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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多,夜幕高挂,XX女高的校门口拉起封锁线,校园内空无一人,虫声唧唧,叶声沙沙,偶有一阵凉风送爽,暂时带走了沉闷的暑气。
相较于夏日炎热的气温,三楼的物理教室却冷得会让人发抖,仿佛冬天提早到来,占据了那间小小的教室。
地板上白雾蒙蒙,像极了清晨湖畔的朝雾,云烟弥漫,虚幻飘邈,使人有种仿佛置身鬼界的错觉。
白雾从门口流出,席卷了走廊的每一吋地板,又从楼梯看似缓慢,实则迅速的往下蔓延,最后笼罩了校园内的每一分土地。
“嘻嘻……”
空气中传来了笑声,随著雾气游荡四方,仔细一看,白雾中有些娇小的身影,争相追逐嬉戏,在雾中穿梭飞舞,他们在玩闹,也在讨论。
“时间就快到了呢……”
若是有人看见他们肯定会大吃一惊,那些小人儿背上有对透明翅膀,嗡嗡嗡地快速闪动,他们已被人遗忘,却还在人类看不见的时刻活动。
“等等……有人来了……”
一秒、两秒、三秒,校门口来了位访客,他看著手表,计算时间,脚下不急不徐地往操场走来,他看见了那些小人儿,却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而是大方地伸出手,任由他们在身边飞舞,甚至停在肩膀上。
“您来阻止那位大人吗?”小人儿提出了疑问。
那人的脸上虽然有把大胡子,可是眼神温柔,表情亲切,声音也和蔼的会使人放下戒心,“没错,精灵们,你们失望了吗?”
小人儿抱怨地叫了几声,又嘻嘻笑了出来,“亏我们等了那么久,想不到还是得放弃,不过那位大人的怒火,可是没有那么容易平息的。”
“只是误会一场,这很好解决。”那人以手指轻点了下小人儿的头。
“‘她’也在这里,要见‘她’吗?”小人儿意有所指地说出另一位长住已久的客人。
“但她不会想见我。”那人的声音颇为无奈。
“喔喔……时间到了。”小人儿争相飞离,藏入雾中,躲进树里,转眼逃得一干二净。
风吹起了……
一阵一阵,从四面八方而来,带起了片片落叶,驱使著飘邈白雾,一圈一圈让著校内的建筑物而转动,从通往教室的入口涌出,化为一颗巨大无朋的龙首。
◎◎为什么是你……公义呢……◎◎
“他迟到了。”那人说得轻描淡写。
◎◎没有封印,压抑不了生灵之怒,人类就要付出代价。◎◎
那个声音忽男忽女,有几分愤怒不满,有几分失望伤心。
“我很抱歉,‘公义’遭人算计,分身乏术。”那人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在考虑,要不要让人以鲜血来偿还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血债血还,这是天经地义,这样,人类才会正视自己所铸成的灾难。◎◎
“可是,那会毁了这个国家,让无数生灵死于非命,不得已之下,我只好阻止你了。”那人把手往地面一按,刺眼的金光转瞬亮起,数不清的结界在一瞬间层层完成,或交错,或重叠,由手掌的一点向外扩散,好像移动了某样东西。
学校里的建筑物像是“跳”了起来,忽然震动一下,建筑物轻轻晃动一阵,摇出了微小的龟裂痕迹,又转眼如常。
当那人施展四方结界之后,龙首不见了,一男一女出现在那人面前,面目覆上一层光晕,让人看不清楚相貌。
◎◎多谢你了,叶先生,我没说错吧!◎◎
女子的声音直接流入叶大叔的心里,他回应道:
“也多谢你了,几千万年以来,你们无怨无悔地牺牲奉献。”
◎◎如果不是封印遭非人者乱用,也不会逼得我怨气过重。◎◎
男子的声音同样在叶大叔心里响起。
“有些时候,世事有某种巧合,这个国家就像条鲤鱼,而这间学校刚好盖在鱼眼,本就阻断了怨气宣泄,加上封印造成的怨魂过多,才会演变成今天的灾难。”叶大叔道:“我已把地脉挪动,短期之内,应该不用担心了。”
◎◎是啊!短期之内!◎◎
那对夫妇异口同声,语气却充满了无力感。
经历千万年生物演进,人类一开始,只是单纯地为了活下去而杀戮,就有如野兽一样。
只是到了后来,人类的世界变了,翠绿的森林不再茂密,人类所建造的水泥丛林却几乎遍布了这个星球,无数的生灵在人类的一己之私下灭绝,河川大海不再适合鱼类生存;人类就像癌细胞一样,贪婪地扑杀这个星球地任何生命,只有极少数的人听见了生灵的悲哀、怒吼,进而保护他们。
◎◎人类没有建树,只会不断地破坏这个世界,对我们来说,人类才是最不需要的生物体系。◎◎
那对夫妇不知听过了多少生灵的痛苦,他们的躯体在人类的机械下被摧残的体无完肤。
“生命的父亲、母亲啊!人类造的孽,必将自食其果,请安静地看著吧!”叶大叔说。
◎◎我们正看著,这次有你,而下次呢?若不在这个国家,又有谁能救人?我们一向默默注视,等待没有人类的那天再次到来,你们不是这星球的第一个文明,也不会是最后,物极必反,我们静待那天。◎◎
“那天或许不会太久,有些人总爱说:‘末日近了!’的确,末日已在唾手可得处。”
◎◎你要‘公义’帮助我们,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吗?◎◎
“没错,可惜天不从人愿,非人者的计谋破坏了布置。”
◎◎还真是讽刺,若把人类比喻为害虫,那些非人者反倒是唯一的天敌。不过人类的“公义”,当真是所有生命的“公义”吗?◎◎
“如果是阿邦,这点我相信。”叶大叔非常肯定,“他有点坏,有点调皮,心地却非常善良,我相信他会看得到。”
◎◎那位女士呢?她就在校园里,你可以救她,却要束手旁观吗?◎◎
“关于玛丽亚,我只能说……”叶大叔勉强地露出笑容,“我爱莫能助。”
说到这时,叶大叔不想再讨论下去,他转身欲走,看见了迟到了国正邦。
那身西装破烂不堪,浑身血迹斑斑,国正邦的眼前一片血红,脸上也沾满鲜血,他勉强能看见模糊事物,那副残破的身体没有一块完好的所在,走起路时摇摇晃晃,就像喝醉酒似的,连条直线都走不好,好几次差点摔倒在地。
见到了那副狼狈的模样,叶大叔摇头叹息,往国正邦的面前走去。
国正邦步履蹒跚地走著,一个不小心,他摔倒在地上,又爬起,模糊中好像有一双脚,出声问:“是谁……”
叶大叔没有回答,连停下脚步都没有,狠心地从国正邦身旁走过,离开了那间学校。
“到底是谁?”眼睛过度充血的国正邦目前处于半盲状态,他一手紧握封印,力道之大,甚至虎口都被金属锐利的边缘割伤,来到操场中央,他大喊:“我带回‘封印’了,要怎么救你们?”
一阵微风吹过,回答他的是虫鸣、叶语、大自然的轻语呢喃。
“喂!说话啊!”国正邦又叫了一次,他完全看不见面前两个泛著朦胧光晕的人形。
◎◎真是拼命得让人感动!◎◎
两人交换眼神,仍是没有回答,变成点点光芒散去,像极了夏日里的萤火虫。
他们不需要回答,因为有人会代劳。
“喂……”国正邦又大喊。
“他们跟你无亲无故,为什么要这样……甚至连命都不要了。”安琪拉的声音响起,语气哽咽,出现在国正邦耳边。
国正邦的头四处转动,他好像看见了,又不敢确定,只知道面前有个模糊的人影。
“安琪拉?”
“是的,是我,看你伤成这样。”安琪拉的手略为颤抖,往国正邦的脸颊伸去,那动作温柔得似乎怕弄痛对方。
当微凉的手指碰触到的那一刻,国正邦别过脸去,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国正邦的无情瞬间伤害了安琪拉的心,两串晶莹剔透的泪珠从脸上滚滚滑下,在地面破碎成无数细小水珠,她说:“我救不了他们,你也是,与其长痛倒不如短痛。”
“可是他们是人,有父母的,就算是牲畜好了,但我们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你到底把人命当成了什么啊?”平日油嘴滑舌的国正邦露出了难得严肃的表情,他甚至把安琪拉轻轻推开,那双眼睛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仍是左顾右盼,拼命地寻找,直嚷:“你们在哪?我把封印带回来了。”
“你口中的叶大叔已来过了,他让大地之父、大地之母暂时能够安息。”安琪拉说完,又见国正邦的伤势严重至此,虽不足以致命,可是多处肌肉撕裂,搞不好连肌腱都断了,如果不是凭著一股毅力支撑,早就痛得晕了多去,她急切地拉住国正邦的手,温言道:“先让我治好你的伤,到时要打、要骂,再说好吗?”
国正邦仿佛听若未闻,一想到叶大叔终于出手,帮他解决了一场大灾难,他的心瞬间松懈了下来,人也坐倒在地,安心道:“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语顿,他又自言自语:“那刚才那个人肯定是叶大叔,他还在气头上吗?为什么见到我,却当作没看见?”
“阿邦,我在跟你说话!”安琪拉急得直叫,泪水不断掉落,难过的连胸口都隐隐揪紧,“让我帮你治伤,好吗?”
“我不要你的帮助,你从头骗我到尾,你会那么关心我,只因为你把我当成了那个人转世,但我不是,我是国正邦,只此一家,绝无分号。”国正邦那对血红双眼充满怒气,他残酷地拒绝了安琪拉,更把事实再次重述一遍。
安琪拉在国正邦身边坐下,她以为后者对那数百条人命耿耿于怀,所以才又旧事重提,她说:“阿邦,我承认那是我的错,别气了好吗?”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懂?”国正邦大声道:“我不是他,真的不是。”
两人凝视片刻,安琪拉的眼泪从头到尾都没停过,而见证这场争执的,是冰冷高耸的建筑。
“别再把我当成他了。”国正邦站起身,准备回到“风林火山”,他相信这点伤势,精通活杀术的林应该有办法治好。
安琪拉哭得梨花带雨,那可怜的模样,任谁都想好好怜惜;国正邦在心里也感到十分过意不去,可是,他无法面对一个只活在过去,追寻一个虚幻的女人。
“证明,证明你不是他。”安琪拉的心如被撕裂,她还是不愿相信,自己寻找的人是个错误对象。
“好,我证明给你看。”国正邦双手向前摸索,道:“站到我面前。”
安琪拉握住国正邦的手,放到脸上摩擦著,那表情充满无限依恋。
国正邦在安琪拉脸上摸索一阵,最后停在两眼处,他那对血红的眼蓦地放大,又痛得抱头惨叫。
脑中被设下四方结界后,国正邦还妄想动用幻术,无疑是自讨苦吃。
“你怎么了?”事到如今,安琪拉对国正邦的心意不变,或者,她是害怕再次失去的心痛吧!
“不用你管。”国正邦故意冷言回应,想要完全让安琪拉看清真相。他又再试一次,强烈的疼痛瞬间让他跪了下来。
“让我先帮你治疗,等下再证明好吗?”安琪拉既难过又伤心,神情悲戚,她的难过没人知晓,所爱的人视如不见。
“不必,我很好。”国正邦再次故意伤害安琪拉的心,那双眼也再次流出血泪,一股剧痛从脑中传来,他强忍了下来,牙关紧紧咬死,剧烈的痛处令他几乎快要昏倒。
与国正邦四目相接,安琪拉的眼前忽然一花,面前的国正邦抱紧了她,温柔地落下一吻。
那一吻缠绵悱恻,又激情如火,两人紧紧相拥,谁也不愿分开彼此。
忽然,国正邦的身躯渐渐冷了下来,体积也慢慢变小,安琪拉抬头一看,发现对方变成了干尸一具,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她松手了……
尸体颓然坠落,与地面撞击时碎成数块,安琪拉一脸茫然、错愕,脑袋一片空白……
“不,你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不断地喃喃自语,不断地后退,安琪拉充实的心也被挖空了,空荡得让她感觉自己已死,回想起几日相处,两人有说有笑……
回想……回想国正邦轻佻却开朗的笑容……
回想……回想那晚,那条化兽而成的黄金蟒,在放入胸怀时的激烈扭动,忍俊不住的开怀笑声……
回想……回想那间咖啡店,那份悲怆心伤……
回到了现在……回望那具破碎尸身……
有些东西却回不来了,永远失去……
“不……”
那叫声凄厉而尖锐,撕破了夜晚的那份宁静,惊得树梢休憩的鸟儿振翅飞上半空,那叫声骤然一断,安琪拉空洞的眼,望著国正邦的尸体,明明知道了对方不是那人,可是为何她的心,充塞当中的那份痛苦只有不断加剧,并且蔓延开来……一直在告诉她,比起不记得任何一切的那人,她更在乎国正邦……
“不,这是错的……”
安琪拉踉跄后退几步,撞著了一个人,那人说:“我才是你寻找的他。”
那人给了安琪拉一吻,然后完好地站在面前,说:“你找到我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你不是他,不是……”安琪拉推开那人,拒绝相信。
又有一人站在面前,他面目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同样给了安琪拉一吻,同样地安然无恙,同样地说:“你找到我了。”
“不,你不是他,不是……”
越来越多人出现,他们包围著安琪拉,等待著一吻,等待著机会告诉安琪拉,他们都是百年寻觅的那人。
“走、走开……” 安琪拉再也承受不住,她尖叫著推开每个人。
所有候选者都消失了,只有那具尸体……
◎◎就算不是又何妨,百年轮回,物换星移,那人真又是当初相恋的他?还是早已人事全非?◎◎
安琪拉抱起尸体,紧拥入怀,生怕再次离开自己,如梦呓般道:“我错了,阿邦,你就是你,我在乎的是你,不是他……”
忽然,尸体也不见了……
“现在你知道了吗?安琪拉,那人已逝,而你却还活著,你应该好好地寻找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永远活在对那人的思念里。”国正邦摸索著来到安琪拉面前,声音温柔,与之前的冷漠,恶行恶状相比,态度急转一百八十度。
“你死了又活著,你就像幽魂,虚幻飘邈,你到底是谁?是他?又不是他?”安琪拉受到的打击过大,眼神变得空洞,原本该欣喜若狂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泪水,为何一直落个不停,像极了雨季绵绵的细雨,诉说情人悲苦。
国正邦刻意以幻术刺激安琪拉,逼至几乎要疯狂的境界,就是希望她能够看清楚这一切。他劝道:“安琪拉,忘了他吧!”
“他?他!就是他……我在找他,不论多久都会找……”安琪拉一听到“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眼恢复了神采,她向空中张开双手,呼唤道:“你到底在哪?我失去了你、忘了你,可却又爱著你……就是你……”
“安琪拉,他不在了。”国正邦试图令安琪拉清醒。
“他在,在我心底……”安琪拉的笑容灿烂绽放,她的背后,忽地撑开一对洁白无暇的硕大羽翼,释放著淡淡光华,她对著空中又喊:“下来吧!夜空巡航的白马……”
当啷……当啷……
空中传来了铃铛声,像一群孩童在嬉闹,清脆的撞击飘荡著……
当啷……当啷……
夏夜时分的铃铛声,有辆马车在空中,踏著稳健步伐,闪著淡蓝光芒,忽远忽近地向这边靠来……
当啷……当啷……
马车落在实地,却不起半点声音,安琪拉的神态举止圣洁如天使,那种纯洁的美丽让人为之惊讶无语。
当啷……当啷……
安琪拉对国正邦仿佛视如未见,她迈开步子,举止优雅得让天鹅也会羞愧,一步步往马车走去,背后的羽毛一片片掉落。
片片白羽落下,在空中轻舞飞扬,演出一次次地缓慢又急旋的节奏,又化作点点白光,飘散……飘散……半空弥漫……
步步走出,步步落羽,硕大的翅膀转眼变得小巧,像是拖著一条白地毯,风吹了,吹散一地羽,吹化满天光,那头金发,不住飘扬。
白羽洒落满地,光芒遮蔽了夜空,像是下起了一场夏日大雪,雪的名字叫做悲伤,那是安琪拉魂断神伤的恋情;那雪温柔温暖,却让人见之鼻酸,那雪是一首挽歌、一只支离别曲,描述爱人远行,再不复返……
“安琪拉……”国正邦虽眼不能视,却仍感到那份不安,他急切地叫唤著。
安琪拉没有回应,只是轻柔抚摸白马的颈项,当白羽落尽,她那身衣服也化为黑暗,登上马车时,白马只剩白骨,眼中闪著萤光,那辆马车,竟也是以人骨的骨架搭成。
“去,带我找他……”
白马迈开四蹄,如屡平地般跑在空中,那铃铛声也跟著响起……
当啷……当啷……
安琪拉搭上了恋人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她抛弃了光明的身分,一心一意,只为找他……
当啷……当啷……你在哪里……
安琪拉走了,留下一地白羽,风吹羽散,又化为白光消逝。
国正邦有种预感,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安琪拉了,那名绝色将永远活在寻觅中,只希望真能找到那人。
他是帮了安琪拉?还是害了安琪拉?
“你会封住我的幻术,就是害怕有这天吧!”国正邦想起了那晚失常的叶大叔,眼神中仿佛藏著许多伤心往事。
面店前,叶大叔听见了铃铛声,他抬头仰望夜空,仿佛看见了那名曾无怨无悔,追寻他背影的玛丽亚……
“你这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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