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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柔和地倾泻在头顶。看不见任何发光设备,但可以肯定是有源纳米发光涂料在起作用。芯片中的控制逻辑能够根据光线传感器的输入自行决定发光的亮度,从而将屋内照明保持在一个对人眼最适合的程度上。
床脚斜上方正上演着一出武侠情景喜剧。剧中人打打闹闹,活宝小丑纷纷出场,做作的背景笑声似乎连简单的语音转换都没有处理,千篇一律,让人怀疑导演的敬业程度。三维全息图像从房顶投射而下,悬浮在1.5米高度的半空,颇有些神奇。
伸手拉开床头柜右下方的抽屉,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纸质记事簿。没错,已经摸到。翻开第一页,上面有一行笔迹潦草的文字,“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张晓东2340”这还是年初刚从后勤领来这个笔记本时写下的。这句话从小学开始就不断有师长需要定期提醒他。他总是过于相信自己的记忆力,可结果往往会疏漏掉一些重要的事情。
下床后发现身上还穿着睡衣,王辛浩的太太去年送给他的那一套。淡蓝色的衣裤上点缀着一些浅灰的小花。按照耗子的话来说,这是经过免洗处理的面料,理论上像他这样的懒人可以一直穿到破烂为止,都不用送去洗。当然,时间久了衣服上还是能闻出很重的“人味”,只是作为一个单身汉不很在乎罢了。
推开房间左手的房门。盥洗室的灯光自动打开。镜子里一个面庞略有些浮肿的年轻人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仔细端详片刻,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幅面容应该属于登上飞船前的那一天早晨。满头的短发乱蓬蓬的支棱着,下颌略有些发青,胡须微露。拧开水龙头,水温正合适。双手掬一捧热水,在脸上囫囵抹了片刻,猛地抬头,再次打量镜子当中那张年轻的面孔。
嗯,没错,还是我。
从盥洗室中出来,推开卧室中另一扇房门,进入厨房。这是单身公寓的典型布局。一个40平米的卧室兼起居室,一间盥洗室,以及一间厨房。
拉开冰箱门,里面摆满了各种饮料。这种对碳酸汽水的喜好已经被所有的朋友都诟病过,认为他的心理和品位都有问题。作为一个单身汉,更正常的爱好应该是啤酒,而不是加了糖的苏打水。
迟疑着拿出一听汽水,上下翻看片刻,发现就连生产日期都印着2340年某月。打开听盖往嘴里倒了一口,令他吃惊的是味道非常正宗,仿佛是刚从超市中买回来的一样。
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回卧室。伸手打开写字台上的电脑。系统迅速重建,不过10余秒时间,欢迎精灵就已经现身桌面。
“接入互联网!”青年有些急迫地下达命令。
欢迎精灵在桌面上空快速飞舞,好像施展法术一般,指尖不断放出点点星光。5秒,10秒,20秒……
精灵还在不知疲倦地尝试,但是那青年已经失望地从桌旁离开。
只剩下一个房门还没有打开,那就是这套单身公寓的大门。
右手微微一拧门锁,房门自动向外开启。他早已感觉出屋外的情况,只是要等到亲眼所见才能相信。其实他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一种思维定式罢了。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往往特异功能得到的信息更加真实。根据他的经验,欺骗视觉仅仅比欺骗听觉复杂那么有限的一点点而已。
巍峨的山峦连接成片,一眼望不到边际。山峰之间云雾缈绕,令人惊奇的是,天上的云朵是纯净的白色,然而漂浮在山峦中的却呈现五彩的颜色。巨大的飞鸟在云中穿梭,从外表看同仙鹤非常接近,但是体长应该远远大于地球上类似的鸟类。
低头看,脚下一条小溪穿过房屋下方的一排排木桩,流入淡淡的薄雾之中。这个内部装潢完全24世纪风格的小屋,从外表看却同中国古代的民居无异。飞檐斜顶,青砖红柱,颇有些类似北京城中残存的四合院,外中内西。
左前方大约500米的距离是一面瀑布,不甚宽,但是落差很大,当在200米以上。右前方是一片竹林,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山脚。面前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向一片古朴的亭阁之中。
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缓缓沿着小路向前走去。
空气异常的清新,感觉和初入炼心谷时类似,都是完全脱离了工业污染,带着淡淡清香的自然味道。偶尔传来阵阵鸟鸣,清脆悦耳。
足下的泥土不软不硬。忽然发觉自己竟然没有穿鞋,光着脚走在路上。微微一愣,随即释然,无所谓的情绪漫上心头,依旧前行。
微风拂面,隐隐带来早春的味道。
小路一转,一个不大的草亭出现在眼前。一人身材瘦高,背对着他,负着双手站在亭中一面石桌之后。
张晓东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头脑中快速搜索,终于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是你!”
那人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说道,“贤弟醒了?这边请坐!”只见那人身材瘦高,相貌英俊,估计年纪不过25、6岁的样子,一袭淡黄的长衫,右手折扇一指身旁的一只圆凳,示意他坐下。
张晓东心中惊疑不定,走入亭阁依旧站着,双眼注视对方,缓缓问道,“刚才在梦中说话之人就是你吗?那晚也是你出现在宛城之外吗?我怎么来到这里的?是你救了我吗?”
那人微笑着说道,“嗯,你的问题还挺多。不过没关系,所有的问题,只要我知道,都会一一如实告诉你。先坐下,别着急,站着说话不是很累吗?”他先行坐下,一指张晓东身前的圆凳,示意他也坐下说话。
张晓东不再犹豫,坐在圆凳上双眼注视对方,好像要把那青年的思想读出来一般,脸上带着疑惑不解的神态。
那青年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咱们喝着茶说话,省得口干。你喜欢什么?普洱还是龙井?”
张晓东看一眼空空如也的石桌面,有些迟疑地说道,“普洱……好了,我喜欢红茶。”
那青年微一颔首,折扇在桌面上挥过,一套茶具凭空出现,茶壶似乎还带着热气,丝丝水汽从壶口冒出。那青年在张晓东面前斟上一杯,随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举起来微微一抿,点头说道,“嗯,淡淡的有股甜香,却又不是那么苦涩。贤弟的品味不错!”
张晓东微微皱眉,说道,“魔术还是幻术?”
那青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道,“你可以猜猜看,用你的天眼判断一下桌上这些东西的真伪。”
张晓东摇头说道,“这些茶壶茶盏都是真的,错不了。但是凭空把它们变出来的功夫,我不知道该属于幻术还是其他什么。”
那青年微微一笑,说道,“嗯,你是用眼睛看,而不是用‘心’在看。”
张晓东听了他的话没有言语,看那桌面上物体片刻,闭上眼睛,过一会儿又睁开,反复两三次,有些迟疑地说道,“桌面上的空间,似乎同周围环境有些不同。”站起身伸臂划出大约1个立方米的范围,说道,“在边缘处可以发现空间接缝的现象,非常古怪,这似乎只应该存在于虚拟空间之中。但这里是现实世界,颇让人不解。”
那青年看他一眼,举杯品茶,又放下茶杯,点头说道,“你的天眼比我原想的还要犀利。没错,桌面上有我预先做好的一个‘次空间’,套用你习惯的术语可以这样称呼它。这个次空间同别处的一个次空间相连,那里是我修行的地方,因此像茶壶这些日常所用都是有的。这壶茶刚刚沏好,碰巧就是普洱,所以随手端来,与贤弟共品。”
张晓东奇道,“次空间?刚才一瞬之间你就可以从另一个地方,”抬头四处张望片刻,接着说道,“那个地方似乎也不在附近,把这些东西搬运过来。这……好像超过了我能够理解的物理学常识。”
那青年呵呵笑道,“你的物理学常识?那么你说说看,我移动这壶茶,违反了那条物理定律?”
张晓东心中默算,嘴里同时念念有词,“假设茶壶本来距离此处1000米,当然可能更远,也可能较近,这只是个假设。根据我刚才的观察,你用手在桌面上挥过,到茶壶出现的时间不会超过1秒钟。也就是说,这套茶壶茶具在1秒内,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速度从零至少需要加速到3倍以上音速,然后再把速度降为零,在这张桌面上摆好。”一面摇头一面说道,“这不可能。这些东西的结构强度完全不支持如此疯狂的加减速运动。除非你在桌面下早就把它们放好,用个障眼法骗过我的眼睛,那样更可信些。”
那青年点头笑道,“你是不错的工程师,刚才的推算完全正确。别说这个茶壶经不起你说的那么折腾,就是神仙的法宝也未必可以。但我为什么要让它们运动1000米后再摆上桌面,而不是从一个次空间拿出来,直接放到另一个次空间中去?这就好像你把两个盒子紧紧地靠在一起,把茶壶从其中一个盒子中拎出来,再放到另一个盒子中。这样的话,1秒钟足够了吧?茶壶的结构强度也没有问题吧?”
微笑着看他一眼,接着说道,“次空间之间可以有我们称为‘零管道’的联系方式。所谓的零管道,其中包含着真正的‘零空间’。也就是说,不仅仅是你们所掌握科技已经能够理解描述的各种粒子不会在零空间中出现,就是被你们称为‘暗物质’的东西,也荡然无存。”
“牛顿定律也好,两个相对论也好,在没有暗物质的空间中,都不成立。用你们的话说,这是未经证实的‘科学猜想’,按照仙家的话说,这就是‘大神通’。”
张晓东想了一会儿,摇头说道,“我不了解‘次空间’的定义,而且现在也没什么兴趣把它搞清楚。”
忽然觉得心中异常的郁闷,长叹口气,想到自己孤身一人活在世上,所有关心他和他关心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尤其是唐灵儿,竟死在自己的怀中,而他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此生唯一的所爱离去。那种钻心的痛,一想起来便让他感到几乎无法呼吸。
深吸口气,竟不再搭话,看也不看那青年一眼,起身向亭外走去。
次空间也好,零空间也好,又能怎样?可以让死人复活,时间倒流吗?
父母的车祸就算是阴谋又如何?谁是凶手?谁是幕后主使?知道又如何?几千年过去,无论忠奸善恶,都化为尘土。又有谁来补偿童年失去的欢乐,父母的关怀爱护,还有永远得不到的天伦之乐?
干吗把我救下来,带到这个奇怪的地方?让我和灵儿一起去。死亡是一种解脱。为什么让我活着,让我接受这无止无尽的煎熬?!
那青年竟也不去阻拦,任由张晓东独自一人离开。举起茶盏,抿一口清茶,似乎颇有深意地看着他的背影在薄雾中渐渐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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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脚下一个趔趄,脚底感到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赤足走在一片石砾之上。环顾四周。陡峭的悬崖在两旁升起,清澈的河水在身边不远处缓缓流动。脚下的鹅卵石同石灰岩风化后形成的碎片混杂在一起,划破了脚底的皮肤,在石砾上留下淡淡的血迹。
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一眼。有些惊讶地发现环绕着五彩云朵的山峰,古朴的亭阁群落,山间的瀑布竹林,还有完全复制于单身公寓的小屋统统不见!
但那份意外的感觉不过几秒钟后便在心中淡去。此时觉得世上没有任何事情再值得自己去关注。索性就地坐了下来。不多时,感到有些疲惫,和衣侧卧,昏昏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走走停停,漫无目的,渴了饮些河水露珠,饿了就随意摘些野果充饥,困了便伏地而睡。没有目的,没有思想,冷热寒暑也没有感觉。
不知过了多少天,这一日在草丛中昏睡,忽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睁眼看时,天色依旧大白。只记得刚睡下时日近黄昏,此刻却是霞光万道,看来又过了一晚。
喧闹声从前方不远处传来。耳旁清晰地听见有人大喊,“老三,缠住那高个的妖道!老五,连珠箭!把他们逼退!我先结果了这一对儿无常再说!”
一阵嘭嘭的响声传来,一位黑衣大汉手持一副大弓不断放箭,手法异常娴熟,他身前10余米处7、8个青衣道士疲于闪躲,不敢上前。另一位黑衣大汉舞动一把长杆的朴刀,与一个紫衣高个道士斗得正欢。二人你来我往,看得出来,黑衣大汉略处下风,那紫衣道士一柄长剑招招不离对方要害,黑衣大汉招架的多,攻击的少。
还有一位虎背熊腰的黑衣大汉手中一条黄橙橙的大棍,使起来气势逼人,一人对付两个白衣人。那两个白衣人手中兵器奇特,竟像是两把通火的钩子,似乎有些忌惮那黑衣大汉,一面招架一面后退。
只听那使棍的黑衣人大吼一声,山谷中传来阵阵回声。大棍高举过头,硬生生砸向一个白衣人头顶。那白衣人心先怯了,无处躲避,只能举钩格挡,但听“当啷”一声巨响,随即是一声惨叫,那白衣人连钩带人被砸翻在地,脑浆崩裂,眼看是不能活了。
另一个白衣人尖叫一声,转身想跑。那黑衣大汉哈哈大笑,大棍拦腰一抡,正中白衣人后腰。惨叫声中,那白衣人整个身体被折成一个直角,倒地后翻滚两周,一动不动。
黑衣人瞬间收拾了两个对手,有些得意地嘿嘿笑道,“企丰子,还玩儿吗?小爷今日送你成仙!”右手抓住大棍尾端,棍梢斜指那紫衣道士胸前,脚下发力,硕大的身躯竟拔地而起将近两米的高度,双手一握,大棍带着刺耳的风声向那紫衣道士头顶击落。
那紫衣道士功夫甚是了得,险境当前不慌不乱,挽起朵朵剑花,将那使朴刀的黑衣人逼退,随即长剑斜指,刺向半空中使棍大汉的小腹。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他只希望对方不愿同自己拼命,能够主动后撤。
那黑衣大汉人在半空,眼看长剑就要刺中胸腹要害,竟不避不让,运气一顶,叮的一声,长剑好像刺中一块铁板,剑身弯成圆弧,与此同时,大棍已经到了那紫衣道士头顶。那道士心头大骇,情急之下身体侧让,咔嚓一声,肩头硬生生挨了一棍。
那紫衣道士大声惨叫,心知整个肩膀都被打碎,紧咬牙关向后一个空翻,落地后站不稳脚步,又是两个后滚翻,堪堪逃过灭顶之灾。身后有两位青衣道士发声喊,冒着箭雨抢上前,将那紫衣道士拖回众人当中。有个青衣道士稍一分神,胸前中了一箭,身体一软倒伏在地,生死不知。
其他道士阵脚大乱,七手八脚地抬起紫衣道士,向后狂奔。只听嘭嘭声不绝于耳,不断有道士背心中箭,扑倒在地。不过三位黑衣大汉并不追赶,放了几箭,便任由众道士逃命去了。
张晓东起初还有些好奇地看了几眼,没多久便兴味索然,一翻身,又睡了过去。
忽然肩头被硬物顶了几下,有人说话,“奇怪,这里有个死人……咦!不对!好象还出着气儿!”
又有一只脚在他臀部踢了两下,另一人说道,“喂,要饭的,你怎么睡在这里!赶紧起来滚蛋,不然过一会儿那些妖道的同伙来了,还不把你当成杀人嫌犯抓走!”
张晓东不去理会,身体挪动几下,闭着眼不吱一声。
只听有一人说道,“大哥,这个花子有些古怪。要不要叫起来问话?”
另一人说道,“要不……克……以绝后患?”
第三个声音似乎迟疑片刻,说道,“算了,我看他不像修道之人,怪可怜的。老三,身上还有吃的吗?给他留下点。”
背心被人拍了两下,只听那人说道,“兄弟,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杀了好几个妖兵贼道,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找来,到时候你可就麻烦大了。喂,醒醒!快走吧!”
一人说道,“我看八成是个傻子。大哥,我们赶紧上路,不必理会他。”
耳旁听见息息簌簌的动静,有人在他身边放下两个馒头。三人小声嘀咕几句,转身便待离开。
张晓东忽然睁眼,看了看那硬邦邦的干粮,思索片刻,缓缓说道,“前方十余里处还有好几十个道士等着你们,去了恐怕就正入他们的陷阱。只有南面安全些,似乎没有埋伏。”
只听哎呀一声,那三人后退几步,有人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
张晓东知道那三人齐齐把兵刃都对准他,如临大敌。轻叹口气,又闭上眼睛不言不语。
只听那被称作大哥之人说道,“阁下可否告知姓名?阁下又如何得知前方的埋伏?”
张晓东知道这一开口,再想不理会众人那是绝无可能。如果刚才不是那人好心给他留下馒头,他心生恻隐把天眼所见说出,便没有这自找的麻烦。叹口气,竟坐了起来,依旧闭着眼睛说道,“我是个早就该死的孤魂野鬼,没有姓名。前面有埋伏你们信也可,不信也可。其实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生又如何?死又如何?”说完便低头不再言语。
那大哥沉吟不语。其实看他模样不过二十出头,只是行事说话颇有章法,加上近两米的身高,膀阔腰圆,自有一股威严。
那被称作老三的黑衣人一转手中朴刀,厉声说道,“孤魂野鬼?我看你倒像仙家的走狗!说,有何企图!不然我赵老三的长刀饶不了你!”
那被称作老伍的黑衣人倒是一言不发,但手中大弓挽成满月,雕翎箭颤巍巍地指向他胸前,蓄势待发。
那大哥上下打量张晓东片刻,只见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满脸的络腮胡须,也看不出多大年龄。拱手说道,“在下圣教圣武士唐宝儿,见过前辈高人。”他看对方利刃加于身而面不改色,光凭这份养气的功夫就必非常人,因此言语之间颇有些客气。殊不知哀莫大于心死,此时张晓东恍如行尸走肉一般,哪里还在乎眼前这几杆刀枪。
张晓东脸上神色似乎微微一动,竟睁眼看那大哥片刻,随即又闭目不语。
赵老三很不耐烦地说道,“喂,花子!我大哥和你说话,死人呀?也不应一声!”
那大哥一摆手,示意赵老三闭嘴。又拱了拱手,说道,“如果诚如阁下所言,前方有敌人的埋伏,圣命在身,我等也不得不冒险前往。告辞了!”说着话竟微微一躬身,目光扫过二位同伴,三人收了兵刃,不再理会张晓东,自行上路。
唐宝儿将大棍负在身后,沿着小路向西而行。他身材高大,一步迈出甚远,赵老三和那老五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三人走出约有二三十丈的距离,赵老三回头看一眼远处依旧端坐的张晓东,有些不解地问道,“大哥,这个人你看是什么来历?摸不透,古怪的很。”
唐宝儿点头说道,“我起初听他口音以为是荆州人士,可再仔细听,又带着点咱们圣教中人说话的腔调,但肯定不是在教中生活过很长时间,那样的话我多少应该有些印象。此外,你别看他衣衫褴褛,可他身上的衣料款式,透着一丝古怪,不是平常所见的东西。嗯,的确是个怪人。”
赵老三脸上满是钦佩的神色,说道,“大哥就是大哥,分析起来头头是道,比我赵老三可强太多了。是不是,老五?”
老五似乎言语不多,点头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赵老三嘻嘻笑道,“老五这个闷葫芦,肯定又在想他的相好文妮。你看,乐了吧?我没说错吧?哎,要是我赵老三也有个相好,肯定除了吃饭睡觉,呃不,就算吃饭睡觉都时时惦记着她。哎呀,那该有多美!”
老五看他一眼,说道,“有个故事你听说过吗?有个乞丐,看见地主老财吃饱了出门,便对身边的另一个乞丐说道,‘你瞧那老地主吃的肥头大耳。妈的,老子要是有了钱,顿顿吃油条,一顿吃它一百根。家里再放上几十口大缸,里面全是豆腐脑,想起来就喝一碗,想起来就喝一碗。’”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唐宝儿笑道,“行了,老五你也别饱汉不知饿汉饥。他想媳妇都快想疯了。”
赵老三有些不满地横了老五一眼,气愤地说道,“大哥你看见了吧,什么叫蔫儿坏?老五这厮平时言语不多,猛地说几句,能把你噎死!”
唐宝儿忽然伸手在赵老三头上打个暴栗,笑道,“你不去惹他,能被他笑话?这就叫逗狗不成反被狗咬!”
赵老三哎呀叫了一声,拉住老五说道,“听见没有,大哥说你是狗耶!”
老五面无表情地说道,“狗又怎么了?大哥和咱们都是属狗的。大哥是威风狗,我是蔫狗,你是癞皮狗。我们是三狗如虎,威风凛凛出了万韧城,只杀得妖兵贼道屁滚尿流,望风而逃!”
赵老三倒转朴刀,作势要用长柄戳他,愤愤地说道,“怎么又骂我‘癞皮狗’?你小子太坏,转弯抹角欺负我赵老三这个老实人。”老五身体一纵,躲开他的攻击,依旧面无表情地前行。
唐宝儿挥挥手,说道,“别闹了,小心观察敌情。此地已是地狱边缘,仙家的走狗到处都是,大家不要光顾着嬉戏,忘了身上的任务。”
赵老三听了便不再追打老五,跟在唐宝儿身后,东张西望,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三人步伐并不快,绕过一个山岗,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前方一片树林映入眼帘。
唐宝儿忽然摆手示意二人停步。三人俯身钻入半人多高的草丛之中,唐宝儿低声说道,“我感觉前方的树林有些古怪。恐怕那疯疯癫癫的花子说的没错,敌人早有准备,布下了埋伏。”
赵老三低声说道,“我看那花子保不齐就是随口乱蒙。江湖上骗子甚多,那花子想骗咱们些钱物也未可知。”
唐宝儿瞪他一眼,说道,“你说话办事不用大脑的毛病说什么也改不了。花子的话不论真假,都是提醒我们一路要留意异常。日近正午,按理说前方树林中鸟兽都应该甚是活跃。可我刚才观察,没有飞鸟从树林中飞出,也没有其它走兽的嘶叫。静的出奇。恐怕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林中有人,并且他们唯恐惊动鸟兽,被我们发现,先就已经将这些碍事的东西处理干净,然后安安静静地等我们上钩。如果真是这样,这群人中必有高手,才能设计得如此细心周到。”
那老五忽然点头说道,“我同意大哥的观点。这些年我为了练箭,也算有些眼力。刚才似乎林中微微有银光闪过,不是兵刃的那种反光,倒像是什么人衣冠上的颜色。不能不防。”
唐宝儿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低声说道,“干脆就来个将计就计。老三,你把霹雳火在这附近布下,弄个七星阵的格局,间距不必很大,五丈即可。埋好后我们大摇大摆地进林,遇见敌人能杀几个杀几个,等高手现身,立刻原路后撤,把他们引到这里,乒乒乓乓一炸,让这帮家伙立马升天。怎么样?”
老五没有言语,只是点头同意。赵老三一脸坏笑着说道,“不愧是老大,手段够毒辣。”话未说完头上挨了一记暴栗,抬头看见唐宝儿一双环眼瞪着他,识趣地赶紧转身,猫着腰忙活去了。
不多时,三人站起身,有说有笑,大摇大摆地向前方树林走去。
正午的天气颇有些炎热,唐宝儿解下背上的熟铜棍,扛在肩头。赵老三也是满脸的油汗,朴刀竟被他当成遮伞一般,刀面平放,顶在脑袋上。只有老五似乎无知无觉,任由汗水浸透背心,表情木讷地走在最后。
进入林中顿时感到浑身一阵凉爽,一阵微风吹过,唐宝儿大声笑道,“舒服!哥几个,找个地方休息片刻,等日头下去些再赶路,如何?”
赵老三赶紧点头应道,“好!好!还是大哥体谅小弟。这狗日的太阳,快把人烤干了。要不就在那大树下歇歇,喝口水,吃点干粮再上路?”说着话,一溜小跑到了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树下,朴刀随手竖在身旁,坐下来连连喘气。
老五却停步不前,站在树林边缘,双手插腰左右张望。
唐宝儿不慌不忙地走到赵老三身旁,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忽然眼睑微微一虚,口中喝道,“动手!”身形暴起,平地拔起近一丈的高度,等上升势头微滞,左足点在树干之上,又向上升了五尺,手中大棍抡出,大喝一声,“着!”
惨叫声中,伏在树枝上的一个青袍道士被棍梢击中胸口,如同沙袋一般平平飞了出去。人在半空口中鲜血狂喷,右手还虚按在剑柄之上,却永无机会拔出。那道士飞出足有七八丈远,身体扑通落地,挣扎两下便一动不动。
赵老三拎过朴刀手腕一抖,刀身发出阵阵颤音,身体前跃,刀光直扑身旁一棵大树之后。只听叮当一声响,树后有人抽出长剑,架住朴刀,随即剑花朵朵,两个道士现身,同赵老三斗在一起。
老五早已解下大弓,雕翎箭带着啸音不断向林中飞去。很快便有人中箭,尖叫着从树上落下。
一只焰火从林中升起,隐隐卓卓地大量道士在树干后现身,长剑如林,闪着寒光向三人扑来。
唐宝儿双手持棍,哇呀呀地大声叫道,“痛快!杀!”大步流星,如同铁塔一般冲入敌群。无数长剑向他身上刺来,唐宝儿面无惧色,大棍在身旁舞动一周,逼退所有人的攻击。口中又是一声暴喝,熟铜棍被他使得如同风车一般,黄光翻滚,碾入人群。
但听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断有长剑碰上棍身,被震飞脱手,飞向半空。有道士试图格挡,被他连人带剑砸翻在地,臂折颅裂,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唐宝儿向前冲出五六丈,回头看去,身后已经放翻了四五个道士,还有两三人手中没了长剑,面露惧色向后躲闪。但就在这一停的瞬间,又有十余柄长剑刺来。
唐宝儿哈哈大笑,熟铜棍不再生砸硬磕,内力运转,棍身仿佛黄龙一般,在剑林中穿梭。这一回围攻的众道士感到更加吃力。那大棍看似笨拙,实则异常敏捷,专在剑招的破绽处乘虚而入,只要被他棍梢击中,轻则手臂折断,重则头破血流,胸骨凹陷。不过三两招的功夫,又有数人伤在他的棍下。
树林深处有人发出一声呼啸。唐宝儿身旁的敌人迅速散开,不再同他贴身搏斗,而是远远地围绕他转圈。有人躲在树后朝他打出暗器,铁蒺藜,铜瓜子,甩手箭纷纷而至,络绎不绝。唐宝儿基本不去理会飞向身体的暗器,舞动大棍仅仅护住头脸。暗器击中他身体后都被自动弹开,落在地上。
忽听一声长吟,点点银光夹杂在一团灰影当中,向他迎面扑来。
唐宝儿从来人身法气势上判断知道终于有高手出场,不敢怠慢,双手持棍在身前舞动,棍影重重,长剑却不同棍身接触,一击不中不等招式变老,便换招再刺。二人你来我往七八个回合,竟听不见一点兵刃相交之声。唐宝儿忽然大吼一声,足尖点地向后飘开。他身躯庞大但轻功依然了得,轻轻地落在一丈开外,手臂上有条条划痕,却不见鲜血流出。
唐宝儿横棍胸前,沉声问道,“哪派的高手?报上名来!”
那人抖腕舞了个剑花,随即长剑斜斜指向地面,气定神闲地说道,“太平教无屹领教圣武士的高招。唐师傅名不虚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无论内力轻功,还是一身铁布衫的横练,在江湖上都可被称作上上之选。”
唐宝儿手臂上被那无屹手中长剑划了两道,尽管有铁布衫护体,仍感到微微有些疼痛。他心知对方内功甚高,手中长剑虽是凡品,凭借内力仍有可能伤及自身。微微吸口气,余光扫过身遭,发现总数约有二三十个道士将自己团团围住。不远处赵老三已经退到老五身边,替他料理攻上近前的敌人。老五手中大弓仍在砰砰作响,每发一箭几乎便有一个道士倒地。但似乎放箭的速度慢了下来,应该是手边箭羽数量已经不是很多。二人身前有十几个道士隐身树后,颇有些忌惮老五的弓箭,不敢向前。
他估算局势。击败无屹仍有可能,但是无法保证自己不受伤。再加上如果身边的几十个道士一拥而上,乱军当中难保不会吃亏。略有些疑惑的是,难道敌人只派了无屹一个高手出面,还是在黑黢黢的树林深处埋伏着其他帮手?
眉头一皱,已经拿定主意。目光锁住无屹,沉声说道,“太平教中阁下的武功排第几?似乎比你教中那些老头子们还要厉害些!唐某今日有幸遇见道长,定要分出个高下!进招吧!”手分阴阳,紧握熟铜棍,摆了个门户示意无屹上前。
无屹微微一笑,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无屹就拿扶摇三十六式同唐师傅一决雌雄!”右手长剑摆到胸前,左手随上,按住剑柄尾端,微吐一口气,内力澎湃而出,剑身竟隐隐发出风雷之声,双膝略曲,小腿发力,一道银光奔唐宝儿面门而来!
唐宝儿大声叫道,“来的好!”熟铜棍一扬,仿佛使唤长枪一般迎上长剑。约有七八十斤重的大棍在他手中好似木杆一样轻盈,棍梢指、点、戳、挑无所不能。
无屹越斗越是心惊,他本以为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长在外力和一身横练,没想到对手内功同样惊人,竟能把如此笨重的兵器运转得轻若无物。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使出全力搏斗。
唐宝儿大喝一声,招式忽然加快,棍影连成一片,招招不离无屹胸腹之间的要害。
无屹心中叫苦,脚步渐渐后退,足跟一紧,竟顶住一棵大树,无法再向后躲避。把心一横,扶摇三十六式忽然变招,使出看家的乱批风剑法,长剑直上直下,有些疯狂地在身前劈砍。只听丁丁当当声不绝于耳,几乎每一招都砍在对方兵刃之上。本来长剑轻盈,和熟铜棍相碰必定吃亏,但他内功高深,灌注在剑身之上,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唐宝儿大笑道,“痛快!痛快!”忽然使个破绽,身体侧冲,落在一旁。腰身猛地一拧,竟向后跃去。大棍横扫,惨叫声中,有两个围观的道士中招,倒伏在地。他依旧面对无屹,双足用力蹬地,身体平平地向树林外飘去。身后老五明白他的心思,雕翎箭从两侧飞过,不断射中追赶而来的敌人。赵老三手舞朴刀大步向前,口中大叫,“挡我者死!”拦住两个上前的道士,掩护唐宝儿后撤。
唐宝儿只觉得眼前一亮,头顶一热,心知已经退到树林边缘。只需依计将这些道士引入刚才埋好霹雳火的草丛之中,点燃引信,便可如愿杀伤绝大多数的追兵。
正在暗喜之际,忽见林中闪烁点点银光,紧接着,一团金光出现在树林深处。只见那金光来势极猛,不过眨眼的功夫,已到面前!一股凛冽的风声伴随金光而至,唐宝儿下意识地举棍格挡,一声巨响,熟铜棍几乎拿不住手,虎口被震得剧痛,胸口一闷,身体就势向后翻滚了足有七八个跟头,勉强运气跃起,抬头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位浑身金甲的武士离他约有两丈开外,手持一柄巨大的黄金杵,微微虚着双眼上下打量着他。在那金甲武士身后,十余个银袍仙兵从树林中走出,大多手持长枪,也有个别拎着奇门兵器,面无表情地站在金甲武士身后,一字排开,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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