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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力如同电流一般在我的体内流窜,带给我宛如撕裂般的巨大痛苦。我从模糊的泪眼望出去,莱昂松开了紧握在剑柄上的双手,慢慢地向后飘开。
他为什么走了?不打算给我致命一击吗?难道他不知道,如果不用圣力彻底打碎我全身的永久原子,即便是化为飞灰我也可以复活?
无法理解莱昂的用意,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事。我试着想要拔出圣剑,却连动一下手指都无法做到,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拿眼望着莱昂,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把残余的妖力都集中在大脑和眼球上,灵识与视觉的双重扫描让我确定了莱昂的举动。只见他双手合握在胸前,垂首阖目,却是正在祈祷。
这是替我超度吗?可我还没死透呢。
祈祷的声音越来越大,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哪里像是一个人的声音,简直如同一整班僧侣在做晚课。再仔细一看,莱昂身后的城墙上竟然真的有一整班僧侣在齐声祈祷,其它三个方向也是一样。随着他们的祈祷,圣剑也开始发出嗡嗡的共鸣声,侵入我体内的圣力更不用说了,热闹的和开了锅的水一样。
他们这是想用圣力把我煮熟吗?
我正这样想着时,贴着背心的十字架也发出了灼热的高温,原来是想把我烤熟。可是等等,为什么这个十字架和钟塔都还在?它们不是正处于战区的中心地带吗?为什么没有被能量风暴给摧毁?难道是什么人给它施加了防护魔法?可为什么要专门给一座钟塔施加这种魔法?
一想到这里,虽然脑中依然剧痛难当,我的思路却突然清晰起来,视线一转,我这才发现不光是这一座钟塔,东南西北,还有四栋处于冲击波扫荡范围内的高楼也没有被摧毁,五栋楼房正好排成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而且每栋楼的顶端都竖着一具十字架,看得出来是临时摆上去的。
这是一个陷阱,我被算计了!可是谁会算计我?
容不得我仔细思量,胸口又生异变,随着圣力的不断侵扰,封印我力量的咒符从皮肤上浮现,发出血色的萤光。原本在我体内翻腾不休的圣力则开始有规律的脉动、行走,在原有的咒符外圈形成一道新的封符,四个方向、包括我身后的十字架散发出的圣光和圣力更是浓烈的有若实质,并开始与地脉与山川灵气共鸣,眼看着整座东方要塞会马上化作一个巨型的封魔阵,我会被永远禁锢在黑暗的地底,不死不活地苟延残喘,恐惧就像电流一样在身体里狼突鼠窜,刺激着几近瘫痪的精神力重新扬起。
再不挣扎就没有机会了!
一连串的咒文从脑中闪过,配合乙太诀开始抵抗、侵蚀体内行将合龙的封印之力,虽然没可能完全破坏封印,却给我争取到少许时间,尤其是那部分被我吸蚀的圣力,为我提供了发动禁咒所需的最基本能源。
我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感谢上苍,两轮圆月都还没有坠落,让我的把握又更大了一分。
“朱丽叶、克莱维亚,最靠近乙太之海的圣魔天使啊,以太始之名,请暂时放弃你们自傲的荣耀,携手跪拜在这太初的玉座之前,倾听吾父的声音,以你们最辉煌的光之魔力,在此地凝聚通往星之道……”
随着我不断的重复相同的字句,赤月与红月开始焕发出日冕一般的焰光,向着彼此延伸过去,轻轻地碰触、厌恶地回转,最终无奈地缠绕在一起,仿佛两个别扭的姊妹在家长的权威下被迫握手言和。
我并没有提高音量,专心祈祷的僧侣们也没有查觉夜空的异象,莱昂却皱起了眉头,不舒服地扭动起身躯,最后终于睁开眼睛望向天空。也难怪,月华魔力的异常会影响到身为死亡骑士的他的健康,希望他痛到死才好。
看清了双月异样的莱昂猛地瞪大了眼睛,唰的把视线投在我脸上,看清我嘴唇动作的他立刻摆出一副要冲上来的架势,可惜刚一举步就全身抽搐,像个坏掉的灯泡一样在原地忽明忽暗的闪烁个不停。
双月的变化没有干扰到僧侣,莱昂的异常却引起了部分僧侣的注意,进而令他们发现了双月的异变。这几个定力不足的年青僧侣发出了骇异的惊呼,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或拉扯身边人的袖袍,影响一再扩大,越来越多的僧侣停下了祈祷,封魔阵的运转立刻慢了下来,已经凝聚的圣力也开始流散。
相反的,已经稳定、或者说是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的双月魔力如同五老峰瀑布一般飞流直下,笔直插入封魔阵中心,破开圣力,将整座钟塔笼罩起来。红和蓝的魔光在洁白的圣光中急走飞旋,犹如在平静的冰洋上掀起一股极光的龙卷风,我的身体就在这一片瑰丽的闪光中化作点点星屑,直升夜空。
临去前的最后一眼,我看见莱昂带着一脸的憎恨与不甘握紧拳头。
我冷笑。老朋友,你应该庆幸自己够运。如果不是身上的圣印合龙,使我无以为继的话,以我现在的心情,铁定会不顾一切地发动后半阶段咒文,用覆盖在地面上的双月魔力制造出毁灭万象的乙太风暴。
这世上虽然没有一种力量可以消灭你,却存在着很多种可以制服你的力量!而乙太风暴绝对是其中最仁慈也是最残忍的一种,被卷入乙太风暴的一切物质都会被粉碎掉,而所有的灵魂则会被送回混沌之海,成为那无尽空间中一片纯意识的存在,不同的生物彼此也可以毫无隔阂的交流,直至达成完美的谐调。从这一层看,那里可以说是无数圣贤与修道者毕生追求的梦想之地,是天堂!然而在我这个不完美也不谐调的异界来客看来,那无异于吞噬个体意识的死亡之地,是地狱!
对你这种非生非死的怪物来说,那个既是天堂同时也是地狱的世界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去处了,这一次不能送你过去定居,我才觉得可惜呢!
不管我有多少的遗憾,没有第二阶段咒文的维系和推动,交织在一起的赤月与蓝月魔力最终没有进一步的融合、裂变,而是四散渲泻,直至被大气完全稀释为止,东方要塞方圆百里之内狂风大作,雷霆交响,成为我逃亡的最佳掩护。
其实就连“逃亡”这个字眼都是经过修饰的说法。被星之道提上高空之后,我全身已经没剩下半丝能量,完全靠搭魔力气流的顺风车才能离开东方要塞,随着搭载我的风力一路融入大气,渐渐不能承载我的重量,最后终于把我抛下地面。好在那时距离地面已经不算太高,虽然身体在粗糙的地表上擦得好不疼痛,骨头倒是没有跌断。
勉力撑起身体向四方张望了一下,确认东方要塞的已经不在视力范围之内后,我扑嗵一声倒回地面,迅速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有多久,总之最后我被一头撕咬我身体的野狗给吵醒了。我厌恶地一伸脚想将这头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给踢开,却被它一扭头咬断了我的骨头,再一扯将整只脚从我腿上硬生生的撕了下来。
我惨叫一声,软绵的身体里猛生出一股力气,呼的反拳击向狗头,却被那狗向后跳开,闪了过去,远远的望着我,一双贪目血丝满布,两排白森森利牙陷在一只血淋淋断足中,碧白相亲,显得格外狰狞。
我咬牙翻身坐起,盯着那狗,发现它身形比黑背狼狗还要大上将近一圈,而且后腿硕长,近似人足,前爪也是分呈五指状,可以各自灵活运动,指甲弯曲如鹰喙,竟是一头野狗子。
那野狗子小心翼翼地绕着我走了一圈,见我只是盯着它看,没有任何动静,便抬爪握住口中断足,伸舌在创面上舔舐,一双赤目却仍紧盯着我,仿佛在进行某种试探。见我仍然不动,便甩牙撕下一片肉来,慢慢咀嚼起来。
听着它在那里啖食我的血肉,我十分气恼之上更增两分恶心,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杀意,一纵身向那野狗子扑去,却扑了一个空,野狗子本就是性情奸讦的妖怪,又一直注意着我的动静,我这边肌肉方才绷紧,它已经又向后跳开了去,双足落地时见我扑空,又一使劲扑了回来,双爪压在我的肩头,对准我的后颈咬下。若在平时,不需我刻意运功,单凭妖力的自然反弹便足以震碎这等下级妖怪的头颅,可此刻我体内空荡荡的搜不出半毫妖力,肌肉也是酸软无力,较之一个普通人类还要不如,双手按地一挺未能挺起,后颈上已觉着一阵剧痛,犀利的犬牙直陷入肉,钳住了颈骨,再猛地一扭,耳中就闻嘎巴一声脆响,我自颈部以下全都没了感觉,脑袋和肩膀夹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眼里很清楚地映出了整个后背的形状。
虽然扭断了我的颈骨,野狗子似乎还是不能放心,它一边衔着我的后颈不放,一边高高抬起我仅剩的左手,再松开,左手就像条死蛇一样叭嗒掉在了地面,它又用爪子在我后腰上戳了几下,见肌肉确实没有任何反应,方才松口,吐着舌头把我整个身体翻了过来,撕开衣裳,伸长了鼻子在腹部嗅来嗅去。
我将它这一连串动作看在眼里,又是恶心又是气恼,还有更多的惊惶与恐慌。料不到我费尽千辛万苦才从莱昂那头猛虎爪下逃脱,却要沦为一头野狗子的腹中餐,想到这其中的荒唐之处,我有一分好笑,却有九分悲戚,直想放声大哭,却因气管变形哭不出声,大颗眼泪从眼角滚滚滑下,却终是无力阻止那野狗啮破肚皮,拖出肚肠来享用。
虽然由于颈椎断裂,我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可眼睁睁地看着那野狗子伸爪在我腹内翻扒,不时将碎肉脏屑甩在我的脸上,实在是无比残酷的精神折磨。我闭上双眼欲待不看,却被那野狗子一泡臊尿浇在我面上,腥臭难当,中人欲呕,偏生我又呕不动,那一股子作呕的欲望就在脑壳内盘旋不去,痛苦的让我情愿一死了之,却就是死不了。
所谓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是我现下这般处境了吧。
我悔恨地想,如果不是被那禁咒榨干了我最后一分力量,如果不是莱昂那家伙下手那般狠辣,我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凄惨的下场,只要我有力量……有力量又能怎么样呢?有力量我便可以斩杀这头畜生,使自己免遭羞辱,维护住尊严……尊严?
我倏忽睁开眼,看着那野狗子兴高彩烈的在我身上跳来跳去,时而东啃一口,时而西抓一把,俨然一副吃饱了肚子做游戏的模样,禁不住想要大吼:“或许我活该成为你的粮食,但我可不是你的玩具!”
当然我吼不出声,可是我迅速查觉到自己这句下意识冒出的怨言竟和特蕾莎斥责我的台词如出一辄,不禁呆住了。联想起前些日子自己驱使骨龙噬杀佣兵的情景,和今天野狗子拿我当玩具的作法何其相似。同样是恃强凌弱的行径,那时我能理直气壮地宣称是试炼、是甄选,是顺应汰弱存强的天道之法,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只嫌不够精彩就大加挞伐,现在却觉得这种行径实在是十分卑劣而且丑恶,完全没有顾及弱者的想法。他们那些软弱、可笑的举动现在想起来都有了意义,那是他们在为保护自己的生命努力,而不是为取悦强者进行表演,所以无论是逃是战,我都无权去批评,更无权强迫他们顺应我的指挥棒起舞。
“特蕾莎,你是对的,我错了。”我在心底默默地向不在此地的特蕾莎作出道歉。“现在我终于体会到弱者的无奈与悲哀了,不过太晚了。虽然我很想向那些被我伤害的佣兵道个歉,并好好地补偿他们,可是上苍似乎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妖魔虽然有着很强的再生力,可那毕竟是物质层面的,要仰赖永久原子的活动才能进行。可是现在我全身上下里外每一颗永久原子都受过无比剧烈的震荡,暗创累累,在伤势平复之前根本不可能承受激烈的再生运动。而永久原子的自然恢复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照我的判断,任其发展的话至少要四千年的时间才可能恢复如初。如果我的力量还在,配合乙太诀来进行治疗,则可以缩短到四个月左右。可是我现在一点力量也没有,身上的经脉也和肉体一起被野狗子撕得七零八落,没有了硬件,乙太诀的软件功能再强也无从施技,只能等上漫长的四千年,等到永久原子这个最基本的承载单位恢复活力,我才能重新复活。
可到那时,你们都已经不在了。
我不禁又是一阵悲从中来,可是却不想再当着那野狗子的面流泪,于是转动眼球望向天空,就见白云变幻莫测,一如我的命运祸福般难以想象。就在昨天的前半夜,我还是意气风发,傲睨诸生的绝代强者,今日却就成了下等妖怪的裹腹之物,而且可以想见的,在漫长的四千年中,我这具不朽的臭皮囊还会不断的被各种原本视为贱物的生命体吞噬、过滤、排泄,亲身体验我一直奉若圭臬的物竟天择、弱肉强食法则中的种种残酷、伤痛以及不平。
天啊!不行,我怎么可能受得到这样的折磨,谁来杀死我吧!全能的混沌之主啊,我已经知道错了,请你不要把我置于那种可怕的循环中,把我的灵魂从这具身体的禁锢中解放出来,让我回到原来的世界!回到地球!回家!
我要回家!
我们要回家!
奇怪的回应声从奇怪的方向传来,地面冒出了无数青幽幽的鬼火,千百个声音围绕着我一起大呼“回家,我要回家,我们要回家!”正拿我断肢残臂抛着玩的野狗子骤见这一片鬼影幢幢,吓得毛全竖了起来,弓腰抓地对着天空狂吠了一通,见鬼魂越聚越多,再不敢停留,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我则早已经停止了心中的嘶喊,惊讶地看着天上这一幕诡异景观,闹不懂这些鬼魂为什么会应声而来,我明明已经没有可以发挥乙太诀功能的载体了,它们为什么还会顺应我的召唤?而且还是一个无心的召唤。
难道是因为刚才我喊出了自己的心声,这些孤魂野鬼对我灵魂最真切的渴望产生了共鸣,所以才一起聚集到这里的吗?
好像有点道理,可是就那么一声呼唤,这里便聚集起这么多的鬼魂--怕是有上万只--也太不正常了!未受伤前的我即便全力施展吸阴式,也没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召集这么多的鬼魂的经验,除非我以紫荆妖帝的完全形态行法才可能做到。
难道我的伤势突然好了?力量又回来了?还是那野狗子一通乱闹,反而帮我解开了封印?
我试着凝聚功力,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当下就糊涂起来,而那些鬼魂见我没有进一步的动静,开始有了离散的迹象,我顿时急了,它们可是自己恢复力量的惟一希望啊!当下发出念波命令它们停下,结果没一只鬼理会我,反而散的更快了。见此我差一点又哭出来,发狠地一连串嘶吼:“停下停下停下……全都给我停下!”
开始仍然没有鬼理我,然而到了最后一声,它们骤然止住溃散,悬停在原处。我先是一怔,再一喜,回忆对比最后和最初那两声吼叫,心中有了个模糊的概念。于是试探着再发出命令:“全体集中。”见众鬼魂应令而行,我欢喜的想要跳起来,一挣不动,才忆起自己身首仍离,残躯未复,连忙照着之前的领悟,不管身体有没有反应,只管在脑中虚拟乙太诀行功,只是用明确的意念来代替妖气运转,于是每有念起令出,众鬼魂俱是遵行不误,便是被我吸纳同化,也无半点反抗。
这就是混沌之主在授我乙太诀时所道真言的秘密吗?
“你的力量便是你的意志,你的意志便是你的力量。”
当时我只当这是主在暗喻修炼艰辛,我要有足够的意志坚持,却未曾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意思,乙太诀居然可以这样运用。
然而我的喜悦并没能持续下去,随着我吸纳的阴魂转换成能量加入到乙太诀的运转中,我发现自己对众鬼魂的控制力开始同步下降,到最后众鬼魂已经不听号令,一哄而散,我不得不运起吸阴式强行搜引吸纳鬼魂入体,一切又回到了原地。
难道是意志和能量不能共行吗?我停止了能量的运转,试着以最初的纯意念方式行功,可是不行,只要我一有行功的念头,能量就首先开始运转。
看来能量优先是默认设置啊!
试了好几次都得到同样的结果,我只得丧气地放弃了尝试,老老实实地走起能量路线,小心地将永久原子重新黏结在一起,把残破的肉体重新拼拢,好在那野狗子只是把我的内脏啃吃一空,其它的部分包括手脚拼起来都还完整,只是全身上下皮肉没一块好的,血管肉筋七零八落地耷拉着,大段大段的白骨暴露在阳光下,看起来非常刺眼和恶心。
我这要是去扮弗兰肯因斯坦,准能拿一最佳化装奖。
身上虽然是到处都痛,而且都痛得钻心,可我的心情却还不错,劫后余生的松弛感甚至让我生出苦中作乐的念头。
等适应了痛疼之后,我便着手进一步的能量转换工作。无属性的纯能量虽然号称万能,实际上却是最没用的力量,无论是用于破坏还是创造都难堪大用,危急时用它作为克难粘合剂还罢了,要想靠它来彻底治疗永久原子,所花的时间只会比自然恢复快上一点点,所以一等蓄足了可以进行质变转化的能量,我便迫不及待的开始工作,却想不到会骤生异变。
随着纯能量在乙太诀的作用下开始向妖力转化,仿佛被犁翻过的胸肌突然闪起银白的圣光,却是被我遗忘了的圣剑封印猝然发难,它像个黑洞一样将刚刚完成转化的妖力一古脑地吸入印内,之后还释放出一股锋锐无匹的剑气,气势汹汹地扑向脑部,半路上与我调来的能量护盾一碰之下,爆成无数锋利碎片,散入经络,把我好不容易才接续起来脉络又划得不成样子,引发的剔剐剧痛,等于把我又凌迟了一遍。
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一阵痛楚,我瘫坐在地上,一颗心直沉到了冥河河底,又湿又冷。不能够将纯能量转化成高质的妖力,就无法着手修补永久原子,意味着永久原子今后受一次打击伤势就会恶化一分,我的身体也会跟着脆弱下去,会渐渐变得比普通人还要不如,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和我的右臂一样随风消蚀。
那时,我就真的死了。
可是我现在不想死。之前想死是因为我不能忍受自己被各种东西吃进去拉出来这种暗无天日的未来,现在已经没有那种可怕的威胁存在了,我自然不愿意轻易死掉。只不过,今后的未来虽然没有那么可怕,却也看不到什么光明--不能进行能量转换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我已经被彻底打落贵族阶层,沦为普通的下位妖魔,别说与当世强者争锋,就连自保都成了问题。再回想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我背上开始沁出冷汗。
头上的阳光是那样的明亮和温暖,我的身子却抖索个不停。四周陌生的风景突然带给我无比强烈的压迫感,这里不是我的世界,却有着无数仇视我的种族,就连过去的同伴对我也只有无尽的憎恨和杀之而后快的决心。
这是第一次,我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孤独,多么的惹人讨厌。过去曾经做过的事情走马灯般在脑里旋转,很多以为已经遗忘的小事,现在都清清楚楚的回忆了起来,这些在当时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小事,现在想起来,每一桩都可以判我一次死刑,更别提那些一直留有印象的勾当。其中最近的一次,便是对那些佣兵施予的血腥试炼。
不久之前我还曾经想过,如果能逃出生天,我一定要去向他们道歉,请求他们原谅我。可是现在我却想一想都觉得害怕,他们真的会原谅我的暴行吗?那些粗鲁、蛮横、狂暴,并视战友为家人的佣兵,知道我变得很衰弱,他们不会举起刀斧把我剁成肉酱吗?
原来,我当时坚定的道歉决心,是基于对力量的自信,自信他们即便不接受我的道歉,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这样的心态,还真是狂妄而且无耻啊。
我对自己露出鄙视的冷笑,但再怎么看不起自己,我还是我,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去为过去的错误道歉或赎罪,自己是一个懦夫!
既然是懦夫,那我便做些懦夫该做的事吧。懦夫怕死,懦夫扛不起责任,懦夫最大的本事就是逃跑……我也要逃跑,我要逃离这个世界,这里一点好事也没有,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玩下去了,我要回家!
我狂乱地举起左臂对着天空挥舞,将刚才积蓄起来的庞大能量毫无保留的喷放出去,嘴里反复念叨着开门的密语,可是,天空中什么动静也没有,被我渲泻出去的能量带起了一股大风,顺着我的手臂挥舞时而自东向南、时而自南向西、又向北,再回到东边,盘旋了好一阵子,带起了满地沙土,吹了我一头,沾了我一身,最后不耐烦地挣脱了我的指挥棒,呼啸远去。
“呵呵呵呵呵……”我惨笑着放下手臂,垮着肩膀喃喃自语:“……我真是个笨蛋,我现在连妖力都转换不来,怎么可能还有能力打开时空之门。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只笼中鸟,说不定很快又会变成别人的盘中餐。嘿嘿。”
我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问:“如此大好头颅,不知何日被何人砍下?”便抬起手掌摸了摸脸,低嘲道:“哈!不管由谁来砍,竞争都会更加激烈了。”
回应我的是头顶上一阵嗄嗄怪笑,其声虽细,却是清晰尖锐,全不似先前幻听那般似有若无,我惊恐地遁声望去,却原来是一只秃鹰在鼓荡自己的双翅。我稍觉安心,正打算做个深呼吸冷静一下,空气却窒在了嗓子眼里。
我犹如惊弓之鸟般转脸眺望东方的树林,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在心头萦绕不散。
谁在监视我?是刚才那头野狗子吗?不对,如果是它的话,风早就把它身上那股血腥味送过来了。可是如果不是它,那又会是谁?不会是动物,动物没有本事把精气完全收敛起来,这种把自己变得好像空气一样的匿迹效果,需要修炼特殊的功法并配合精妙的障眼技巧才能达成,没有什么生物天生就……不对,有一种生物天生就有这种能力,那种生物就叫--妖魔之眼!
这个判断让我的脑中灵光一闪,我顿时想通了之前没能想明白的问题--为什么明明我没把暗杀金·斯沃的事告诉任何人,盖亚人却会在东方要塞摆好了陷阱等着我往下跳?为什么莱昂见面时会说是那种奇怪的话?他又为什么会替盖亚人效命?又为什么知道我身边有个盖亚女人?他甚至很清楚我对特蕾莎抱持有特殊的感情。
“原来这都是你的杰作,你干得可真好,比我期待的还要好上一万倍啊!莫·妮·卡!”恨声中我几乎咬碎了满口的牙齿。
利用妖魔之眼收集情报本来就是真夜一族最擅长的手段,莫妮卡在游戏中既是站在我的对立面,自然不会放弃使用这么好用的技巧。可笑我习惯了利用妖魔之眼监视他人,竟忘记了别人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法监视自己,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不管做什么都不记得施放结界,想来一路上大小行动都巨细无靡的落在莫妮卡眼里。以她对我的熟悉,加上占尽了情报便宜,只怕在我和特蕾莎发生争执后,自己在气头上还没理清思路,她就已经把我可能采取的行动推算了个八九不离十,向盖亚人发出警报了。有心算无心,我要想不落入她的算计和陷阱,那是谈何容易!
至于莱昂,嘿嘿,真夜一族对操纵死灵和不死生物是最有心得了,死亡骑士再厉害,本质上也是死灵,莫妮卡身为夜之女王,掌握着千万年来真夜族研究死灵的心得之大成,要找出一个让莱昂俯首听令的法门还不简单,何况她还有一付如簧口舌,就算不来强的,也足以煽动莱昂杀我而后快。
莫妮卡,你可真是好手段,好认真,好……了不起!
虽然是满腔忿怒,可我不得不承认莫妮卡的尽心竭力,虽然还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投入这个游戏--她绝对不会只是单纯的为了讨好我,精擅媚功和奉迎之道的她不会不知道,在上位者是输不起的玩家这一事实--但我隐约有种感觉,从她提出这个游戏方案开始,我就不知不觉的陷入了她的另一层算计,她可能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却又知道我不会轻易给她,所以才费尽心机的奉迎我,消除我的戒心后再诱我入瓮,可是以当时我对她的宠爱,她向我要求什么我不会给她?难道是乙太诀?她又怎么会知道我身怀混沌之主的真传?难道是我在哪次欢好中说漏嘴了?虽然我确实不记得每次欢好中的每一句话,但这其中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莫妮卡她这女人善算不善战,对力量从来没有野心,否则她守护地宫那许多年,宝库里魔功秘法何其之多,她随便择一而修,力量就不会还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水准上。
那她到底是想要什么?除去魔功秘法,什么金银珍宝、奇药异器、神兵魔刃等举凡可以想象出来的东西,阿房宫宝库里都不缺少,就算是东西太多不好找,二十年的时间也该可以找出来了。
难道是我想错了,她其实什么也不想要,只是因为和我一样感到无聊,所以才玩得这么疯吗?
确实游戏也是要有个好对手才玩得下去,是不是我从开始以来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莫妮卡,所以她狠下辣手,想激起我的斗志。如果是这样,那我现在的下场,真是只能说是自作自受,怪不得任何人了。
这么一想,我又觉得自己不能责怪莫妮卡了,毕竟她只是在行使和维护自己的权利,不过要让她失望的是,我已经不想再把游戏继续下去了。在野狗子的淫威利爪下走过那么一遭,我对玩弄他人的生命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回忆到目前为止沾在我手上的无辜者的鲜血,更令我有万死莫赎的罪恶感,我不想再增加自己的罪孽了。
游戏该结束了。
就在我想对着树林大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另一个念头后发先至,抢在话出口前我把舌头打成一个死结。
“莫妮卡本就在气我不认真游戏,现在要是知道我想打退堂鼓,她会不会更生气,然后设计更厉害的陷阱来报复我?”
这不是没有可能,而是非常有可能的演变。莫妮卡毕竟也是女人,是那种生起气来是最不讲道理的生物,我还是不要冒险的好,毕竟自己现在没有可以承受她怒气的本钱。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我迅速转身背朝着树林,生怕被妖魔之眼另一头的莫妮卡看出自己的想法。
这里已经不是久留之地,我还是快点闪吧!可是,要往那里去?
我抬起一只脚,却不知该落到那个方向,正自举棋不定,猛然想起过去一夜,现在已经是和特蕾莎分开后的第四天了,再抬头一看,乖乖的不得了,白热的日轮悬挂在天空的最高点,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个时间正进入会战最关键的时刻,差不多该投入使用预备队了!
佣兵队危矣,特蕾莎更加危矣!
我望着康定平原方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把我从阴魂那里得到的此地地名翻出来和我脑中的地图一对应,我知道虽然自己昨夜搭乘的魔力顺风车方向很是正确,没把我吹到盖亚帝国那头去,还替我接下来要走的路省下了几百里行程。即便如此,剩下的路程仍然很远,就算我用飞的,也要天黑透了才能到达战场。万一特蕾莎遇到什么不测,我只来得及帮她收尸。想到这里我急得跳脚,虽然自己身体里积了一堆能量,不能转换的话就跟没有一个样,要是可以将其转化成魔法力,发动瞬间移动魔法,眨个眼就赶回特蕾莎身边。两下一衡量,我决定再冒险试上一试能量转换,结果和上次一样痛得瘫软在地,还差一点失去了意识,朦胧间看见浑身插满箭矢的特蕾莎捧着自己的人头向我走来,立刻就把我吓醒了。
“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回忆刚才的幻觉,我心里一阵阵的往外冒寒气,似乎把神经全给冻僵了,身上也不觉得痛了。我连忙手足并用地爬起来,想也不想便摆开姿式第三次尝试能量转换,也第三次被剧痛击倒在地。
“不痛,不痛,没有前两次痛了!”
我一边用反复用言语安慰自己,一边挣扎着站起继续进行尝试。然后再倒下,再站起,再尝试,再倒下,反反复复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的倒下与爬起,我的神经和大脑已经整个麻痹了,只有唯一一个念头还在控制身体的动作。
到特蕾莎身边去。
不知是第十几次尝试出现了突破,我也不明白是怎样的一个突破。我只感觉到体内的能量毫无滞碍的运转起来,向四面八方散开去,从地面掘起了一长溜一长溜的泥土,砸在我的头上、身上,还有一堆奇形怪状的线条和符号在我朦胧的视野中摇晃,我下意识地蠕动起嘴唇,将认得符文一个一个的念了出来。
“无所不在的大气使者……请指引…我到达彼方之路途,以风之名……牵起光之桥!瞬间移动。”
呼啦--哇啊啊啊--
白色的光芒从我的视野中消褪后,一股灼热的感觉无所不在的包裹住我的身体,然后是一股焦臭的烧肉味飘进鼻孔,我正奇怪,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有同一种鲜红的颜色在跳动,等我意识那是火焰时,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惨叫,马上就有一桶冷水在火帷上劈开一道缺口,我迅速一纵身从缺口里跳了出去。
在地上连滚了十几圈,又被泼了一桶冷水后,我身上再找不了一星半点火苗,只有阵阵火辣辣的刺痛在尽责地向大脑通报肌肤的受害程度。我摊开手脚躺在地上喘息,就听见一个冷静的男声在吩咐其他人将我抬到医车上去,然后果然就有两个人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脚。
我低声喊了一句“等一下”,却没人理我,便用力一挣,甩脱了手脚上的束缚,翻过身体,蜷成一团,然后手按紧地面,一点点的站了起来,看着刚才那男声传来的方向。一名手执文件的年青男子以火堆为背景映入眼帘,我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卡奥斯王国的高级军官制服。
“这里是卡奥斯王国金蔷薇骑士团的驻地吗?”
那年青军官无言地点点头,向我走近两步,打量着我的面孔,我这才注意到他有一双非常锐利的褐色眼睛。
“你知道前面的会战打得怎么样了吗?”
“我军要失败了。”
“什么!?”本来痛得连站立都觉得有困难的我听见这句话后猛一个激灵,冲上去就抓住对方的衣领,厉声喝问:“你们打败了?那佣兵队呢?他们的情况怎么样?”
有着褐色眼睛的军官看了我一眼,向后一甩手将文件丢进火堆,再把双手放在揪住他衣领的我的手背上,冷静地向我确认道:“我认得你了,阁下就是代行佣兵管理长官职权的紫荆先生吧。幸会,我是受艾尔迪诺阁下委以留守任务的副参谋长隼·鲁西芬。”
虽然心急如焚,听到“代行佣兵管理长官职权”这几个字时我还是感到一阵脸皮发烧,幸好我已经激动的满脸通红,所以也怕不人看出来。只是奇怪他怎么会认识我,反而自己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曾经进过中军大帐的人,就算是个士兵我也不会记漏,何况大人还把八千佣兵交在你手上。”鲁西芬眼中掠过一丝冷峻的光芒,放在我手背上的双手微微用力,我的手指一麻,不由自主的松开了衣领。“阁下您刚才的提问说得太快,我没听清,可以请你重复一遍吗?”
“你说卡奥斯军已经败了,那佣兵队呢?他们的情况怎么?”我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
鲁西芬眼中浮现起冷笑,仿佛在质问我“为什么身为佣兵长官却不在前线?”可他并没有把话说出口,而是直接回答了我的问题。
“首先纠正阁下的一个错误,我刚才是说我军将要败了,可是现在还没有。再回答您的问题,约一个小时以前,佣兵队被投入战场。他们打得很好,很勇敢,他们的表现超出了幕僚团和所有人对他们的期待。可惜的是,上天没有站在我们这一边。”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明白他最后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想要再问他,他却转身向士兵发号施令去了,在我连叫几声之后,他才匆匆回头一瞥,竖起食指指了指上方,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天空,就见厚厚的乌云象锅盖一样几乎遮盖了整个天空。霎时我明白了鲁西芬那句感叹的意思。
“该死的吸血鬼!”愤怒的诅咒从我喉间磨出,引来鲁西芬意外的注视和感叹:“你倒是个明白人。”
“我怎么会不明白,”用力把“一开始就是我派他们协助盖亚军夺取东方要塞。”这后半截话吞回肚中,我换了口气道:“盖亚军有吸血鬼支持又不是什么秘密,盖亚军最初推行的夜袭战法能屡屡得手还不都是他们的杰作。不过自从贵国夜晚有了防备,盖亚军便放弃了夜袭,那些吸血鬼也再没有表现机会,因为他们畏光,不可能参加白天的战斗,可一旦有乌云,情况就两样了。你们想必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吧。”
“你说的没错,这本来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事实上以重骑兵为主力的我军还略占有优势。可是这乌云来的太不是时候,吸血鬼们在最关键时刻参战,用它们的利牙咬穿了我军的脖子,如果不是佣兵队发挥了出人意料的战力,溃败早就发生了。”
“与吸血鬼们作战的是佣兵队?”我的下巴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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