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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没有月亮，卫忻在擦他的刀。
他这把锋利单薄的长刀一共杀害过七十六个人，有些杀手杀了很多人，完全不计其数，卫忻却不同，他记得很清楚。七十六个，这些人一个个都有头有脸，而他很敬业的把他们都干掉了。以一个杀手的名义。
在有梦想的时代，卫忻把成为米利津第一杀手作为自己的目标，每次长刀刺破目标的喉咙，他就会很有成就感，感觉上，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可是现在，他擦着自己的刀，竟然完全没有感觉。
麻木了吧。
洛美针道：“你不去杀约翰，做个遵守诺言的好杀手去了？”
卫忻咬牙道：“不去了，我跟着你。”
卫忻感觉疼痛，低头一看被利刃划破了手指，红色的血滴下来，鲜明而娇贵的样子。卫忻从来没觉到血液如此可爱，现在却留恋起来。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隐约的爆炸声，卫忻开始怀想那个让自己放弃梦想的女人。
我不该跟着她，一开始，我就该远离。
卫忻暗自下了个决定，那个，只有洛美针的远离才可以实现的诺言，马上就要实现了。
闪电，无边风雨。
废旧工厂里，异客和阿迪都睡着了，阿塔半梦半醒，怀中抱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卫忻简单的看了里面的情景，转身走远。
他在笑。
清晨。
陈维没想到会如此简单的遇到星辰，对方正从一堵要倒还没倒的墙后面走出来。“好久不见。”陈维道，接着紧张起来。
他不可能是星辰的对手，更何况还要活捉，那个荒唐的命令怎么办啊！
陈维不知所措的时候，星辰正在仔细的看着他，花了几分钟才想起来。“原来是你！”他说，“有什么事？”
“我……我不是来找你的。”
星辰道：“那就好。”月乘和三号在他身后休息，他转身叫她们起来。星辰本身是很反对带着两个女人旅行的，女机器人也一样。
可不知为什么，这几天他的心情竟然平静下来了。虽然只是在废墟里打转，等待，听着月乘喋喋不休的陈述，但他的心情竟然好起来。星辰搞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陈维看星辰只顾月乘她们，并不理会自己，不禁张口道：“你们，想要去干什么？”星辰道：“不关你的事。”
“我……”陈维觉得自己太没出息，定了定神道，“不许走，加隆……不对，我的上司让我抓住你。”
星辰撇嘴，没听到一样。月乘好心道：“凭你抓不住他的。”
陈维道：“我会尽力。”
月乘道：“那么努力吧！不过，你难道根本没想过该不该执行这样的任务吗？”
执行这样的任务，等于自己在间接为加隆办事。陈维何尝没有想过！可他觉得自己不该想，一个优秀的特工不该置疑自己的任务。
但事实是他的确在怀疑，这样的没完没了怀疑下去，一点好处都没有。陈维想，一定是被黎风带坏了。
黎风在哪里？他忽然惊讶的发现自己其实最在乎这个。
“那个，黎风在哪里？”
星辰道：“我也在找他。”
月乘道：“你找他做什么？他也是你的目标吗？”看见陈维在沉默，便道：“那我劝你还是别去找他。”
陈维不解道：“为什么？”
月乘看看星辰，对陈维道：“你明白了？”的确，星辰的脸色说明了一切，如果谁去刺杀黎风，都是跟他作对了。陈维明白过来，哑然失笑，道：“那个家伙，真的有这么大的力量啊。”
虽然表面上，谁也不在乎他，可实际截然相反。
陈维道：“告辞了。”
星辰道：“他怎么变了。”月乘道：“人都会变得，何况咱们最近太不寻常的经历呢。”3号跟在陈维后面，一样消失了背影。星辰猛然间想起，道：“她也走了！”月乘道：“让她去吧，能够跟在自己喜欢的人后面，永远是幸福的事情。”
你幸福吗？星辰很想问，可觉得自己没有提问的资格。
“我们找不到黎风，到底谁去交易？”异客问。阿迪毅然道：“我去！”阿塔也道：“我也去。”
有人敲他的后背，原来是独眼大叔：“孩子，别什么事情都单干。我们什么都听你们的，但是需要出力的时候，绝对不能忘了我们。”
“现在身体健康的还有将近一百人呢。”威克，桃花源里的瞎眼小弟道，“我们跟你们去，反正五百套衣服也不是你们说扛就扛的回来的。”
阿迪道：“好，谢了，但是威克，你不能去。”
“为什么？我很健康，我一点事情也没有。”
“你——”阿迪灵机一动，道，“你应该留下来照顾大伙，都去了，谁留守呢！”
傍晚，死树沟，异客一行人等到日落。
没有人来，阿迪道：“他们是不是记错了交易时间。”异客道：“不会。”
“那他就是不同意交易。”阿迪转向阿塔，道：“你怎么说？”
阿塔抬起头来，泪流满面。
“他们……死了。”
阿迪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阿塔很少流泪的。他看见阿塔的泪，只是在阿雾死亡的那个晚上，一次而已。异客大惊，道：“坏了，咱们马上回去。”
他们三个身后跟着独眼大叔和桃花源可以活动的三十个人，迅速的跑回去。
千万别出事情啊，异客后悔的头疼，为什么自从离开桃花源，他的计算，他的计划，就从来没有成功过呢？这场残酷的赌博，他输不起啊。
脚下一空，他摔下去。
“你没事吧？”阿迪扶他，道，“这里怎么会有个大坑呢？”
红色的血和银色的长刀，一个残酷的影子在中间旋转。
异客回过神来，不敢说出他看到的幻觉。“赶快走吧！”他说，急匆匆站起来。
死亡张开巨大的翅膀，笼罩在桃花源的儿女身上。
阿塔从空中听到的话语，就是这一句。现在他回头看着异客，觉得应该阻止他。“你不要再走了。”他忽然说，“别回去。”
异客看着他，双眼通红。
“我要回去，无论发生什么。”
旧工厂外面一片宁静，里面隐隐火光。像往常一样，他们开始做饭了。阿迪高兴的想，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是所有人中体力最好的，自然走在前面，轻快的步子踏进了总部，他还在想，晚饭吃什么呢？还有威克，编了个借口让他留下，不会明白过来，生气了吧？“我们回来了——”他喊，忽然就住了口。
仓库还是原来的地方，火光也没错，准备做饭的压缩食品原料散落在地上。
大家也都在。
却没有人能再回答他了，他们都死了，不再有生命，不再有憧憬。威克倒在离门最近的地方，空洞的眼睛对着阿迪，仿佛在无声的埋怨。这样的静穆让阿迪承受不了，跌坐在地。
他闭上眼睛，心想都是假的该多好，说不定再过一会，他们还会跟他说笑，讲明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恶作剧。
华纶又接到一个神秘电话。
“我已经帮你摆平了那件事情，你会实现诺言吧？”
“你是谁？”
“你不必管我是谁，我帮你做了‘那件事情’。”
华纶似乎有些明白，道：“是‘那个人’拜托的吧？”
“不错，而且他已经替你答应我的条件了。”
华纶道：“好，既然他答应了，我也会同意的。你的条件是什么？”
“约翰。”卫忻在电话的另一边，很冷静的说道，“我要现在关押在政府监狱里的犯人，约翰。”
阿迪集合桃花源的幸存人士，其实也就是跟他们一起去交易地点的独眼大叔带领的三十来人。他欣慰的发现他们的身体都还好，没有出现因为过度辐射造成的不良反应。
他让他们在新的总部休息，接着去找异客。异客很好找，正坐在原来总部的房顶上，旧仓库的房顶千疮百孔，随时都可能掉下来。阿迪本来以为只有黎风可以爬上去，现在发现不然，异客稳稳的坐在那里，拖着腮帮子。
“异客！”阿迪喊，“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有东西下来，普通一声，四分五裂。阿迪吓了一跳，从形状上看，那是异客用来指定诺亚计划的微型电脑。“你疯了！”阿迪道，“你的计算，咱们的诺亚计划，你打算怎么办？”
异客没有回答，保持原状态。
阿迪没有办法，尝试了几次不能爬到他身边，只能接着高声道：“听我说，异客，那不是你的错，咱们还得照样下去。”
“没有意义。”异客道，“我发现我的计划完全错了。阿迪，我错了！我那个电脑上的计划完全只是个谎言，一离开桃花源，它什么都不是。”
他说这段话，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平淡寒冷的出奇。阿迪仰视他，担心他会跟刚才的电脑一样，掉下来摔个七零八落。
好在异客没有往下跳，因为他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
阿迪无法可想，转身，猛然发现阿塔在很近的地方，抱着水晶球。“你想吓死我啊？”阿迪道，“不过来的正好，把异客给我骗下来。”
阿塔不回答，举起水晶球，好让他看清里面的景象。
红色的血和银色的长刀，一个残酷的影子在中间旋转。
阿迪惊讶道：“那是什么？”
然而他马上不问了，那里面的刽子手正在砍杀一个少年，那少年无辜的双手在空气中乱抓，却不知到哪里去躲闪。他看不见……他的双眼都瞎掉了。
威克……阿迪忽然明白过来，朝上面的异客大喊：“我发现凶手的样子了！异客，快点下来，你不想报仇吗？”
报仇报仇报仇报仇……
这两个字尾音拖的太长，陷进夜色之中。异客突然觉得自己醒过来了，被这两个字叫醒。那是锥心刺骨的疼痛，他什么也没说，就一下子跳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陈维第二次经过自己的故居，听到一阵哀号。
“死去了。”一个小女孩瞪大眼睛，认真的说。陈维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低下头，问道：“你说什么？”
小女孩抬起苍白的脸，轻轻的重复道：“死去了……”
陈维哑然，直到一个中年女人过来，把女孩拉开。
接着复古派的棋延就像幽灵一样在他身后说：“你不必吃惊。那个小女孩其实是富翁汨罗的女儿，但是从小收到了辐射，身体一直不好，得了奇怪的病。医生们总是说她活不了多久。”陈维道：“那个是她妈妈？”
棋延道：“不，只是保姆。她没有亲人了，都死了。如果不是为了钱，也没有人会管她。”
“太残酷了。”
棋延道：“适者生存，就是这么简单。”
陈维觉得气氛越来越沉重，应该转换个话题，于是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听到有人哭。”
棋延道：“魏老头死了，我看你大概有兴趣去看看。”
魏老头的死不正常。陈维进去的时候，只有几个女亲戚在哭。魏老头躺在角落里，看上去没挪动过。陈维简单的检查了一下尸体，皱眉头。
“凶器很锋利，看伤口是长刀，一刀致命。”
脑海中大概有个影子，看上去单薄但令人不自在的影子。
“那个人……”陈维站起来，自言自语道，“卫忻。”
“看样子你知道凶手是谁。”棋延道，同时招呼身后的人，“抬出去，埋了。”陈维道：“你就这样处理吗？”棋延道：“现在是个无政府的时代，我能怎样？”
陈维道：“找出凶手，给他报仇。”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声，棋延道：“现在还有那种事情吗？我看我们都自顾不暇了。”陈维看看地下毫无生气的尸体，感觉很气愤，道：“你们都顾什么了？倒是跟我说说复古派现在都做些什么！”
棋延道：“我们不做什么，只是等着罢了。”
“等着？你们能等到什么？”
“再过不久，”棋延道，“整个北城将被炸毁，我们的城市彻底成为一片废墟。”陈维道：“那有什么好等的？城市没有了，你们到哪里活？”
这个时代人口急剧减少，多数居民都在城市里。国家大片荒凉的土地只有少数人居住。他们的生存条件原本岌岌可危。就算复古派也应该明白，逃离城市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们本来以为不可能做到，”棋延道，“但是现在我们有了更好的计划，我们只需要等。”
陈维瞪着他道：“难道有人会炸毁城北，而不用你们一兵一卒？”
“可以这么说。”
“那是谁？”
棋延笑了，说：“我已经跟你说得太多了。”
陈维懊恼的走出来，感觉对方瞧不起自己。棋延声称自己说的太多，却没有后悔已经说了这么多。那就是认为，他陈维根本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原本这个情况应该尽早报告给上级，但陈维似乎忘了。他溜达在废墟中，心里充满矛盾。经过那个巨大的弹坑，他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卫忻正在一边擦他的刀。
卫忻……陈维猛然想起魏老头的事，追过去卫忻却不见了。对方的速度太快，陈维懊恼的想，根本不可能逮住他。如果能够找到帮手……他暗自思量，可是特工同事们根本不可能找到，就算找到，也不可能在没有上级批准的情况下加入他的行动。
“请问……”
陈维回头，发现3号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在跟着你，自从昨天遇见之后。”3号说，“可是你一直忙着。”
陈维惊讶道：“那晚上我回宿舍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你们宿舍下面。”3号说，“夜晚……不是很冷。”
陈维听了，甚是感动，但也有些心悸。3号跟踪自己这么久，竟然没有发觉。如果跟着自己的是卫忻，那么一条小命早就交代了。“过来吧，坐在我身边。”陈维招呼道，索性找了块说得过去的石头坐下来。
“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我有个很想对付，又无法对付的敌人。”
3号说：“如果你真的很想对付，可以找别人帮助你。”
陈维摇头道：“谁会帮助我呢？”3号道：“我觉得有个人一定会帮你的。”
陈维看她一眼，笑了，道：“你是说黎风？我到哪里去找他呢！”
3号低头道：“你总有办法找到他，然后他就会帮助你的。”靠在陈维身边，她简单而又实用的思考系统总是不大灵光。但这一次，陈维承认她说得很对。“3号，我觉得你真的很善解人意。”他很认真道。
3号笑了，其实他在说的事情，他一点不懂。
“可是黎风……”陈维本来想说难找，3号却摇着他的胳臂叫道：“你看看！”远处那块石头上，有个小小的红色东西，敏捷的跳跃几下，来到陈维面前。
陈维从没看见过这样奇怪的青蛙。
“长得……可真奇怪。”
“这是黎风的青蛙！”3号道，“它一定知道黎风在哪里，说不定，它就是来带我们去找他的！是不是，乐乐？”
小青蛙咕咕叫了几声，算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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