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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炎黄大陆的生民百姓都沉浸在一派辞旧迎新的喜庆之气中。但开元皇城之中却笼罩着一层愁云。
四更刚过,皇城鼓楼钟鼓齐鸣,钟声回荡开元城上空,透出凄凉,惨淡意境。
还在睡梦中的帝国百官被钟声惊醒,一个个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冲出家门。午门外,朝臣簇拥,一乘乘官轿在夜色中停下,身穿朝服的大臣们还带着一脸朦胧睡意,呆呆的走进了朝房。
朝房中,身着各色品服的官员交头接耳,说个不停。
刚才那鼓楼钟声有一个说法,叫做‘叫早钟’。是当年帝国太宗皇帝许思阳为紧急召见百官而设立的一种工具。叫早钟一响,必然有大事发生,而上次叫早钟响起,已经是在十几年前,先皇许谓驾崩的时候。
自许盈登基以来,叫早钟没有响过一次。十几年下来,开元城的文武大臣们几乎已经忘记这件事情。今日叫早钟突然响起,令所有臣工惊慌不已,匆忙赶到了皇城之中。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臣工们不仅轻声低语,各种猜测更是接踵而出。就在朝房中一派慌乱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一阵冷风卷进温暖的朝房,令屋中的官员们不由得同时打了一个寒蝉。
“他……”站在门边的一个官员张口就要开骂,可是当他看到那伴着冷风走进来的人,后面的‘妈的’两个字又硬生生的咽回了肚中。脸上瞬间露出灿烂笑容,他恭敬的对来人说道:“邴太师!”
走进朝房之人,正是当朝一品宰相,内阁次辅太师邴放。
邴放是一个年龄刚过壮年的中年人,清癯削瘦的面孔英挺不凡,腰身永远挺的笔直,显得十分精神。加上他那一脸充满亲和力的笑容,更令人有种想要亲近的冲动。借着许盈登基选秀的机会,邴放将小他近二十岁的亲生妹妹邴柔送进了宫中,从而谋了一个三品的闲职。之后,在一个偶然机会中,邴柔得到许盈宠爱,而邴放则借此机会和一心想要建立一番功业的许盈相识。
许盈是个自幼就雄心勃勃的君王,他渴望建立一番超越他祖先的盖世功业。可惜却又生活在一个治世当中,想要成就如他祖先许正阳和许思阳一般赫赫武功,势比登天还难。而且,武事方面,有梁昆、许杰、陆怜阳、黄周和青州向籍,根本不需要他来操心,所以苦恼万分。
而在和邴放数次商谈之后,一个全新思路在许盈的脑海中渐渐成形。既然无法成就赫赫武功,那么就建立千秋文治,这就是许盈的想法。于是,他听从邴放的意见,一年内将修罗帝国二百年未曾一动的祖法数次修改,任用了一大批的儒者,每日讲经论道,颇为得意。而邴放更是在一年内数次升迁,从一个三品的闲官,一举成了主掌内阁的一大权柄重臣,其地位仅在梁昆与陆怜阳之下。
看到邴放走进朝房,满屋的朝臣立刻热情的上前与他打招呼,神色间恭敬万分。邴放依旧脸带亲和笑容,挨个和臣工寒暄,丝毫不见半点的倦怠之意。寒暄完毕,众大臣围着邴放,试探着询问。
但邴放却一问三不知,也是一脸迷茫之色。就在众人猜测纷纷之时,朝房外皇城的监礼司太监高声宣召上朝。霎时间,满屋的臣工收起了脸上嘻笑之色,一个个表情凝重,鱼贯向金銮大殿走去。
大殿丹陛之上,许盈高坐龙椅上,一脸忧虑神色。在他下首,天齐亲王梁昆和久不上朝的铁血亲王陆怜阳坐在丹陛一旁,显然早已来到。
看到陆怜阳也在大殿上,上朝的大小官员们不由得顿时心中一惊。
年初的时候,陆怜阳巡视柴桑,途中遭受海难,他以祖传三密之法硬保座舟从海啸中平安抵达陆上,心力耗费甚巨,并因此而落下一个呃血的毛病。从他回到开元后,就托病不朝,如今连他也出现在大殿上,分明预示着帝国一定发生惊天大事。
邴放径自走到丹陛之下,向许盈施礼问好后,坐在梁昆和陆怜阳身边空着的锦凳上,神色肃然。百官鱼贯而入,山呼海啸般高呼万岁之后,分列大殿两旁。
金銮大殿朱红大门,缓缓的关闭。
许盈身穿乳白色九龙加身的皇袍,坐在龙椅上,目光阴冷扫视大殿上群臣,一句话也不说。一时间,金銮大殿一片死寂,只有大殿那三十六根用汉白玉雕成盘龙石柱上的长明灯噼啪的作响。
过了很久,许盈长出一口气,语音阴郁的缓缓开口道:“西南战报:炎黄历一八八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平西亲王视察西南后勤军事重地临江。当晚在临江行辕落脚。子时刚过,从临时行辕中发出震天声响,行辕大殿当场震塌。当侍卫赶到行辕大殿时,整个大殿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平西亲王身受重伤,心脉已断。他仅对侍卫说了一个‘东’字后,就撒手人寰……”
阴郁的语音犹在大殿上环绕,如同一块石头丢进平静水面,顿时满朝文武骚动起来。平西王许杰十五岁从军帝国两大精锐之一,修罗兵团。跟随上一代的平西亲王镇守西南,三十余年来,确保了帝国西南的平静。而他同时也是修罗的后人,许盈的弟弟,一身武学出神入化,在炎黄大陆天榜之中排名第五,仅次于梁昆,许盈,陆怜阳和闪族的伯赏炙。如此一个人,竟然被人刺杀,让满朝的文武又怎能不惊?
许盈目光依旧阴冷,目光如刀锋一般扫过朝堂群臣,顿时大殿的骚动嘎然而止,满朝的文武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许盈轻咳两声,接着说道:“十一月五日,长渠羌人三十六部落同时起兵,兵临西京,于旬月内,席卷西京二十四镇,陈兵虎视铄阳!”
霎时间,整个金銮大殿仿佛是炸开锅一般乱了起来。百官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梁昆和陆怜阳也不开口,静静的坐在丹陛下,脸色阴沉。
倒是邴放轻咳一声,将朝堂上的议论声打断。他站起身来,躬身对许盈恭敬说道:“万岁,此事是否已经查实?”
“太师,你以为本王会将不查实的事情草率禀报吗?”坐在一旁的梁昆没等许盈开口,沉声问道。
邴放一愣,他看了一眼梁昆,神色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王爷不要误会,下官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下官掌管内阁,对此事全无所知,所以……”
“这个是临江府以十二联骑,千里加急送来的密件。太师虽执掌内阁,但修罗兵团战报非太师份内,所以本王也就没有通知,见谅!”梁昆依旧黑着脸,沉声说道。
“这个,是下官冒昧了!”邴放虽然神色有些尴尬,但依旧一脸笑容,恭声的说道。
许盈皱了一下眉头,示意邴放坐下,然后目光扫视满朝文武,沉声说道:“此事已经由天齐王查实。朕以为平西王遇刺,与西羌起兵,绝非没有关系,相反,正是由于平西王突然遇刺,才造成整个西南地区的慌乱。西京二十四镇在旬月间失守,铄阳就暴露在羌人的面前。若是铄阳失守,那么帝国西南防线就仅剩下风城至临江一线,江南兵祸在即。”说到这里,许盈突然呼的一下站起身来,怒声的吼道:“可是如此重要的事情,除了临江府发来战报外,江南一线却没有任何人察觉。朕就有些奇怪,难道江南十二州府的官员,都睡着了吗?”
霎时间,整个大殿都静悄悄鸦雀无声,满朝的文武一个个屏住呼吸,静静聆听着许盈的训斥。缓缓将心头燥乱平息,许盈无力的坐在龙椅上,仿佛是低声的呢喃一般:“杰弟自幼修炼清虚心经,一身武功已经出神入化,可没有想到却死在他人手中。临江府报:杰弟是被人以十分诡谲强大的阴柔劲气击杀,除了心脉震断之外,全身没有任何伤痕。也就是说,对方是堂堂正正的将杰弟击杀。放眼炎黄大陆,能有此等功力的寥寥数人,可却都没有修炼那等至阴至毒的功夫。邴放!”
说到最后,许盈的声音愈发阴冷,突然间他发出一声怒吼。随着他的吼声,坐在丹陛下的邴放浑身一颤,连忙站起身来,低声应道:“臣在!”
“帝国何时出现如此高手,朕竟然一点也不知晓?朕将血杀团交给你,将内府三院交给你,你竟然对此一无所知,你,你,你这个废物,朕要你何用!”说到最后,许盈的眼角闪现晶莹的水光,他怒声低吼道。
邴放此刻已经跪在丹陛之下,全身微微颤抖,低声说道:“万岁息怒,臣是废物,臣有负皇上信任,臣该死……”
许盈闭上了眼睛,缓缓的呼吸,将激动的情绪缓缓平息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冷静的说道:“邴放,你立刻放出侦骑,命血杀团和内府三院同时探查,看帝国之中有什么人修炼阴柔功夫,一个一个给朕查,不能放过一个!”
“臣遵旨!”邴放暗地长出一口气,恭声回答。
这时,梁昆缓缓的开口道:“皇上,臣以为平西王被刺虽然事体重大,但是还有一件更紧要的事情要我们处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浓眉微微的抽动,接着说道:“平西王遇刺,西南修罗兵团群龙无首。如今羌人占据西京,虎视铄阳,并非无力攻击。而是因为寒冬时节,不宜强攻。但若等春暖花开,羌人春季攻势必然开始,那时他们占领西京二十四镇,兵源充足,而铄阳、风城一线却如同一盘散沙,恐怕很难抵挡羌人铁骑!”
“梁王兄言之有理,咳咳,臣也以为如今当务之急,是整合我西南防线人马,紧守铄阳、风城一线。羌人虽猛,但是却急功近利。他们不会思考经营,只会掠夺,而且毫无后劲。只要我们守住铄阳,那么用不了多久,羌人不攻自乱!”陆怜阳一阵剧烈的咳嗽,但是缓缓将话说完。
许盈听了两人的话,不由得轻轻点头。他沉吟片刻,沉声问道:“那么以两位王爷的意见,我们如今该如何是好?”
“臣以为当务之急,应派遣一位朝廷大员出任主帅,前往西南整顿兵马,将修罗兵团屯兵于铄阳。”梁昆皱着眉头,沉声答道。
“那么两位王爷心中可有人选?”
“这……”梁昆迟疑了,他看了一眼陆怜阳,接着说道:“这个人首先要对修罗兵团的编制十分熟悉,因为修罗兵团的编制,始终遵循太祖当年创建时的编制,与帝国其他军队不相同。第二,此人一定要善于用兵,熟知兵法。第三此人还要有强横武功,修罗兵团自太祖建立,始终遵循强者为尊的信条。麾下将领更都是骄悍将领,若是没有足够强横的武功,恐怕很难让他们信服……”
“梁王就说由谁来出任主帅最为合适?”许盈有些不耐烦了,他皱着眉头打断了梁昆的话语,大声问道。
“臣心中尚无人选!”
闻听梁昆的话,许盈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剑眉簇动,刚要发作,就见邴放突然站起身来,来到丹陛之下,躬身说道:“启禀万岁,臣心中倒是有一个人选!”
剑眉顿时展开,许盈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声音也显得柔和许多,“不知太师心中是何人选?”
邴放沉吟一下,大声说道:“臣以为西南主帅一职梁王出任最为合适!”
邴放话一出口,顿时满朝文武都不由得一愣。梁昆与邴放之间并不和谐,甚至相互敌视,推荐梁昆出任西南主帅,凭借梁家在帝国的威望和当年天齐王梁兴在西羌人心目中的地位,定然可以将羌人之乱平息。只是这样一来,平白的在许盈的心目中更加重了梁昆的份量,对邴放并无半点好处。
不仅是满朝文武,就连许盈闻听,也不由得一愣。他看了一眼梁昆,只见梁昆和陆怜阳两人面色凝重,只是静静的看着邴放。
“那不知梁王是否愿意为朕分忧呢?”许盈扭头对梁昆问道。
紧紧的抿着厚厚的嘴唇,梁昆依旧是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他看着邴放,缓缓的开口问道:“不知邴太师以为谁来接替本王护卫京畿的责任,统领升平草原的兵马呢?”
霎时间,大殿上一片寂静,站立两旁的文武百官似乎也有了一些了悟,目光齐唰唰的向邴放望去。
只见邴放神色却显得十分平静,他负手而立,站在丹陛下,看着梁昆,沉声说道:“梁王若不放心下官,那么不妨自行选将执掌升平草原的夜叉兵团,如何?”
梁昆一愣,厚厚的嘴唇泯在一起,久久没有开口。非是他不愿意放弃夜叉兵团,而是因为夜叉兵团和修罗兵团同属帝国两大编外的军团,同样的是一群骄兵悍将,若是朝中没有身份的人,恐怕无法控制。
放眼开元城,能够得到夜叉兵团信服的人可以说屈指可数。上次将兵权交给他人,几乎闹出杀帅的风波,这次如果不能确定夜叉兵团统帅,说不定还会和上次闹出同样的事情。想到这里,梁昆有些犹豫了。
邴放仿佛看穿了梁昆的心思,当下笑着说道:“呵呵,梁王想必也是十分为难。其实下官倒是有一个计策,梁王出征,可以带领夜叉兵团同行。合帝国两大兵团之威,就算是他西羌再凶狠,也不是梁王的对手!”
“那京畿安全由谁护卫?”没等梁昆开口,陆怜阳突然沉声问道。
“呵呵,陆王爷实在是多虑了,想我帝国如今国泰民安,闪族如今正陷于苦战,柴桑有陆王掌控,再加上向王爷陈兵青州,休想越雷池一步。江南有黄王爷率领水师镇守,西北钟离王爷也扼守房陵,谁敢撼我帝国虎威?呵呵,若是陆王爷不放心京畿安全,可以从新兵营中抽调人手,另行组建禁军,不也可以吗?”邴放丝毫不理会梁昆和陆怜阳那如刀锋一般的目光,看着频频点头的许盈侃侃而谈。
梁昆和陆怜阳耐着性子听完了邴放的话,脸色已经瞬间数变。梁昆站起身来,咬着牙沉声说道:“邴太师,自我帝国太祖皇帝开始,就已经撤除禁军编制,严令京畿除夜叉之外,只有修罗兵团可以拱卫。你这么说,就是要让皇上违背祖训,陷皇上于不忠不孝的境地!再说,京畿事关帝国安危,以新兵营的新丁如何能担当拱卫京畿的重任?”
“呵呵,梁王不用生气,下官只是就事论事,如何裁决,还要听候皇上圣裁!”邴放没有半点畏惧之色,静静的看着梁昆,脸上带着淡淡笑容。
梁昆脸色骤然一变,他向一旁的陆怜阳看去,只见陆怜阳也是一脸沉肃之色,一言不发。
许盈端坐龙椅之上,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从内心而言,他自然赞同邴放的意见,他明白若是梁昆领兵出战,那么羌人就算再强悍,也拼不过修罗、夜叉两大兵团强大战力。但梁昆抬出祖训,让他也为难了。
“皇上!”梁昆一见许盈不出声,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急声叫道。
许盈摆摆手,示意梁昆不要讲话。他沉吟半晌,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此事牵涉太祖、太宗祖法,朕一时不好裁决。梁王说得不错,京畿重地,不能无兵,所以此事尚需再议,朕要再想想。退朝吧!”
说完,他没有理睬梁昆和陆怜阳,也没有理睬邴放,大袖一甩,径直离开。
大殿上,百官肃穆,邴放和梁昆两人静静站立不动,眼中闪烁电光火影。过了半晌,邴放突然一笑,向梁昆和陆怜阳一拱手,也不说话,转身向大殿外走去。朝堂之上的大小官员也紧跟着邴放向殿外走去,霎时间诺大的金銮宝殿,只剩下了梁昆和陆怜阳两人呆呆的站立。
“王兄,你不该当着皇上的面提什么祖训!”过了很久,陆怜阳突然间开口说道:“你知道皇上一心想要成为圣君,太祖和太宗皇帝所建立的不朽功勋,使他感到难以承受。皇上渴望变革,你这样一说,等于让皇上向邴放那般人倒去。”
梁昆苦笑不停,他摇着头,低声说道:“贤弟,你说的我何尝又不明白?只是邴放此人居心叵测,实不宜顺了他的心思。若是刚才我不提祖训,恐怕皇上就已经做出决定,到时候你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将京畿重地交给邴放那等人,我不放心。”
陆怜阳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他看了看深邃的后殿长廊,扭头对梁昆说道:“王兄,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梁昆明白陆怜阳的意思,也不由得苦笑一声,伸手肃容说道:“陆王弟,请!”
“王兄请!”陆怜阳肃手谦让道。
两人相视半晌,突然间笑了。两人携手,大步走出空荡荡的金銮宝殿。
……
离开了金銮宝殿,许盈一个人静静的在皇城中幽静长廊中走着,脸上带着沉思神色,让他英挺的面孔又增加了一份忧郁的深沉。停下脚步,他抬起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仿佛自语一般的喃喃说道:“要下雪了!”
今年的开元十分古怪,天气早早的降温,但是却始终不见初雪降落。相比已经被白雪覆盖的闪族草原,开元城弥漫着一种躁动气息。许盈深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仰头看着天空,仿佛要将它拥抱在怀中一般。他保持着这个怪异的动作许久,缓缓将双臂放下,无奈的摇摇头……
长廊尽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许盈的沉思。他扭过头,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脸上带着不悦之色。只见一个身穿褐色太监服饰的内侍出现在长廊的一头,他急匆匆的来到了许盈的身前,恭敬的说道:“皇上,邴放太师在御书房求见!”
眉头一皱,许盈显得有些不悦。但这不悦之色只是在他眼中稍纵即逝,许盈转眼间恢复了平静,淡淡的说道:“让他侯着吧,朕一会儿就去!”
内侍不敢多说什么,连忙躬身应命,转身离去。
许盈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摇摇头,苦笑一声,转身离去。
皇城的御书房,是修罗帝国历代帝王在朝会之后接见朝中大小官员的地方。为了方便和朝臣会面,所以在太宗许思阳的时候,御书房就修建在金銮宝殿的一旁,直面皇城午门。
许盈有些困倦的走进了御书房,早在书房中等候的邴放一见他走进来,连忙站起身恭敬的行礼。许盈摆了摆手,示意邴放不需多礼。他缓步走到书桌后,坐在大椅之上,看着邴放沉声说道:“太师,你有什么事吗?”
“皇上,臣是来请罪的!”邴放的回答出乎许盈意料,他并没有坐下,而是双手垂于膝前,神色显得十分恭敬的说道。
许盈一愣,沉声问道:“太师何罪之有?”
“皇上,这第一条罪,臣掌管血杀团和内府三院,平日却疏于管理,以至于平西王被刺,朝廷竟然对此一无所知,此乃臣的渎职之罪!”邴放双膝跪地,恭声说道。
许盈点点头,又摇摇头,沉吟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太师,此事确实是你的疏忽。但也不能全都委罪在你身上。帝国建立二百年来,一直国泰民安,朝臣们都对此懈怠了。以至于对于外面的事情都不是十分在意。说起来,朕也有过错,当年太祖皇帝建立帝国之时,曾经说过江湖的力量虽然看似轻微,但却又重若山岳。帝国历代先帝,对于江湖里的事情都从未放松过。朕登基以来,疏于此方面的打理,更让颜叔父撒手青衣楼事物,以至于江湖纷乱。唉,这是朕的错。这样吧,太师,罚你一年俸禄,接手青衣楼事务,为朕清理江湖中的隐患,你可愿意?”
“臣愿意,臣必将鞠躬尽瘁,不负皇上的信任!”邴放有些激动,身体微微颤抖,跪在地上大声说道。说完,他并没有站起来,而是依旧伏在地上,低声说道:“皇上,臣还有罪!”
许盈不由得笑了起来,“太师,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你还有什么罪?说出来,让朕听一听。”
“皇上,今日朝堂之上,臣不应该出言与梁王争吵。臣回去以后,仔细想想梁王的话,觉得梁王说得不错。太祖太宗遗训不可改,京畿之内,不可另组新军。可是臣在朝堂之上没有想通,以至于梁王对臣产生误解,让百官也以为这内阁不和,实在不利我帝国长治久安!”邴放也不抬头,恭敬的说道。
许盈的脸色骤然间一变,他眯着眼睛,向邴放看去,过了很久才低声说道:“邴放,你这是什么意思?谁说祖训不可违?太祖遗训之时,与今日帝国局面大不相同,是否合理已经是两说。当年曹玄曾说过:苟日新,日日新,唯有不断进取,方是帝国的根本。你说祖训不可改,难道是说朕错了吗?”
“臣不敢有如此想法!”邴放听出了许盈话语中的怒气,不由得惶恐的以头触地,低声说道。
许盈站起身来,负手在屋中来回走动,沉吟半晌后,语气一转,接着说道:“不过你今日朝堂上的意见,的确有些冒昧。梁王一门镇守京畿,已经有两百年,你让他突然放弃京畿防务重地,他难免有些不快。何况你话语所指还涉及夜叉兵团。修罗、夜叉兵团的事情,不是你能明白的!”说到这里,许盈停了下来,在屋中来回走动几步,突然笑着说道:“但你今日的奏意还是为了朕好,朕心里明白。梁王的确是目前京中最合适的人选,可他还身负京畿之地,如果非必要,还是不要轻动。”
“都是臣冒昧,请皇上恕罪。”邴放连忙说道。
许盈点点头,脸上的怒意已经不见。他沉吟了一会儿,刚要开口说话,突然间从午门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紧跟着,一阵金铁交鸣声隐隐传来,其中尚有令许盈感到熟悉的叱喝声……
微微一愣,许盈大声向外喝道:“来人!”
“皇上有何吩咐?”一直司职守在书房外的内侍听到许盈的喝声,连忙走进来,惶恐的问道。
“外面的吵闹是怎么回事?”许盈怒道:“谁竟敢在午门外撒野?”
“这,奴才这就查探!”
许盈重重的哼了一声,一摆手,沉声说道:“无用的奴才,朕要你做什么用?朕自己去看!”说着,他拔脚就向书房外走去,邴放也连忙站起身来,紧紧的跟在许盈的身后,亦步亦趋。
从御书房出来,走过一条长长的廊桥,视线骤然间开阔起来。
一片空旷的广场,此刻站满了皇城侍卫,人数大约在五百余人。他们围成一个圆圈,看上去有些畏惧,想要向中间冲杀,但又犹豫不前。
人群正中,一匹神骏的战马广场,战马毛色雪白,不见一根杂毛。四蹄上端,有一团黑亮的鬃毛,如同云朵一般覆盖铁蹄。马上之人,是一个年过二十的妙龄少女。一身玄玉软甲,与战马同色,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头上没有罩头盔。绝美的面庞笼罩一层薄怒,凤目圆睁,煞气逼人。手中一把朱红色大枪,枪刃锋芒闪烁,白色披风抖动,虽是无意,但却透出了一股飒爽的英姿。
少女朱唇抿在一起,手中大枪轻轻一抖,枪身震颤间发出夺人心魄的嗡鸣。四周的侍卫仿佛对这少女甚是畏惧,只能团团围住少女,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嗡-!
一声轻响,枪啸之声虽然不大,但是却令远处观战的许盈脸色一变,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笼罩英挺的面孔之上。此时,邴放也认出了少女的来历,他看了看许盈,见许盈脸上没有半点的怒气,当下也不开口。
少女大枪轻轻一颤,火红枪身骤然间化作凄红的闪电,速度迅猛无比,霎时间枪身仿佛化作一片虚无的空间。大枪刺出同时,强大的气场锁住她面前的数十名侍卫。顿时,那些侍卫的脸色变得煞白,眼中闪现出惊惧之色。
数十柄兵器迎着少女击出,可就在这时,少女连同她胯下的战马却仿佛消失了一般。或者说,只是一种视觉上的消失,因为她和那匹神骏的战马依旧清晰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种视觉和触觉之间产生的诡异变化,就连站在许盈身后的邴放也不由得脸色大变。冲在最前面的几名侍卫更仿佛碰触到了一种奇异的力量,刀剑脱手而飞,身体更被一股强大的劲力推动,凌空飞起。
一个照面,甚至双方还没有接触,但结果却已经出来!
“啪-!啪-!啪-!”
许盈一脸笑意,鼓掌缓步向广场走来。
众侍卫一见许盈到来,顿时都露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那几个刚才被击飞的侍卫也匆忙站起身来,虽然脸色依旧都有些苍白,却气息平稳。
少女看到许盈,突然间盈盈一笑,身体骤然间腾起,如同鬼魅一般的闪动。大枪负于背后,身形如流星闪电冲向许盈。
许盈脸色一变,顿时显得肃穆无比。他停下身来,看着扑来的少女,眼睛丝毫不眨。
一股如清风一般的气流在少女身后形成,气流卷动地面浮尘,如风龙一般跟随少女而行。眼见就要来到许盈面前,那负于身后的大枪奇诡无比的从肋下骤然刺出。一旁刚松了一口气的侍卫们脸色顿时紧张起来,在他们的眼中,没有看到少女的身形,只见到在空中一抹寒星一闪,骤然消失不见。
手指轻弹,许盈初时尚且一手在空中虚点不停,到了后来,那只负在身后的手也伸了出来,十指闪动,诡异的在空中点出。
空气中,一阵如雨打琵琶一般急促的轻响不绝于耳。少女身形骤然向后飞退,稳稳端坐战马之上,呼吸有些急促,脸色也有些苍白。
许盈从第一指击出,到少女退后,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功夫,却倒退九步。他稳住身形,看着少女,脸上带着淡淡笑容,轻轻点头。
“义父,孩儿刚才一共击出多少枪?”少女缓缓将急促的呼吸平息下来,丝毫不理会围在她身旁的侍卫,看着许盈娇笑着问道,声音悦耳,如银铃一般动听。
“呵呵,湛儿,几日不见,这修罗斩愈发的漂亮了。刚才你一共击出三百一十二枪,有九枪朕无法挡住,所以连退九步。嘿嘿,不过这几日不见,一见朕就送上这么大的礼物,朕有些消受不起呀!”许盈的话语中丝毫不带半点怒意,他眼中透出慈爱光芒,看着少女微笑着说道。
那少女正是梁昆的独生爱女梁湛。梁湛跳下战马,大枪随手向侍卫扔去。两名侍卫同时接住那朱红大枪,但是枪身沉重的份量,让两人不由得脸色一变。
许盈摆摆手,示意犹自神色戒备的侍卫们退下,看着行动间透着飒爽英姿的梁湛,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梁湛走到了许盈的身前,也不理睬站在许盈身后的邴放,一把将许盈的手臂抱住,笑嘻嘻的说道:“义父,你说孩儿的武功,能在帝国排名几何?”
许盈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已经退下去的侍卫,然后对梁湛说道:“嗯,若是单以中原而论,湛儿的身手足可以当同龄翘楚,就算是加上这些前辈,你的身手也可以进入前二十。但是,如果算上北地闪族,嗯,湛儿也许可以和那个司马啸天一拼。”
梁湛闻听许盈的话,脸色骤然一沉,她轻轻的摇摇头,低声用只有许盈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义父,孩儿曾经看过那司马啸天出手,凭心而论,若实战之时,孩儿百招之内必败!”
“哦,竟有这样的事情?”许盈疑惑的看着梁湛说道。对于司马啸天,他只是从通州战报上有了一些了解,对于详细的事情并非十分了解。听到梁湛如此评价司马啸天,他不由得对司马啸天更产生了一种好奇。
梁湛神色有些没落的点点头,突然间抬起头笑着说道:“不过没有关系,孩儿有信心,有朝一日,一定可以战胜司马啸天的!”
许盈看着眼前全身上下透着强大自信的梁湛,不由得笑了起来。他扭头挥手对邴放说道:“太师你下去吧,朕要和湛儿说会儿话,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
说着,他拉着梁湛的手,举步向皇城内走去。
看着梁湛和许盈消失的背影,邴放脸上阴晴不定。他想了想,扭身大步向皇城内的储秀宫走去……
许盈和梁湛漫步在皇城之中,皇城内此刻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幽静的长廊内不见一个人影,两人各怀心事的缓步走着,谁也没有开口。
天空中,突然飘落了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
“湛儿,你来找义父有什么事情吗?”许盈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望向长廊外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沉声问道。
梁湛沉默了一阵,并没有回答许盈的问题,而是低声说道:“义父,听说杰叔被刺了?”
许盈抿着嘴,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中透出一股煞气,咬牙切齿道:“不错,凶手至今尚没有找到。以你杰叔的身手,竟然被对方面对面击杀,可见凶手武力之雄浑。可是朕却对这样一个高手一无所知,血杀团和内府三院也没有任何的线索,朕实在有愧!”
眼中闪过一丝泪光,稍纵即逝。梁湛咬着牙低声说道:“义父,若是找到凶手,孩儿请求亲手将他杀死!”
许盈看着梁湛,心头不由得一阵悸动。眼前的梁湛杀气逼人,丝毫不见往日少女柔婉。八大亲王之中,最疼爱梁湛的,就是陆怜阳和许杰两人。可以说,梁湛是在许杰呵护中长大,与许杰的感情深厚非常,所以此刻她心中的激动,许盈也十分明白。轻轻点点头,许盈算是应承了梁湛,但却没有开口。
两人并肩站立半晌,梁湛突然咬着下唇低声说道:“义父,杰叔过世,那西南修罗兵团不就成了一盘散沙?”
许盈闻听,心中不由得一紧,缓缓点头。他沉声说道:“不错,而且羌人趁机造反,抢占西京二十四镇,似乎是要东出云雾山,窥我帝国江南。今日叫早钟就是为了这个事情,你父亲和邴放更为了这件事情而闹得很不愉快。”
“可是邴放那厮要我父亲领兵修罗兵团?”梁湛沉吟了一会儿,低声问道。
许盈微微一笑,“湛儿,你果然聪慧,一语中的。唉,可惜你不是男儿,否则朕就让你领军江南,这京师里面也就少了许多麻烦。”
“为何孩儿不能领兵,难道只是因为孩儿是个女儿家吗?”梁湛一听许盈的话,凤目骤然圆睁,脸色有些不愉的说道。
许盈一愣,旋即笑着说道:“湛儿,你不明白。军营之中,尽是些男人,你看看你父亲麾下夜叉兵团的那些粗豪汉子,就应该能想象得到修罗兵团是什么样子。朕担心……”
“义父!”梁湛没等许盈说完,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沉声说道:“孩儿出身夜叉王之后,本就少不得征战之事,这是孩儿的宿命。虽然孩儿是个女孩子,但是自认与那些权贵子弟不同。孩儿自幼跟随父亲进出夜叉兵团大营,六岁开始研读兵书。别人家的女孩子在做女红的时候,孩儿却在军营中挥舞刀剑,义父可知为何?”
许盈沉默了,他看着梁湛,轻轻摇首。
“义父,孩儿是夜叉王梁兴的后人,就如同义父和杰叔是修罗王许正阳的后人一样,生来少不得杀戮之事。自帝国建立,我梁氏一门深受皇上厚恩,亲王加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因为此,我梁氏一门世代忠心辅佐帝国江山,为得就是能报这份厚恩。孩儿是个女孩子,可是却不能因为这样而对自己有半分的懈怠。一来害怕让义父失望,二来更担心坏了祖先的英名……”
“慢着,慢着,湛儿,你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许盈突然打断了梁湛的话语,脸色沉肃的看着她,沉声说道。
梁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退后一步,躬身说道:“义父,孩儿请命,领兵平息羌人之乱!”
“不行!”许盈几乎没有考虑,脱口而出说道。
梁湛依旧躬身而立,沉吟半晌之后低声问道:“义父,孩儿知道修罗兵团悍勇,但是论武力,孩儿自认不输他们任何一个将领。论兵法,孩儿能将兵书战策倒背如流……”
“兵书人人可以背,但是用到战场之上,却又是另一回事情!”许盈决绝的说道:“朕也熟读兵书,但是却从来不敢轻易提起兵事。兵战凶险,关乎一国命脉,岂是你熟读兵书就可以决定的事情?”
闻听许盈的话,梁湛扑通一声跪在他的身前,大声的说道:“义父,正因为孩儿知道兵战凶险,所以才要请命。若是陆王叔身体安好,孩儿绝不会如此冒昧。但是如今陆王叔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家父也镇守京畿重地,不可擅自离开。除此之外,义父以为京中可有合适人选?”
“这……”许盈有些哑口无言。
“论武力,义父也说过年轻一辈孩儿是个中翘楚,论兵法,孩儿也自信不输任何人。如今八大亲王之中,杰叔和黄王叔膝下无出;陆王叔幼子不满五岁;向改之虽然善战,但是却要辅佐向王叔镇守青州;钟离姐姐只擅女红。其余在京王爷膝下有何人能比孩儿合适?再说,帝国如今全无新生将领,而闪族却有司马啸天横空出世。此战孩儿愿代父出征,更愿代义父分忧,他日我帝国方能有将星可与司马啸天呼应。”梁湛大声的说道,丝毫不见半点畏惧。
许盈有些激动了,他上前一步,身手将梁湛扶起,沉吟半晌之后,突然笑着大声说道:“湛儿,好壮志。我儿能有此雄心,义父怎么能不成全?好,湛儿,义父就将修罗兵团交于你,更命江南十二州府全数听从湛儿调遣,你可有什么要求?”
梁湛脸上露出灿烂笑容,“义父,孩儿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论前方战报如何,义父都不要插手过问。若是孩儿不能在来年五月夺取西京二十四镇,将羌人赶回长渠,愿提头来见!”
许盈目光中闪烁喜悦光芒,他抿着嘴,看着梁湛,半晌之后仰天大笑,“好,湛儿,义父就依你这条!而且还赐你诛神双刃,遇事可先斩后奏,不必通报朝廷。湛儿,义父就把这一注押在你身上,不要让义父失望!”
闻听许盈的话,梁湛开心的笑了,她突然间一把将需要搂住,在许盈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开心的说道:“多谢义父,孩儿绝不会令你失望,孩儿这就去告诉父亲,并立刻启程动身!”
说完,梁湛也不等许盈开口,转身向外飞奔而去……
看着梁湛离去的背影,许盈突然间也笑了起来,他的眉宇间忧愁不再,摸着脸颊上被梁湛亲吻的部位,他自言自语着轻声笑道:“真是个疯丫头,呵呵,简直和她老子当年一样,提起领兵打仗,就一副不要命的样子!”说着,他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脸上笑容渐渐敛起,若有所思低声道:“司马啸天?春季将来,你又会给朕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雪,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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