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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杯赛,中国团神秘实力”
这是亚洲颇具实力的一本时事杂志,在它的封面上就有一个倾斜一十五度的棋盘,衬托棋盘的是棋盘相对的两道虚影,意味着对弈的双方,当中一个凌空的金杯,而拓在金杯前面的就是上面那一句话。
“大竹君,对于这一届三国杯赛怎么看?”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面带微笑,他一手拈着枚棋子,一手翻着身边的那本新闻周刊,说他是年轻人只是看他的面相,而照他的棋龄来看,二十年,足可称得上棋坛上的老人了。当然,这样的说法在大竹来看,绝对要算年轻的。
大竹抖了抖有些发白的胡须,呵呵笑着,他很明白小林在介意新闻周刊封面上的那句话:“实力可是吹不出来的。围棋更不会因为媒体的评论而改变什么。”说着,他顿了顿,“这是一种内涵,是一种文化。”
轻轻的,大竹丢下了最后一句话。
“‘通过对中国棋院棋手的访问,我们可以发现棋手信心很足,对这届三国杯赛充满了必胜的信念。我们可以相信,在这股振奋人心的士气下,中国的围棋或者不能说稳操胜券,但绝对的是将士可用,是走出中国围棋迷沼的关键一步。另外,在这届三国杯十五番赛上,中国将出现一位全新的棋手,至于他的情况如何,棋院没有透露,我们自然也无从得知。’”随着门打开,一个略显怪异的中国腔调也随着响起,念完这段话他便嘎嘎笑着。这是一个身材不高,头顶前端已经脱掉头发,略微显胖的男子。
他瞟了眼房内的大竹和小林,一边啧啧摇头一边看着手上那本新闻周刊。他一屁股坐进宽松的沙发里,随口道:“大竹先生,小林君,两位看了今天的新闻周刊吗?”
“喏。”大竹欣赏着窗台上的盆景,没有理他,而小林干脆的一努嘴,示意他的大腿旁就有一本。
“原来你们早看了。”他合上自己那本,丢在一旁,“怎么样?对新闻周刊挑起的话题怎么样?”
小林微微笑着,没有要表达的意思,倒是大竹转过身慢条斯理的笑着:“曹君,你觉得了?”
曹眩,他也是日本棋院的棋手,这样说也许并不引人注意,而要说起他的头衔的话,恐怕就有点吓人了:名人,天元……除了本因坊之外的名头他几乎都得到了。
曹眩挠了挠头,露出一幅与他完全不相称的淳厚笑容:“媒体过多的吹捧只会让人迷失道路,中国的围棋确实是有进步,可要说称霸棋坛那就为时过早了。”
“这上面可并没有说中国棋手扬言称霸棋坛,甚至连夺冠的话也没见分毫。”小林扬嘴笑着,舞了舞身旁那本新闻周刊,“说那样的话恐怕是曹君你心里想的吧。而且,这杂志也不会专门为中国人讲话吧!”
曹眩立刻哈哈笑了起来,他也不避讳自己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接着道:“有必胜的信念,这话不就是这么说的吗?难道他们都没想过在他们面前还有一位世界第一的韩国棋手?”
“中国人才济济,难保不会出那么一个两个天才级别的棋手。”大竹意味深长的停下欣赏盆景的目光,缓缓说道,“说到底,中国毕竟是围棋的发祥地,当年一个吴大先生可是震惊了整个日本。”
他这话一出,曹眩和小林都沉默起来,似乎都在回想那个既带给日本棋坛灾难和耻辱又带给日本棋坛奋发和激励的吴大先生。
“吴大先生是什么人?”隔了一会,曹眩恢复过来,嘿嘿笑了两声,“象他那样的棋手百年也难出一个,更何况中国现在的围棋环境并不算好。”
“环境好不代表能出棋手,环境不好也不代表不能出棋手。”大竹叹了口气,“曹君可不要小看了任何对手,我知道这两年你的战绩非常的不错,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这样的一本杂志会去采访中国的棋手团而偏偏放下有世界第一的韩国棋手团?”
曹眩一愣,他或许因为赛事或练棋的原因已经很少看杂志,但对于新闻周刊这样的知名时事期刊还是知道的。而他在大竹的引导下自然也想到了,对于一本定位在求实论事的杂志是根本不存在靠吹捧靠八卦来生存,不论是杂志本身还是中国棋手团好象根本没有如此作为的动机和必要。
这样想来,那必然是因为中国棋手团有比韩国或者日本棋手团更可以挖掘的时事性才引来了新闻周刊的报道!
看到曹眩沉稳下来心态,大竹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时,小林突然站了起来,隔着沙发朝大竹鞠了一躬:“有一件事拜托大竹先生,请务必答应。”大竹和曹眩有些愕然的看着他,根本想不到小林拜托所为何事。
“与中国团的对弈请安排我来对阵中国队的不知名棋手。”小林郑重的再次鞠躬,“拜托了。”
“大竹先生,那李民泽……?”曹眩惊讶的看了看小林,再看着大竹时微带焦急的说道。
摆手阻止曹眩要说下去的话,大竹微微一笑,他是日本团的队长,是有人员安排的权利,而原本的安排就是小林对李民泽:“这当然没有问题,可……这其中的原因能告诉我吗?”稍微思考了一下,大竹应承下来。
“前段时间中韩之间的友谊赛据说李民泽输了,而让他输棋的就是中国那位不知名的棋手。这件事在我与李民泽通电话的时候隐约听他提起过,当时他说得非常模糊,而我当时心里想着其他事,听了也没放在心上。要不是大竹先生刚才的话和这篇报道,恐怕……”小林一脸严肃,而他的目光再次瞟向新闻周刊的时候已经没有先前的嘲笑意味了。
大竹的眉头重重皱了起来,沉吟着道:“关于友谊赛的输赢并不代表什么,而且就算李民泽君是世界第一也不代表没人能打破他的神话……李民泽隐约提起的话是带有几分确认性?”
小林自然无法替李民泽做答,他摇了摇头:“能让李民泽开口提起的棋手非常少,他虽然一笔带过,但我感觉他话里流露出来的不是欣赏,而是警惕。”
大竹知道作为一个棋手有时候感觉是非常重要的,象小林这样的世界级棋手感觉也非常的灵敏。他能说得这么肯定那就表示李民泽的确是有这个意思流露出来。而对于李民泽这样的人物来说,感情外露几乎是从没有看到过的事情,要知道,“玉佛”的称号可不是叫叫就可以了的。
一时间大竹便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思索圈里:说到底,李民泽和日本棋手毕竟是敌对方,他完全没必要将这么重要的信息透露出来,就算他与小林因为对手的原因而成了关系稍微好一点的朋友,他这样的话是不是在暗暗诱导日本团在排兵布阵上走进一个误区了?另一方面,从李民泽国际上的声誉,从新闻周刊少有的报道等这些综合起来的因素看,李民泽是不会行使棋盘外的阴谋的,中国应该是出了一位实力强劲而不为人知的棋手,这样确定的话,日本团的排位的确是要变化了!
可赛场上的事情谁又能说得那么肯定了?近现代围棋一直都是三国鼎立,中国也一直位于日本之下,十年前中国出了位“棋圣”卫平引领中国围棋在世界上叱咤风云,将稳居下风的局面变成可以与日本抗衡;而到韩国出了李民泽之后,日本又从老大的位置上落到第二。除了一对一的团体赛,一位实力雄厚的棋手所表现出来的影响是巨大的,改写胜负比是简单的事情了!
三国杯赛可不是简单的一对一对抗赛。十五番棋本身就是围棋赛事上的难度局数,而且在一对一对抗之后可是接着的胜者擂台赛。这是一项考较国家整体实力,个人实力最重要最繁琐最残酷最没有水分的比赛!
“友谊赛……既然李民泽没有明说那就不能百分百肯定他输了。”大竹看着一脸认真的小林,虽然答应了他,但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哼哼,放水,这可不符合李民泽的性格。”小林哼了哼,“就算他没输但被那中国棋手逼得狼狈是肯定了。”
大竹笑了:“那位中国棋手的风格习惯你都不了解,虽然是十五番赛,但没必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这里吧。进入胜者圈的番赛才是最重要的,他进了表示有资格有实力,你自然也能与他对阵,而且还不落下与李民泽的对阵。”
小林考虑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同意了大竹的安排:“这样的话那位中国棋手由谁对阵才好?”
“自然是我。”大竹背起手转过了身,“他自然是顶替的卫平君,卫平君的对手本来是我,那么仍然由我接着才对。”说着这话他眼里有不服输的神采,隐隐的,还有一丝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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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竹……寒生,你的对手是大竹先生和金泰和。”卫平看着手上的传真,突然翻了翻背面,仿佛那里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文字。
我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淡淡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其他几人根本来不及指责我的心态这么放松,此时都将心思放到了那张对阵传真上去了。
肖夏,曹眩,朴太星三人对阵;姚洋,浩介信,李民泽三人对阵;孟宽,小林,银三顺三人对阵;常汉文,左近藤,金熙坤三人对阵。
虽然都是名人,但嚷嚷着对手的时候可看不到半点风范,尤其姚洋更是苦着了一张脸:“怎么说也要让新人多锻炼锻炼才对,怎么把我和李民泽分在了一组?”
在笑着姚洋鸵鸟心态的时候其他几人脸色也不见得有多轻松,怎么说参加三国杯赛的无一不是本国的一流棋手,没有对阵个百来盘也有过近十次交锋。
“金泰和在棋盘上和生活中都是比较冷漠的人,棋风非常狠、决,是少有的能在大赛上运用快棋赛手法的人,尤其是对于三国杯赛这样每一局棋只有三个半小时的赛事,他占有很大的优势……”知道我从没有参加过国际性的赛事,卫平首先给我介绍起要对阵的韩国棋手,“大竹先生可是日本棋界的老人,虽然近年来他棋力颇有下降,可数千盘的对弈经验可不是放着好玩的。”
似乎怕我有轻视之心,卫平又道:“大竹先生性格豪迈,走棋也是大开大阖,棋型变化大多周正,绵延有张而不失柔和,在前六十手左右是很难占到他便宜的。这样说寒生你可不要以为大竹先生很好对付或者很难对付……”
他话没说完常汉文便笑着插了一句话:“只要下对了路子,不管是谁都好对付。哼哼,卫老师,这话你可是从我做学生起就说过了。”
卫平一愣,随即朝他瞪了瞪眼:“怎么,你现在就不是我的学生了吗?”
姚洋、肖夏几人都嗤嗤低声笑了起来,常汉文赔着笑脸,紧赶两步,伴在卫平身边讨好的道:“哪能啊?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这话我可记着牢呐。”趁着说话的空隙他朝姚洋肖夏几人飞了一个不准笑的眼神,“我这不是怕你给寒生太大压力吗?”
卫平自然知道自己学生的小把戏,他也没在意,嘿嘿笑了两声,瞟了我一眼:“你看他有紧张得不会下棋的样子吗?”
我淡淡笑着,一点也没有刚参加国际性赛事会紧张的自觉感,因为与我年龄相近——这自然是外貌上看来——常汉文嘻嘻笑着就走过来逼迫我说理由,被他纠缠得哭笑不得我只好解释着:“不是我不紧张,我怎么可能不会有紧张的时候?而是我觉得根本没必要紧张,现在是什么时候?三国杯赛?三国杯赛又是什么比赛?对啊,围棋赛,那我们是干什么的?是啊,我们是下围棋的棋手,我们来参加自己最擅长的一项比赛,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被我一问一说的话弄得一愣一愣,常汉文眨了眨眼,什么也没说。姚洋咳了两声:“道理是没错,可我怎么觉得这话好象似曾相识?”
我亦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这话给别人的感觉象是领导说出来的话,太空泛太广了点,笑着解开尴尬,道:“最主要的,围棋发展到现在,已不单单是任何一个国家独大。在不同的国家,围棋已经发展成具有各自特色:日本主战、韩国主稳,丢掉自己国家的特色而去适应其他国家的特色,想要赢棋无疑是天方夜谈。”
这番话一出几人都收起嬉笑的神色。肖夏屈着手指,在心中不住思量着,他是中国围棋界,也是世界围棋界第一个将古术思想——孙子兵法——融入围棋的人,对我的话自然也体会更深。一边斟酌着他说道:“那中国现在围棋的表现是什么?”
“都有,却失之偏颇。”我立刻接着他的话道,“对于日本和韩国现在的围棋思想中国古代围棋思想无一不包含在内,不论历史上众多名手如何争论战为高还是稳为重但都脱不开,或者说不会抛离一个思想……”
“那就是平衡!”顿了顿,我沉声吐气,“这种平衡境界的追求是刻意不来的,它的前提是自然而为。中国古代围棋是用来修身养性,体天道而和自然,现代围棋却是以求战以求胜,心境失了,棋力自然下乘。中国人或多或少都会受五千年文化的影响,脱开了最基本的去迎合在国外发展的棋道,对弈如何不输?”
孟宽眉头重重皱起:“寒生你的意思是中国现代的围棋还是要追求古代那种修身养性?”
我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现代围棋跟古代围棋不同,而且社会形态不同,自然不能这样说。就算古代围棋追求的是修身养性可依然能够看到为数不少流传至今的征战局,其战况激烈不亚于现代围棋,甚至其中的生死劫尤有过之,这表明古代棋手并不忌讳战,也会战也能战。仔细研究古人的棋谱可以发现一些国手的名局更是攻击凌厉,但在其凌厉的攻击下防备也是浑厚无比,这就是古代人追求的平衡,自然的平衡。”
休息室内沉静下来,在场的五人显然都体会到我话里隐含的意思,而且他们也很清楚围棋界现在追求的胜利是以战为主,中国的围棋也在朝这方面发展,与古代围棋追求的胜利基调完全相反。他们在围棋上下的工夫都是数十年甚至更多,自然能够分辨我的话是胡说八道还是据之有理。
现代围棋与古代围棋的不同是如此明显,我当然不会认为就这么一番话能够让他们马上改变。中国围棋低于日本低于韩国,难道只是棋法的问题就可以说得过去了吗?留存下来这个疑问现在就足够了。
日本韩国的围棋是从中国传去,但发展到现在都已经完全具备自己国家的特色与文化,虽说是分支但也是泾渭分明,走着自己发展的道路,中国围棋忘掉自己的思想而去追着其他国家围棋发展的道路难道不是舍本逐末?
“中国的围棋的确追求的是平衡,”卫平苦笑着看着我,“可现在这个平衡可不是讲究的时候,若是不潜心下来思考,恐怕会连现在的想法也丢掉。”
我知道现在说出的这些话可以说有混乱其他人思维的嫌疑,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导致这届三国杯赛中国棋手的全面崩盘。我也随着苦笑了一下:“说这么多只是解释我不紧张是因为我是以平衡基调来下围棋的,至于对不对大家还是在这次赛事过后与我讨论,毕竟,眼前最重要的还是三国杯赛。”
彼此望了数眼,不知是谁先笑出声来,接着大家都笑了起来,将刚才因我一席话给说得有点沉闷的气氛和心情扫了开。
接着几个人便开始讨论起自己的对手来,分析弱点、讨论可能出现的棋招、探讨应对办法……直到陪赛员进房告知休息时间到,棋赛将在十五分钟后开始而结束。
“好了,诸位不要有太大负担,是时候进场了。”卫平作为领队首先站起身,拍了拍手振奋精神道。
参与三国杯赛的都是国内的顶尖棋手,国内国际性的赛事也不知道参加了多少,笑嘻嘻的站起来,看来心态都比较放松,朝自己对仗的棋室走去经过我身边时都对着我肩上来了一下,没有言语却是实实在在的鼓励,显然还是有点担心我这个没参加过任何赛事的新手。
当卫平经过时,他停下脚步,抿了抿嘴,看着我:“就同平常下棋一样,大竹与金泰和的特点都分析给你听了,具体的就靠你自己把握了。”他面上泛起一丝微笑,“不过依照你的棋力,对付他们两个是没点问题的。”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的朝他一笑,在走廊的另一头李民泽缓步走来,与正出门的我碰个正着。他盯着我看了数秒,突然露出一丝微笑,我还没觉得什么,卫平可就有点惊讶了:先不说礼貌与否的问题,光李民泽这一笑可是从来没见过的。要知道,那“玉佛”的“佛”可是说他常年不变始终如一的脸部表情。
“白天我轮空,晚上才有比赛。”他走到我面前与卫平打了声招呼才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却猜不透他接下来的意思是什么。接下来他也没再说什么,朝我一颔首走了开。
看着李民泽远去的背影,良久后卫平回眼朝我看来,颇有一丝意味深长的说:“看来他把你当成第一要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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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棋室边侧的玻璃可以很清楚的看见棋室内对弈的情况。因为首轮轮空,因此李民泽在棋室外观战。他跪坐在软垫上一动不动,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波动,在他身旁还有一位同为韩国棋院的棋手金泰和。
虽然并不清楚李民泽为什么会来这里观战,但因为他在韩国棋界的地位,金泰和没有发出丝毫疑问。在他看来,大竹先生虽然在世界围棋界名头很大,但一来他年纪老了,难免会有精力不足,下出昏招的时候;二来对自己的实力非常有信心,金泰和并不担心,至于另一个从没见过的中国棋手,他尽管没有轻视之心但也绝对没有上升到重视的地步。
在外面观战完全是因为对那位中国棋手的不了解,可以这么说吧:棋局虽然不至于令人乏味得想睡觉,但也绝对称不上精彩。可能是因为第一局的原因那位中国人下得比较谨慎,这他能理解,但大竹先生的布局走位就让他感觉有点奇怪了。大竹先生是位棋风已然定型的棋手,就算是初次对上不了解的棋手,他的棋法同样是大开大阖,没有丝毫试探的味道。可现在看来,大竹先生完全抛弃了自己的下法,用一步一趋来描述也不为过,虽然与那位中国棋手针锋相对,但无疑让人感觉非常压抑。
金泰和看了看大竹的脸色。他的脸色凝重,眉头纠结着,挺直身子坐着,完全没有以往对弈时那种潇洒自如的神态,而他的每一步棋都在一段思考后落下,虽然没有超时但让人感觉到了一丝紧张;反观那位中国棋手,他整个人靠在椅子中,显得悠闲无比。
金泰和不认识这位中国棋手并不奇怪。一是因为他刚从国外的围棋交流会赶过来,当他赶到时,这届三国杯赛就差不多要开始了,知道这位中国棋手的人都忙着调整自己的竞技状态,一个棋手的名字自然不会被认为告知是非常重要的事;二则因为金泰和本身的性格并不讨人喜欢,除了围棋之外与人的交流非常的少,他的棋力虽然在韩国棋院排在前列,可他不论是赢棋还是输棋都臭着一张脸,可偏偏在他上面还有一个李民泽,这就不得不让人腹诽不已,所以有闲心又知道这位中国棋手的人也没有心思提醒他。
“大竹先生是不是在研究新下法?”虽然李民泽的棋力高于自己让金泰和有些嫉妒,可这两年来的对盘也让他认识到自己与李民泽的差距,所以,他心里还有一丝佩服存在。当看到李民泽进来观战室坐到自己身旁可让他好一阵惊喜,能与对人不冷不热不卑不亢的李泽民观战同一盘棋而获得经验,甚至有可能听到他评棋,这可是非常难得的。这样想着,金泰和便首先挑起了话题。
就在金泰和以为李民泽不会回答他的话时他突然缓缓开了口:“大竹先生的性格可不是轻易就改变棋风的……”微微的,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金泰和有些不解,他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棋路,却并没有发现很让人警惕的落子,不由道:“这就让人奇怪了,看此刻的棋型,白子没有什么特别具威胁的棋……而且我记得大竹先生与李君对弈的时候也没有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李民泽嘴角扬起一丝看不见的笑,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这说明他的棋力非常高,能让棋风定型了二十多年的大竹先生下不出自己的风格。”
看着李民泽的脸色,金泰和哑然失笑:“这样的事恐怕只存在传说中的故事里。”他显然是不相信李民泽说的这话,而仅仅以为是玩笑而已。当然,从棋盘上的落子来看,也看不出一丝一毫有掀起风浪的可能因素,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非常平静,两个人的棋没有交锋,就仿佛悠闲下来的人随心手谈一般。
只是这棋盘上的悠闲并不代表下棋的人就一定悠闲。此刻坐在棋盘前的大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想些什么,脑海里有点混乱起来。这个叫王寒生的中国棋手下的棋非常干净利落,也非常简单。在看似平静的棋后面只有身处其中的他才知道,如果按照一贯的思路下过去,这些平静得无害的棋就会涌现出象是海啸山崩的威力,这就是他每次举棋欲落而停,叹然无奈的原因,也是让他强生生的压抑住自己下棋风格的所在。这在他看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但,还是发生了。
大竹瞟了一眼对面的年轻人,在他脸上只看到淡然的表情,没有得意,没有嘲笑,仿佛与他下棋本该就是如此一样。大竹长舒了口气,再次计算起棋路来。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计算会出现幼稚的错误,尽管他知道在很多人说来,他大竹现在的优势除了常年累积下来的经验外,体力、精力等等就再没一项能比得过正处于棋力颠峰状态的人了,可他却认为,越是棋力老道的人,他的计算就越厉害。本因坊秀策如是,吴大先生如是,他大竹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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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大竹落下一子李民泽的眉头忽然皱在一起,顺着他的目光可以看到此刻他并没有看着大竹的落子处,而是一晃的飘到了那中国棋手王寒生的半边脸上。接着,他的眉头一松,站了起来,什么话也没说的朝外走去。
金泰和有些惊讶,这番棋正战至酣时怎么李民泽就不看了?对于他惊讶的问语,李民泽没有丝毫要做答的意思,甚至连脚步也没有停下来一瞬,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的手搭在门把上时还是停了下来,半侧着身子,似乎想到了他与金泰和之间毕竟还是属于同一国家,缓缓说道:“大竹先生已经输了,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金泰和失态的笑了笑,返身看了看棋,有些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这番棋还至中盘争夺怎么看大竹先生都完全没落下风。李君这么说是不是太早断言了?”他自然不怀疑李民泽的棋力,可要在中盘刚开战便断言谁胜谁负恐怕也不可能吧,就算他与李民泽有差距也没大到这种地步才是。
李民泽又沉默了片刻,他转头看了看棋局中的两人,无形的叹了口气:“大竹与他剩下的对局也没什么看的了,只因这一局已经将大竹先生的斗志完全消磨了。”他看到金泰和不敢相信的瞪大的双眼,淡淡笑了,“我跟他下过棋,他很厉害,你要小心。”
听到李民泽最后一句分成三段说的话金泰和浑身一震,缓缓收回目光,再次投向了棋局。作为现代围棋世界第一人,李民泽在韩国的地位无人能撼动,而且从他的性格来讲,也不是个在棋局外耍心眼的人,那么他最后说的这段话……
只至大竹投子认输,那王寒生的面目表情都没有变化,仍是淡然自若。在那一刻,金泰和看到了大竹先生眼里的神色仿若失去了所有生气,他的心里突然充满了恐惧,这种感觉就连他与李民泽对局时也没有出现过,而至于到底恐惧什么,金泰和也不知道,甚至他不敢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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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坐到对面的这位韩国棋手,我微微有些惊讶。不是因为卫平给我介绍过他下棋的特点,而是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实在让我好奇:他盯着我,眼神中带着狠厉,仿佛与我有宿仇般。
我暗暗好笑却没有多做理会,朝他微微一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便坐下等棋局开始。
棋局一开始金泰和果然是狠、快的风格。当还在起手布局的阶段他便放弃了自己的边角朝我这边贴身攻击起来。这是程咬金式的人物?我微微有些惊讶,可从他低着的头看不出什么来。下了几手他仍然是这样攻击性十足的手法,完全不顾自己的后方,我不由暗暗皱起了眉。
快棋手我在历史上也碰过不少,可不顾自己后方的却从来没有见过,就算思维敏捷能下快棋下得对方思维混乱也不会不顾加强自己的厚势,照金泰和这样的下法,他纵然能下得对手方寸先乱也不过是个九流水平,能顶过他攻击之后,只会让他落个完败!
见我思索着没有落子,金泰和微微抬眼看了看我。眼角瞟到我暗哼一声,原本要堵的一手反切一子,我放你进来又如何?
接下来黑白翻飞,两个对局人都没用多少思索便下到了七十来手,金泰和怎么也没想到我会与他下起快棋,等他醒起这回事的时候才一愣,稍微算起了棋。
看着他一边算棋脸色一边变得难看,我知道他一定发现这盘棋他已经输了,输得不多:一又四分之一子。
也许是我不喜欢他那种下棋还带着似乎是看仇人的目光,也许是我被他这种自认为下快棋天下第一的姿态给惹恼了,在接下来的十三番棋中,我丝毫不让的以快对快,甚至一盘比一盘落子要快,他反而在数盘后一改风格,下起了慢棋,但输棋一盘比一盘多。
他完全下懵了,直到最后一盘前李民泽来找我……
“希望王君手下留情,不要毁了一位棋手。”李民泽没有废话,一见到我就开门见山的说道。
“并不是我在毁他,是他在自己毁自己。”看着他片刻,我缓缓道,“我并不会因为一个棋手下棋的风格而有所好恶,但绝对会因为一位棋手下棋时的心境决定我下棋的手法。”
李民泽一挑眉,显然从我话里听出了背后的意思,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想必他现在也从中领悟了什么,这最后一盘棋……是我冒失了。”他鞠一躬,转身走开,他自然也知道我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最后一盘下得比较平淡,金泰和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落子中规中矩,完全是韩国棋风的模板,而他的神态也完全收敛了起来,不复先前那面对仇人的模样,至于心里如何想我自然无从得知,我暗叹了口气,收缩着手中的杀招,棋刚至中盘金泰和便投子认输。这三国名人杯赛的第一轮结束,五个小组的胜者也产生,除我之外其他四组分别是:肖夏、李民泽、银三顺、左近藤。因为中国队与韩国队都是两位棋手晋级因此团体冠军的揭晓拖至了第二轮的个人对抗。
第二轮赛事安排的非常紧密,一是因为每位棋手都要与其他四位棋手进行对局,对局数达到了个人六十番,整整是第一轮的一倍,这对每位棋手的体力、精力、实力都是非常严峻的考验;二是十一月份基本是三个国家少年棋手的选拔赛时间,这个赛事对每个国家后备力量的储蓄培养都非常重要。
“个人冠军是个人冠军,完全不能抵消团体的实力。”看着安排下来的赛程,卫平对我解释道,“如果第一轮就有同一国家三位棋手晋级,那自然是不用说什么。象现在这样我们和韩国同时两位棋手晋级的话,要看哪个是团体冠军就要看个人赛上我们对韩国的胜率。平手的话还要加赛一个五番局,由我们和韩国在个人赛上的胜者对抗。”
“嗯,寒生,你第一个对手是日本的左近藤,嗯嗯,他可是日本的新人王,厉害大大的。”虽然被淘汰出了个人赛,姚洋一点惭愧的样子也没有,按他的话说与李民泽对局他能赢其中六局已经非常好了,李民泽在世界围棋上已经呼风唤雨了一年多,他可是刚暂露头角。
对于他的话自然是引来嘘声一片。招呼着安静了,卫平说道:“这些对手你们在大大小小的赛事上都碰到过,寒生可是没碰过。别看赢了第一轮就认为寒生没有必要了解了,厉害的可都在后面。现在把你们了解都倒出来,多少有些用处。”
大家嬉笑着说卫老偏心,同时也仔仔细细的将其余三人的特点都说了个详细。李民泽自然不用多说。银三顺是世界上名气不大但发挥绝对稳健的一位棋手,他虽然难以在世界级的赛事上夺冠——这当中自然有李民泽的原因,因为世界级的赛事基本上李民泽都会参加——但非常难缠,在晋级对局中,常常能让别国的主力棋手耗费大量精力,有人曾戏称李民泽的胜利是踩在银三顺肩膀上拿到的,这话无疑是玩笑,但也说明了银三顺的实力。
“他的棋风也非常稳健,落子三思,三思落子。布局凡凡,中盘正常,收宫一流。”肖夏撇了撇嘴,点着手指说道,“根据我跟他对局的经验,要赢他只有自己创造机会,对于机会的把握他有那么一丝优柔寡断。”
“这就是他比不过李民泽的地方。李民泽不仅稳而且狠,对于机会的把握非常快,下手准狠,不拖泥带水,打劫就打劫,弃子就弃子,大局观非常强,这十五番棋我算是看出来了,银三顺缺少这一点,要不他又是一个李民泽。”孟宽扯了扯耳朵,对于输在银三顺手上有些无奈,把这十五番棋的经验都说了出来。
我笑了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左近藤是日本的新人王,今年才二十一岁。别看他年轻,他的棋龄可不小,从三岁开始下棋,自小便是在日本各大名家手下练棋,被称为日本新一代的棋王,而且日本悉数名家对他都是青睐有加,称赞不已。他也确实非常有天资,棋非常活,不象多数日本棋手拘于成法,今年在日本名人头衔赛上几乎就将曹眩拉下了马,这可是轰动了整个日本。”卫平笑嘻嘻的说着,怎么看都不象是要我多加注意的样子。
听到他棋非常活我朝肖夏看去,他却翻了翻眼没有说话。
“三国名人杯是个非常危险的世界大赛。”卫平突然转开了话题,“它既可以让你实力突进,也可以让你以后再也不敢下棋!”肖夏四人都沉默着收敛了表情,我仔细一想却也明白过来。
怎么说三国杯赛安排的赛事绝对是不人道的,在一个月内棋手几乎要完成与六位不同棋手间九十番的对局——当然,淘汰的棋手是达不到的,但也有半个月三十番对局——这样恐怖密集的赛程是其他赛事绝对没有的,尤其是后半个月六十番对局。围棋赛可不同纯粹的体力活,它要体力,可更多的是脑力。这样的对局数与对于安排对参赛的棋手来说,尤其是进入到后半段个人赛的棋手来说,绝对是一个残酷的考验,也许在赛事前半段,对局可以非常精彩,但随着脑力精力的消耗,后半段恐怕就会出现非常难看,非常让人惊讶的对局来,这对一个已经成名的棋手来说绝对是个丢面子的事,甚至还会因为棋局招受水平质疑,这也绝对是致命的。而如果一直发挥稳健的话,说句不好听的,一炮而红绝对有可能,并且赛事下来后对个人水平也绝对有长进。
现在世界级别的围棋赛已经非常多,含金量也不低,可偏偏这样残酷的三国杯赛最为三个围棋大国看重,因为这样出来的第一名绝绝对对是世界第一。
“到十六岁时,左近藤每天的对局数不下八局,到十六岁后他每天的对局数不下十二局。三国杯赛上每人每天对局数不过四局,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就在我奇怪卫老怎么突然说起三国杯赛的残酷性时,他突然揭开了最后要说的话。
“这些可不是我瞎编的,而是与他对局过的老师说的,他其中一个老师便是大竹先生。也不要以为他对局的数量多而质量不高,在对局完后是一定要复盘分析。”末了,卫平还加了一句,“在赛前,虽然很多媒体预测我们实力大进,却一致把冠军之争放到了李民泽与左近藤身上。”
对局多吗?我暗自摇了摇头不知道该如何想,要说每天对局数,我绝对是达不到那个数目,就算被困在山洞的两百多年,我左手与右手对弈也不过是每天一盘而已。
“卫老,你别打击我的信心好吗?”隔了一会,肖夏怪腔怪调的叫了一声,把屋内因卫老的话而变得凝重的气氛给冲淡了。
卫平笑了笑:“我这是叫你和寒生不要轻敌,别因为他只是个新人王而以为他好欺负!可不是打击。”
肖夏嘿嘿笑了起来:“寒生不一样是新人吗?你见我对他可有轻敌?”
卫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那是你对他了解了,知道轻敌不得。对左近藤你可了解不多,要不是大竹先生与我闲聊时夸奖过他我也不会知道这么多。”
晚上与我对弈一局后临睡前肖夏瞅了瞅四周,悄悄对我说:“看来卫老有点看好左近藤,怕是觉得他会拿下这次冠军和世界第一的头衔。”
我一怔,笑了笑没有说话,闭上眼开始安心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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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休息了一天三国杯赛的第二轮便开始了。晋级的棋手每天有四局赛事,上午一场,下午两场,晚上一场。上午一场我对银三顺,下午先是对左近藤然后对肖夏,晚上对李民泽,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卫老等人却是口口声声的不妥:晚上与李民泽对局,对局后还能睡个好觉吗?
“请多指教。”与银三顺见面他首先朝我恭敬的鞠躬见礼,我回了一礼,等站直一看才发觉他也是参加过热身赛的韩国棋手之一。端端正正在我对面坐下,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没等片刻他又道:“对于阁下的棋力我个人非常敬佩,李民泽君也是这样。”仿佛觉得只说自己分量不够,他加上了李民泽,“不过在与我国棋手金泰和的对局,阁下的棋品让我非常不耻。”
我先是一愣,随即也不解释的笑了笑。他盯着我,道:“对于阁下利用自己棋力高超,在棋赛中肆意打压对手意志,摧残对手信心的做法,我为阁下拥有的棋艺感到悲哀,认为这是整个围棋界的耻辱!”
“哦?”我挑了挑眉,“请问您认为我是在棋局上赢了贵国的金泰和还是在棋局外用手段赢得的比赛?”
银三顺犹豫了一下,还是立刻回答道:“是在棋局上。”
“是吗?”我仍旧笑着,“既然我是在棋局上堂堂正正赢得的比赛,又怎么会让你感到不耻?”
银三顺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从整个对局来看,阁下的棋力的确是高过金泰和君,他输了并不冤枉,但阁下一盘接一盘的胜目数却表露了你的内心,以至到了赛后金泰和君连围棋两个字都不愿提起!”
对于他做这样的推理我实在无奈,摇了摇头:“围棋是不是人的对抗?”在他点头确认之后我又道:“既然是人的对抗银三顺君难道认为人能一直保持心态平衡吗?就算是十五番赛局,胜负对人的影响也是巨大的,胜一盘代表占有优势一盘,负一盘代表失去优势一盘,金泰和君是以快棋闻名,这也从侧面表明了他是一个胜一盘顺一局,负一盘愁一局的对手,在先一盘的失利导致其后对局的失利,这是他个人心境的问题,而不是我打压,摧残的结果!或者说,银三顺君没听过一山还有一山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认为贵国的金泰和快棋无人能挡,无人能更快?或者说银三顺君认为只有贵国人才有坚强的意志,才有求胜的欲望,我只有输了才不会被认为是打压,摧残金泰和君的信心?”
听着我的话银三顺面色苍白,几乎要跳了起来,而我不显质问,一直淡然的语气却将他的身体压在了座位上。深深看了他一眼,我道:“你知道金泰和君上场时的心态吗?”
银三顺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表示,原本坚定着对我质疑的眼神也在此刻动摇起来。话说到现在,银三顺绝对是明白过来,只是先前他说的话那么肯定让他现在有点不好下台而已。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接下来就要进行我俩之间的对局了,希望银三顺君不要因为这个分了心才是。”
银三顺的精神一震,重重的看了我一眼,缓缓点头:“请阁下拿出全部实力吧!”
在棋局开赛前五分钟李民泽突然走进了对局室,我一直看着他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还没想起这是为什么。很清楚我没有世界大赛的经验,银三顺与李民泽点头招呼之后低声对我道:“三国杯赛的个人赛是允许在对局室内观战的。李民泽君因为是上一届的冠军,所以上午的第一番赛轮空。”
对于我来说,有没有人观战基本上不会构成影响,而在现代围棋来说有人观战的比赛绝对是极少数,甚至是没有的。一来是为了保证棋局的公正性,二来是担心因为有其他棋手在旁影响对局双方的发挥。其实,严格说来,现代围棋的对局一样充满了干扰,光是在一边的电视转播就可说是一例。
想不到三国杯赛的残酷性连这点都算上了!我笑了笑,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在乎的看着工作人员将转播设施架好,而这时,棋局开始了。
银三顺基本不浪费时间。这个不浪费不是说他下棋怕思考过多而导致超时,而是在他下了近十手后发觉他每一棋思考的时间几乎都是相等的,这让我有些惊讶他对落子时间的掌控性。很显然,对于整个棋局要怎样的掌控他心里早就有思路了,花费的思考时间不过是谨慎而已。
是谁跟我说银三顺的大局观不行的?心里嘟囔了一句,我细微的摇了摇头,没有大局观怎么能进世界级的大赛?
他下得规规矩矩,守得稳稳当当,我自然没办法打入,不过我乐得如此,你不进攻难道我还主动挑起么?之后他守着两块边角,而我却是在棋盘上零零星星的落子,看不出一个完整的棋型。
银三顺看到目前的形势,身子前倾,拈子的手难以察觉的一抖,随后又稳在了半空,这一子他半天没有落下,而是敲了一个长考。
看到他这样我知道他必然有些忍不住了,毕竟没有人会放任面前摆着的一块无主肥肉,更何况围棋还是争胜之道!趁着这个间隙我朝李民泽看去,原本靠坐的身形也稍微挺了起来,微微朝前倾着,一手托着下巴,当中一根手指轻轻的敲着,显然在计算棋路。
守得太过!
或许银三顺还没算出什么,但从李民泽猛然停住的手指,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我很清楚这位当今世界第一的棋手已经看出现在这局棋的形势。
要守是不错,不守的话连自己边角优势都会没有。可守过了的话同样没有优势。也许在棋型上看,除却银三顺的边角,棋盘上其他地方都落有我零星的棋子,看不出任何厚势,也没有连成一片圈住自己的地盘,可从大局上看,我这些棋却是扼守要道的关键,就好比占据了具有战略意义的要塞,不吃掉他们的话,那落子与落子之间的空隙便是吞噬银三顺接下来棋子的战场。
李民泽抿了抿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甚至连看向我和银三顺的目光都没有投过来一丝,他已经看出了我这盘棋的手法,再看接下来的战局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可他依然稳坐如山,一丝不苟的盯着棋局。
正当我奇怪的时候银三顺却做了一个令我、令李民泽、令所有人都惊讶的落子……他堵住了自己一个边角的气眼,让其成了死棋!
显然,银三顺算出了形势对他不利,也许他算不出中盘及我边角处落子具有的杀伤力,可他知道那是圈套,是陷阱,他自杀式的填棋是……为了破坏我的棋型!
瞬间我明白过来他的想法,他以牺牲自己一个边角来空出一片战场,在那里没有我的预伏子,而我此时也没有厚势棋型,争夺起来绝对会波及我外面布好的棋,很有可能就将之冲垮……这绝对是一枚绝妙好棋!是一流棋手的思维!
难道真的就能破坏我的棋了吗?虽然很赞赏这种棋盘上少有的魄力,可我也不得不说:即便这样做了,与大局无关。
在他空出来的战场上我与他正面拼杀,当我赢了后银三顺便投子认输,这让裁判有些惊讶又有些不知所措:整个棋局只有一个边角的战斗,中盘及其他边角都是安稳如昔,是该如何判胜?
对局结束,银三顺站起身来,几乎同时与李民泽朝我鞠了一躬。从他们两人的表情我可以看出在这盘棋上两人似乎都捕捉到了什么,似乎是对我,似乎是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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