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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歪往屋里走,孙寒站在他的哨位上。此时天还没亮透,孙寒也不知道几点了,心想着哪天看到有合适的怀表一定要买一块。
清晨的黑土地上,飘着一层淡蓝色的薄雾,在雾气下面,是踩上去冒油的黑土地。丰沃的矿藏,广袤的森林,桥梁、工厂在全国首屈一指。勤劳、淳朴的东北人,富得流油的土地,就这么一步步沦陷于小鬼子的铁蹄下面。如果从孙寒站的地方登高远望,能够看到远处辽东广袤的土地上,日军像贪婪的野狗一样向整个东北全境扩张。
孙寒看着这片富饶、美丽的土地,感觉自己很窝囊,当兵拿饷,却保卫不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土地,保护不了自己的老百姓,这当的什么破鸡把兵。
“长官,饭做好了。”丁三跑过来招呼孙寒。
“哦,好的,小兄弟,你替我一下,对了,你吃了吗。”
“是,长官,我吃过了。”
“注意警戒,呵呵,当兵其实贼拉容易,你当几天就慢慢都会了。”
“是,长官。”
孙寒跑去吃饭,做的是高粱米饭,大米放的不多,所以饭红彤彤的,就着酸菜吃,很是解馋。李雄明还找了一瓶烧锅子,两个人都有喝早酒的习惯,而且两个人酒量都特好,一人三两酒分了,几口就喝了个底朝天。
孙寒吃喝很快,扒拉两下吃完了。李雄明帮他盛了一碗大碴子粥,两个人端着走到屋外,一人端着个穷人端(方言,指海碗),转圈吸溜着喝粥。
就在这时丁三跑了进来,孙寒立马站了起来,“慌什么,啥事。”
“长官,院子外面围了好多人。”
“什么人,鬼子还是老百姓。”
“都是老百姓,长官,快去看看吧。”
孙寒听到是老百姓,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他想着老百姓还不好应付。他赶紧两口喝完了粥,下面的粥太烫,烫得他喉咙疼。放下碗冲到屋子里舀了瓢水喝了下去,结果水又太凉,喝得孙寒一边打嗝一边往外走。
原来刚才起来拾粪的老百姓和站岗的兄弟搭讪,听说他们马上就要撤走,小鬼子就要打过来了,大伙都慌了神。结果越传越广,院门口的人越聚越多。
孙寒走到外面一看,吓了一跳。院门口围了至少上百个老百姓,还有十几个孩子吸溜着鼻涕跪在地上。
“快起来,起来,老少爷们,这是干哈啊。”孙寒走过去扶跪在地上的孩子。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长得非常俊俏,小脸冻得通红。
“老总,听说你们要撤。你们可不能撤啊,你们一撤,小鬼子过来祸害老百姓,这可咋活人啊。”
那个被孙寒扶起来的小丫头抱着孙寒的腿说,“大爷,您就带着队伍留下来吧,俺们求求您了,等打跑日本鬼子,俺给您当媳妇。”
听到这个小丫头的话,孙寒顿时眼泪憋在眼眶里,羞愧的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小丫头,你还小,等长大了嫁个实诚的庄户人家,别嫁我们穷当兵的。”孙寒摸着小丫头毛茸茸的小脑袋,眼泪顿时下来了。
“乡亲们,不是我孙寒不想打鬼子,实在是上峰有命令,东北军如果遇到鬼子挑衅,不得抵抗,枪支码放齐,等着鬼子缴枪。昨天我们也是逼的没法了才和小鬼子干了一仗,要是让上峰知道了,我孙寒肯定是人头落地。”
“老总,那我们选几个青壮后生跟着你走吧,正好昨天还送给俺们七八条枪。”
孙寒踌躇着,照理说,部队昨天有损耗,但私自扩兵要是让上峰知道,这也不是好玩的。单单一个丁三,可以跟上头说是抓的壮丁,以后打算当自己的传令兵,但一口气扩出一个班的兵力,就怕惹来麻烦。
“乡亲们,大家想当兵打鬼子,这是好事,但上峰不许私自招兵买马,要是大家真想当兵,可以到国民政府那儿报名参军。”
“老总,就让我们跟你走吧,反正小鬼子打过来我们也是要跑的。”
李雄明走到孙寒边上耳语几句,“长官,我多个嘴,既然他们想当兵,那就收编过来,他们虽然都是种田的,但估计冬天差不多打过猎,没准儿有点战斗力,再说现在啥时候能找到部队的主力还不知道,不如就让他们先加进来。”
这句话说的孙寒也心动了,他定了定神,脑子里面快速盘算起来。“现在自己的这个排,经过昨天的战斗,现在实力仅仅相当于一个班多点。当然私自招兵买马肯定有麻烦,但就这么点兵力,找到主力之后,自己的排长肯定也当不了了,很可能把一个排缩编成一个班,然后自己降职当班长。不对,自己不是早就想清楚了吗,等把部队带到安全的地方就不辞而别,那还管那么多。但今天看到这些乡亲们跪在地上,自己要是撂挑子不干,把部队和兄弟们扔一边,那他妈的还是个爷们吗?”
但是孙寒同时也想到了,昨天的战斗中,自己手下经过训练的正规军都打不过鬼子,可见鬼子作战能力很强。现在带着这些没打过仗没摸过枪的老百姓,他们能打仗吗。再说,打仗关键不在于这些普通的士兵,看看现在上头这帮窝囊废,自己区区一个小排长,又能怎么样。
孙寒紧张地思考着,但乡亲们看上去,却是孙寒虎着脸,脸色铁青的样子。这时一个七十高龄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了过来,边上有个十岁不到的小男孩,估计可能是老者的孙子。
老者走近了,扑通一下在孙寒面前跪那儿了。这一跪不要紧,一下子把孙寒整个混乱的思考给理清楚了。孙寒过去搀扶,那里搀的起来啊,最后孙寒只好也跪下了。顿时场面一片混乱,一百多个老百姓和十几个排里的弟兄跪成一片。
“大爷,这可不敢当,我孙寒算个什么东西,您这不是抽我吗。”
老者神情凝重,昏花的眼中隐隐有泪。
“老总,我痴活了七十三岁,什么兵都见过,以前老毛子的兵,那操行,真不把中国人当人看,然后是官兵,就知道跟老百姓横。还有日本鬼子,跟狼一样,根本没人性啊。你们都是张大帅的兵,大帅要是还活着,日本鬼子那敢这么狂。老总,您要是有难处,咱老少爷们不怪你,但这些后生你得收下,让他们也当个堂堂正正的爷们,就让他们跟着老总后面打鬼子吧。”
“大爷,乡亲们,猴冷猴冷的,大家都起来吧。大伙这不是故意臊我们这些当兵的吗,当兵拿饷,保护不了自己的国家,保护不了老百姓,这他妈的算是什么军人。”孙寒声音低沉,但最后几句却像晴天霹雳一般砸在人群中,排里几个兄弟脸红了。
“老总,要是你不相信俺们的决心,那好,我也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今天就让你看看。”老者是和孙寒跪成面对面,孙寒两个胳膊都搭在老者的肩膀上,所以冷不防孙寒腰间的刺刀被老者抢了过去。他夺过刺刀就要往自己肚子上扎,幸亏孙寒手快,伸手过去一拧一捏,把刺刀下了。
此时的孙寒,看着跪成一片的老百姓,看着这个跪在面前老人,再看着稚气未脱要给自己当媳妇的小丫头,看着那八个手持钢枪的爷们。
孙寒和排里的兄弟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要打仗了,任何时候都不是为了庙堂之上那些道貌岸然的政客打仗。不是为了那个天天打吗啡针,逛窑子看大戏的张学良打仗。而是为了老百姓,为了这老者的一跪,为了那稚气未脱的小妹妹,为了那千千万万普通的国人打仗。
为了中国人打仗,为了我是一个中国人打仗。
中国人,一个光彩而漂亮的名字。
中国人,一个无往而不胜的番号。
中国人,一个记载着汉唐雄风的称号。
我是中国人,所以我要血战到底,所以我要和日本鬼子战至最后一弹一命。孙寒瞬间明白了,这个道理其实就这么简单。
我们今天或许会噙满泪水回忆那些岁月,那些铁血忠魂。十四年中,多少漂亮的中国人端着刺刀迎着日军的弹雨冲锋陷阵;十四年中,多少英勇的中国人微笑着举着大刀砍下鬼子的头颅;十四年中,多少无畏的中国人视死如归着他们的视死如归……
当娘的看着自己的心头肉扛着枪背着大刀奔赴沙场,当娘的再看着浑身血污的孩子被抬下阵地。一个个孤独的烈士坟,一个个孤独的母亲。
那些将孩子送到孙寒排里的母亲万岁,那些把心头肉送去打日本鬼子的母亲万岁。
除了她们,庙堂之上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在万众敬仰中被高呼万岁。
万寿无疆的不是任何一个领袖,或者任何一个政党。万寿无疆的是中国,这个无数铁血男儿捍卫的国家。
母亲,国家何尝不是母亲。
为了娘打仗,为了中国,为了母亲打仗。
“老李,整队,迎接兄弟们加入东北军。”
敬礼,兄弟,从今天起,咱们都是东北军的兄弟了。哪怕战死沙场,我们永远都是孤胆并肩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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