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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怕吗?”帮妺喜扣好安全带,手稍微一停,握了握她的手便松开,我轻声笑道。
妺喜看着我,轻缓的摇头,回了我一个微笑。她眼神一溜侧边,脸上泛起淡淡的红霞。我明了她的心思,笑着坐正了,转头朝一边看去。孟宇——忘了说了,他便是那个连妺喜也称赞棋力不错的少年,嗯,还只有十六岁,长得白白净净,不说话的时候有点象女孩子。
就象所有处在这个年纪的少年,孟宇有些叛逆,或者说有点自恋。当然,这主要来源于他能下一手好棋。用他自己的话,他现在可是专业五段棋手,严严正正通过了棋院的考试的!虽然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都放着光,大有睥睨天下的味道,可接下来的表情就有点沮丧,因为他与我下棋二十三盘没有一盘赢过,甚至让子也没有。
话是说叛逆,但实际上孟宇很安静,是个很好相处的小朋友,除了不在棋盘上。在连输之后我都有点担心他是否能承受得了的问题,甚至会不会影响他以后棋道的发展时,他突然用很郑重,很严肃的表情看着我:你当我的特训老师好了。
我很惊讶,不是他说出来的话,而是他的表情不象个小孩子,象个三十多四十来岁中年人,而且语气也非常笃定,颇有些颐指气使的味道。我笑着看着他,他便有些恼怒,狠狠的瞪着我:不愿意就算了!
你不担心我做了你的特训老师后,你每天都要承受这样的蹂躏?我笑着说着,却发现自己好象真的没有收过一个徒弟。
你的棋力也不算高,至少几大赛事中就没听过你的名字。现在跟你特训是锻炼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如是说,似乎让我做他的特训老师是给我的荣耀。
这话把妺喜也逗得忍俊不已,她轻轻用手碰了碰我,显然是示意我答应下来。这一下被孟宇看到了,他没有说话盯着我,眼里闪着一点希冀。
为什么要下棋?
下棋不好吗?
于是我同意了,而在同意之后便决定了我的回国旅程。要离开欧洲离开法国回到家中,妺喜多少有点雀跃,就算在马赛生活的这将近一个月里很安逸,很温馨,但担心时不时象小虫子般爬上她的心尖。在简单收拾,告别唐老后我们便坐上了这趟回国的航班——在告别的时候,唐老居然把“双鱼掩月”那半块玉又当做礼物送还给我,在我想来,他还是没有确定这块玉是真是假吧!同行的还有我的小徒弟孟宇。我很好奇他家里的大人怎么会放心让他一个人飞来飞去,没等我开口他便象个大人般板起了脸,要不是飞机上不方便,恐怕他会用棋盘来堵住我将要脱口而出的问题。
孟宇眼睛直看着前方,似乎对我和妺喜的动作视而不见,但他嘴角扬起的一丝笑却透露了他将之前的一幕都看在了眼里,现在不过是假装而已。自从他看到妺喜对我的小动作后,他对妺喜的态度无疑比对我的要好得多,师母两个字也喊得非常亲热,非常甜;喊我的时候,通常都是“喂”、“嗨”、“嘿”之类的单音字,想听到他口中喊出对我的称呼——师傅——那就比较难了,而且也只有在棋盘上我正式指导他棋的时候。当然,这与我对他的称呼有莫大的关系,平时我喜欢叫他小家伙,在棋盘上我才叫他的名字。
“师母,虽然这飞机是飞行在三万英尺的高度,可你一点也不要担心。”似乎被我看得透不过气来,小家伙终于撇了撇嘴,“我都飞了好多次了,安全着呢!”
“是吗?我可是第一回坐飞机。”妺喜朝他笑了笑,她看了看窗外,“现在飞机起飞了吗?”
“第一回?”孟宇不敢相信的转头,眨了眨眼,“那师母是怎么到马赛去的?”说着他看向了我。
妺喜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难以回答,她一怔。我咳了咳,握住她的手,故做神秘的对孟宇道:“嘿嘿,这是个秘密。”
孟宇耸了耸肩,没有追究下去,他的心思也没想过要追究这样的小事,我这样明显的要逗起他好奇心的举动对他来说几乎免疫。看到我的动作,他马上又目视前方,回答起妺喜的另一个问题:“飞机就要起飞了,现在是在等什么人吧。”
“等人?”我这才发现孟宇前面两个座位居然还是空着的。
孟宇对我翻了个白眼,可还是解释道:“这有什么还奇怪的。所有的航班都有过等人登机的事,对于一些有钱有权的人,他们可愿意等了。”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孟宇倒象个大人般朝我一挑眼,压低声音道:“瞧,整架飞机要等的人来了。”
是杰斯?想不到这短短的几天之内居然连续与他碰了两次面,在惊讶之余又有些好笑。他身后跟着位女子,竟还是上次在唐老店前他陪着的那位东方女性。
在朝座位走过来的时候,杰斯自然看见了我,他稍微停下了步子,看着我也不知道转些什么念头,突然之间他就一笑,沉稳的道:“王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我微微一愣后笑道:“是啊,人生何处不相逢。布朗先生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看来又找到什么在中国发财的路子了。”
杰斯眉身一沉,随即淡淡一笑,道:“只怕让王先生失望了,这次去神秘的东方,我可是陪我女朋友的。”
“是吗?”我眯起了眼睛,扫了扫他身后的女子。她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正在我和妺喜身上打量,在她眼里看不到任何因妺喜美貌而引起的惊讶,就那么淡淡的,静静的,嘴角含着一丝礼貌的笑,如同一池湖水。
“那可又是一桩浪漫非常的爱情故事。”出于礼貌,我站了起来,“介意认识一下吗?鄙姓王,三横王;寒生,寒冷的寒,先生的生。”
那女子主动伸出了手,恬静的看着我:“那可是太巧了,我也姓王,三横王;文芷,文学的文,兰芷的芷。”
说是握手,实际上只是指尖轻轻碰触,我的心微微一颤,仿佛被碰触到了最熟悉的地方一样,让我有一瞬间的失神和疑惑。
“恬静素雅,文若兰芷,看来王小姐家里博学渊源。”微笑着说着,我的眼角留意到杰斯竟然紧张的看着我。
王文芷淡淡笑着,她理了理垂到耳际的发丝,道:“寒香飘逸,生生不息,看来王先生也是好古雅的人。”
这女子伶牙俐齿得好生聪慧!我的笑容不禁大了些,却在不经意间发现虽然她没有妺喜那般的美貌,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有怎样的不如,甚至我也回想起她刚刚看到妺喜的时候,眼神里并没有自卑、嫉妒,诸如此类的感情,甚至没有因此而升起的自傲。
“两位初次见面也不用如此恭维对方吧。”杰斯吃味的瞪了我一眼,有意无意的拦断了我与她之间的目光,他一转身笑呵呵的道:“是啊,我都忘了,王先生是考古方面的专家,说些四字短语最是在行了。”
“真的吗?”王文芷的话里带出一点惊奇,自然,在她的认知里,象我这般年纪就被称为专家的话那可是非常少见,尤其是在考古这一行,讲究的是博学,没有一定的年纪,这博学可值得研究。可显然,她对杰斯话却并没有多少怀疑,看来杰斯在她面前是没有说过让她置疑的话,“看来这个回国旅程可以和王先生好生聊聊了。”
杰斯在话一出口显然就大为后悔,他转身之际我就清楚的看到他的脸色一沉,恶狠狠的朝我做了个安静待着的眼神。我心中暗暗好笑,杰斯一上来就同我打招呼,显然是怕我突然开口与他交谈让他被动,可没想到几句话的工夫事情的发展出乎他意料,此时他再出声阻止的话,就怕引起王文芷的疑惑了。
三万英尺的高空……嗯,我也是第一次啊!
想不到第一次处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就发生这样有趣的事。杰斯不想我与王文芷多接触,怕什么我自然清楚得很。
没有理会杰斯警告的眼神,我笑着坐下,道:“王小姐也喜欢收藏古物?”
杰斯大恨,见王文芷有坐在外间与我交谈的迹象,他惟有无奈的坐到靠窗的位置,当然,还不忘给我一个极为严重的警告眼神。
“我没有收藏什么古物,我也没有收藏古物的经济能力,倒是我爷爷收藏得非常多,他的古书也非常多。”王文芷礼貌的欠过身,算是面朝着我。
“哦,那倒有点可惜了,喜欢古物的人对收藏,收集都有点兴趣,而且收藏收集的过程也是非常有乐趣的。”我微微有些可惜的说道。
“我不会觉得可惜啊,喜欢一样东西并不一定就要自己收藏起来。就象一朵花,它漂亮,自在的绽放,你看上了,将它折下,那就再没有其他人能看到了,就算你将它保养得如何的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已经没有生命了。”
看着她平静的眼神,我苦笑着:“这可不能用到所有的事物上,而且,人是有占有欲的。”
虽然我是平叙的语气,但王文芷显然读懂了当中的询问,她轻叹了口气,道:“我当然也有,只不过我自认为我的占有欲并不强烈。”
“这是我偶然间收藏的一块玉。”撇开了这个可以说是会引起较大争论的话题,我在怀中掏出“双鱼掩月”,递了过去。
“双鱼掩月?”看清楚拿到手上的玉,王文芷和杰斯几乎同时惊讶的看了过来。
杰斯能知道我不惊讶,王文芷能认出来的话倒让我又多了一份好奇。她说她的考古知识都是从她爷爷的收藏中得来的,看来她爷爷可是个收藏大家啊!
“这块玉在历史上并无出名之处……”我笑着说道,自然,话里有想听到王文芷解释的意思。
王文芷笑着摇了摇头,将玉递还回来:“我能知道还是因为我爷爷也收藏有一块……”话没说完她又是一摇头,顿住了。
对于她的表情我实在有些好奇,不由猜想这双鱼掩月的另一半是不是在她身上,随即一想又释然起来,说起来她与我还只是陌生人啊,她又有什么必要对我说得那么清楚?很显然,她止住话头,就已经在后悔了。
我释然一笑,心中微微一动,就要将手上的玉再次递过去。妺喜这时悄悄的拉了拉我,细若毫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爷,你现在将玉送人可不妥当。”
我猛然一醒,这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孟浪。我收回手,朝妺喜笑了笑,我很清楚自己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送玉不过是觉得与这女子——王文芷——有共同爱好罢了,尽管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可做下来的话,就难保其他几人没有心里嘀咕着。
飞机升空后妺喜稍微有点不适,等我招呼好之后王文芷便与我聊起了一些考古见闻,或者说是考古上的一些趣事。王文芷本身并不是考古出身,要说到这上面的见识,完全来源于她的爷爷。要一个青春女子对沉闷的考古感兴趣,就算她有家传渊源,但也要看她自己的意愿,是否能够耐得住这其中的寂寞和枯燥。
她说的这些对我来说不过是所经历过沧海的一点一滴,可我仍然饶有兴趣的听着,与她交谈着,她在这上面的强闻博记实在让我有些欣赏,甚至她在展现自己学识时表露出来的光彩着实让我觉得赏心悦目。
而这另人愉快而又轻松的谈话在杰斯站起来后悄然结束。
他满脸含笑的低头盯着我:“王先生,过去透透气吗?”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当中也透露着一丝他身为独狼时的杀气,他这一下把正在假寐的妺喜给惊醒了。他的身子将外面的目光都挡住了,妺喜的手缓缓抬到胸前,警备的看着他。
欧美人打架基本上都是凭力气,他们可没有中国流传几千年的功夫。我微笑着看着他,拍了拍妺喜的手,示意她安心,凭力气的话,我倒还不怕什么。
“要透气吗?”我淡淡说着,解开了安全带,“回国的路程还很长,是要活动活动。”
看着我和杰斯一前一后朝机舱中段的休息区走去,并没有什么不妥,王文芷收回了目光,当看到妺喜凝视她的目光,她微微一愣然后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是……”她笑着,伸手指了指我的背影,“妻子?女朋友?”
妺喜没有回答,而是笑着道:“我第一次见到他与人交谈得这么愉快。”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话没有说清楚,又加上一句,“这么长时间。”
王文芷惊讶的笑着,有些夸张的挑了挑眉:“这么长时间?那是多久了。”
妺喜微微敛住笑,眼中带出一丝沉思,隔了一会才缓缓道:“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很长。”
“时间的长短只是相对而言,爱因斯坦说的。”伸出手比画了一下,王文芷轻笑着,她没有象许多女人一样八卦的继续追问下去,而是与妺喜说起了大多数女人都会讨论的话题。
确定王文芷听不到这边的谈话后杰斯停了下来,他转身面对着我,背对着王文芷的方向,一言不发的盯着我的脸,似乎在打量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独狼先生,透气的话还是不要绷着脸部神经比较好。”我瞟了他身后一眼,淡淡笑着。
“这里是三万英尺的高空。”他摒住呼吸,宽大的手掌捏成拳,轻轻捶在侧边洗手间的门上,“在飞机上的话比较安全。”
“是吗?三万英尺,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地方。”我仍然笑着,与他对望着。
“我想王先生一定不想尝试一下在三万英尺的高空,没有任何保护,就这么光溜溜的飞行的味道吧!”他的脸阴沉着,钵大的拳头突然拿下在我面前晃了晃。
“拳头大难道就能在三万英尺的高空飞?”我装做惊讶的看着他,也比画了一下自己的拳头,就在他眼露嘲讽的时候我的拳头突然与他的拳头碰在了一起,确切的说是手腕碰在了一起。
这样的动作是每个男人都玩过的手腕较力游戏。
看到我的动作,杰斯嘴角缓缓扬起一丝笑容:“你确定?”他的神态轻松。
“确定什么?”我故意皱着眉,“我可不会跟你确定谁输了谁到飞机外面去飞。”摇了摇头,“那对你可太不公平了。你体积这么大,怎么都比我沉得快!”
“嘎嘎。”杰斯压低嗓子笑了,“你是不是怕我用独狼的身份来逼迫你,所以想用这种中世纪流行的骑士决斗来保住尊严?”
“那是中世纪的尊严,可不是现在的尊严。”我毫不在意的等杰斯运足了气,“再说你不是本来就准备用独狼的身份解决你所谓的问题吗?”
“解决问题?解决什么问题?”杰斯继续嘎嘎笑着,在他看来扳倒我的手腕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我只是觉得你的话太多了,你耽误了我女朋友的休息。”
我试探的压了压他的手腕,纹丝不动,道:“恐怕不是吧?王小姐又没承认,都是你在自说自话。”
杰斯脸色一沉,他的手腕猛然用力:“看不出你还挺花心的,身边有了那么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居然还想招惹我的女人!给我下去吧!”
我的手腕被压下一半他就再也压不下去了,瞬间他的脸色涨得通红,我却只是微笑着看着:“只是说两句话就叫招惹?你也未免太小气了点,难不成她做了你女朋友她就不能有一个朋友了?一整天都要围着你转悠?”缓缓说着,我的手腕同样缓缓扳了回去。
“更何况她还不是你女朋友!”猛然说出这句话,他的手腕被我一下压平。
他愣然而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与他手腕的交接处,恐怕打死他都不会相信扳手腕会输给我这个看起来和实际上都非常瘦弱的中国人。
“只是扳个手腕而已。”抽回手,我淡淡说道。
杰斯仍然盯着自己的手腕,他下意识的随着我的话点了点头,将手指张开又重新握紧:“只是扳个手腕而已……”他的头一抬,拦住我的去路,眼中再没有先前那样狠厉的警告意味,只有淡淡的平静和正色,“不过我还是要说,那句话。”
看着他,我哑然失笑,轻微的摇了摇头,道:“作为一个男人,你现在的要做的不是跟我谈得如何,而是你对她,她对你的关系。”
他一愣,手缓缓放了下来,当我走了两步他闷着嗓音道:“如果是你身边的那个女人,难道你不担心吗?”
“我为什么要担心?”我心中一顿,回过头看着他,静静的看了他好一会,“你尽管去试试……或许你以为你拥有的财富是,财富……”
不记得是谁说过的:感情,永远是人的大敌。杰斯的身份也许会让很多人羡慕,是的,羡慕!他是跨国集团总裁的儿子,本身又非常有能力,不同于那些靠父母的纨绔子弟,在这些表面上的光鲜后他还是黑社会的帮会头子,这让他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非常决断、理智……可偏偏上天让他有了一个软肋。
“你以为我不敢吗?”他似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禁不住追上前,单手扣上了我的肩膀。
为什么很多人在陷入感情后会失去原本的镇定与理智?为什么会失去原来的做事情方法,失去考虑问题的本质而去追寻那些细枝末节?
我叹了口气,将他的手从我肩上抹下:“你要追求的是王小姐,而不是我,与其同我这个只跟她头一次见面的人谈这么多还不如多想想她。”
杰斯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我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才发现似乎是我们俩谈话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引得王文芷和妺喜朝这边看了过来。
给了妺喜一个安心的微笑后我又回头看着杰斯,道:“你在担心吗?你是在害怕竞争?”
“我担心什么?我怕什么?”杰斯揉了揉脸,冷笑着道。
“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掉她身边的其他男人,你的情敌,这样永远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她身边了,是吧?”我淡淡的看着他,“这么做无可厚非,她要是喜欢你还好,要是不喜欢你你又怎么办?”
“她怎么会不喜欢我?”杰斯有些恼羞成怒,可下一刻却有些心虚的朝王文芷的方向看了看。
看着我心里一笑,道:“既然你这么肯定的话,那就要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而不是在这里对我说。”说完这句话我没再理她,径自坐了回去。
杰斯隔了一会才走了回来,在他脸上还可以看到一丝阴霾,显然刚才跟我的一席谈话并没有让他放心多少。王文芷稍微问了一句他也只淡淡的应和着,末了,他闭上眼开始休息。
“喂,我想到了,昨天的那盘棋第七十六手我下错了,如果是扳不是压的话你就没办法了。”经过刚才的间断,我与王文芷的交谈也不好再继续下去,这时孟宇倒象是来了精神般,兴致勃勃的坐直了身子。
“哦?”我眨了眨眼,回想了下昨天的棋,“想复盘?”
孟宇兴奋的点头,在他看来没有比在棋盘上赢我一盘更重要的事情了。我屈指扣了两下,道:“七十六手你扳的话我就不跳,补一个好了。”
“那怎么行?”孟宇愣了。
“怎么不行?”我笑了,“你扳我补,你压我跳。总不成你还以为你扳的话我还是跳,后面的棋都没有变化吧?”
孟宇的眉头皱了起来,很显然从他的表情我知道他定然是把昨天的棋在脑海中复习了一遍,下意识的认为在那一手他换了扳的话我还是会照之前的走法。
感觉到妺喜在我身旁拉了拉我,我扭头看去,她微笑着朝我摇了摇头,却是示意我不要跟孟宇太计较,而且这计较的含义大多是宠溺。或许,经过这么几天,这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少年在她面前又触动了她心底的那根弦吧。
“这位小男子汉是……?”听到我们谈棋,王文芷扭头看了过来,打量了正埋头苦思的孟宇几眼,半询问半猜测的看着我。
“这是我的小徒弟。在欧洲旅游时结识的。”说着,我加了一句解释。
“我才不是小徒弟。”孟宇嘟囔着反驳,抬眼看了看王文芷,倒是很有礼貌的问候道:“姐姐好。”
“哇,真有礼貌。”王文芷笑眯眯的看着他,称赞了一句,抿了抿嘴,“你喜欢下围棋?”
孟宇重重的点头:“嗯,姐姐可别小看我,我可是专业五段!”
“真了不起,这么小年纪就是五段了,很高啊!”王文芷说着,其间倒是看了我一眼,“你师傅很厉害吗?”
“下棋的时候他才是我师傅,现在可不是。”孟宇眨着眼,一本正经的说道,他这话逗得妺喜和王文芷都笑了起来,只不过妺喜是微笑而王文芷却咯咯笑出了声。
“可不能这么说,你既然师从王先生学棋,那就是你师傅,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你师傅。”
“可姐姐你见过连机票都不会订的师傅吗?”孟宇朝我翻了个白眼,抓住了王文芷的衣袖,“还有,姐姐我告诉你,我师傅可是花心得很,只要是女孩子他都会去追的。”
“什么?”这一下倒是让我和王文芷同时低声叫了起来,我笑骂道:“小家伙你又乱说话,小心我在棋盘上杀你个落花流水,丢盔弃甲!”
王文芷只是笑着,半晌才止住笑道:“我觉着不象啊,你师傅人很好啊,很健谈。”
孟宇也笑了,道:“他反驳了就是承认了,你看他刚才还威胁我!”
王文芷笑着摆了摆手,道:“嗯,我明白了。姐姐也很喜欢围棋,能跟我说说你昨天下的棋吗?”
孟宇睁大了眼睛,上下看了看王文芷,喜道:“真的?”接着他又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可是现在没有棋盘,也不能摆给姐姐看。”
王文芷点了点自己的嘴,笑道:“很简单啊,就象刚才你跟你师傅一样,用嘴说用心记不就行了?”
“哇?!”孟宇惊奇的站了起来,“姐姐能记得住?”
“试试看?说不定还能帮你将你师傅下赢!”王文芷微笑着,似乎如孟宇般年纪,俏皮的朝他眨了眨眼。
孟宇很是兴奋,离开座位,蹲到王文芷面前说了起来,他一边说王文芷一边点头,当我听到孟宇说二十八手的时候王文芷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接着她便示意孟宇说慢一点,而到了七十六手之后就基本上孟宇说上一句她要想上一想才示意孟宇接下去。
此时,我倒对这王文芷更是好奇起来,她懂棋还罢了,看她的神情更象是下棋下得非常好,她后面听棋的神情比较凝重,速度也比较慢,但我并不认为她是记不住棋路,恐怕是在推算棋,甚至有可能在从她皱眉的那一手棋重新推算。
孟宇静静的蹲着,抬头看着王文芷,似乎根本没有察觉自己蹲得够久而会引起两脚发麻,看他的神情倒象是把王文芷当作自己亲人般,显得那么亲切。
隔了好长一段时间,王文芷揉了揉太阳穴,缓缓睁开眼,勉强朝他笑了笑:“你后面的棋可下得有点臭。”
只是这责备一点力度都没有,反而显得有些亲切,孟宇尴尬的笑了笑,吐了吐舌头:“当时都被我师傅叫吃叫蒙了,又没劫型,又……”
与王文芷的目光一擦而过,我心中一动,道:“输就输了,别找理由。”
听到我的训话孟宇闷下了头,王文芷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站起来,望着我顿了顿才道:“王先生在八十四手就可以让……”说着她看了看孟宇,孟宇这才醒悟过来,说了这么半天棋,这位姐姐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忙告诉了她。
“就可以让小孟宇投子认输,为什么还要下后面的三十三手?”
“咦?真的吗?”孟宇惊讶的看了我和王文芷一眼,凝神想了想,后又道:“没有啊,八十四手……师傅还有几处棋型都残缺,我还有打的可能啊。”
见我没解释而孟宇反而说了起来,王文芷好笑又好气的看着他,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嗔道:“笨家伙,那是你师傅棋艺高明,没让你看出来,你仔细摆摆棋型就知道那几个都是陷阱,有进无出的!”
孟宇这个专业五段的棋手在她眼里仿佛不算什么,王文芷又道:“你在十五手就下错了,按理说你不应该会出现那样的错误。”
“诶?怎么你说的跟我师傅说的一样?”孟宇张着眼睛,表情非常惊奇,片刻后才道:“啊,姐姐棋力好高明,我以后跟你学棋好不好?”
看到王文芷含笑不答,他又道:“这第十五手要放在以前我可不会犯错,可是,可是……也许跟师傅下了十来盘棋后,我心里面已经有了障碍,生怕一不小心就中了师傅的埋伏。”
看来王文芷以为我是那种敝帚自珍的人,或者说认为我是那种棋品不正的人,明明在八十几手就可以让孟宇投子认输的却将棋拖到了一百多手,完全是有点高手玩弄低手的味道。我心下了然,仍自淡淡笑着,道:“如果就在八十四手停下的话王小姐认为孟宇能学到多少?”
“可现在看孟宇并没有领会王先生的意思,那你的这番心意不是白费了?”对于我的话似乎不敢认同,王文芷收了笑,静静说道。
“下棋固然要靠人指点,但进步最大的还是要靠自己领悟,从棋盘上领悟。别人说百遍不如自己从棋盘上领悟一盘。”
王文芷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我又道:“下棋有直来直去的大阖大杀,也有暗渡陈仓的阴柔险巧。拖上三十来手实际上就是希望小家伙自己能明了,什么样的棋什么时候该放弃,什么时候不该放弃,人无定法,棋无成法。”
说着我转向孟宇,道:“小家伙年轻气盛,棋力颇高也有潜力,上棋盘大都气势如虹,有来无往。胜,固然可以一鼓作气,连胜不败;败,则会心虚气短,一败再败,连本来可以翻身必胜的棋也输得惨不忍睹。”
孟宇嘟囔着,首次没有因为我叫他小家伙而反驳。王文芷想了想,道:“这是没错,可很多东西都要先教他才能让他在棋盘上领悟啊。”
我摇了摇头,静静的看着她,道:“什么都教他?所有的东西都教的话,他在棋盘上想的也都是我教的东西,没有自己领悟出来的东西,就算以后他下棋有成也不过还是印着我的模板而已,对于真正喜欢下棋的人又有什么好处,而他的潜力也在我教的过程中慢慢消退了。”
“很多时候人的创造性就是因为这样的教被抹杀了。”末了,我摊了摊手,貌似无奈的叹了口气。
“教是不能那样教,可,可……”王文芷似乎找不到什么样的话来反驳,话头卡住,好一会才道:“你也不用再下那三十来手,直接告诉他……”
虽然只是短短的交谈,可王文芷实在是个聪慧的女子,这点道理为什么就想不通了?我颇有些疑惑,不经意间看到妺喜的神色,我蓦然明了:这仅仅是爱护的心理!十六岁的少年,在她们来说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哪里能够懂得那么多,如果象成人般那就失去了他做为少年的乐趣了。
“我教的不是下‘棋’的人,我教的是下棋的‘人’。”将同样的四个字放在不同的重音,王文芷应该能够明白过来了吧!我叹了口气,说道。
王文芷扑扇了两下睫毛,她突然笑道:“理性上我早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感情上我还是觉得你不对。”顿了顿,她又道:“王先生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与你下一盘棋如何?”我还没说话她笑看着孟宇,摸了摸他的头,“小孟宇你来做裁判。”
“好啊。”听到这提议,孟宇高兴得几乎拍起手来,下一刻他的脸色一沉,戚戚艾艾道:“可,可我师傅很厉害的。”
“你小子,敢对我用激将法。”刮了下孟宇的鼻子,王文芷毫不介意的抬眼望我,笑盈盈的道。
看着她的笑容,我心中微动,脱口而出:“佳人有约,敢不从命?”
飞机到达北京国际机场的时候,我与王文芷的棋不得不被迫结束。从飞机上下来到出关,孟宇都兴奋得唧唧喳喳个不停。听到他贬损我棋艺的话,王文芷有些疲倦的笑了笑,道:“你师傅的确很厉害,好好跟他学以后你一定能赢他的。”
说完后她静静望着我,仿佛心有灵犀的,我与她不约而同的道:“一百三十三手。”两人相视而笑,不用再说什么,我与她都知道,在彼此心里还记着一盘下到一百三十三手还没有下完的棋。
很让我惊讶的,杰斯很平静的跟我握手告别,仿佛我跟他,我跟王文芷之间根本没发生什么。看着他们走远我缓缓松了口气,妺喜这才上前挽住了我的手臂,静静的,隔了良久才道:“爷,她给我的感觉有点熟悉,可大部分却觉得陌生。”
微笑浮起,我抽手搂住她:“是啊,我也是这样觉得。有一点熟悉……可大部分还是陌生,不是吗?”
就在我和妺喜柔然相望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我久别的呼唤:“大姐,三,哥——”
顺着声音看去,我只看到一片火红的身影飞奔而来,在那火红之后尚有数十道身影紧紧跟随着。
咫尺……天涯,天涯……咫尺!
一时间,我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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