,羊站起身来,
『时候到了,我已经连续跟踪了那狼精许多年,今晚是他应‘天、地、人’最后一劫的时候,我要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一举杀死他。』
说着,人已经走出了屋子,我默默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他回头看我,露出迷惑的表情
『你真的不怕死么?』
我点点头算是回答
『可我用你来采补,让你受尽痛苦,你为何还跟着我?难道你也想借机杀了我么?不过就算我给你这个机会,恐怕你也没有这本事』
他说着咧了嘴想笑,却显得古怪诡异,我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突然问道
『你的弟弟……他否跟你长得一般模样?』
他愣住了,没有想到我居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努力的想了想
『应该是很像的罢,太久了,我记不清楚了。唯一醒目的记忆,就只有他被撕成两半的样子。』
我点点头,比较满意这个答案,拍拍他
『走吧,别耽误了你的大事。』
本来无风的夜,突然开始刮起了风,本来是朗朗的月,也被突然而至的云雾遮蔽了去,这样的晚上,是注定要发生些什么事情的吧。
八 决绝
风吹的茅草发出呜呜悲鸣,我伏在草丛里,这个位置不错,可以清楚的看着羊走向那个狼精。那狼精想来是眼看要升为妖灵了,周身撒发出骇人的妖气,站在空旷的坟地里,幽蓝的眼睛放射出凛冽的寒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羊。
『你是谁?什么来头?为什么这些天总跟这我?』
狼精想来是完全忘记了羊,
『我是你的劫难!』
羊微微一扬嘴角,这一次的笑显得自然多了。
两个妖怪斗了起来,狼精的法力显然更胜一筹,出招老辣狠毒,丝毫不给羊留一丝机会。而羊得了我的精气相助,近些年来功力大增,再加上他的机敏冷静,出手果毅凶悍,与那狼精斗了半天,竟也是不相上下。
羊是个做事缜密的妖怪,此次的决斗他是做足了功夫的,就连时间都算的分毫不差,所选的时间、地点,都是最不利于对手的,这一战,他志在必得。
我看着他们,突然想起了百年前的那一场战斗,我和刃,也是这般以死相搏,只是我与他相差的太悬殊,最后拼得性命,也只不过伤了他的一只手而已。现在他早已做了执掌一方天地的星君了罢,没听星使者跟魁提起过,也不知道他现在的封号是什么。『刃』这个名字蛮配他的,只是太过犀利,难免伤人累己,想必做了星神之后,朱雀帝自然会替他另取的。
正胡思乱想着,羊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好像是受了伤,我一惊,几乎要跳出草丛冲上前去,不过又见羊身形依旧敏捷如电,这才略放下心来,耐住一颗乱跳的心继续观战下去。
两个妖怪俱是拼了全力,越斗越狠越斗越快,最后竟然各自显出了本相,须知妖怪一旦在打斗中显出本相,便是到了最后一步以死相拼的境地。狼精一身灰白,羊则是一身赤红,两下里战做一团,我再也看不清他们的招数和动作,只见白光和红光纠缠在一起,翻覆颠倒着。丘壑似的坟地被搅的坟堆踏平墓碑倒伏纷乱不堪,只把头上的那片天也搅的黑云密布青气横生。
我不是妖怪,没经过三劫九难,对于羊说的天雷劫,即便是尽力去想象仍是感受不到那份恐惧,不过眼前倒是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在这摆着。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推移,大约是狼妖大限的关头到了,只见他身形也渐渐的慢了下来,步法也乱了起来,每每出招都完全被羊制住。
月亮被遮蔽的透不出一丝光亮,大半的星辰都失去了光辉,狼精绝望的发出吼声,他也感觉到了自己已经无法平安度过这一劫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倘若当年他没有杀死羊的弟弟,那今日的劫难或许就可以度过,这便是因果报应么?那羊为了报仇,同样杀死了无数生灵,他的报应又将是什么呢?
突然,一颗青色的珠子从狼精口中吐出,登时放出万丈青光,击退了频频进攻的羊,这便是妖怪的元丹啊,果然跟我们的元神不同。狼精祭出元丹,仿佛是吃了仙药一般顿时精神大震,疯一样的攻击着羊,珠子也放出刺眼的光芒,逼得羊节节后退。羊一张嘴,也吐出一颗火红的珠子,两颗元丹在半空中各自发威,两个妖怪在地面上拼死争斗,我看得不由叹息连连。
吐出了珠子,那是最最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万一珠子毁掉,百年修行立刻毁于一旦,到时候打回原形,任人宰割,那是多么大的痛苦啊。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青光渐渐盛了起来,羊的红光被逼的节节退缩,最后仅剩下了一脚阵地。我抬头看天,虽是星光黯淡,但我也分辨出子时将到,子时一到,便是转天换日之时,一切都会逆转改变。看来狼精将要度过此劫了,狼精一旦得以生还,那么羊便要重倒他弟弟当年的覆辙了。
我暗暗运气,一股真气从隐匿中升起,渐渐游走便周身各处,最后进入到元神之中,元神瞬间壮大了许多。这便是我积攒了百年的一点功力,若拿在平时跟羊比起,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微乎其微的一点罢了,但在这个千钧一发的关头,一点微弱的力量往往也能够逆转局面。看着羊,我微微的笑了,修真之人的元神,便是一个小小的自我,现在它轻轻的自灵台跃出,飘飘然升向空中,身后,那一具没了用的躯壳徒然倒地。
两只妖怪的撕斗因我的出现而突然停顿了下来,纠缠而起的狂风也弱了下来,元神轻盈的飘到他们两个的头顶,他们都不由的从死拼中抬起头来,或惊讶或恐惧的目光看着。
『谢谢你,羊。你为我笑了那一次,圆了我的梦,我便这样报答你』
我轻轻说道,不知道那只赤红色的狐妖是否能听见元神的声音,但我看见了他圆睁的眼睛,惊讶过后,眼中似乎有闪亮的东西在流动,难道,他这样冷酷残忍的人,也会为我流泪么?
闪着金光的元神已经把所有力量注入了那颗赤红的珠子。红色的光芒立时大盛,瞬间一片铺展开来,盖过了青光,把两个妖怪都罩在了其中……最后,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爆裂之声响起,盖过了一切。
因我的相助,羊胜了这场殊死搏斗,但他或许也算不得胜利者,祭出了珠子的他,抵挡不住狼精元神爆裂时的巨大冲击,最终与狼精殊途同归。我已经尽了全部力量,唯能在空中默默的看着他们一起化作一股腾空的烟雾,又凭空消失。原来今晚应劫的不止狼精一个,或许还有羊。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但是我却感到了巨大的悲伤。自从来到人间,还从未像凡人一样放声痛哭过,现在真的很想那样哭一场,可惜已经没了机会,元神是流不出眼泪来的。无处发泄的悲伤,原来是这样痛苦,胜过了肢体上的任何一种伤痛,胜过了真气被抽空的难受,胜过了所有……
神志变得混沌起来,我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见,那以后的事情,再也不知道了,朦胧中,只觉元神无比轻盈,一直向上升去,先是寒冷彻骨,而后渐渐有温暖的感觉传来,
冥冥中有朗朗之声响起:
千神万佛出无极 逆旅回头谢俗缘
听着这朗朗清音,元神安定下来,是的,我的俗缘已了结,已经无牵挂,无执念,一颗心渐渐无比舒畅。眼前又能看见事物了,所见的一切皆是三百年来熟悉的景物,我看见了银光闪闪的朔月剑出现在空中,水精石发出一闪一闪柔和的光芒,那是在等待它的主人归来么?是的,我回来了,回到我该来的地方了。
九 归天
『玉堂殿下回来了』
仙雾缭绕繁花锦簇的缥缈山上,玄衣的星使者站在列宿天聚星阁的大门口迎接我,我笑笑点点头谢过使者,玉堂,朱雀帝赐予我的封号,隔了一百年才落到我身上。原来我的运格当真是这般曲折,非是到得山穷水尽方才见柳暗花明,只有几乎消亡了元神才能够重登仙位。
『天乙君呢?』
我左右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遂问道
『已经登位的星君不能随意下斗枢天,天乙殿下在斗枢天南斗门的紫光阁恭候玉堂殿下。』
呵呵,原来上面竟还是另一个囚困之地,不过好在不用像做星子时那样凄苦,我释然的笑笑,随使者入了大厅。
第二次踏过那青色的莲花,我已没了当初的种种想法,随着莲花冉冉升起,我变得心无旁骛,一种安谧祥和之意悠然而生。
忽而又一朵莲花自下面升了起来,速度甚快,转眼间已与我同齐,我望去,遂一惊,上面站的赫然是刃!不、不对,他的面上没有伤疤,应该是羊,不、也不对,羊是妖怪呀!
他见了我,微微点头一笑,带着高傲冷峻的霸气,虽然在笑却全无半点温和之意
『你是哪一个?』我不禁脱口问道
『这位是羊刃星君殿下,今日与玉堂殿下一同赴斗数天归位』
身边的使者代为答过,羊刃?一同归位?我惊异,迷惑,不死心,又追问他到
『你不是刃么?』
他朗声到,
『升为星君的那一刻,旧有的一切便该抛却了,新的一片天地将展开,玉堂君何苦执念呢?』
声音竟然不似以前的沙哑难听,说罢,不再看我一眼,径自驾起莲台飞快的升上去了,只留下呆立当场的我。
还是身边的使者替我解开了迷惑,使者见莲花悬在空中迟迟不动,遂说道
『其实,在当年前的星神大会,三位新选的星君当日无一登位。』
『什么?无一登位?』我几乎要叫起来,
『正是,』
使者不疾步徐的解释
『玉堂和天乙殿下双双坠入凡世,刃殿下虽然做了冠军,却因为的玉堂殿下最后的一剑而折了手,从此不能再使用兵器。他本应升入北斗宫,却因为仙魄不全而被阻于北斗门外,不能顺利进入斗枢天。』
『仙魄不全?那是怎么回事?』我不解道,
『所谓仙魄不全,跟凡间生灵的魂魄不全同理,皆是少了一半元神,不能称之为仙,自然也就不能进入斗枢天』 使者恭敬的回答
『那又是为什么会这样的?』
『刃殿下为何少了一半元神,这个属下不得而知。只知道,当时北斗白虎帝君降下旨意,要刃殿下去凡间界找寻自己的另一半元神,于是刃殿下便下了凡界。时至今日,终于寻得了自己的另半边仙魄,也就归位了,白虎帝君赐刃殿下封号‘羊刃星君’。』
星使者的话说完了
我低头沉思半晌,方才醒悟了,原来,刃和羊原本就应该是一个,难怪他们如此相象却;难怪刃的眼中从来没有表情,不是因为他冷漠,而是因为他迷惘,一个只有半颗心的人,不论多么强大也只能如此迷惘吧。
刃强大却茫然,羊执着却内心脆弱,两个不完整的灵魂拼在一起,才有了刚才站在我面前的那个自信、霸气的星神……
如今的他不是刃,也不是羊,而是一个崭新的星神。正是因为我的下界,从而成全了他们,冥冥之中的事情,又多少是能够说的清楚的?回想起来,在凡间的种种,却像虚幻一样,倒好似是因我的一时妄念,横生出来的一个梦一般。
我揉揉眉心,自己依然有执念么?不会,只是好奇罢了,那个梦做了一百年,早已了结,从此以后等待我的将是一个崭新的天地了。心头的迷雾彻底被拨开了,一切都明朗起来,身心清朗释然。
抛下了所有包袱,莲台随即飞快的升了上去。
斗枢天果然是另一翻繁华盛景,日月交映,星耀生辉,紫气聚而不散,一座座精妙楼阁富丽堂皇,南斗门的紫光阁外,一身玄锦华服的魁正带着笑容等着我,还是那样温暖的面容和灿烂的笑脸,看着我温温的道一声
『你终于回来了』
我冲他莞尔一笑,
『是啊,我初做星君,以后还要你多多照顾了。』
『这是自然的,不用说这些见外话』
魁欣喜的不像个神仙,急急的拉着我,
『走,带你去看看你的天钺宫,我的就在你对面』
『看来,这以后真的要一直朝夕相对了』
我微笑着,由他拉了,向宫殿走去……
从此以后,我便跟魁永远相伴,晨夜轮交,司值一片天空,庇佑一方众生。
和魁在一起,或许不是我曾经最喜欢的,但确实最适合我的,尽管是我一直想逃避的,却真的是上天注定的,正如没有日的光芒就没有月的光亮,有天魁的地方才有天钺。
后记:
魁星钺星,南斗的两颗最重要的辅星,传说中的贵人星,天魁司昼,天钺司夜,相映相对,庇佑人间,缺一不可。凡人出生逢魁钺相照,此生必得上天庇佑,福气临门,灾祸不触,纵是遇险也能逢凶化吉。只是凡人出生逢夜贵天钺者,必先自助方才得他人相助,福气不似日贵天魁那般直接明了。
擎羊星,又名羊刃,北斗的浮星,四煞之一,有凶厄的倾向。擎羊好像是一面锋利的刀,代表的是不断的攻击。积极的奋发执着,却也容易一意孤行,伤人累己。如何正确把握它的力量,全在自己的念度之间。
(星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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