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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冯爱军由侯深送出大门,跨上自己的摩托同侯深友好地挥手告别之后,来到位于江边的“雄猫”舞厅。“雄猫”的总经理刘世才是他当兵时候的老战友,两个人有二十年的交情了。冯爱军自己走到刘世才的酒柜旁倒上一杯葡萄酒,那酒是美国的一种什么牌子,上面七勾六画地印着洋文。冯爱军连中国字都认不得几个,当然也就更不认识那些玩意儿,他一口干下去,又倒上一杯。刘世才不由抬起头:“老冯,怎么了?不是他妈的昨晚上没起来,丢了雄风吧?”

  冯爱军哼了一声:“不服拿出来比比。他妈了个巴子的,这不是你能懂的事。”

  “不懂还不能问吗?”

  “能、能。”冯爱军在沙发上坐下去,“我说你最后一次出去玩儿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桂林,有三年半了吧。那次你没去吗?没你,我和葛老二许胖子,怎么了?”

  “听说西、西什么那挺好,去玩玩?”

  “西什么哪?”

  “就是西边,说那儿有个大瀑布。”

  “西双版纳。怎么,城里太小,耍不开你还要全国上下去耍一圈?”

  冯爱军苦笑一声,喝干酒,倒上第三杯:“别那么夸我,我他妈还懂个屁山水?是逃命。”

  刘世才怔住:“别开玩笑。你他妈什么时候能老实下来不去要别人的命已经是很奇怪了,谁还敢要你的命?”

  冯爱军没有解释,因为刘世才是听不懂的。他十分清楚侯深今天用总经理的位置来拉他入伙是意味着什么。他不是侯深那种大老板,手底下也没有什么兄弟。高争的外号叫蛇,单晓东是豺,而他则是狼。他的排名虽然列在高争和单晓东之后,但他并不比那两个人笨。东山凤院偷偷摸摸的撤下保护伞,伞下的这些人很有可能乒乒乓乓的满城放枪。侯深不过是想多拉一个枪手而已。他跟侯深的关系不过是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并没有迟金豹和侯深的那种关系。他就算再能干,侯深也不会跟他分天下的。最后论功行赏的时候,也许他都不如将纪滨之类的人分得多。而且,一旦他进入侯深那一伙,每个当老大的在动侯深之前肯定会先对他下手。因为他太有名,也的确很能干。他相信,自己一旦进入金猴集团,那么就肯定活不到九月份。不进吗?侯深有一百个理由可以干掉他:他替侯深干过太多的事,太了解侯深的底细。而且,侯深自然会怀疑他有可能投奔别人。象他这种人,对别人的威胁太大。

  这些理由,早在一个月前他已经想过。但他总认为五哥几个月没事未必是真的要退出圈子。再有五哥退出去之后,侯深未必会这么快就提出让他入伙。他加入侯深那一伙不仅会给侯深带去好处,也会带去相应的坏处。首先,别人会提防侯深。其次,他犯过太多的事,不一定什么时候警察就会找上门来。虽然他做事一向干净利落,几乎不留痕迹,但是上得山多终遇虎。想到这里,他不由一惊:侯深不会不知道这两点,怎么他会这么大胆?不要说南三儿的实力依旧很强,就是刘楠与何凤两个人也未必怕他侯某。侯深向来是这些人中最稳重也最有头脑的一个。冯爱军想不通这件事,他不由越发害怕。

  他知道,自己最好在周四的时候给侯深一个答复,否则,否则不妙。

  刘世才见他认真地在思索,不由更加好奇:“老冯,你不是说你们有凤院罩着没危险吗?”

  冯爱军哼一声:“那是以前。现在……”他突然抬起头,凤院真的退出去了吗?他们为什么要退出去?退出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现在是人人都忙着赚钱的年代,赚钱,就需要有一个稳定的环境。大家都可以少担心点其余的事,而用大部分精力去赚钱。更何况,自己不过是个散仙儿已经让别人很担心了。凤院那么大的势力,哪一个人不怕的要死?冯爱军的手一抖,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怎么了?”

  冯爱军长长呼出一口气:“没什么。我,我只是想到一件绝不该想的事,一个绝不该想的问题。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一定是。”

  “什么事?”

  冯爱军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侯深给他的那一捆钱:“这应该是十万,你点一点。”

  刘世才接过去:“点个屁呀?你在我这儿有六十万了。”

  “你点点,这也是别人刚给我的,我没查过。你小子有脑筋,咱哥儿俩的钱凑在一起,也该够你做买卖的,我是不懂这一行了。”他边说边站起身。

  “操!又有鸡毛事儿?晚上找葛老二和胖子喝一顿怎么样?可是有好久没聚了。”

  “再说吧。”冯爱军推门走出去。他回到家中,喝掉一大杯水,平静平静心情,合上双眼。

  田素用吃惊的目光望着铁翼。铁翼的笔上下翻飞,在做着物理习题集,仅仅二十分钟便做完一套。田素一把抓过他写着各种各样答案的那张纸,把书翻到最后去对答案。

  铁翼长大嘴巴望着她:“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离我远点!”

  “是你在抢我的东西,又不是我在惹你。”铁翼觉得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很想趴在桌上大哭一场。于是,他开始酝酿泪水。

  好在田素在他哭出声之前对完了答案,她转过头:“我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最近几天吃什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二十二分钟做完四十六道题只错了三道,你告诉我没什么?我警告你铁翼,别以为你是五哥我就怕你。你老老实实的交待这是怎么回事,眼看要期末考试,我可不想排在一个老流氓的后面。把窍门告诉我。”

  “我要是不告诉你哪?”

  “我就告你非礼。你是五哥,你肯定知道我爸爸对你恨之入骨。他老人家肯定会不择手段地把你扔到监狱里去。就算你有天大的本领,非礼省公安厅副厅长的女儿也没人敢出来为五哥说情吧?”

  铁翼的脸变得苍白,他的眼珠子开始嘀哩咕噜地乱转:“恐怕是。”

  “我长得也很象那种容易被非礼的女孩子是不是?”田素的眼中闪现出楚楚可怜的光芒。

  铁翼连连点头:“而我又的确是经常非礼别人的人。”

  “所以你放聪明点,马上告诉我。”

  铁翼老老实实地搬着手指在说:“黄芪三钱,党参三钱,生地二钱,葱去叶留白一根,头煎加水三碗,急火半柱香,纹火两柱香。二煎加水三碗,急火半柱香,纹火一柱香,两煎合一,分早晚服之。”

  田素傻傻地看着他,铁翼忙着解释:“我说的是实话。”

  田素干脆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铁翼有些怕了,他四下望望,看到同学们匆匆躲避的目光。他的额头渗出汗水,真的怕起来:“大小姐,田大小姐,算我求你行不行?给个面子,你哭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最近做题为什么这么快,又这么准确,不是我不想告诉你。”

  田素抬起头,她的脸如雨中梨花:“你不知道是不是?我来告诉你,是因为你找到一个不要脸的情人,天天在跟她睡觉!”

  铁翼抬手给了她一个嘴巴子,田素从子上摔到地上:“你住口!听他妈谁在那里胡说八道。”

  田素从地上跳起来:“不是胡说八道!我家的客人天天都在说这事!你的情人就是银座的老板孟清华!当我不知道吗?她的人在你领白欣去的那天把你挡出门外,让你很没面子。孟清华当晚就去找你赔礼道歉,你把她灌醉,乘机占人家的便宜。而且最近这六、七天你几乎天天在她家过夜!你这个老流氓!”

  铁翼的脸涨得通红,他呼地站起身抓住田素的衣领:“我告诉你,让你回家去转告那些议论孟清华的人,怎么说我无所谓,但不能说她。她是我大姐。以后无论是谁再议论孟清华,我一定见一个剁一个。包括你老爹田维弘。别以为他们是警察我就不敢把他们怎么样,东山凤院宰过的警察比宰过的狗还多!”

  张羽突然转过身,把铁翼的手从田素的身上拉开:“你住手!这里是学校!”

  铁翼转过脸看看张羽,突然发现她长得与叶玲有些相似。张羽的眼中或因激动,或因害怕,浸润着泪水。他再看看田素,田素依旧带泪的脸上清晰地印着五道指痕。他不禁轻叹一声:“对不起。”他慢慢走到教室的门前,猛一起腿,门便带着门栅夹杂着四溅的碎木头直飞出去撞在对面的墙上。几个老师跑出来:“干什么?”铁翼随手拔出手枪往地上“砰!砰!”地开了两枪。枪声在密闭的走廊中回荡着,铁翼的声音和应着枪声:“五哥。”

  铁翼坐在沙发上,陆仁站在他身边。花连在他的对面吸着烟:“你为什么要查造谣的人?”

  “干掉他,象捻死一只蚂蚁那样地捻死他。”

  花连冷冷地哼了一声:“你有那能耐吗?来吧,我就是那个造谣的人。”

  “你不是。”

  花连点点头:“确确实实,我不可能去造你的谣。可是造你谣的没有一万人,也有八千。你五哥影斜不怕身正,以为自己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没对清华做什么。可是谁信哪?你是城市里最嚣张的流氓,清华又是所有道上的人都想得到的美人。不要说圈子里的人,圈子外面拼了命奔向清华手里那二百多万的人有多少?也就因为你是五哥吧,不然你把她灌醉的第二天就已经被别人分尸了。你没跟任何人商量,就拿清华当跳板退出来。你想没想过?有多少人知道你不追究清华的冒犯是为了告诉别人你要撒手不干了?除了那些当老大的,没人会看出你原谅清华的真正目的。当天你又死皮赖脸地把她灌醉,男人灌醉女人的目的是什么?你以为你还不到十八岁没什么生理要求,别人也认为你小?谁会认为你不懂这方面的事?流氓,流氓的概念是什么?流氓的概念就是非礼女人的人。你的外号叫流氓头子,谁能相信你让那么个大好机会从指缝里溜掉?本来大家都是正人君子,还不好意思把这种推测说出口。可你到好,又连续六天在清华那里过夜。”

  铁翼打断他:“我一直睡在长沙发上。”

  “我知道她家有个长沙发,不然我会认为你一直睡在地板上。陆仁也可以相信这事儿,可除了我们以外哪?连穆华都不相信。穆华!”

  穆华从外面走进来。

  “我问你,五哥在清华那里过夜你觉得意外吗?”

  穆华不明白,怔怔地望着四哥。铁翼在脸上挂着好亲切的笑容:“没事,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在凤院里,只要你说实话,就没人怪你。”

  “孟老板长得很漂亮,而且比五哥,比五哥大那么几岁。我想她能照顾好五哥,而且五哥这些日子以来,又很累,他,五哥也没休息一下。”

  铁翼笑出声来:“这事儿是不是第一次你拉我去银座的那天晚上,你就想到了?”

  “是啊。”

  花连点点头:“你出去吧。”

  铁翼从沙发上滑到地上,他终于承认是自己错了:“我知道了,是我的错,我不去银座,再也不去了。”

  “你把清华甩了?”

  “我不是把她甩了,我没跟她睡过觉!我只觉得呆在她那里很舒服,可以跟她聊聊天,说一说不开心的事。我在家里不能说,因为你们一个个都很忙,忙着上班,忙着逗你们的老婆开心。我在外面不能说,因为我是他妈的心里没愁事,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的五哥!”铁翼的双手无力地蒙在脸上。

  花连走过来在他的身边坐下,把手搭在他的肩头:“我知道,老五,我知道。我知道你还小,让你去处理这么复杂的事是难为你。这是我们的错,我们应该陪你聊天,不该总是忙工作,忙自己的事。可是,可是到十八岁的时候你就必须成为一个大人,这是凤院的规矩。本来去年一年我们就该轮流去教你各种各样的本领,让你慢慢的长大。可我们已经来不及,去年我们必须让你成为一个人人害怕的坏人,我们才能从圈子中退出来。你一直是家里最好的孩子,你小时候就很善良,比我们更愿意关心别人,帮助别人。你的责任感也比我们强,总是试着去做凤院要求你做的事。你还很聪明,考试总能拿到第一,而且做什么像什么。尤其你最近几个月做的事,我自问在你这个年龄时,我绝对做不到这么好。就算现在的我,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因为你用最正确的方法去处理这些事,最正确的。我们前几天在一起议论,都认为你是家里最有前途的人,认为你成熟了,长大了,尤其是你在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到清华那里去忘记。但我们,我们应该抽些时间多跟你谈谈。你必竟还小,见的事不够多,一碰人情世故就会显出经验的不足。以后,以后有什么事还来找四哥。你最近所做的事已经表明你完全有资格继承凤院的事业。我们都很满意。让四哥来教你怎么解决这件事吧。你如果突然不去清华那里,清华在别人的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因为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你甩了她,又跟一些什么年轻漂亮的女警察一类的人混在一起……”

  “四哥!”铁翼哭笑不得。

  “不提,不提。所以哪,你至少要再跟清华来往一段时间,反正所有的人都已经这么认为了,你也不能站在银日大厦的顶层用高音喇叭去向每一个人解释对不对?半年以后,人们对这件事就会淡忘的,也就没人再关心这件事。这就叫暂避风头。让一件人人都议论的事变成可以平常的事,那么所有的人都会因为再议论下去也没什么营养而不再议论。”

  “听起来像似你们要在半年内搬家,而怕我知道你们搬到哪里所以找这么个借口把我支开。”铁翼终于听懂了。

  “是这么回事。还有,我突然间记起,好像有那么一天我说过要给你买车。”

  铁翼从地上跳起来:“啊哈!你记得了!”

  花连笑着把他拉出门外,门外的雪地上停着一辆驴车,铁翼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是这个吧?”

  花连哈哈大笑,给车夫一张十元的钞票让他走开,然后向远处招招手,一辆朱红色的宝马便停在凤院的门前。花连拍拍铁翼的肩:“提前说一声,新年快乐,十八岁的小伙子。”

  “他妈的见鬼!”

  大哥扬坤这时候一点大哥的派头也没有,他低着头,看自己的双脚。

  “换新鞋子了吗?有什么好看的?”铁云飞再次怒吼起来:“我就要走了,这座院子你说了算。看看你自己,登喜路的西装,意大利的皮鞋,瑞士手表,德国的奔驰车。很嚣张么。有钱!整个儿就是一个花花公子。你那四个见鬼的弟弟个个都跟你一样!忘了你爷爷是吗?”

  “他,他也是我叔叔……”扬坤有气无力地为自己辨解。

  “你叔叔?他,他也是你叔叔?谁告诉你的?你的叔叔都是我的兄弟,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那么个叔叔?你是在给自己找叔叔还是在给我找弟弟?”

  杨坤满脸不干自己事的表情:“老爸,这也不是我说的,您看,这是您四弟打电话回来让刘善去查这事。这不我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来向您请教吗?”

  “不要装出一副被人冤枉的样子在这儿推卸责任。”铁云飞相当不满意地瞪着他,“铁翼最近这些不负责任的表现就是跟你学的。坤儿,不是我不认他,你知道吗?他是唯一跟了你爷爷的姓的养子。可他却背叛了我们,背叛了这个家族。他跟我们不一样,我和你们几个父亲的血液中有着保卫凤院的功绩,我们的父辈曾经为凤院失去了生命和一生的幸福。但他没有,他是你爷爷从外面抱回来的。我们并没有因此而鄙视他,不把他当兄弟。可是,他还是背叛了这个家族。”

  铁云飞不知不觉地往嘴里塞一支雪茄,杨坤走上一步为他点燃。“当初他的个子不高,身子也很弱。我们几个就把最好吃的,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给他,有美国的巧克力、天津的小吃。我教他打枪、格斗,你爸爸却总教他上树去掏鸟蛋,还教他吹口哨。可他实在太笨,怎么也学不会。”铁云飞手上的雪茄在不停地燃烧着,可他并没有去吸。过了很久、很久,铁云飞突然抬起头来:“把这个人忘掉。他是凤院的叛徒。”

  杨坤很不将老爷子的命令放在眼里,他没有回答老爷子,而是打开一本卷宗:“老爸,据我们了解在文革期间因为有一个流氓强奸了一个女红卫兵而暴发过一场被称为‘赤色恐怖’之类的运动。全市的红卫兵们到警局那里查找到大、小流氓的姓名、住址,并到处去搜捕。当时有将近四百名红卫兵,啊!”他看看卷宗,确认没有记错,“有长短枪支一百八十二件,刀械二百三十七件,木棍七十三条企图攻入凤院。”他抬起眼看看老爷子,铁云飞冷冷地望着他。当时花连才四岁,坤儿也只有八岁,凤院一共才有四十六个人能用枪,墙外却有三百余人。而且,每一个人都知道,枪声一响,便会有更多的红卫兵围上来。在那个年代,红卫兵是势不可挡的,然后,他又看到十二辆军车从远处冲来,鸣着枪。枪声整齐而不乱,那是些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有十二辆军车载一个边的正规军赶走了那些红卫兵并没收了武器。他们带有重机枪和迫击炮,在武斗的年代甚至还有四辆坦克来保护凤院的安全,他们当时的团长就是钟昆叔。”

  铁云飞狠狠地瞪着他:“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到底要干什么?究竟花了我多少钱去查这件该死的事?”

  “五万四千多块。您知道,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也许、也许是二十多年?人家都记不清楚,所以……”

  “我没问你怎么去查的!我问你是谁让查的?”

  “五爸。”

  铁云飞盯住他,过了很久:“我不能原谅他。他说他是个孤儿,是个一穷二白的无产者。他说他跟我们不是一个阶级,我们不是他的阶级兄弟!我他妈教了他九年多怎样去生活,怎样去维护凤院的荣誉他没学会。什么阶级、仇恨别人只教了他一天他就学会了。他说我,你的老爸是剥削他。你说我他妈剥他什么?他什么也没有!他说你爷爷是伪善人,收养他是因为什么无产阶级的壮大而害怕,是在收买人心。他们无产阶级从轩辕黄帝时起就遍布中国,还有什么好壮大的?我们凤院的人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害怕!你爷爷从来不惯着这种事,当时就要用家法毙了他。是我们五个傻小子一直跪在那里,跪在那里一天一夜的时间为他求情。可他怎么样?临走的时候把我们五个挨个臭骂一顿。我们欠他的,是不是?他保卫凤院怎么样?保卫凤院是他应该的,上他妈朝鲜去打了那么一仗,当了个团长,他不保卫凤院谁来保卫?团长,有什么了不起?你们还要花五万多块钱去查那事儿,有什么好查的?我知道,我当时就知道是他干的,怎么样?要我去兰州军区向他道谢?”

  杨坤裂开嘴:“他,他现在在兰州军区您也知道?”

  铁云飞不由长叹一声:“他万一死了,不是还得我给他收尸?哼!在朝鲜,幸好他没有死在那里。他当时才十七岁,十七岁就跑出去当兵。那是很久以前了,他现今还在兰州军区吗?”

  “昨天可能还在,但今天就不一定了。”

  “少他妈跟老爸打哈哈。他有一个姑娘吧,那姑娘现在多大了?”

  “十七。”

  “是在兰州吗?”

  “不,他姑娘倒是一直在市里。”

  “那么他一直是两地分居了?不会吧。”

  “那姑娘一直在跟姥姥过。”

  铁云飞抬起头看看他:“你们查得到清楚。那么就滚出去吧。”

  “可是,五爸电话里的意思是,大家都、都到了不惑之年,是不是……”

  “别在这儿烦我。”

  杨坤乖乖地走出老爷子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屋中。他发现白启等三个人在屋子里等着自己:“好了,老爸到是不反对认他。”

  白启点点头,他估计老爸对这个他们没见过面的叔叔应该多少还是会有一点香火之情的:“铁叔后天会到市里,对不对?”

  刘善点点头:“按我查到的东西,他是应该后天到。可是、可是,二哥,我,总觉得……”

  白启的目光制止他说下去:“凤院里的人只有一种感情,就是兄弟之间的感情。的确,我们没见过那位从军的叔叔,但我想,他一定还是很想回凤院的。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总是对凤院有一种独特的情感。他一定很想见老爸。”

  杨坤点点头:“我们现在都很忙,尤其是我,简直是忙得要死。让那个到处惹事生非的流氓去处理这事吧。”

  花连瞪起眼:“你这个当大哥的一点也不负责任,有什么事就往老五那里一推,然后就没事了。最后还得我出钱买车去平息他愤愤不平的心灵。你忙什么?”

  刘善却同意杨坤的意见:“不是我们这些当哥的不负责任,你不过给他买个宝马还是免税的,又花不了你多少钱。再说我看老五属于精力过剩的那种人,你瞧,刚刚从圈子里退出来就闲得无事可做,天天找小姑娘聊天,捣得满城风雨。当哥哥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伸手拉他一把,把他从危险的边缘挽救回来。我们不是不能去做这件事,只是为了他好而不得不让他去做。”

  花连打断他:“你住口收起你这副嘴脸。记得我在十六岁的时候,你们四个轮流教我怎样去生活,怎样去看待人生,怎样去处理事情。可老五在那个年龄时,根本没人教他。因为我们一但教会他那些事情,他就不可能成为没头脑的流氓。而如果他做事中规中矩有条理的话,那么其它人也就不会产生什么野心,我们就无法从圈子里退出来。今年,到了他快成人之前,我们做了些什么?我们在逼他,我们在赌他的善良、天真,赌他的责任感。我们是赌对了,我们的确没看错这小子比狐狸还精明。可昨天我感觉到他的心里很乱,他的感情正处在崩溃的边缘。最近他太累,需要休息。”

  “他不能休息。”杨坤的声音中没有半点情感。“他是我弟弟,我了解他。爷爷那边的生意越做越大,我们的人手已经不够。国际贸易这一块是我们最重要的经济来源。而且爸爸们都已经五十多岁了,他们都到了快退休的年龄。我们很快就要去接替他们了,铁翼没时间休息,他也用不着休息。让他办一件事,而且给他四个月的时间去办一件事他觉得苦是吗?你一个月办四件事我怎么没听见你在叫苦?不要因为他是你唯一的弟弟你就惯着他。凤院要他干什么?泡小姑娘?那是个人都会。而且,除了他以外,别人干不了这事。老爸万一生起气来谁担得起?就这个小流氓。老爸从来都拿他没办法,一见他就头痛。他没事的时候就可以想方设法地让老爸头痛,我们有事的时候就不能让他头痛?他以为他是谁?没事就看动画片,有看动画片的时间,一百件事也做了。”

  白启一向是站在大哥那一边的:“他办一件事也办不利索,关键的时候还得我给他开脱。知道吗?候深在拉冯爱军入伙,再加上南三儿找老五茬的时候,他突然间帮过一把,他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很明显候深手中有我们不知道的王牌。他准备打所有人一个错手不及,而老五根本就没去想这事,他在忙着抹黑孟清华的名声。再说了,关键时刻你还是会伸手去拉他一把的,对不对?”

  “为什么总让我伸手拉他一把?”

  “三人同行,老弟受苦。你最小,所以你就要去做。”白启边说,边匆匆忙忙走出大哥的办公室。刘善摇摇头:“每个人都很忙啊。”说着他也离开了。

  杨坤站起身:“花连,我们对这位叔叔一点也不了解。无论怎样铁翼总还是个孩子,是那位叔叔的养父的孙子。无论那位叔叔对我们家是一个什么态度,他总不能不去原谅铁翼,反过来对老爸也是一样。我们现在在插手上一代之间的事,所以凡事要小心。”

  花连心里很清楚。他也清楚地知道大家之所以都用心去解决上一代之间的矛盾,一是为了让父辈们不要有遗憾,尽到做儿子的孝心;二则,这位从没见过面的叔叔有着十分特别的身份和光荣的过去。他的到来必将会给凤院的社会关系网提供一个强大的保护伞。凤院正面临着危险,虽然他们有把握应付这个危险,但多一层保护总是好的。

  夜,就像从地下窜出来的一样,瞬间便包围了整个儿城市。冯爱军把车停在金猴酒店门前。他不喜欢到候深的地盘与候深见面,但他别无选择。候深的势力不是他这种人可以与之对抗的。他走进酒店,发现章安文站在那里和宋宏一起来迎接他。他的心情就变得更坏。因为章安文也是像他这样的散仙,而且名声不比他冯爱军差太多。候深这样做是在提醒他,他没有拒绝的机会。宋宏是酒店的经理,所以,他只是同军哥亲切地打个招呼,便由章安文陪着他去候深的单间。

  屋子里的人并不多,冯爱军的心情却没有放松。因为屋中除去迟金豹、将纪滨外,还坐着曹德彪和李丰。冯爱军知道,这是候深手下所有的干将。这些人加上身后的章安文和外面的宁宏,不要说是他冯爱军孤身一人,就算跟他齐名的高争和单晓东都在,也未必会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一点也没有少。他照例只与迟金豹和曹德彪打过招呼,在候深的身边坐下去。

  酒一瓶一瓶地被干掉,冯爱军的头脑依旧保持清醒。阿谀奉承的高帽就像洪水一般包围着他,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只是候深对他比以往更加亲切。

  冯爱军一直不十分了解候深,虽然他对候深的历史了如指掌。候深的父亲是个老八路,曾在上海之类的大城市主抓情报工作。在那场把所有活着和死去的功臣统统打成反革命的那场动乱中,候深的父亲变成了台湾特务。但为了制止苏联人的嚣张挑衅,这个台湾特务被掉到东北来查办苏联特务直到他遇刺。候深的母亲带着他在一座小县城里长大,免受殃及。

  到了七十年代,候深的母亲四处奔波为他父亲摘掉了死去的特务的帽子,候深因此有机会进入市委,做一个秘书的秘书。后来,一位叫刘北的,主管知识青年返城的副市长抽调他去管理文件。也许是刘市长没有识人的慧眼,也许是候深不在乎坐政府办公室,总之,在十个月后,候深写出十几封上告信。他告这位市长利用职权收受贿赂,其中人民币两千余元,什么茅台酒多少多少、中华烟又多少多少等等有根有据的凭证。据说,刘市长还多次诱奸女知青。其中有一个叫关红的女孩子曾是候深小时的邻居。这件事在城里闹得风风雨雨,但不到半年就没了声息。那位市长被调到了市人大,而候深却从城里消失并了无音讯,候深的母亲不久后一个人病死在那个小县城中。

  八一年的时候,候深又在城中出现,他的身边就有这个叫迟金豹的和那个曹德雄。这时候的候深已经不再是傻逼青年,他不但有着成熟的智慧,更拥有豪放的金钱。他们用街道办事处的名义开起金猴电缆厂,安置许多残疾人和待业青年,于是,金猴电缆厂被立为全市的典型。市领导们也为它广开方便之门,金猴的企业便越办越多。候深很快成为‘深哥’,因为有一些想效防深哥办电缆厂的人都从市里消失了。冯爱军不知道候深失踪的哪一段时间干了些什么,又发生了些什么事,但他知道候深的头脑绝不是自己可以比的。

  时间快到了,等一下候深问自己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回答?他没有第二个答案,因为他看得出,由于章安文的加入,候深的实力已经不在南三儿之下。什么刘楠、八珍之类的排名虽在候深之前,但相较之下已比候深逊了半筹。他心中不由叹息一声,如果刘则云和孟繁等不那么明显地表现出急于与南三分庭抗拒,自己也不会遇到这种麻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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