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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第四十八章 墨玉蝎子

 

  随着一阵叮当的钥匙响声,琪琪推门进来了,一进门就嚷

  “我回来了!瓶子阿姨,有没有吃的啊,我中午没吃饭,肚子好饿呢……”

  我白了她一眼,

  “别喊了,瓶儿不在,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什么?你还会做饭?”

  琪琪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脸上布满了怀疑,这表情真让我不爽

  “怎么,我可是妖怪,有什么东西是我不会的?!”

  “呃,那,瓶儿阿姨去哪里了?又去约会么?”

  “问那么多干吗,又不管你事!”

  “那,你做的东西……能吃么?”

  我做的东西能吃么?!这么些年,头一次被人置疑到我的烹饪能力,这个打击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随便你,怕被毒死可以不吃。”

  我没好气的丢下这一句,转身去厨房了。

  算了,也难怪她不知道,自从瓶儿来到家里以后,我的手就再也没有没有摸过锅勺,瓶儿极聪明,即便是教她一道新菜,也只需我从旁口头指点一二便可,得仆如此,妖复何求啊!

  唉,只可惜这样的好福气很快就要没有了,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优秀仆人将要为他人烹羹煮饭,我心里的那个酸呀,就甭提了。

  说起来,瓶儿与那个陈星认识到现在已经一个星期了,算上今天这次一共才出去了三回。与前些日子妙九那段不堪的经历比起来,火热程度明显差很多,难道说,他们俩的缘分真的浅?还是月老的红线分三六九等?

  “咦,好像有些糊味儿……妖怪师父啊,你把饭烧糊了么?”

  琪琪的声音从客厅飘出来,我这才打住了胡思乱想,低头一看,平底锅里煎着的小黄花鱼已经渐黑……

  “胡说!我怎么可能把饭烧糊,是你自己鼻子不好使!”

  嘴上理直气壮的吆喝着,手底下飞速的把烧焦了的鱼倒进垃圾桶……唉,连饭都会烧糊,今天真是诸事不利,都怪瓶儿!

  最后,好歹是凑合着炒了一碗扬州炒饭,又配上两个时令小菜,一道番茄蛋汤,总算是堵住了琪琪那丫头的嘴巴。

  “真看不出来你还会烧饭,比瓶儿阿姨的手艺差点,不过也还算不错了。”

  琪琪看来是真的饿坏了,像饿死鬼一样狼吞虎咽的扒着饭,间隙还不忘给我来两句评价,我已经懒得去反驳了。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

  “对了师父,嗯,有件事情想请教你”

  “吃饭别说话,小心呛死你。”

  “行,那我吃完饭再问你,我不着急,嘻嘻。”

  吃过饭,没有了人伺候,我只得自己涮碗,自己收拾厨房,自己泡茶……等到终于做完所有琐碎事务,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好容易轻闲下来,刚端着茶杯做到沙发上,琪琪就凑了过来。

  “现在可以请教你问题了吧!”

  真是一刻不得闲,我叹一口气,

  “说吧说吧,快点说完了就去做你的功课,对了,我上次交代你看的书你看的怎么样了?”

  “哪个书?”琪琪一脸茫然

  “哼,我就知道你一准忘了,是那本关于符咒的。”

  “噢,那个啊,我正准备看呢,这几天功课忙,没顾得上而已嘛!咦,现在是我有问题问你,怎么改成你问我了?”

  “少打岔,下周末考试,不合格的话我要你好受!”

  我板起脸来吓唬她

  “好了,有什么事情快问吧!”

  “是这样的,师父你看过「红楼梦」么?”

  “以前看过,怎么?”

  “红楼梦里面那个贾宝玉传说是衔玉而生的,你说,世上有这种人么?”

  “衔玉而生?那是书中的描写而已,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啊!”

  我皱皱眉头,这小丫头哪来这么多古怪想法

  “真的没有么?绝对不会有么?”

  “你笨啊,人身都是肉长的,怎么会能生出块石头来!更何况,生下来嘴里含块玉石,不被噎死才怪呢!这个年代,凡事都要讲科学依据的!”

  “妖怪也讲科学依据?!我有没有听错?”

  “不行么?!”

  “可是,我知道前不久有个小女孩,在市立医院出生的,生下来的时候就是口里含玉,而且还是块黑色的玉,据说像浓墨一样的黑。”

  “又胡说了,从哪听来的这些八卦东西,你们学生每天去学校难道就是去闲扯这些东西的么。”

  “说什么呢!”琪琪被我说恼了,急着争辩“我没瞎说!那个小女孩是可是我同学的表姐的楼上邻居的孩子!”

  “那,你亲眼看见过?”

  “嗯,那倒没有,不过是我那个同学亲口讲的!”

  “哼,道听途说,根本不足为信。”

  “可是……”

  “别可是了,走走走!赶紧温习你的功课去!记得下周末我要给你测验的啊!到时候通不过的话你可别求饶!”

  连哄带吓唬的赶走了琪琪,我总算是可以舒服的坐在沙发上喝一口茶了。顺手打开电视机,正是肥皂剧的黄金时间,记得瓶儿走之前就锁定了频道的。结果,等屏幕亮了一看,却是地方台新闻节目。

  衣着光鲜,漂亮动人的女主播,正在一本正经的讲本地一些新近发生的街坊邻里鸡毛蒜皮的闲事:某农户家养的老母鸡生下了一对连体小鸡,某个忘记带钥匙的住在高楼上的家伙打算学蜘蛛侠爬阳台回家,结果失手掉落在窗外的晾衣架子上,最后动用了消防车才救下来。真是越来越佩服地方电台的节目风格了,好好的新闻偏要改成八卦闲聊!

  正叹气,又听见一则新闻:本市市立医院两天前接生了一位女婴,降生时口中含有黑色石头一块,经有关专家鉴定竟是极其少见的墨玉,该女婴体重六斤三两身体健康目前正在医院做进一步观察……

  咦,这含玉而生的女孩是确有其人哪,呵呵,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不由得笑了,原来还真是错怪了小丫头。

  正想着,衔玉女孩的样子出现在电视上。小小的女婴躺在保温箱里,很可爱的蹬着小腿儿小脚儿。画面一转,一块钱币大小形状极不规则的黑色石头被拍了个特写,乌黑的石体如化不开的浓墨,光华油亮,温润如玉。再仔细看,那石头的形状,竟然隐约像是一只蝎子的图案,两只张开的钳,一弯如钩的尾……我脑中倏地一跳,划过一件事。

  我想起了一段故事,一段既非我的亲身经历,也非我亲眼所见,只不过是道听途说来的传奇故事。墨玉蝎子……衔玉而生的人,为了履行前世的约定,难道这故事是真的存在么?

  一番斟酌之后,我觉得应该把这故事讲出来,不论真实与否,这都是一个有点特别的故事。

  不过,在讲故事之前,我先友情提示一下,这将会是一个蛮长的故事,听长故事,通常需要先冲上一壶热茶(或者咖啡),然后再准备点零食小吃什么的,不然看到一半肚子饿了怎么办?

  好了,闲话不多说,你们准备好了么?那我开始讲了。

  …… ……

  先说这个墨玉蝎子,他是个妖怪,因为是传说,所以,来历和出处模糊不清,比较统一的一个说法是:他的本体是玉山上的一块通灵宝玉,漆黑如浓墨,光可鉴人,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忽然从玉山上崩裂下来,摔在山下,久经风吹日晒,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只蝎子的形状。

  按说,这样浑然天成的机缘是何等的渺茫,或许几千万年也不会出现一次,但是偏偏就是这一次,便成就了一只墨玉蝎子妖怪。

  宝玉本来就有聚集灵气的东西,又得天雕地琢有了活物之形,便更是具有了灵性,天地万物一草一木皆有灵,一旦身上的灵性达到一定程度,就会成精。

  传说,从玉山崩落下来之后,它一直躺在墨玉河底,墨玉河的水是从玉山上流下来的,而玉山又是西王母种植仙草的宝地,墨玉蝎子饱受高山流水带来的灵气,又久经日月天地之精华,秋去春来寒暑交替,无数个日夜过去,它的灵性越来越大。终于,化成了一只妖怪。

  墨玉蝎子修成人形究竟花了多少时间我不得而知,但那一定是很久很久的一段。因为,妖怪也分三六九等,一等的,是天生的妖怪,比如我;二等,是飞禽走兽修成的妖怪,比如妙九,三等,是草木、虫豸、魑魅魍魉这些弱小的生灵化成的妖怪,比如灵惜。

  我的狐精师父,身为最有灵性的狐,修炼成精也费了千年,灵惜号称凤栖木,是天底下最有灵性的树木。又得凤凰的天珠相助,等于把凤凰修行的道行平白添加到了自己身上,即便如此,修成人形尚且还要花几百年的功夫。

  至于那些石头之流,因为不是生灵,因此等级尚在草木之下,修行起来更加困难。所以我猜,墨玉蝎子修出人身至少用了数千年时光。不过,我先前也交代过,墨玉蝎子的来历,不过是后来那些妖怪们口耳相传时加进去的揣测,不足为信,所以我们大可不必去仔细研究它。

  真正的故事要从他混迹人间说起。

  自古,只有人类有善恶之分,而妖怪并无好坏之别,一心求仙得正道的妖怪只不过是一部分。其实,大多数妖怪的追求,只不过是能够在这纸醉金迷歌红酒绿的花花人间生存下来,并且活的比其他同类更优越。为了这点,妖怪可以杀生可以偷盗可以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墨玉蝎子就是这样一个妖怪。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起,墨玉蝎子开始混迹人间,他行事喜欢独来独往,不跟任何妖怪结伴。靠着打家劫舍强取豪夺发家,他虽然没有非凡强大的法力,但是却处事机敏果断,心狠手辣,总之是渐渐的在妖怪圈里混出了名声。

  人间界总在按照一个的规律循环反复:那就是,平静和动荡的交替。过上几百年太平安稳的日子,然后又会开始动荡,而动荡的日子到了头就又会归于平静。

  人类管太平安稳的日子叫做盛世,管天灾人祸生灵涂炭的日子叫做乱世。盛世兴盛到了头,就会开始衰弱,变成乱世,而乱世乱到极至就会生出一些力量强大的人类来把乱世给平下来,这种人类就被称为“英雄”。

  人类常说的一句话是:乱世出英雄,就是说,没有乱世,英雄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所以盛世是没有英雄的。但是在妖怪看来,人间不过都是在命运的摆布下的一个棋盘,而那些英雄也不过是几颗重要的棋子,被命运无形的大手摆在了某个显眼的地方,去左右一盘棋的输赢。

  对于妖怪来说,还是乱世比较适合生存,因为,人间越乱,给妖怪带来的机会就越多。一打仗,就会死人,妖怪有数不清的食物可以白吃,人类一旦流离失所,那些被他们霸占的宝贝和资源就会回到妖怪的手中。而且,一旦发生天灾人祸,那些愚昧的人类会四处求神拜佛保佑自己平安,有时候因为分不清楚,便连妖怪一起拜了,更平添我们的功德(不过,这种好事我一次也没遇到过!)。

  总之,乱世的好处说不尽。

  哈,又扯远了,还是回头说那只妖怪罢。

  八十年前,人间又逢一场乱世,神州大地到处被战火涂炭,来侵犯炎黄帝的子民的外族是一批又一批,战争不断,杀戮不绝,好好的村庄城市都烧成了灰,人类的血都流成了河。

  这些情形,我在从前的故事里提过,现在就不多赘述了,单说妖怪们。人间打得乱哄哄一团,妖界也不太平,因为战乱,使得一些已经久埋人间的杳无踪影的宝贝像海底的泥沙一样被翻了出来,引起了妖怪们的你抢我夺,其中有一件东西引起了墨玉蝎子的注意。

  说起这件东西,我觉得有必要详细介绍一下,各位看客可不要怪我罗嗦,嘿嘿,其实对这个东西我自己也都很感兴趣。

  那是一柄千年古刃,名字叫做“血纹刀”,传说出自千余年前大唐时代一个手艺高超的神秘匠人之手。

  这刀之所以是宝物,并不因为它锋利,削金如泥,断玉无声这些自不必提了,这柄刀的名气其实是在于它的“邪恶”。

  据说,它是用九天落下的陨铁锻造而成。那匠人锻造的时候,第一次出炉,所有人就都已经看出这是一柄好刀,用它砍什么东西都是迎刃而解。但是只有匠人自己不满意,觉得这刀不应该只是锋利,而应该具有自己的灵魂。人们都劝匠人不要钻牛角尖,但匠人就是不听。

  为了让刀拥有自己的灵魂,匠人向天起了誓,然后封了炉子,在大路边等。过了数天,终于等到了一个刀客路过,匠人把刀给了刀客,并且和他约定,要他用这刀杀满十个人之后再把刀归还自己。刀客觉得奇怪,但还是答应了匠人。

  不久,刀客用这刀杀了十个人,又还给了匠人,匠人把刀重新扔进熔炉,再一次锻造。果然,这一次出炉的刀比原先的更加锋利,而且还多了一层摄人的寒光。所有人都说现在这是柄绝好的刀了,可是匠人仍然不满足,他又一次故伎重施,不过这一次,他要刀客杀满一百人再把刀还他。

  刀客又带着新铸的刀走了,但是这次他没有再回来,大概是他还没杀满一百人自己就做了别人的刀下亡魂。匠人等啊等,一直等到了白头。

  几十年后,终于有一天,有个衣着破旧的少年来到匠人的刀庐,要求匠人帮忙把自己卷了刃的刀重新打磨一下。

  白发苍苍的匠人揭开缠在刀上的破布,那是一柄伤痕累累的刀,刀柄已经没有了,刀身到处是细小的裂纹,刃上布满缺口和卷边儿,已经没有一处完好。任谁咋一眼见到,也一定会认为这刀已经废了,没有用了。但是如果再靠近仔细看一下,便会闻到一股浓重的阴骛之气,这是从刀身上撒发出来的。

  只有资深的刀匠或者杀人如麻的魔头,才能明白这样浓厚的阴骛之气得费上多少生灵的血肉和灵魂才造的成。

  匠人细细抚摸着刀,混浊的老眼渐渐湿润了,虽然事隔半生,但他也认出来了,眼前的刀,正是自己等了一辈子的东西。

  匠人颤抖得几乎不能自持,他把刀第三次扔进了熔炉。

  第三次出炉后,这柄刀已经不再是雪亮的银色,它的刀身上出现了奇异的暗红色花纹。当刀迎着阳光被举起的时候,突然自己震动发出尖利的长鸣,而那些花纹就像淋在刀身上的鲜血一样,泛出诡异狰狞的红光,摄的人睁不开眼睛。

  所有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少年刀客看着焕然一新的刀,惊讶的合不拢嘴巴,匠人望着刀疯狂大笑,他终于让这柄刀有了自己的灵魂。

  自古,宝刀名剑都有自己的名字,而对于这柄刀,名字似乎来的晚了一些,匠人为它取名叫做,血纹。

  匠人取的名字刚刚一出口,犹如画龙点睛一般,那刀便疯狂的晃动起来,好像巨鸟振翅欲飞一般,匠人抡了一辈子铁锤的手竟然控制不住它。在人们惊恐的叫声中,血纹刀插入了匠人的胸口,饮到了它新出世以来的第一口血。

  当夜,刀庐突然被从天而降的雷火劈中,坍塌变做一片堆瓦砾。人们纷纷传说,这是由于匠人制作出了邪刀,惹得上天发怒的缘故。但是,那柄刀和少年刀客都失去了踪影。

  不久以后,一个带着一柄邪刀四处杀人的魔头出现在江湖上,江湖人谈刀色变。所有人都在说,持刀人已经被寄宿在刀里的魔鬼摄取了心智,由那邪刀控制着四处作恶。事情闹的越来越玄,最后就连当朝的天子也对那柄邪刀产生了兴趣,派出了许多又法力的道士去收服邪刀。

  从那时起,妖界也在流传一个说法,这刀因为是天铁制成,本身天赋异秉,饮尽了无数生灵的鲜血,又经过了三次回炉,相当与经历三次生死轮回,已经具有了魔性。妖怪们认为,如此魔刀落在寻常人类的手中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这样的宝物应该为妖怪所有才对。

  于是,大批的妖怪开始四处寻找那刀。

  然而,这刀却在人间消失了,一点踪迹全无。是不是被道士或者厉害的修行者收服,这个无人知道,“血纹刀”成了妖界众多悬谜中的一个。

  这个悬谜一直持续到了八十多年前,一些土匪趁着兵荒马乱之际,掘开了几座巨大的古代帝王墓,把里面的财宝抢劫一空。盗墓后不久,掘墓的土匪们便悄悄拿出一些墓葬中的器物来拍卖,买家都是些财大气粗的官僚和商贾。

  那些不识几个大字土匪们未必知道什么叫做古董,我看他们多半是觉得瓶瓶罐罐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不如金银珠宝来的实惠。

  倘若只是掘出来一些寻常古董珠宝,那自然不会惊动妖怪。可是在拍卖中突然传出消息,有个山西的大商贾花高价买到了一柄带着血色花纹的古刀,这一消息立刻在妖界中传了个遍,无数对血纹刀期待以久的家伙立刻闻风而动。

  唉,只可惜当时我正在山中躲避战乱,消息极为不灵通,倘若我知道的早,那刀断不会落到墨玉蝎子手中。

  却说那个墨玉蝎子也和其它妖怪一起,追踪血纹刀的踪迹一直追到了山西晋地,终于找到了宝刀的确切所在。那之后,众妖怪们立刻拉开阵势,开始了一场厮杀争斗。妖怪行事一向如此,未确定宝物行踪时,大家或许还会互相利用,一旦确定了宝物为囊中物之后,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把其他同类统统打跑。

  墨玉蝎子虽然本领不是十分强大,但总算也有数千年的道行,心思缜密,更加上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作法,那一些抢夺宝物的妖怪们被他一番智取力敌,解决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只剩下一只玄狐。

  狐妖也分三六九等,像那九尾灵狐,那可是天生的妖怪,至于玄狐,虽然只是后天修炼而成,但是,据说狐过了千年才算得上是玄狐,所以,玄狐也算是个厉害角色。他与墨玉蝎子同时从夺宝的一干妖怪中脱颖而出,当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他们便约定,挑了一处无人的荒原,一对一打上一场。赢者便可以取宝而走,输了,免不了赔上性命。

  这一战两个妖怪均使出全力斗法,从白昼打到了黑夜,打得是天昏地暗,忽而暴雨倾盆,忽而狂风大作,忽而飞砂走石,把日月苍穹都遮蔽的失了辉,附近十里八乡的人们不明就里的,还当是天现异像,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

  然而,墨玉蝎子使出了浑身解数,乃至拼了一条性命,也没博得最终胜利,技高一筹的玄狐虽然自己也伤的不轻,但仍然有力气,最后一击重创了蝎子。眼看胜负已经分出,墨玉蝎子要死在玄狐手中,突然,天降雷电,斗大的火球一个接一个的从天上往下落,瞬间功夫,边把周围数百丈外的所有树木都劈了个干净。玄狐登时吓的钻到了地下,头也不敢露出。

  蝎子只剩一口气,想跑也跑不了,他总算见多识广,心里明白这多半是自己和玄狐斗法惹怒了一方神灵,故而降下雷电以示惩戒。但是他气数将尽,也无处可逃,便索性闭目等死。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一辆宽辕大车由两匹骏马拉着正朝这里驶来,车上遮着密实的蓝布帘子,从外面瞧不到车里面的情形。赶车的把式是个粗壮的汉子,两条胳膊跟车轴一般粗细,驾着两匹高头大马在滚滚惊雷下狂奔如飞,愣是把大车赶的不摇不晃。

  就在车子从墨玉蝎子身边驶过的一刹那,蝎子不知拿来的力气,突然发力一跃,扒上了车后的木檩子,随着大车一起离开了这片险恶之地。墨玉蝎子这一举动纯属是求生的本能,他并不知道这车子是驶向哪里的,或许是天意如此,就是一跃,反倒成就了他与血纹刀的一段缘分。

  这车,是山西有名的商贾,一户王姓富豪家里的,车中坐的是那王老爷的第三个女儿。那王三小姐原本在外地念书,因为战火四起,外头不太平,因此王老爷才急急的命人去接了小姐回老家躲避。

  而那位王老爷,却正是那个购下了血纹刀的大买家。墨玉蝎子这一招自救可说是因祸反而得了福。

  当夜这大车便载着小姐进了王家大宅,黑灯瞎火的,谁也没发现车底下还有个气息奄奄的家伙。墨玉蝎子在放马具存车辆的库房里一躺好几天,他本想待伤好之后离开,但是无奈伤的太重,元气大损,最后连人形也维持不住,退回了从前漆黑一团的妖怪模样。

  这天,三小姐在闺房里闲着无聊,便出来走动。

  这王三小姐芳名鄢如,年方二八,十岁就被父亲送到大城市去上洋学读洋书,思想观念新潮的很,性格也如男孩子一般开朗活泼。自从回家之后,天天无所事事,真是闷的要命闲的发慌,眼见几个哥哥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的做生意,鄢如心里羡慕极了。怎奈父亲说外面太乱,说什么也不让她出门,简直要把鄢如气死,只有在自家宅院里转转,散散心。

  说来也巧,老宅的大院里房间繁多,鄢如转来转去,无意间就走进那间马具房,一推开门,正好看到了地上稻草中趴着的黑乎乎的妖怪。虽然门外是青天白日,大太阳顶头照着,但是看到了这么一个黑乎乎还在动弹的怪物,别说是鄢如这么个小姑娘,就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恐怕也吓的一身冷汗。

  所以,鄢如小姐就很自然的喊出了一声

  “妈呀――!有怪物!!”

  这王家大宅里,长工、帮佣、还有看家护院的保镖一干人等加起来少数得有三四十口,可是偏偏这天马具房周围连一个人也没有。鄢如小姐也算是个大胆的,喊了两嗓子,见无人答应,便自己拿起靠在门旁的一根扁担,壮着胆子走上近前。墨玉蝎子此时好比砧板上的肉,半点还击的力气也没有,见一个小女孩拿着扁担走了过来,不由得长叹一声

  “唉,天理不公啊,想不到我墨玉蝎子竟然会葬身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

  “咦?怪物还会说话?”

  鄢如小姐停下了步子,惊奇的望着眼前的黑怪物,

  “哼,我可不是怪物,我堂堂墨玉蝎子可是修行了千年的妖怪。唉,想不到没有死在玄狐手下,却要死在你这个小丫头手里,可笑,可笑啊!”

  墨玉蝎子有气无力的哼到,

  “等等,你说谁是黄毛丫头?!”

  鄢如小姐显然是忘记了害怕,把手中的扁担在地上一顿,气乎乎的叫道

  “就说的你,怎么样,少说废话,要杀要剐快点动手!怕死就不是妖怪!”

  墨玉蝎子说着闭上了眼睛,反正横竖要死在人手上了,还怕什么。

  却不想,王鄢如走近妖怪,对着他仔仔细细左看右看,看了半天,突然,咧开嘴,噗哧一声笑了

  “哈哈,原来是一只死到临头的妖怪啊!”

  晋地曾经是古时的六朝之都,老祖宗留下的文化沉积颇深。鄢如小的时候,从长辈们的口里也听过不少神狐鬼怪的故事,什么白娘子许仙啦,七仙女下凡啊,后来长大一点,识了字,看过《山海经》,读过《搜神记》翻过《聊斋》,对书中讲的妖怪一直觉得很有趣。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够亲眼见到一只妖怪,而且还是一只垂死的妖怪。

  “你等着!”

  丢下这几个字,鄢如一转身出了房门,并且随手把大门关的紧紧的。

  “难不成,这小丫头要去喊人?”

  墨玉蝎子的心更沉了,他虽然不怕死,但也不想落得死无全尸。他记起了很久以前看见过的情景,一只道行未深的黄鼬,因为在街市上骗酒吃,结果醉了显了本象,被一群人当街乱棍打死,死后还被焚烧,皮毛被剥了挂在街口示众。人的心狠,过之妖怪数百倍,如今自己落在人手里,果真是气数以尽了。

  “虽然我这一生做恶不少,但自问还不至于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罢?虽然我与那玄狐争斗,但那玄狐也未必比我善良多少啊,上天何以对我如此不公呢?”

  “瞎嚷嚷什么呢?”

  门呼啦一下被推开,鄢如一个人捧了一大堆瓶瓶罐罐的进来,又哗啦一下子倒在稻草堆上,吃吃的笑着

  “我说过要你死无全尸了么?”

  “那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救活你!”

  鄢如得意的笑道,粉脸上两个小酒窝一颤一颤,一口小银牙闪着晶莹的光。

  “救我?你怎么救?”

  墨玉蝎子瞥了一眼身边的瓶瓶罐罐,虚弱的发出一声冷笑

  “用这些寻常草药么?”

  鄢如不高兴了

  “你少瞧不起人,我们家有的是钱,这些,可都是最名贵的药材!”

  “哼哼,你也太天真了,我可是妖怪,寻常的人间药草对我没用的!”

  “啊?这样啊!那、那怎么办?”

  鄢如皱起眉头,一副着急的样子

  “什么样的药才能救的了你?你告诉我,我去找来!”

  墨玉蝎子疑惑的看着她,

  “你真的要救我?”

  “当然!你看我像说笑么?”

  “为什么?我可是妖怪啊!会吃人的妖怪!”

  “我不管!”

  鄢如摇摇头,“我娘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学校里先生也说过,救死扶伤是每个人都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既然你让我遇上了,我就一定要救活你!”

  居然有这样想法的人?而且还是个小女孩!墨玉蝎子实在想不明白,在他印象中,不论是妖怪还是人,活着都是为了自己的,哪有谁会去无缘无故搭救别人。他还没想明白,鄢如已经在催他了

  “你快说啊,到底有什么办法能救你?”

  “办法么……”墨玉蝎子想了想

  “有一种叫月神草的,是夜里生长夜里开花,可以补充我失去的元气,但是得需要很多很多才行。”

  “那草在哪里有?长什么样子?”

  “很多地方都有,我在晋地的时候也见过,三尺来高的草,细细的梗上有竹枝一样的节,开的是一簇一簇的小白花,在夜里很好认的……”

  “好,我一定把那个草给你弄来!你等着!”

  鄢如点头应了,转身便出了屋子,

  “真是很奇怪的小丫头……”

  墨玉蝎子感叹到,话音未落,只见门一开,鄢如又折返回来,二话不说,抓住墨玉蝎子黑乎乎的身躯,使劲往草堆深处拖

  “你要干什么?!”

  “你躺在这里,很容易被人看到的!”

  说着,又在蝎子身上盖上了好些的干草,

  “先这样凑合一下吧,别乱动,等着我回来!”

  不待蝎子说什么,人影一闪,鄢如又跑出了门。躺在草堆里,墨玉蝎子不觉好笑,纵横人间千数年,历险无数,这还是头一次被个小丫头救了命,还要躺在又冷又脏的草堆里苟延残喘。

  不过,说起来,刚刚那小丫头,她的小手很白皙,也很软,虽然蝎子从前没少吃人,但是还是第一次注意小女孩的手呢,这样的手,吃起来也很美味的吧?胡思乱想着,墨玉蝎子昏睡过去了。

  再次醒过来,是被那双很白又很软的小手推醒的

  “黑妖怪,醒醒,醒醒!还没死吧?快醒醒!”

  墨玉蝎子费力的睁开眼睛,只见眼前堆满了开着小白花的“月神草”,鄢如正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

  “是不是这个草?快交给我怎么用?”

  “没错,是这种草”

  墨玉蝎子点点头,缓缓说道

  “你去把它们都烧成灰,然后拿来撒在我身上,越多越好,最好能把我整个埋起来”

  “好的好的,你等着,我这就去!”

  鄢如费力的抱起一大堆月神草,墨玉蝎子见她的身上沾满了泥土,好好的绸缎衣裳弄的污渍不堪,不由问道

  “你采这些草很辛苦吧?”

  “还成,原来庄子后面的山上就有很多,只是我不擅长爬高,又不敢叫别人替我去采,所以费了些事。”

  鄢如笑笑,做出轻松的样子,蹒跚着转身

  “你等着,我这就回来啊!”

  墨玉蝎子心里头突然涌上一阵热热的感觉,在这之前的几千年里,从来没有谁为他做过什么,在此之前他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感激,

  “小丫头…嗯,那个……”

  “别叫我小丫头!我有名字!”

  鄢如回过身来,头发上还沾着草屑,样子有些狼狈,但气势却一点不弱

  “黑妖怪,你听清楚了,本小姐我的名字叫王鄢如!以后不许叫我小丫头,还有黄毛丫头也不许叫!”

  “好,那你也听着,我叫墨玉蝎子,以后别再叫我黑妖怪。”

  墨玉蝎子回道,一抹弱弱的笑容悄无声息的浮现在他嘴边,只可惜被乌黑的外皮遮住了。

  鄢如很快就把月神草的灰拿来了,看起来很多的一堆草,焚烧过后只剩下那么一小捧灰,往墨玉蝎子身上一撒,只有薄薄的一层。

  “啊,真是太少了……我、我再去取!”

  不等墨玉蝎子说话,鄢如又急急的跑出去了,蝎子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升起了一种特别的感觉,怪怪的,说也说不出。

  月神草是妖怪的叫法,在人类看来那只是一种不知名的野草,但对于妖怪,还算有点用处,它能够补充微弱的精气,有些像人类疗伤的金创药。只是不知道这看起来娇弱弱的小姐是怎么爬到山头去采摘那大把大把月神草的。

  但是,鄢如真的做到了,月神草的灰烬终于把墨玉蝎子埋了个严严实实,鄢如像耐心的园丁培植花草那样,不断的添新灰,换旧灰。每隔几天,便杀一只鸡,给墨玉蝎子采补。

  “喂,听说你是吃人的,但是在我这里只能有鸡可以吃。”

  看见墨玉蝎子对着鸡忍不住皱眉头,鄢如气乎乎道

  “没关系,鸡也很好。”

  墨玉蝎子立刻收起眉头安然回答,他已经越来越习惯了这个不见天日又冷又黑的马具房,习惯了天天萦绕在耳边的清脆声音

  “你饿了么?不吃东西不饿么?”

  “你口渴么?哦,你不用喝水的啊”

  “感觉好一点了么?能动弹么?”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城里的动乱结束了,王老爷要女儿回去念书,鄢如却说要留在老家陪伴母亲,王老爷只当是女儿在这天高地阔的老家玩野了性儿,见她开心便由得她。可是谁会想到,知书达理的王家三小姐竟然在大宅马具房的草堆里藏了一只妖怪,而且一藏就是一年。

  月神草的药力虽然弱,鸡血的营养虽然少,但是随着暑去寒来时间的推移,墨玉蝎子还是在鄢如的照料下渐渐康复了。

  一年后的一个月夜,当墨玉蝎子第一次踏出马具房,看见玉盘一样的月亮挂在天上,西北地区干燥,天空总是很晴朗的,月亮的银辉毫无保留的撒在院子里。墨玉蝎子舒展一下双臂,轻盈的跃上了屋顶,如鱼得水般尽情享受月光的照耀,所有的力量都回到了身上,他知道自己离开的日子要到了。

  但是在离开之前,墨玉蝎子还有一件事情未做,那便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血纹刀。

  早在墨玉蝎子恢复神智后不久,血纹刀散发出来的阴骛之气便入了他的感应范围,那时他便知道了玄狐并没有得手。于是他静静的等待时机,等待身体复原,现在,这个时刻终于到了。

  墨玉蝎子轻轻从屋顶落下来,像一片柳絮一样无声无息,他凭着血纹刀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在深门大宅中轻车熟路的游走。最后,来到了一座飞檐高瓦的大屋前,隔着紧闭的雕花木门,血纹刀的气息源源不断的从里面传出来,墨玉蝎子大喜,略一动手,门上的铜锁无声的打开,蝎子伸手推开大门。

  门内,是一幅佛堂的布置摆设,神龛,蒲团,供案,一应俱全,但是却没有点燃长明灯。映着射进门来的雪亮月光,墨玉蝎子看到神龛上供着的是一尊一人多高的金身塑像。

  这塑像塑的不是菩萨,也不是众所熟知的天神,而一个面目狰狞的恶神。恶神有三张脸,每一张脸上俱露出穷凶极恶的表情,恶神身披作战的铠甲,手中持着的,正是那柄闪着阴寒之光的血纹刀。

  “好好一柄宝刀却被拿来供这劳什子的破烂神,真是暴殄天物。”

  墨玉蝎子极为不屑,伸手便去取

  “还是便宜我,得来全部费功夫”

  “别动!”

  一声娇叱响起,墨玉蝎子打了个冷战,他竟然未发觉有人到了自己身后,猛回首,却是鄢如,提着一盏夜灯站在大门口,灯影绰约抖动,映的她娇小的身躯也飘飘遥遥。

  “不想死就别动!”鄢如冷声重复

  “怎么?你忘记我是妖怪了?谁杀的了我?”

  墨玉蝎子回过身来笑道

  “我若动了便又如何?你杀了我么?”

  “我说的都是真的!”鄢如急了,“你快过来!别靠近那神像!”

  墨玉蝎子见她真的露出焦急的身躯,心中一凛,便退回到门边,

  “那神像怎么了?”

  鄢如眼睛直直的盯着神像,面露惧色

  “这神像是家父去南疆边境做生意时候带回来的,说这是一位古时的凶神,供奉在家中能保佑家宅安宁,外灾不侵。当时,卖这尊神像的人对家父说,这神像还缺一样兵刃,如若能找到一柄可与之匹配的古刃,神像便可发挥出无比的威力。因此,父亲便到处搜罗,去年才从河北购得此刀。你还是不要去动它的好。”

  墨玉蝎子听了不以为然

  “说的这么玄,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你如何就知道这神像有威力?”

  鄢如看了看他,默然了半晌,突然道

  “我自然知道!一年前,就在你受伤不能动的时候,有一天夜里突然电闪雷鸣,第二天,一只混身乌黑的狐狸就死在这堂前,就是你刚刚站过的地方!”

  是玄狐?!墨玉蝎子心中一惊,怪不得玄狐没有拿到血纹刀,原来它已经死了。只听鄢如继续道

  “我从前听人说,妖怪与人不同道,是不会贸然跟人来往的,妖怪若是靠近人,必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你们……你和那只狐狸,都是为了那把刀而来的吧?”

  墨玉蝎子无语了,他默默的看着眼前的鄢如,原来什么都瞒不过她,原来她一早就什么都知道,可是她明知道自己是奔着血纹刀而来,还是那么尽心尽力照顾自己,为什么呢?

  沉默了片刻,鄢如打破了僵局

  “那把刀,是宝贝么?”

  “是,它是宝贝,”墨玉蝎子点点头

  “你真的想要它?”

  “是,我受这一身的伤就是为了想得到它。而且不单是我,很多妖怪都想得到它。”

  事到如今墨玉蝎子觉得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把所有事情都跟鄢如说了个明白,鄢如听了,点点头

  “好,那我替你拿。”

  “你不是说这神像很厉害的么?”

  墨玉蝎子疑道,鄢如微微一笑

  “你别过来,在这儿等着!”

  又是这一句,墨玉蝎子有些动容了,只见鄢如慢慢的走近神龛,把夜灯搁在供案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雪亮雪亮的东西,墨玉蝎子看的清楚,那是一柄短小的匕首。鄢如用匕首在自己白皙的掌心划了一道,殷红的血立刻流了出来,鄢如放下匕首,取过供案前的铜碗,把掌中之血尽数流于碗内。

  “你要做什么?”

  墨玉蝎子问道,鄢如也不答话,只让那血源源不断的流入碗中,约莫有小半碗了,方才扯了手巾扎住伤口。然后把碗放在神龛之上,跪在面前拜了几拜,口里念念有辞,一番祷告之后,鄢如站起身来,伸手一把取下了神像手中的血纹刀。顿时,一阵怪风穿堂而过,夜灯的烛火扑的一下灭了。

  鄢如急奔过来,把血纹刀往墨玉蝎子手中一塞,推他出了门去

  “快走,快走,再也别回来了!”

  “这,这是为何?”

  墨玉蝎子忍不住脱口问道,这一刹那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本来就是要走的,鄢如急了,使劲推了他一把

  “你这傻子,这祷告的法子只有我父亲知道,我也都是偷看来的。神像手中的刀没了,父亲早晚会怀疑到我,反正你的伤也好了,就别留在这儿给我添乱了!快走快走!”

  墨玉蝎子见她焦急的样子,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顿了几顿,最后,也只迸出一句

  “那,你多保重!我,走了!”

  怀里揣了梦寐以求的血纹刀,墨玉蝎子腾身飞起,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鄢如面前展露法术,宛如一只黑色的鹏鸟在月夜中展翅,斗大的满月把墨玉蝎子的背影勾勒的如一副水墨画。

  鄢如嘴巴张的大大的,却拼命忍着,半点声音也没发出,睁圆了眼睛目送墨玉蝎子驭风而去,消失在夜空中……

  一年来朝夕相处,到了送别的时刻,也不过是如此的简单。

  血纹刀不愧为传说的那样,的确是一把充满邪气的魔刀。千百年来,它历尽征途,嗜血饮魂无数,最后被帝王天子所收藏。然而无论是皇宫禁苑还是幽深古墓,锁不住它的锐气。当墨玉蝎子紧紧握着它的时候,一股杀意便从刀身上奔流而出,仿佛是久旷的良驹找到了善骑的主人。

  自此,墨玉蝎子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 ……

  一晃数年过去了,世上依旧动荡不安,墨玉蝎子依旧混迹人间,只是曾经那一年的行踪,那段在阴暗小屋中的避难生活,被他深深的埋藏在了心里。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喧嚣和浮躁都褪去的时候,在妖界的明争暗斗都暂时不在的时候,墨玉蝎子也会回忆起那间小屋,虽然阴冷黑暗,但他觉得,那是自己此生中所呆过的最安全的地方。而那双软软的白皙的小手,那对清澈明亮的眼眸,也总是随着回忆浮现在眼前。

  墨玉蝎子渐渐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东西,或许一生中只能遇见一回,但是绝对一生都不会忘记。

  一日,墨玉蝎子因为一桩买卖而来到齐鲁地界,在泰山脚下的一间客栈中投宿。近年来战争不断,逃难的人们到处都是,交通要道上的客栈旅店全部人满为患,墨玉蝎子趁机躲在人群中探听消息。

  几个行商模样的男人围坐在八仙桌旁喝着酒,边吃便谈论最近的时势

  “我说,这日子越来越不太平了,刚走了德国人,又来了日本人,这日本人可比那德国人厉害多了,杀人不眨眼啊!”

  “可不是,关外东三省那么大,一夜功夫就打下来,我看呀,早晚得打到咱们山东来!”

  “还关外呢!老兄你消息不灵通了吧?我刚从西北边过来,都已经打到山西了!”

  “是啊!听说咱们的军队正跟在太原那儿跟日本鬼子开战呢!据说是节节败退呢!唉,东三省已经是人家的了,要是现在连山西也没了,恐怕,咱这大中华也就不保喽……”

  “唉…这世道,唉…”

  这几个人边吃边聊,一番长吁短叹,墨玉蝎子在一旁听得真切,山西,那不就是鄢如的家乡么?战争竟然已经波及到那里了,那么鄢如她会不会有事呢?这样想着,眼前随即浮现出那张悄生生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睛眨呀眨的,若是这样一双眼睛让战火熏灼……

  墨玉蝎子不敢再想下去,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紧紧的揪着他,当下也顾不得身上的买卖了,立刻起程,星夜赶往山西。

  前往山西的一路上,墨玉蝎子与无数逃难流离的人群相遇交错,从那些满面凄惶的人们口中,他更加证实了雁门、恒山一带开战的消息。他没有抄近路走捷径,而是沿着人群逃难的路线一路走去,因为他期望着从逃难的人群中找到鄢如的身影,但是他失望了,迎头遇上的难民一批又一批,始终没有自己熟悉的人。

  数日后,墨玉蝎子终于赶到了山西地界,待他马不停蹄的来到当年熟悉的王家大宅的时候,发现大宅已经一派萧条,曾经鼎盛的深宅大院如今空无一人。而且,不仅是王家大宅如此,十里八乡的村庄,家家户户如此。

  人呢?都逃难去了么?那么,她一定也跟随家人逃难去了罢?墨玉蝎子这样想着,但心里依旧惴惴不安,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她受伤、受苦的情形。不行,一定要找到她,墨玉蝎子下定决心,无论到哪里,一定要找到她,看着她平安无事,自己才安心。

  墨玉蝎子离开了村庄,未走多远,突然跟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不期而遇,那是一支人类的军队,士兵们穿着黄褐色的军服,挎着枪,骑着马,整整齐齐的列队急行。墨玉蝎子伏在隐蔽处观望着他们,混迹人间多年,他早已见多识广,他认出眼前的军队正是那些人们口中的政府军队。

  他们是要去打日本人罢?妖怪是不问人间世事的,那雁门关,自古以来便是中原人跟外族争斗的场所。不论是谁侵略谁,到头来总是免不了留下遍地的皑皑白骨,这样的事情,墨玉蝎子见多了,也懒得去想了。

  但这一次,或许有些不同,因为,属于妖怪的敏锐眼睛突然看到,在那浩浩荡荡行进着的队伍中,有一张他日思夜想的面孔!

  她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虽然长长的两条乌黑发辫已经剪做了齐耳,虽然一顶军帽遮去了半边俏丽的容颜,虽然那娇若无骨的身躯已经被一身军装扎靠的英武飒爽,虽然她变了那么多,但墨玉蝎子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一晃数年不见,昔日的王家小姐鄢如,如今居然学那花木兰做了女军人。

  视线追随着曾经熟悉的身影,墨玉蝎子的心一阵阵的悸动,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人人都逃难自危,她却偏偏要向虎山行?难道她不知道那雁门关外有无数嗜血红眼的外族兵们在等着他们么?那双小巧白皙的手,为什么非要握起冰凉沉重的钢枪?

  墨玉蝎子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就如同,当年他不知道鄢如为何明知他是妖怪却还是救他一样。

  不过,虽然不明白鄢如的心思,但是墨玉蝎子却知道,自己决不可以让她犯险,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护她周全!

  于是,墨玉蝎子幻出身形,悄悄的混在了行进的队伍中。

  军队一路北行,是向着忻州行进,赶去和那里的守军部队汇合,但是,在那里等着他们的却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

  过了忻州不远,便是一处山口要塞,队伍在那里遇上了奉命坚守山头的兄弟部队,看到那支守军,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就连墨玉蝎子也不禁瞠目。那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呢,武器残缺斑驳,士兵们衣衫褴褛,体无完肤。一问才知道,他们已经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孤军奋战近半月了,数千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小半。

  在他们赶去的之前,守军们刚刚打退了敌人的一次猛烈进攻,只见满山遍野是炮火的硝烟,山峰上的石头被熏的漆黑,尸首和残肢断臂比比皆是。

  一路上得山来,许多缺胳膊少腿的伤员们胡乱躺在乱石泥泞的地上,脸上身上血污和烂泥混成一团,看见有新队伍来到,尚且能动弹的,还支起身子跟新同伴打一声招呼。

  人类的战争都是这样子的,墨玉蝎子对自己说着,不去理会那些,反正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保护鄢如。

  队伍刚刚安顿下,鄢如便开始忙碌,她带着一队女兵在山地里来回穿梭,女兵们个个身上背着个木匣子,遇到有伤员的地方,便停下来,从木匣子里取出各种药品,为伤员包扎和治疗,墨玉蝎子听到士兵们称呼鄢如她们做“护士小姐”。

  看着鄢如里里外外忙个不停,一张悄脸上满是密密的汗珠。墨玉蝎子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话

  “我娘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学堂的先生说,救死扶伤是每个人应该做的事情,所以只要我遇上了你,就一定要救你的性命。”

  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就像当初救自己一样,全心全力的救护那些素不相识的士兵,她不愿意看着任何生灵在自己面前死去,墨玉蝎子觉得自己开始有一点明白她的心思了。

  鄢如和那些女兵们不停的工作着,从白天到夜晚,一刻也不停歇,但是伤员太多,她们的人手不够,还是不断有士兵得不到救助死去。每每听到又有伤员死亡,女兵们都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墨玉蝎子看在眼里,不胜唏嘘,战争是残酷的,哪里是这些娇弱的身躯可以承担的起的?眼泪流的再多,难道能浇得灭那熊熊战火么?

  但是很奇怪的,鄢如没有像其他女子那样流泪,甚至连一丝悲伤的表情也没有流露,她只是不停歇手上的工作,继续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活那些伤兵。墨玉蝎子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鄢如哭过,都说人类的女子善于流泪,但鄢如似乎是个特例罢?

  士兵们奉命坚守的这片山口,是一个出于晋中腹地西路的屏障,地势极为险要,向前,可是平型关,自那可至恒山、雁门,向后,便可通忻州、太原。守住这里,便像一把利刃阻断了敌军在晋地的南北呼应。

  墨玉蝎子登上一个小山头,看着如此险峻的地形,不禁摇头,他看的清敌我双方实力的差距,对比起那些多得蚂蚁像一样的装备严实的敌人,这批勉强拼合起来的士兵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守住阵地的希望。

  人类有句古话,叫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咋听起来似乎很傻,但细细品味,却是有无奈和坚忍意味在其中。明知道不能成功的事情,但依然很努力的去做,就像鄢如去救护那些根本救不活的伤员,人类,有时候也很值得佩服呢。

  就在第二天夜里,敌人又一次偷袭。

  黑夜里,星月失辉,照亮大地的只有两军的炮火,士兵们的嘶吼和枪炮声一起响彻云霄。山下,敌人用听不懂的语言在喊着号子,大约是冲锋的口号罢,这样的声音在山谷中响了数次,但是敌人却没有一次成功的冲上山头。

  鄢如和她的同伴们依然背着药匣子穿梭在枪林弹雨中,看到哪里有人负伤就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很奇怪的,这些年轻的女人都对纷飞的炮火视若无物,炸弹在身边不远处爆炸,也没有人吓的退缩。

  鄢如几乎成了一个泥人,身上除了泥土就是伤员流出的血,墨玉蝎子隐了身形,护在她身边,替她挡去那些降落在身边的炮弹和呼啸而来的子弹。鄢如自然不会知道自己身边居然有个保护神,她还是拼命的工作着,和另外几个同伴一起,把一个个中弹的士兵从火线上拖下来。

  “别管我!我还能战斗!”

  一个腿被炸伤的士兵挣脱了鄢如的手吼到,他的大腿有一个洞,好像被炸弹碎片之类的东西穿透了,映着火光可以看到血在汩汩的流

  “你的腿已经大出血了!不处理你会死的!”

  鄢如也怒吼起来,从药匣子里扯出一根白色绷带,迅速的把士兵的伤口缠起来,但是血很快又把绷带染的鲜红

  “来人,把担架拿来!”

  “报告,担架已经用完!”

  “那就把他背下去!他是股动脉破裂,需要马上手术!!”

  那双曾经救过墨玉蝎子的手,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么白皙,它长大了,变得粗糙,丰满,有力量了,抓着受伤士兵的肩头往死命的拖。

  士兵拼命挣脱,到底是男人的力气大,鄢如被推的一个趔趄,倒退好几步

  “这个机枪位很重要!没有人接替我不能下去!”

  说着,士兵一只手扳过枪托来,继续向山下扫射

  “轰隆――!”

  一颗流弹在身边的阵地上炸开了,人们被爆炸冲的倒伏在地,泥土石块向冰雹一样砸在身上,几乎要把人埋住墨玉蝎子及时展开禁制,也仅仅来得及罩住鄢如身边的一小片地方。

  炸弹的余波过去,鄢如和另外两个同伴从泥土里爬起来,向刚才的士兵那里看去,却只看到一挺机枪在托架上兀自微微摇晃着……

  “啊,不――!”一个女护士立时哭出了声。

  红红的火光映着鄢如满是泥污的脸,墨玉蝎子看的分明,只见她嘴唇哆嗦了几下,扭过头去,从牙缝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走,去下一个阵地!”

  ……

  战斗持续到黎明才停歇下来,终于以敌人的失败告终,在人数众多,准备充分的情况下,那些日本人费了一个晚上也没能占据山头。

  但是,这样的结果可以算作胜利么?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烟雾照下来的时候,墨玉蝎子看到的是满山遍野的尸体,从衣着上可以看出,大部分都是守军的。日本人枪炮的威力比守军的强很多,那些残破的尸体都是被炮弹生生炸断炸碎的。

  听身边的士兵们说,现在可用的战斗人员还剩下不到两千人,墨玉蝎子的心沉了下去,鄢如他们来的时候,他粗粗点算过,两只队伍加合起来应该有四千人的样子。一夜过去,居然只剩下了一千多,难怪看起来满山的尸体比活人多。

  不知道敌人的下一次进攻是什么时候,所以士兵们没有松懈,没有人回营,大家依旧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累极了的就靠着坚硬冰冷的石壁小憩一会,晨日的霞光给那些污糟疲惫的身躯上度了一层金色。

  墨玉蝎子默默的看着这情景,从前他一直以为太阳和月亮是最公平的,世间的万物,无论是谁,都有权力享受到日月的照耀。可是现在他改变想法了,对于泯灭在旦夕间的生命来说,天下间还有什么东西是公平的呢?

  这金色的阳光,好像上天对这些士兵最后的垂青,谁知道他们其中有几人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鄢如还在忙碌着,她们要趁着战斗间隙尽可能多的抢救伤员,一夜未休息,原先澄清的大眼睛早已布满血丝,墨玉蝎子感到一阵心疼,悄悄靠近她,把一些真气吹入她的体内,帮助她恢复体力。

  整整一个白天没有进攻,傍晚的时候,墨玉蝎子隐隐听到山谷中敌军营地里有乐曲的声音随着风飘来,似乎日本人在庆祝什么事情。墨玉蝎子暗自纳闷,又没打赢仗,庆祝什么呀?

  正在这时,山上的守军队伍一阵骚动,一些军官被召集去开会了,一些士兵们望着他们的长官匆匆离去,面上不约而同的露出凄惶的神色。看来,长官们每一次的召集,带回来的都不是好消息。不过也有不少人神色淡然,或许太多的绝望对于他们来说已经麻木了。

  不久,便有消息传达下来,原来,今天是他们日本皇帝的生日,敌军营里都在举行庆祝活动,看样子今天是不会有进攻了。这对于伤病交加疲惫不堪的士兵来说姑且算是一个好消息吧,但是另外一个消息,却像是往大家心头上撒了一把盐:不会再有任何行式的援军了,被炸断的通讯线路接好之后,这支孤军的统领得到了唯一的一句命令,死战到底。

  晚饭时分,每个营地都分到了一些笔和纸,整支军队,从将军到士兵,只要愿意,都可以给家里人写一封信,信写好之后,统一交给通讯兵带走。

  这就是死前的遗言吧?人类不像妖怪,总是有太多牵挂,死都死得不痛快。

  一时间,士兵们都开始忙碌奔走,因为这些从各地农村征集来的士兵们大半都没上过学,能认字的人很少,眼下都在四处找寻会写字的同伴,请人家代笔给自己家里人写几句话。

  “爹,娘,儿子没用,不孝顺,爹娘就生了俺这一个,可是俺今生今世却不能伺候你们二老,俺真是浑蛋啊!……”

  “爹、娘、俺要是战死在了雁门关,请您二老一定要保重身体,千万不要为俺难过……”

  “俺、俺下辈子还投生做您二老的儿子,俺一定伺候你们一辈子……嗯…在信皮儿上替俺写清楚,俺叫刘小柱,住在河南西口马店乡刘家村,俺爹叫刘老根……”

  那士兵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这些面对死亡都不流泪的男儿们,念起自己家人名字的时候,却都无一例外的失声痛哭起来。一时间,念的哭,写的也哭,整个军营便都笼罩在一片浓浓的悲愤气氛中。

  那些女护士们都和鄢如一样是念过书的,都在忙着替别人写信,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大群等待的士兵。

  遗书一直写到夜深,终于,一切都平静下来了。墨玉蝎子静静的守在鄢如的营帐外,他在思考,是不是该把鄢如带走,这仗摆明是打不赢的,鄢如留下来也没有用,还是早点离开这里的好。

  正想着,忽然见鄢如的营帐里亮起了灯,墨玉蝎子探头看了一眼,只见鄢如披衣坐了起来,拿过木匣子,在上面摊开一张纸,俯身写着什么,原来忙了这半天,她还没有替自己写过遗言。

  她会写什么话呢?墨玉蝎子出于好奇,便伸头去看,只见鄢如这样写着:

  ……明天就要决一死战了,今晚所有人都在写遗言,我刚才看到二连的通讯兵身边,有一个老大老大的箱子,里面全是大家写的信。也不知道这么多的遗书,是不是都能送到士兵们的家里去。

  傍晚的时候连长开会回来对我说,将军下了命令,护士班可以跟随通讯兵一起撤退,不必留下来参加死战。我刚刚在劝姐妹们跟通讯兵一起走,但是没有人答应,唉,她们真傻,完全不理解将军的一番苦心,全军都准备以身殉国了,还要战地护士有什么用呢。再说,我们带来的药品已经都用完了,再出现伤员的话,我们也没有条件为他们急救了呀。

  至于我,我不想走,因为我在人间已经没有可以留恋的亲人了,父亲和兄长们,在沈阳列车爆炸的时候遇难了,母亲在两年前病故。在这个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了,我干吗还要在乎自己的性命呢,早点跟家人团聚不是更好么?

  不过,我还是要写一封遗书的,给一个我今生再也见不到的人,不对,他不能算是一个人,他是一个妖怪。

  跟他匆匆一别,已经过了八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一再一再的想起他,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让我总也忘不掉。

  听说,他是吃人的妖怪,可是他却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他长的那么黑,黑的看不出表情,但是我觉得他的眼神很善良,一点都不凶恶。至少比我看到的日本鬼子的眼神要善良的多。

  听说,妖怪的寿命比人长很多很多,而且,他又是一个很厉害,很有本事的妖怪,想来,不管这世上怎么打仗,他也是不会死的吧?不过,也难说,他上次被我救了的时候,差一点就要死了,就为了得到那把难看的破刀,好好的性命就不要了。妖怪都是这么傻的么?希望他以后别在这样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了。

  听说,那把刀是个宝物,大概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东西吧?能保护他不被别的妖怪伤害么?

  想不到,现在快要死了,最想见到的竟然是他。不知道他现在何处,过的什么样的日子,虽然他很少说话,但是我知道他有很多想实现的梦想。愿老天爷保佑他,祝他一帆风顺。

  信就写到了这里,墨玉蝎子觉得有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在自己心中流窜,他觉得心里难受,比要失掉一件绝世宝贝还要难受。

  “这封信,写了交给谁呢?算了,还是烧掉吧。”

  蓝琪儿自语着,把信装进封套,想了想,又在信封上写下“墨玉蝎子”收,然后把封口仔细的折好,装进口袋里,走出营帐去。

  营帐外,飕飕的山风吹过,蓝琪儿慢慢的走出营地,踏着月色向山崖边走去,墨玉蝎子显出了狰狞的妖怪本像,出现在蓝琪儿面前。

  “啊!……”

  蓝琪儿先是吓了一跳,而后,认出了墨玉蝎子,

  “是你?!真的是你!”

  月光下一张俏脸上满是激动之情,两只明眸中闪出熠熠的光辉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在做梦吧!”

  蓝琪儿说着,伸手向墨玉蝎子摸去,她怕这是自己的幻觉,墨玉蝎子捉住了蓝琪儿的手,她的手有些粗糙,但还是很柔软的。

  “你跟我走吧!”

  墨玉蝎子总算把这句话说出口了,蓝琪儿脸上喜悦的神色一下子闪过,但是片刻后她又摇头

  “不行,战争没有结束。”

  墨玉蝎子只好实话实说

  “你留下来也没有用,这仗打不赢的,当年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也不会看着你送死。跟我走吧,我可以带你到没有战争的地方去!”

  这话听起来很有诱惑力,蓝琪儿沉默了片刻,还是摇头

  “姐妹们都没有走,我不能走。”

  她看着墨玉蝎子,黑暗中,那眼睛特别明亮,熠熠的闪动着一种异样的神采,

  “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见到你,我就很知足了。我小的时候曾经听过白娘子的故事,我知道妖怪也有讲情义的,我……我没有救错你!你走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你……你怎么办?”

  墨玉蝎子急起来了,结结巴巴的,他不知道如何说,才能让蓝琪儿跟他离去,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是如此的不善言辞。

  不待他说什么,蓝琪儿又开口道,

  “黑妖怪,咱们来生再见了!”

  微微颤抖的声音,说罢这一句,她转身便走,一声“黑妖怪”叫的墨玉蝎子的心头猛的缩紧,八年前在小屋中,那种安全温暖的感觉一下子重现在心头,热血沸腾起来,这个女子曾经为自己营造过那样永生不能忘记的美好感觉,此刻,自己难道就不能为她……

  “……也罢、也罢!”

  墨玉蝎子喃喃叨念两声,突然上前一步追上蓝琪儿,拉住了她的手

  “琪儿,我跟你一起!不管你留还走,我都陪你到最后!”

  “你……你说什么?”

  蓝琪儿猛然回过头,惊讶的看着墨玉蝎子,或许,那惊讶的眼神中还有些许喜悦在里头

  “我是说,我陪你一起打仗,到最后!”

  墨玉蝎子紧紧攥着蓝琪儿的手,炽热的目光直直射向她

  “其实,在你跟着军队进山口要塞之前我就找到你了,这些天我一直在你身边,怕你有什么闪失。本来,我是不喜欢牵扯进人类的纷争的,但是这一次不同,我一定陪你到底!”

  一席话后,蓝琪儿默然了一会,但是,她没有再和八年前一样把墨玉蝎子推出去,她只是紧紧握住了墨玉蝎子的手,把肩膀轻轻靠在他胸前。

  墨玉蝎子单手深入腰间,慢慢的抽出“血纹刀”,迎着月色,“血纹刀”身上闪出阴邪的寒光,血色的花纹显得格外狰狞。

  蓝琪儿见了,轻轻伸出手来,抚摸着刀身

  “血纹刀!你一直带在身上啊!”

  “是,这把刀一直陪伴我闯荡天涯。明日起,它将伴我厮杀疆场。”

  “都说妖怪不问世事,你真的决定了么?”

  “嗯。”

  “那么,一起来起誓罢!”

  蓝琪儿激动得说道,

  “起誓?为什么?”墨玉蝎子子疑惑的问,在妖怪的世界里,答应的事情就是答应了,很少有谁会想起起誓

  “难道你怕我失信?”墨玉蝎子有些不悦

  “不是那样的,你别误会”

  蓝琪儿紧紧依靠在墨玉蝎子身前,柔声到

  “你也是在人间生长的妖怪,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什么叫做‘海誓山盟’么,如果,如果一对男女,他们倾心以久,准备同生共死,那一同起誓,那自然,自然是少不了的……”

  蓝琪儿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羞得把头埋在了墨玉蝎子的胸前。

  海誓山盟?墨玉蝎子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突然笑了,他总算明白自己心中的感觉,为何看到她会激动,为何看到她会难受,为何会想念……因为自己早已经喜欢上了这个人类的女子,从她还是小丫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于是,墨玉蝎子点点头

  “好,咱们一同起誓。”

  “我先来!”

  蓝琪儿拉着墨玉蝎子的手面向山崖站定,对着夜色中茫茫的高山空谷,朗声说道

  “我蓝琪儿,虽然是一阶女流,但也懂得家国大恨,如今国难当头,倘若此战失利,我的兄弟姐妹们葬身沙场,那我也决无苟且偷生之理,今日在此立誓,誓死效忠国家,愿与青山绿水共存!”

  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但气势却丝毫不弱,一如当年那个敢说敢做的小丫头,稍顿,又轻声说道

  “在最后的日子里,我愿意与墨玉蝎子相伴到底,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这样绝决的话语,从蓝琪儿口中说出,居然带着无限的柔情蜜意,仿佛是相恋女子的痴情告白,墨玉蝎子沉寂了片刻,想了想,才沉声说道

  “我墨玉蝎子,虽然是逆天行事的妖怪,而且此生也没做过什么积德行善的事,但总是重诺守信,我这条命是蓝琪儿救下的,今日我在此立下誓言,要跟蓝琪儿同生共死,如有违此誓,人神共诛之。”

  墨玉蝎子轻轻揽过蓝琪儿,血纹刀横在胸前,魔刀感受到了主人的意气风发,顿时发出微微的鸣响,和着夜风,在山间飘荡……

  蓝琪儿轻声问道

  “你说。这场仗,真的打不赢么?如果有你的帮助也打不赢么?”

  墨玉蝎子轻叹一声,

  “我不能用法术帮助你们打赢这场仗。”

  “为什么?妖怪不是比人厉害的多么?你救救这些人吧?”

  蓝琪儿祈求的望着墨玉蝎子,她只说了这一句,但双眼中流露出的企盼,已经足以让墨玉蝎子神色黯然,不敢正视了,这是他最不想告诉蓝琪儿的事情,

  “非不为,而是不能为也。人间的事情,只能由命运做主,无论是神仙还是妖怪,都不可以干涉人世的盛衰兴亡,如果以我的力量改变了战争的结局,只会让所有人都遭到天遣。我能做的,只有陪着你一起生死,琪儿,对不起,我……”

  “别说了,”蓝琪儿的手温柔的抚上了墨玉蝎子狰狞的脸颊

  “你不用解释了,我懂了。我们的国家,终究还要靠我们自己努力才成啊。”

  见墨玉蝎子久久不说话,蓝琪儿反倒安慰起他来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我有信心,这场战争,我们终究会胜利!大中华,亡不了!永远也亡不了!”

  墨玉蝎子仔细瞧着这个小小女子,她娇柔的身躯里,藏有不输于男儿的铮铮傲骨,他子有些惭愧,自己虽然修行千年,但道行依旧不深,他看不到这人世间未来的命运,否则,至少可以出言安慰一下蓝琪儿。

  “你是妖怪,也会死的么?”

  蓝琪儿忽然问道,墨玉蝎子失笑

  “上次不是差点死过一会的么?”

  “那是因为跟妖怪打架,可这次,是跟人呀?”

  “人的力量虽然弱小,但如果无数的人加在一起,那力量同样是很可怕的。我又没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又岂能有不死之理。”

  其实,寻常炮火又怎么会伤害到数千年道行妖怪,墨玉蝎子这样说不过是安慰蓝琪儿,他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蓝琪儿不能活下去,那么他便决不独活。天真的蓝琪儿哪会料想到这些,还柔声问道

  “那,如果我们都死了,下辈子,还会再见面么?”

  “如果,我们都死了……”

  墨玉蝎子想了想,

  “嗯,我想想……”

  墨玉蝎子思索起来,他想事情总是很慢,鄢如催促到

  “快点想啊,天很快就亮了,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要死了呢”

  “那么就这个罢!”

  墨玉蝎子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鄢如,鄢如接过一看,是一块蝎子形状的黑玉,玉身漆黑光亮,触手温凉润莹。

  “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本体,一块墨玉,如果我死了,这个东西会裂成两片,到时候,我们各执一片去投生,一定可以在下一世重逢!”

  “真的么?”

  “当然,我从来不骗你。”

  不知不觉间,东方发白,天渐渐的亮了起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有许多生命在这一天中获得新生,也有许多生命在这一天灭亡……

  因为这要塞的阻挡,使得分散在晋地南北的日本军部队首尾不能相顾,被中国守军各部队袭击,显得十分被动。僵持几日后,日本人终于发起了疯狂的进攻,数以万计的敌军,接着火炮的掩护,潮水一样涌向要塞。

  孤立无援的守军们拼死顽强抵抗,所有的军官都放下了指挥刀,拿起榴弹长枪和士兵们一同与敌人血拼肉搏,山坡上,树林中,村庄里,近身的白刃战处处在上演。墨玉蝎子挥舞着血纹刀,陪伴在鄢如左右,昔日饮尽无数人类和妖怪鲜血的魔刀,如今又饱饮异族侵略者的血肉。

  面对数以倍计的敌人,守军的人数迅速的减少下去,但就是这样,也没有一个人弃战逃生,最终,敌人突破了要塞,这支四千人的部队终于以身殉国……

  …… ……

  要塞虽然还是失守了, 但是这旷日持久的激战却拖缓了日本军的脚步,使他们妄图通过进攻晋地而直取中原的计划覆灭。

  数月后,经过了无数士兵的浴血奋战,平型关一带对日本军的反攻获得大捷,这是自交战以来守军们取得的第一次胜利,自此之后,形势渐渐逆转,数年后,日本人终于被赶出了神州的土地。

  然而这样的胜利却是建立在无数次牺牲和失败的代价上,雁门、恒山、忻州……神州各地,大大小小的战役,无数士兵血撒疆场魂归故里。 他们的名字,被后世的人们写进了史册,千古永垂。

  至于墨玉蝎子和王三小姐,或许他们也在殉国捐躯之列,或许,一起退隐山林,过着远离战争的日子。那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了。

  但是,他们的故事却是在那大战之后开始流传于妖界的,我想,妖怪们为什么纷纷传遍这个故事,其兴趣多半还是在那柄“血纹”魔刀身上。那柄刀与墨玉蝎子、王三小姐一起,随着大战的结束消失了踪迹,成了又一个新的悬谜。

  虽然,我一直不能肯定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是,当我听到它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动容叹息。七十年过去了,为什么对这个故事一直念念不忘,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有感于墨玉蝎子的情义,或许是有感于王三小姐的英勇果敢,或许是有感于那一句“衔玉之约”,或许,是为了纪念那一段人世间不能忘却的历史。

  后记:

  也是该我多事,电视报道那个衔玉而生的女孩后,总是想去一窥究竟,结果我就真的去了。

  女孩已经不在医院了,我费了半天力气找到女孩的家里,那是一个很普通,甚至可以算是有些贫穷的三口之家。我偷偷潜入的时候正值中午,小小的屋子里挂满了婴儿玩具和小衣裤,显得很温馨,可爱的小女孩在母亲的安抚下正在午睡,看得出这这对年轻父母对孩子的疼爱之情。那片墨玉被穿了孔,挂在女孩粉嫩的脖颈上,浓厚的墨色搭配着粉白的肌肤,格外的强眼。

  哦,有一点忘记说了,在我赶到的时候,刚刚好瞥见一个离去的背影,他走的很快,很匆匆,未及我看清,便瞬间消失在人群中。只留下一阵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异类气息。

  呵呵,也许是我太多心,可能那只是个跟我一样喜欢看热闹的妖怪罢,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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