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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定鼎中原

 

  温体仁在诸人中年纪最小,身体最壮,清早在挖出的雪窝中起身后,便被各人公推派将出来,蜷缩着身子一同出去寻找一些可以果腹的东西,就便儿四处访访,看看有无人家,或是寻找官府。各人寻得一些旧衣物,又在雪底寻些枯草树枝,续起昨夜的火来,围坐一处,呆呆的向火不动。周廷儒素重保养之道,这些天来虽然也冰饿难过,身子骨到还扛的住。看到温体仁在雪地里艰难而行,他叹一口气,知道这人看似年轻强壮,其实很难坚持的住。心里略一犹豫,便挣扎起身,恋恋不舍的在火堆旁边又烤一把火,然后起身追赶,气喘吁吁跑到温体仁身后。

  “玉绳兄,你有心了!”

  看到周廷儒上来相帮,温体仁眼角微湿,纵然他心地奸狡阴狠,当此之时,却因无用武之地而全无用处。而一路上众人由互相争斗而必需转为互相扶持相助,以前的那些恩怨早已消泯无踪。各人都是心中有数,若是还如同当年那样,只怕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这冰天雪地中走回关内,势必将倒毙于途。

  “长卿,昨夜你虽然位置在中,我却听你一直气喘咳嗽,现下就剩这么几个人,夜里越发难熬。只得咱们这些健壮些的,多吃些辛苦罢了。”

  温体仁点头道:“周老先生年纪最大,此时已是年近七十,也难得他熬了过来。”

  周廷儒亦是一笑,将手和脖子缩上一缩,方答道:“老先生平生最爱女色,家中宠妾数十,能熬到现在,确是难得。”

  轻轻冷笑几声,温体仁终究忍耐不住,向周廷儒道:“老头子偷偷藏了几块马肉在身上,每天半夜就嚼上几口。还有早前拿金银珠宝换得的人参,也帖身藏着,没事就弄一片含在嘴里,这么着,才吊命到现在。若是不然,早死的挺直了。”

  周廷儒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稍觉愤恨,一时间低头不语。两人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走了五六里路,已经是胸口气闷,眼跳心慌,再也动弹不得。极目看去,四周遭却仍是踪影不见。一株株树木挂着冰雕也似的树枝,零星散乱的铺排在四周。远方有若隐若现的房屋屋顶出现,虽然相隔甚远,却总比前几天奔行在无树无人,天地间只苍茫一色,只有若即若离的野兽嘶吼声相随左右的情形好过许多。

  两人隐约间看到房屋,一时间欣喜若狂,相视一笑之后,周廷儒便待继续往前,却被温体仁一把拉住。

  “长卿,那一处想必是个村庄,再往前就有集镇。只是看起来近便,实则最少还有七八里路程。现下咱们已是累的不行,走到那边纵是有了吃食,待回头去寻他们,也必定是赶不及了。不如现下就回去,带上那几人一同上路的好。”

  周廷儒看他一眼,点头叹道:“当日咱们若是如此,和衷共济为国做事,大明又何至于亡国!”

  温体仁低头一叹,答道:“到得此时,无衣无食,无有家人僮仆,无有绵衣车驾,那名利心反而淡薄许多。每夜冻饿难捱之际,想起那些起而造反的贼兵,未尝不是饿极了,冷极了的人!咱们二人,身为大明内阁首辅、次辅,一心党争,收受贿赂,上对不起天子,下对不起黎民。又以衣冠以事蛮夷,虽死而莫赎矣。此次只盼能重回大汉家国,返回故里看看家人,然后寻新朝官府自首,以此身抵罪待死,方能一赎前罪。”

  “兄言甚是,弟每常思已前过,亦是愧悔无极,今番得脱性命,一定投官自首,以补前衍。”

  两人谈谈说说,在路边寻了几颗小树,剥下树皮在口中嚼食,以抵挡胃中绞痛。一面往来路急回不停,此时心情兴奋,提起劲头来,不过两个时辰便已回到清早的宿营之处不远。两人看到营内烟火,均是兴奋,一面吹呼大叫,让各人准备起身,一边碎步急跑,往众人烤火处直奔。

  待跑的稍近一些,温体仁眼尖,立时呆住不动,再也不前行一步。周廷儒心中奇怪,却不理会,自已稍走几步,却见早晨走时还向火而烤的诸人全数歪倒在地,各人身上均是鲜血淋漓,已是死的僵直。

  略微检视一番,便知端底。却原来是周道登今日越发虚弱,忍受不住。白日间就拿出马肉干烤食,其余诸人见肉起意,先打死了他,继而又互相争食,你戳我砍,一伙子人互相拼斗,已是全数身死当场。

  两人看到如此惨景,原本还温馨兴奋的心思已是荡然无存。相视苦笑一眼,均是顿足叹道:“眼见前面已是光风霁月,一片坦途,这几人却糊途至此!”

  虽如此说,却均是凛然自忖:“若不是我出去探路,知道前面就有村庄,留在此地看到人抢夺食物,我能忍的住不动手么?”

  当下收拾好这些人遗留下来的物品,捡起几件帖身饰品以为信物。又因天色已晚,两人体弱不敢在晚间走路,唯恐迷失道路。因又艰难多寻了些柴草,点起火头,两个旧明大臣相拥而卧,挤在一处睡了一夜。

  第二日天色一亮,两人分食掉周道登遗留下来的肉干参片,向着昨日踏出的足迹一路行去。一路上你搀我扶,踉跄而行。得到傍晚时分,终于走近那村庄的路头。看到庄内有炊烟凫凫升起,两个喜极落泪,也顾不得擦试,跌跌爬爬往庄内行去。到得第一户人家门前,便慌忙拍门叫唤,引的那人家内的狗儿不住叫唤,不多时,整个庄上数十户人家的狗儿一齐叫将起来,甚是吵闹。

  若是以前,这两人听得这么闹腾,只需略一皱眉,自有成百的家丁豪仆上前,斥责这些人家速速将狗唤住,若是稍迟,不免就是拳脚相加。此时听闻这些狗叫,又感觉到房内有人慢慢走近,前来应门,这两人听的真切,直如同天籁之音一般。

  两人听得那房内脚步声越来越近,竟致紧张的全身微微颤抖,温体仁只觉得两眼一阵阵发黑,又是一阵阵的头晕,心里只是在想:“这会子可不能晕了,那也太过丢脸。”

  待那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人定睛一看,正是想象中的一个庄稼汉的模样,年纪约摸与他们差不多大,手脚却是粗壮有力,青筋暴起,两只眼睛却是烟熏火燎般流泪不止。若是平时,这两人如何能将这蝼蚊一般的农户看在眼里,此时却如同见了如来佛祖一般。当下整衣揖首,齐声道:“这位老丈,晚生等有礼。”

  那农户呆立半天,方知道这两人原是在向他行礼。当下嘻然一笑,答道:“两位秀才,俺也有礼。”

  一边掌着油灯将两人往房里让,一面说道:“适才正在引火烧饭,熏的两眼难受。正没道理,偏两位秀才驾到,这个真是……”

  他憋了半天,才想起来,大笑道:“嗯,是了,是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周温二人哪里与他计较这么许多,随他进房之后,北方人性喜烧坑,此时这两人已被让到坑上坐定。只觉得全身上下温暖之极,一股股暖流温绕全身,当真是说不出来的舒畅。

  他二人都是南方人,却也知道北人好客,况且村夫农妇最喜来客,并不如同城市小民一般傲客。当下也不客气,先是喝着大碗粗茶,继而又与那农夫及其二子一同进食,虽然一般提粗粮糙米,吃起来却很是香甜,一直到那户人家锅中见底,这才做罢。

  温周二人虽然疲累,吃饱饭后又在这暖坑之上,两只眼皮不住打架。却勉强提起精神,与这农夫虚与委蛇,闲聊片刻。周廷儒因见这农家内虽算不上家徒四壁,却也是除了一张坑,几张破桌烂椅之外再无别物。因长叹道:“老丈生活想来很是辛苦,此次相扰,甚是过意不去。”

  也不待那农人说话,便从衣衫夹层中掏出精心收起来的几枚崇祯当年御赏的金瓜子,向他道:“些许薄赠,不要嫌少才是。”

  那农夫也不推让,当下接将过来,在手中略一摩擦,那金瓜子便闪闪发亮。他到也识货,因笑道:“这原来是金子!”

  略微打量一下两人,也不多话,只道:“俺老婆不在,正好方便大伙挤在一处睡觉,天寒地冻,秀才们想必累了,我去添点儿柴火,便可以安睡了。”

  “这般天气,夫人亦远出了么?”

  “不是,镇子里汉军交派下来,汉军衣着单薄,着令永平府各处急备御寒衣物,咱们村子里也摊着,妇女们都集中一处,赶制冬衣去了。”

  温体仁叹道:“新朝气象不该如此,农人生活本就不易,怎可如此摊派。”

  “秀才大爷,这便是说的不对。汉军虽然摊派,不过棉花布匹都是发将下来,中间也无人敢克扣。加工一件成衣出来,都有厚赏。况且,先是吴三桂镇兵过境,其间夹带着关外几十万百姓,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又是满鞍子过境,骚扰抢掠。他们入关之后,又有几十万畿辅一带百姓流落此间,无衣无食。咱们永平府一向穷困,哪里负担的起。若不是汉军赶到,发放赈济,只怕连饿带冻,这方圆几百里,要死多少人?两位今晚吃的米饭,还是前阵子官府下发,若是不然,咱们乡户人家,哪里吃的起大米!”

  他啧啧嘴,披衣出门,前去寻柴火来添火,一边走,一边说道:“可惜发的是米,咱们北方人吃不惯他,若是发些白面,蒸些馍馍,包饺子,那可多美。”

  周温二人听的好笑,一面困意上来,立时躺倒睡觉,片刻间鼾声如雷,一觉好睡直至天明。待第二天天亮悠悠醒转,正欲出门,却见村头来了一队兵马,两个注目一看,已是惊骇莫名。

  那一队汉军却是自南方调来,原是驻防襄阳周近的厢军。带队的乃是一位将军,正好路过此地,那农人天不亮便出门首告,半路遇着,便将这群汉军引来,抓捕这明显是前明逃官的两人。

  周廷儒眼见对方身着黑色长袄,头戴汉军制式圆盔,胸佩的却不是腾龙铁牌,乃是厢军特有的长戈与盾牌搭在一处的标志,他久看军报,知道这是汉军的地方守备部队。虽然如此,却也是衣甲鲜亮,神采轩昂,兼之又全是骑马而来,却教他们如何逃走?

  当下愤愤然看了那引路的农人一眼,两人整理衣衫,迎上前去。见那汉军将军仍是骑在马上,并不下马,两人觉得自尊心很受伤害,当下俱是冷哼一声。昨日他们肚皮未饱,身上冰冷,是以俱是谦卑,此刻肚中不饥,身上暖和,便又情不自禁将前明阁部大臣的架式端将出来。

  那将军却是在凤阳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李岩。张伟因其战功,原本是要将他与心腹手下改编入汉军,补充阵亡的汉军编制,李岩本人,亦可由厢军将军转为汉军将军,地位一下判若云泥。只是李岩虑及明朝已亡,当年反事亦可消弥。汉朝大举救灾,使民工兴修水利,抗旱灭蝗。原本在明朝可使百万人逃难的灾患,在汉朝不过略费周折,就可无事。他本是书生,并不愿意戎马一生渡过,是以婉拒帝命,仍然以厢军将军的身份从师北伐,只待天下太平之后,或是即刻退伍返乡,或是以将军一职终老,也就罢了。

  此时他看到眼前的这两个中年书生傲然直立于前,虽然模样很是狼狈,却仍是不改富贵骄狂气质。当先那人,虽然衣衫破旧,头上的头巾正中,却仍是镶嵌着一块上好方玉,手中和颈项间亦是白润细腻,显是身处上位,养尊处优之人。虽然见两人仍是拿大,他深知明朝官场习气,却也并不恼怒,只笑问道:“这两位,想必是前明大臣,这便请报上名来吧?”

  “学生乃是大明内阁大学士周廷儒,见过将军。”

  “学生乃是大明内阁大学士温体仁,见过将军。”

  这两人虽然问候行礼,神色间却是努力做了不卑不亢模样。虽然知道罪不可免,心中亦有领罪打算,到底是多年高官做将下来,傲气仍是难免。两人被困于此,心中却暗暗庆幸,将来史笔上记录,也是落入汉军的将军之手。若是被寻常小吏捉住,将来史书有载,也是太过丢脸。此时昂首报出自已官职姓名,也是让这寻常将军不能处置,送往汉帝面前,纵是死了,总算也不曾受刀笔史之辱。

  却见李岩听得两人名号,只是略一皱眉,便道:“你们曾经身附东虏,本朝不能任用。这便随我回将军府,给你们盖上关防印信,回乡去吧。”

  见他们吃惊,李岩又解释道:“陛下有令,当日北京失陷之日,前明众官虽然投降,不过有些是实心投附,有些事出无奈,希图保命耳。投诚日短,不曾为害天下,姑且赦之!然则此辈甘心投效蛮夷,不可再用,凡前方捕获前明旧官,不论官职大小,一律发还回乡,交由地方官看管,若再生事,全家发往南洋烟瘴地面。”

  他微微一笑,抚弄着自已腰间剑柄,向他们笑道:“虽然两位身为阁院学士,不过亦脱不了陛下赦旨中的范围。这便随我去办理关防,回乡去吧。”

  两人如堕梦中,糊里糊涂上了这位将军送过来的战马,随着这队汉军穿过村庄,集镇,一直赶到永平府城乃止。

  因见一路上百姓行人不断,鸡鸭猪牛在路边随处可见,偶有汉军官兵路过,行人百姓亦是不惊。又有些身着青绿官胞,头戴角巾钞帽的官员指挥农人,在沿途挖沟修路,喝号劳作,甚是热闹。

  温体仁忍不住向李岩问道:“敢问将军,这些都是官府下派的徭役,还是亦拨款而行?”

  “汉朝无徭役,凡有差遣工程,俱是由官府按工给价。”

  “听说南方每年俱是如此,河南、山东等新附之地亦有大工,汉朝如何有这么许多的银两?”

  “别的不说,江南有丝厂过千家,南京港口每天出入海船过百艘,每船丝出海,便是半船的银子回来。陛下又很重农桑,以孙大学士的农书为本,加之自海外运回的诸多新式农物,以牧场、农场、桑场养殖活物。不但银钱凑手,就是谷物畜牧,亦是满山满谷。”

  说到此处,李岩不禁微笑,向这两人道:“历来新朝建立,总需若干年后,政治清明,元气渐复,百姓方能富庶。现下这般,除是北方还有些残破,西北还有流贼祸乱,百姓穷苦。自此之外,汉朝治下米粮满仓,银钱满库,已是未之所的盛世!两位,安心回家渡日,为富家翁不难矣。”

  将两人带回镇守将军府邸,略加审问,将两人投靠前后情形记录完毕,又令两人具结划押之后,李岩命人开出关防,加上将军印信,便算了结此事。

  看着两人坐上由商人设在永平府的驿站邮车,交付费用之后,便可一路换车,饮食俱无需再加费用,只是北方道路现下不如南方,这两人还得受些颠簸之苦罢了。

  此事完毕之后,李岩将前线军报拿起观看,知道其弟所在的飞骑已经往辽西方向而去。此时李侔已是汉军卫尉,职位不低,满人又是惨败之余,溃不成军,安全方面自无问题。他心中略略放心,又看到《京报》所言,皇帝已从北京乘船返回南方,他心中奇怪,北京局势已然稳定,虽然紫禁城有小半被焚,其实损坏并不很大,张伟却好似不喜这个远比南京宫室壮丽豪华的禁宫,只在宫内处断了山海关一带军务,稳住北方大局,便决意坐船返回南京。此时明朝已亡,残余的八旗和西部流贼都无大患,张伟前几日却下令成立虎贲、虎威两个新卫,在福州成军。此事风闻天下,汉军及由南方调来的官员都是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位开国皇帝又将挥戈何处。

  他自是不知,张伟决意敉平满州之后,继续北上,将原本的奴儿干都司旧地全数收回后,继续往西,一直将乌拉儿平原全数收入中国囊中,那时方能停下脚步。至于历史上割让中国大片领土的俄罗斯,因其太远,现下的交通条件无法组织起这样的远征,也只得暂且罢休,若是不然,只怕几十万虎狼之师立刻挥师西进,沿着蒙古人当年西征道路,扫平俄罗期平原去了。

  自明朝京师一下,张伟便下令改京师为北京,并没有迁都的打算。北京当时仍无自足能力,若是定都北方,每年仍如明清,至少四万石的粮食由漕运北上。这么赔本不当的事,张伟可完全没有这种打算。明朝之所以定都北京,一者是朱棣当初立藩于此多年,很有感情;二者他好大喜功,以为可以凭一已之力,平定边患。

  其实他历次入草原征战,除了第一次外,每一次都根本见不到敌人踪影。五十万大军劳师费饷,九边重地败坏无人过问。原本降附明朝,在河套地区的朵颜三卫先降复叛,成为扰乱明朝边患主力。至得英宗,京营大军五十万一朝覆灭,从此由攻转守,每年被蒙古消耗大量钱财物资,北京重地,除了徒然消耗南方财力,殊无用处。况且此时汉军实力强横,以完全热兵器的状态,每年派遣大股汉军轮流肃清草原大漠,以故明的九边旧地派厢军防御,飞骑等骑兵兵种加深打击。待数年之后,蒙古疲敝,再以和林等蒙古人聚集地驻城防备,将整个草原大漠纳入治下,一直苦害中原王朝的边患要从根本解决,又何必以京城重地来加深防御。

  他自北京永定河港口入海,乘坐御舟返回南京。初时灭掉明朝,消灭满清的兴奋已经渐渐退去。虽然多尔衮逃窜密林,却是缺衣少粮,已经盛京城内绵衣华服多年的青年亲王,又怎会如同其父祖辈那样,在密林深处,以毛皮为衣,以射杀野兽为食?想必他忍受不了多久,便会出来征战抢掠,汉军先是稳固辽东并辽西各处城池局势,往宁古塔、双城子、瑷珲等地进军,在各处建立城堡,以火炮配合炮垒守备。一步步将这些密林中的野蛮人绞杀即可。他略算一下时间,此时在雅克萨附近或许已经有了流窜过来,掠夺居民财物毛皮,寒冬时甚至以人肉为食的哥萨克兵。然则离筑城守卫,甚至有官方支持的时间尚久,他谕令各卫汉军,遇到这些食人野兽,不需交流,直接剿灭,若是敌人筑城,便加以焚毁,一定不可以这些双腿野曾在大兴安岭附近立足。

  张伟一路由海路返回,因是顺风,不过十余天时间便已回到南京。甫一入城,前方的军报已由飞鸽送到。汉军由神策卫一路北上,横扫一切敢于抵抗的部落。六十余万八旗老弱已然全数送进关内,由地方官四处打乱安插。神威与金吾、龙武、龙镶诸卫趁势进攻漠北,将喀乐喀与科尔沁诸部撵离草场,在原地筑以高大堡垒,不使其返回。漠北诸部哀声四起,先前还是死硬,不肯投向汉人,待到得此时,已是后悔莫及。早有各部的王爷台吉向汉军试探投降条件,各卫没有张伟命令,俱不接纳,仍然是横扫猛打,在后勤补给能接济的上的范围内,将诸部蒙古打的落花流水,远远逃窜。飞骑与万骑两部奉命西调,准备入甘肃、宁夏等处追击李自成与张献忠等部流贼。

  “尔之所奏甚好,甚得朕意。甘肃、宁夏等处吾民久苦,不可浪战。尔部与契力何必所属该当迅即进兵,穷追猛打。攻克兰州之后,沿凉州卫、肃州卫、沙州卫、哈密卫等处,将流贼撵入吐鲁番,由其与奕力把里诸部自相绞斗在前,然后再行进军,将原本大唐西域疆土全数收回。匆匆此谕,前方情事尔或可自行处断,不必事事请示,钦此。”

  他甫一入宫,尚未梳洗便入武英殿处理军务,一直埋首苦干,到了辰时方才停息。因揉柔发酸的手腕,向侍立一旁的司膳女官白沉香道:“皇后知道我回来了么,怎么不见她来见我?”

  白沉香妖娆一笑,款款答道:“陛下,皇后一早便带着长公主与长哥儿去鸡鸣寺进香,现下还没有回来呢。”

  “宫内有大高皇殿,何必辛苦出门。”

  “皇后说了,陛下操心国事,她虽是皇后,却因后宫体制,却也谈不到母仪天下一说。唯有为陛下多上香祈福,照顾好长公主与长哥儿,这才算尽了为妻的本份呢。”

  张伟听了一笑,突然想起李岩具折禀报,道是周廷儒与温体仁已安然回乡,其余出关众官多半身死,其间便有前明大学士周道登。他当时心中一动,后来才慢慢想起,却原来历史上此人六十余岁年纪时,曾纳柳如是为妾,十四岁上夺了她的红丸,后来听信谗言,又将柳如是卖给勾栏,很是可恶。

  想到此处,张伟想起柳如是自嫁他后,温柔婉约,不弄风月不管政务,与历史上所载的那位河东君殊无关系。有时思想起来,自已是因为河东君的英姿爽烈才喜欢上现下这个柳如是,然而正因为自已喜欢上现下这个柳如是,反而又将历史上的柳如是消弥于无形,这当真是一笔糊涂帐,算是算不清了。

  因向白沉香道:“既然她不在,膳食我亦不进。告诉皇后,我去太师府中,晚间回来,教她等我便是。”

  白沉香此时年纪渐长,已知人事,自然知道张伟所言晚上等他是何意思。因扭捏答是,声若蚊蝇,其神色扭捏娇羞,红晕上脸,到也是娇俏可人。

  她如此做态,张伟自然明白,心道:“小妮子年纪大了,到是留不得。不妨着如是小心查查,宫内女官有年纪到了,早些许配人家为是。”

  边想边行,至内配殿换过衣前,稍加梳洗,便命一众帖身卫士随从,往何斌府中而去。

  一路逍遥而行,顾目四盼,但见行人如织,四方各国的商贾不绝于途。他这几个月来心思全用在军事上,此时泛泛看去,只见城内繁华如故,并不受北方战事影响。与天津、通州、济南、北京等曾受战火蹂躏的北方都市相比,已有天上地下之分。

  待到得何斌府门侧门之外,守门的管家小厮哪里认不得他。当即屁滚尿流,迎入府内。至得仪门之时,平素何斌早已迎将出来,此次竟是不见。张伟心中稍有不快,面情上却是笑嘻嘻依然如故,只轻步走到何斌书房门前,用力拍打,叫道:“何太师,皇帝有旨,何斌横行不法,收受贿赂,谕令有司入伊府中,查看家产,此谕!”

  且不得他在这里乱叫一通,房内何斌刚接了适才家丁通报,却因房内客人身份很是特殊,是以并没有出迎。此时突然有这谕旨,当真是叫他诧异莫名。

  他只是略有些惊奇,却是并不慌乱,房内的众客人虽然不懂中文,却有雇佣而来的通事立刻翻译。带头的那人立时叫苦,抱怨那通事道:“吴先生,你说这个人的地位在中国是最尊贵的,除了皇帝就是他地位最高,怎么突然就会被查抄家产?这真是太不可思议,太难以想象了!”

  他转头向同行的随员道:“你们能想象么?国王突然下令查抄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家产!”

  且不提这些人正自慌张,何斌却是一脚踏将出去,因见是张伟笑嘻嘻站在门外,便向他抱怨道:“志华,你也忒没正经!”

  “嘿,廷斌兄纳了新宠么?居然对人避而不见,还怪我失礼!”

  何斌哭笑不得,却也懒得理会。当即把张伟拉入房内,向他介绍道:“志华,这位是英国郧爵,远东舰队的司令,约翰·韦德尔先生。”

  他与英国人、荷兰人打了多年交道,此番介绍中规中距,颇合外国人的礼数。那约翰·韦德尔当即站起身来,向张伟点头致意,微笑道:“正如何太师阁下所言,在下是约翰·韦德尔,请问先生尊生大名?”

  这个约翰·韦德尔乃是英国下层贵族,富有资产。不过此人素爱冒险,不肯终老英伦。此番受国王之命,携带当年伊丽莎白的书信及现在英国国王查理一世的正式国书,前来中国,欲与这个传说中强大而又富有,满地都是黄金与珠宝,还有华丽丝绸的国家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

  他此次由伦敦出发,带着六艘大船及两艘小艇,趁着英荷海战暂休的空档,先到达广州。在拜会了地方官员后,沿海一路北上,至南京进港后,便立时被沿江防御的战舰及训练有素的水手震惊。当日在广东时,他已见识过全副火器装备的汉军步兵,便已是深深感到震撼,此时又在沿江海口见识到汉朝水师,更是为他所想象不到。在他看来,除了欧洲之外,就是有些国家拥有一定的文明,亦是不可能有实力与欧洲几个海上强国在海上争雄。现下看来,这个神秘的东方古国竟有着不下于英国的海军实力,却教他如何不惊。

  当日英国东印度公司曾经卖军舰给还在台湾的张伟,此事后来虽然英国本土亦已知晓,不过想来一个小小海盗,买了几艘战舰又能如何?是以上层并不以此事挂怀于心,而如同约翰·韦德尔这样的下层贵族,相隔数万里之遥,又能如何知道。大开眼界之后,原本心高气傲,以为自文明大国来到蛮夷东方的约翰牛立时低下头颅,知道绝不可小觑了这个拥有强大军事力量,又有着先进文明的强大国家。

  他此时已经了解了中国礼仪,知道不可随便握手,更加不可以随便伸手向贵族大官握手。因而问好之后,便微笑拱手,以纯粹中国式的礼节向张伟问候。

  却见眼前中等个头,脸形在英国人看来所有中国人都一样的这个男子微微一笑,伸出手来,以右手抓住他放下的左手,以瘪脚的英文向他道:“欢迎你,大不列颠国王的使者。”

  两人握手寒暄已毕,约翰·韦德尔等人因见何斌对张伟甚是尊敬,将上首位置让于张伟坐定,各人心中已是明白,来人必定是中国政府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甚至是传说中英武不凡的皇帝本人闻讯亲自赶来。

  想到此处,英国使团中自上而下,所有人等心中又是兴奋,又是不安。这个古老王朝的一切都太过神秘,太让人着迷。它既拥有着强过任何一个单独西方国家的武力,又有着悠久的文明,既又着远过于西方的富庶,又有着自已独特的文化传承。一六三五年的西方已经独步世界,南美、北美、东南亚、印度、非洲,白人的旗帜无论飘扬在何方,遇到的无不是落后愚昧的蛮人国度。就是印加帝国,印度的莫卧尔王朝,虽然国家疆域广阔,人口众多,有着专断的皇帝、国王、数十万人的军队……举凡种种,却无一不在文明上远远落后西方,使得这些蓝眼金发白肤的高个子人种自信心超级膨胀,全体西方国家无一不以上帝选民的身份自居。

  他们以火枪、大炮、军舰开到任何一个大国的港口,迎接而来的多半是衣不遮体的土人,对西方文明的任何出产都敬畏害怕。“砰”的一声枪响,就能使南美土人误以为是神的霹雳,一个玻璃珠子,就能换来一个金矿。在黄金、香料、荣誉的吸引之下,无数西方社会中的下层阶级毅然跨海出征,凭着一张白人的脸庞,就能得到在母国终其一生也不能得到的财富。

  在一五八六年间,驻马尼拉殖民政府首领、教会显要、高级军官及其他知名人士,召开马尼拉大会,专门讨论怎样征服中国的问题。与会者在完全赞成武力征服中国的前提下,草拟了一份包含有个十一款九十七条内容的征服中国具体计划的备忘录,并由菲律宾省督和主教领衔,纠集51个显贵联名签署上报西班牙国王。备忘录一开头便宣称,中国幅员之辽阔广大,中国粮食与果品之丰富繁多和中国市场之繁荣昌盛,由此,“凭着上帝的意志,这就是我们进入这个国家的充分理由”。

  而西班牙国王非律伯二世在得到报告后,鉴于国内严重的经济危机,对此份报告甚感兴趣。中国庞大的土地,超过欧洲全部的人口,过百万的常备军队都不能遏制住早期西方殖民者的野心。国王亲自批准了这个计划,下令征服中国,成为全球帝国,他本人则为万王之王。而这个欧洲小国准备征服中国的全部兵力,是准备了两万五千名军人,相比与几千人征服印加,到也算是看的起中国了。只是与英国海战失败后,国力一落千丈,又被张伟打下吕宋,西人在亚洲被打的灰头土脸,在欧洲还面临葡萄牙人的反抗,所有的王霸雄图,只落的个风吹雨打去了。

  与此同时,在一五九六年时,英国女五伊丽莎白一世曾经亲自致信给明朝万历皇帝,要求通商。此信在东南亚辗转一圈,最终又回到英国,并未递出。此后数十年间,因郑芝龙与刘香等海盗巨寇的原故,再有大量的南洋华人、华商对南洋的影响力,英国商船在南洋的巨大利益,再有张伟横空出世,与英国半官方的东印度公司相与结纳,甚至以一个地方豪强的身份,影响到了英荷两国的战局。举凡种种,均使全英上下渐渐对这个东方古国产生了兴趣。不过以当时西方人的自傲,料想这个老大帝国必定如其余文明一样,大而无当,没有系统的文化与科技,没有正规的军队和政府,与其余落后的文明一样,会拜倒在西方人的先进文明脚下。

  英国人并没有征服中国的野心,或者是暂时没有。同时期的印度已经让他们吞咽不下,与中国相比,印度混乱的土王制度,落后的国家政治,更令英国垂涎三尺,视其为禁脔。与印度相比,中国的领土令英国人兴味索然,而庞大的人口基数带来的商业利益,却令整个英伦三岛激动万分。甚重通商的英国人一直愿意与中国人建立国家之间的贸易联系,在国王查理一世亲自投资一万英磅的支持下,张伟眼前的英国下层贵族约翰·韦德尔终于成为第一个与中国官方政府正式会晤的英国官方代表。

  他听得张伟问话,心中惊异。国王查理一世刚刚在与议会的交手中胜利,得到了加税造船,以准备进一步打击荷兰海上势力的决斗。眼前这个中国人却不知道为何一语中的,当真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心中错愕,临行前受过严格外交礼仪训练的他面情上却是古井不波,只答道:“英国政府前年刚与荷兰政府缔结和约,两国因几年的海战受到了极大损失。我想,暂且并无与对方继续开战的必要,而且,亦无此必要。”

  约翰·韦德尔回答完毕,心中微感自得,觉得自已在国内时别说与国王,就是稍微尊贵点的伯爵、候爵都不曾与会,此时在这万里海外,与大国强国的上流人物会话却并不吃亏,进退自如。一时间觉得自已英明天纵,又禁不住向张伟问道:“阁下想必是中国政府的尊贵人物,敢问现居何职?”

  他胡扯一通,张伟却也并不与他计较许多。后期的英荷海战渐渐移到欧洲,亚洲的舰队主力多半返回本土。此时就是他们再打起来,亦不会对自已的南战战略有何裨益,而纵然是短期的和平,撕破脸的双方不彻底打服一方,也不会把主力派回东南亚海域。三年之前,荷兰一方尚且有人监督张伟,不使他的海军实力过大,到后来战事吃紧,哪有有精力管他?几年时光下来,汉朝的海军实力渐次膨胀,主力炮舰的吨位已是整个南洋第一。只是因调集了大半军舰往北方参与北伐一役,又需守备长江,派往南海的军舰数量为数不多,只是在福州与广州各港口贸易城市驻防,巡靖海面,辑拿海盗。只是这稍许实力,让约翰·韦德尔等人看在眼里,已是大为吃惊,若是将汉军三百余艘主力舰船,配合过千只的沿海中小型炮舰,只怕这位英国使者会更难以承受吧。

  张伟无可不可,何斌却在一旁答道:“请诸位起立行礼,此刻坐在你们眼前的便是汉朝皇帝陛下。”

  可怜自韦德尔以下,这房内的五六个英国人在国内时哪曾见过什么大官。进了何府后已经被何府的华丽轩敞、居室房屋雕凿堂皇,穿花缝也似的上下几百家丁、丫鬟惊的目瞪口呆。对何太师的富贵尊荣早已是敬畏惧有加,不曾想到中国不久就能见识到如此人物。谁料屁股还没坐热,这个庞大帝国的皇帝居然亲自前来,就坐在他们对面!

  当下各人连滚带爬,全数站起,各人将适才脱掉的帽子又重新拿下,由韦德尔带头,结结巴巴说道:“这个,我们该当向皇帝陛下行什么样的礼节?”

  何斌皱眉断喝道:“我国上下,无论尊卑,见了陛下无有不跪者。便是你们国王,见了皇帝陛下亦需下跪行礼!”

  这礼仪之争,在明末清初时还不是大问题,一直到马戛尔尼时到达高峰。英使坚持不跪,中方官员坚持必须下跪。最后双方折衷,英使一跪后,改以九次鞠躬,以示敬意。到了清末,中国越发愚昧落后,此时礼节问题已是小事,而以皇帝之尊会见蛮夷,接受国书,已经成了不可想象之事。二次鸦片战争,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咸丰皇帝觉得外国使者见京是对大清帝国的侮辱,而以皇帝之尊会见洋夷,更是莫大的耻辱。华夏文明发展到那时,已是与非洲土著无异,而清朝诸帝与其先祖顺治帝称汤若望为码法之比较,更简直是天差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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