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小说全集TXT格式-青门十四侠

2024-12-26 11:41| 发布者: njhnzc| 查看: 23| 评论: 0

摘要: 青门十四侠第一回朗月寒星 惊来巨寇  金丸白刃 喜遇高人 甘肃一省,禹贡属于雍州,至秦始置陇西、北地两郡,古昔本羌戎之地,清代乃更今名。省境以内山岭纵横,最著名的有祁连、西倾、陇山、秦岭等四大山脉,大 ...
 青门十四侠

第一回
朗月寒星 惊来巨寇  金丸白刃 喜遇高人
 
甘肃一省,禹贡属于雍州,至秦始置陇西、北地两郡,古昔本羌戎之地,清代乃更今名。省境以内山岭纵横,最著名的有祁连、西倾、陇山、秦岭等四大山脉,大都峰峦峻秀,崖壑回环,林树森森,参天蔽日。秦岭所属诸山更多胜地,这些地方大都地隔嚣尘,境称灵秀,一班江湖佳侠、山林逸士,不是选胜登临,衣履往来,便是觅地幽隐,长乐林泉。不过深山大泽每生龙蛇,自来求静反动,天下事不能尽如人意,况乎木秀风摧,名高见嫉,越是有大本领大名望的人,越想安闲不得。微风起于萍末,星火可以燎原,往往为了一点细故,生出许多事来。
  本书事迹,起因于甘肃岷州城外南关附近的一个乡镇之中,地名木龙寨。岷州全境多山,西南边境更是山重岭复,涧谷回环,有的地方并有那原始的森林,往往荫蔽数百里,黑压压不见天日,林谷之中时有珍禽奇兽栖息游衍,野生的药材也很多,加以地临洮水,土地肥厚,物产众多,居民大半殷富,只是种族庞杂,汉人以外,回族、藏族连同青海玉树二十五族的子民(青海人习称玉树二十五族,不佞民十一二年,曾往青济,遍历穷荒,实地访查,竟有六十余种之多),亦常往来寄住。因为各种族间习尚不同,大都集众聚族而居,又多强悍,习于武勇。此外各商帮因为彼时交通不便,只管地是陇南重镇,驿路四出,北达皋兰,西赴临潭,西南可经迭部、武都入蜀,连同桃河的舟船,水陆两路皆有通道。毕竟山河险阻,行履艰难,西北诸省地旷人稀,山林之间每有豪客盗贼盘踞;大帮商客多带不少武士打手结队同行,声势浩大;寻常绿林中人遇到这类大队商帮,如无大仇深怨,轻易不肯招惹。即使无心相值,也只双方打个招呼,卖点面子,放过拉倒。照理可以相安,无如人情好名争胜,江湖上人尤甚,何况一方以劫掠行旅为生,一方以保护商客为业,行径绝对相反,起初各有顾忌,都怕身败名裂,借着保全江湖义气的美名,故作慷慨,放手过去。年时一久,前者觉着到口肥羊老被对方把住,心中不无忌忿,不是故意寻找过节,便是暗使能手来掂对方斤两,真讲义气、卖交情的仍是不多。那始终隐忍不发的,大都是多年积盗,自顾力势不敌,既然招呼打到,面子无伤,乐得永息妄念,留些交情。那新出道的毛头小伙,就不听那一套了。后者或因长年无事,自觉镖局威名远振,夜郎自大,或因日久疏懈,以为照例行事即可通行无阻。而能手无多,名高业盛,不敷分配,渐渐只凭一支旗号上路,所派镖师多是乏货,不遇事还好,遇上就是大糟。不过这类有大名头的镖局情面甚宽,沿途均有照应,经验既多,长于预防化解,软硬都来,除非真个骄狂,出事之时极少,事后好歹也能找回一点面子。
  那初创牌号的人就大难了,不特到处受人掂量,步步荆棘,全凭真实本领应付。一个不行,结下深仇,便有能人上门报复,并且前仆后继,一个胜似一个,寻仇不已,暗算更多,防不胜防,端的难极,这且不提。
  岷州南关外,本是回族聚居之地,只木龙寨住有二三百家汉人。有一寨主姓狄名武,自称江南贩药材的富商。乃父狄子和,本身庶出,家早分过,因不愿居南方受长兄们的歧视,又在当地娶妻生子,建置下大片田业,才成了土著。狄氏久于商旅,世习武勇,狄武武功更是得有真传,人又乐善慷慨,好客喜交,川、淮、秦、陇、晋、豫道上,只常跑江湖的人,没有不知道小豹子金丸狄寨主的。狄家当地巨富,虽是少年得名,竟不骄狂自满,性更豪爽,无论新交旧识,有求必应,挥手万金,全无吝啬,对人十分和气谦恭。当地种族帮派虽多,一提狄武,全都点头称赞,齐声夸好。如此本领人缘和家境,按说业大名高,永享安乐,不会有事发生的了,哪知人事往往出于意外。
  狄武有一业师姓陈名进,狄武幼年曾随他学艺,本领不弱,人也极好,只为狄武十七岁上,乃父在风尘中结识了一位异人,卑礼请来家中,传授爱子武功。彼时因陈进从小教起,十年宾主,相得甚欢,怕他多心,故意说那异人是新请的教书先生,陈进知道狄武天资甚高,文武皆习,来人又是个落拓文人的神气,虽觉这次主人延师,比起往昔格外尊礼隆重,对方却甚沉默,未以为意,终席不发一言,有点稀奇,狄武又是照旧每日从学,只习武时间较前缩短,以为勤于习文,想要谋取功名。自己最爱这个徒弟,读书原是好事,武功从小已经扎好根基,近来进境较前反速。只那教书先生,长日守在后院静室之中,主人事前遍嘱家人:“先生喜静,小主人以外,不唤不许走进。”门馆幽寂,自从初来同席一晤以后,从未见过,也从无人听到书声。只当此君性情孤做,文人习气往往如此,想过也就拉倒。
  过有一年多光景,陈进轻不去书房左近走动。当年夏天,忽然天气奇热,夜起纳凉,静坐在所住后园偏院月光底下,偶然想起年已半百,多年奔走江湖,好容易遇到这等贤主人,为自己建了田业,将来足可温饱,可惜长子尚道天资太差,仅能种地,次子尚义天分较高,用功也勤,现正传以家法,不知将来成就如何、正寻思间,忽见一条黑影悄没声的由门外闪过,其急如飞,连忙纵身追出,哪有一丝影迹?门外一条石砌小路,可通后面书房和去内室的捷径,料有夜行人到此。狄家富有,只管结客挥金,交情广大,终不免启绿林人的觊觎。还有狄氏全家上下均是会家,竟敢孤身行窃。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自己眼皮底下如有失闪,大已难堪,一时忿极,匆匆回房取了兵刃晴器,跟踪赶往。先当来贼必至内院偷盗,赶去细一察看,并无动静,心终不放,又疑来贼路生,走错路头,一路蹿高纵矮,顺房脊察看过去。时夜已深,人均入梦,到处静悄悄的,走过书房时,心想里面一个穷先生,身无长物,贼不会去,方要走开,忽听到一川音人低喝:
  “你且慢走!外面有人。再不,我着徒儿送你出去。”又听一人冷笑一声答说:“不必费心,我自如约,决不多事。”
  陈进正自寻思,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心念微动低头俯视瞬息之间,答话那人已说到未句,同时便见下面书房内灯光微闪处,一条黑影穿窗而出,往对面屋上飞去,身法快极。陈进见那人穿着一身夜行衣靠,不禁有气,低喝:“朋友慢走!”扬手就是一弹打去,因来人如此行径,不问动机如何,均不能轻易放过。自己飞弹百发百中,独门连珠手法,本心点到使知厉害,就这一下并不打算伤人,只想留住来人,问明来由再行应付。如有过节,由自己承当了结,免给主人留怨受累,所以打的不是要害,力也不曾多用。陈进手法厉害,就这一下,不是软硬功夫均有深造的人也吃不住,照说来贼纵不打落,也必受伤无疑,哪知来贼身法奇快,一弹飞到,并没见怎闪躲,反手一撮便自接去,也未回顾,照前飞驰,只一纵便上了屋脊,忽然回头狞笑道:“竟是你么?你这看家的小玩意,我先收存,改日有暇再当面奉还吧。”声随人起,早已飞纵过去。
  陈进见来贼竟将飞弹接去,发话讥嘲,又惊又怒,正待连珠打去,纵身追赶,猛听喝道:“师父停手!”刚听出是爱徒口音,一阵微风飒然,狄武已立在面前挡住去路,身法似还在来贼以上。自己虽为人师,竟自相形见绌,越发惊奇,见状知有原故,忽想起初遇先生时间他姓名,虽未明言,答话也是川音,立时有点省悟,再看贼人,已似星丸跳掷一般,在前面房屋上接连几闪便自失踪,忙问:“老夫子呢?”狄武恭答:“先生有事他出,不在房内。”说时,看出陈进面有愧色,意似不信,接口又道:“师父到时还在,刚出追人,离房不久,师父可要下去稍坐片时?”陈进已然明白先生是个异人,自己本领纵不如他,哪有晃眼工夫声影全无,所去又与来贼同一途向,会看不出一点形迹?爱徒又不肯说假话,既然请往,乐得乘机往他房内探看一回,就便询问二人来历,等他回来相见,便不肯下交,也可见识见识,笑问:“先生世外高人,不愿见我凡夫俗子,少时回来遇上,不怪你么?”狄武恭答:“先生常说师父长厚忠诚,并非不愿晤谈,只为中有好些隐情不便明言,徒弟也是日前才得知道他老人家的真实姓名来历,师父由内宅到此,他早知晓,可惜不及命人拦阻,师父就到了。来贼又极倔强,入门时口出不逊,吃了一点亏,越发气忿,不听招呼,声随人起,虽然以后不免惹厌,已有防御之策。
  先生追贼便由于此,一会就要回来,连请师父下去也是先生行时授意呢。”陈进见先生对己并不轻看鄙薄,惊喜交集,便和狄武同下。
  这所院落地势幽静,屋字高大整洁,以前原是主人后园藏娇之所,因先生来前说明地非隐僻清静不可,才将当地移让出来,另行布置。因是内宅,陈进以前并未来过,这时暗中观察,见屋外院落宽大,花木纷列,空隙无多,看不出练武形迹。门内一排五大问房舍,仅留上首一间供先生卧处之用,下余四间一齐打通,虽极宽敞,都有几案琴书陈设,也看不出什异状。只先生居室内中设有两榻,书桌椅子均是双份,榻系木制,并不华美,仅卧一人,原有大炕已然撤去,似系特制,偏甚粗糙,与其他家具陈设迥乎不配。先生书桌上只有几本旧书,床头有一小藤筐,别无长物。六扇纱窗全数洞开,凭窗仰望,由窗前到对面屋上,相去不下十丈高远,中间还隔着一道五六尺宽的走廊,檐瓦倾斜,伸出颇长。那贼竟能由室内往对屋顶穿窗斜飞上去,即此轻功已非小可。平生行事谨细,如何今晚激于义愤,没唤住那贼问明情由来历便先出手?照来贼接弹后神情口吻,分明怨已结成,这等强仇,将来一个应付不了,一世英名付于流水,方自事后心惊,深悔冒失,想要询问贼的姓名来历,狄武笑告道:“师父等先生回来,由他老人家自己说也好。”话刚听完,未及回问,猛瞥见一片玄雾,疾如电掣自檐际飞坠,紧跟着眼前倏地一闪,现出一个身着一件白夏布衫、手执一柄折扇、貌相清瘦的中年文士。
  陈进认出是那教书先生,看这来势,明是剑侠中人物,不禁惊佩交集,忙即躬身施礼说道:“后辈在在江湖上混了多年,竟自眼拙,不识高人!自从去年陪侍先生一晤之后,因听主人说先生喜静,不愿见世俗中人,一直未敢冒昧求见。今晚夜起纳凉,见有夜行人门外驰过,误认偷盗,跟踪到此,不特见到先生神龙面目,并还看出武弟艺业大进,他日随后辈习武,竟未看出,真乃惭愧已极。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和那夜行人的来历,可能见示一二么?”
  先生一面还礼让座,含笑答道:“陈兄休得如此称呼。我名裴琮,愚弟兄三人均是巫山神女峰后朱鱼峡松衣老人门下,自从老人八年前海外云游一去不归,愚弟兄便遵师命,一同隐居秦岭暗谷之内,轻易不出走动。我前数年偶然出山访友,路经函关谷口,遇到一伙强盗劫杀行旅,一时路见不平上前制止,本心不想伤人。谁知那伙盗党凶横太甚,仗恃盗首是金光亮,以为武艺高强,手眼甚宽,并结纳有两个会剑术的崆峒门下败类,可以横行天下,所向无敌,见我赤手空拳,孤身拦路阻他劫杀,自是忿怒,他们久惯绿林生活,内中也颇有两个武功不弱的能手,知道善者不来,便把金贼牌号抬出,叫我休管闲事,知趣的急速躲开,免得自投死路。我在事前访查好了客盗双方来历行踪,知道盗党除客货外,最关紧要的还是搭伴同行的两个少女,二女姓柳,原是宦裔,因乃父居官清正,病故在安徽任上,遗下老妻和二女一子,身后萧条,却留有去思,商民爱戴。一班绅耆知道甘陕路上道路不靖,一家细软,二女又生得极美,数千里的长途扶枢归葬,途中恐有失闪,特意寻了一起大商帮结伴同行,以为这帮商客财力雄厚,并请有数名镖师护送,相随同行决可无虞,哪知才过黄河,便吃盗党连人带货一起看中,尾随下来。金贼行事素来毒辣,因他山中广有田业,又在各省设有不少店铺,近来已不大命人出山打劫。可是不出手则已,只被所派同党看中,除非遇上真有交情势力的是卖全面分文不取外,照例不留活口,尤其是中年以后好色如命,奉命行事的盗伙如能掳得美女回山,必有重赏。我知他们志在必得,休说不识,便差一点交情的熟朋友出场,也是吃碰无疑。惟恐人多,万一照顾不到,先向那几个无用镖师留字警告,教以到时如何应付,由我一人上前,再查明了地势和群盗下手所在,特意把盗党引向那车不并驾的峡谷口里,然后现身,拦路发话。
  “盗党所说那些话,在我们听了,自觉出言无状,在他们却认作是十二分的客气,如非那几天吃我捉弄,连遇上许多怪事,心疑有人要寻晦气时,上来便动手了,哪有话说!我回复他们,从不晓得金光亮是什玩意,反正你们想要伤天害理劫杀无辜,被我裴四先生撞上,决办不到。晓事的快速回去归报贼头,自会寻我,他也决不怪你。可笑发话二贼,只听我说姓裴,竟未再问来历,先是一个上来,吃我没费什事一下打倒。盗党越发激怒,便要一拥齐上。我说你们就有万人,也由我单身对付,地狭人多,你们固是施展不开,白白吃亏,少时陈尸满地,谷中常有商客往来,野狗不大走进,岂不要累路人难于通行,生为狗盗,死后何苦还要饶上许多咒骂?如不服气,可随我谷外陈尸首去。
  说罢,便由群盗头上飞越出谷。那商帮受我指教,业已赶向盗党前面,照着预计,我出手引走盗党,他们仍作不知,各自上路。偏生内中有一镖师,觉我一人独上,显得他们太没义气,又想事后问我名姓,这一来却惹了麻烦。我到谷外,他也暗中赶来,一时没怎留意,他本领又差,一上场便中箭倒地,等我发现,抢救一看,竟是奇毒无比的下作暗器。我不知那为首的两盗因我难惹,误把那镖师当作同等人物看待,上来便下毒手,金贼徒党又著名凶狠;当时怒发,将甘多名盗党杀死了十九个,余人也一齐制住,各留记号之后,迫令将群盗尸首另寻隐僻所在掘土掩埋,再用我自配伤药医治镖师,因他为人尚好,又带往华山朋友庙中为他停了七日,一面稍微指点,直到痊愈才走。
  “不知怎的,他会在归途遇见本门一位师伯,谈起此事。这位老人家原受家师之托,说我杀心太盛,请其随时管教,闻报大怒,等人一走,立着门人把我寻去,见面数说了一顿,按照本门规条封剑三年,在此期中,剑虽随身佩带,却决不能取出应用,同时得信,金光亮已向崆峒余孽哭诉我诛戮群盗之事,另加枝叶挑拨,这两人一名火真人高立,一名五毒童子吴烈,俱是能手。本门封剑,照例独自隐修,连朋友弟兄都不能见,以为仇敌必要四出寻踪。不料这两人为我好友所激,知我受罚,自恃大甚,竟命人与我送信,封剑期内决不寻我,以免被人议论,说他们专找便宜并无真实本领。期满,或他寻我,或我寻他,各凭真实本领再分高下存亡。我知这伙人素无情义,难保不自作大方,暗使别人故作不知寻隙暗算,早留了心,自那日起,各地游荡了两年。第一年还好,第二年底,我正独居深山练剑,便有能手来寻,此时有剑不能使用,幸有防备,正想来时用罡气抵挡,不想有一神交之友暗助,事前将来人赶去,由此更无常住之所。去年得遇主人父子再四邀我来此下榻,并令乃子拜师,我见主人意诚,徒弟也还不差,方始应诺。为防仇敌惹厌,约好独居静室,除徒弟外,连主人也不轻相见,故尔一直未晤。日前师伯传书,才知见我频年流转,用功时少,上次受罚,竟是有心玉成,使我在此封剑期中勤习所赐剑诀,并告我约期将到,对头势盛,尚须约人同往我自依言行事。仇敌知我爱在山野中居住,近年忽然失踪,没想会寄居富人家内,正在苦搜,这次我一出门便吃发现,适才便是金贼党羽、崆峒后辈奉命寻我定约。这厮剑术尚未入门,竟敢欺我封剑期中,当面卖弄,本就忿他入门狂吠,如何能容!刚给了一个没趣,陈兄由内院赶来,不及阻止,竟出了手。这些丑类全部心狠记仇,我知仇怨已结,来日可虑,只得追上来人,连告诫带激将,另外又想了个主意,就算此贼不肯死心,十年以内决可无事。这厮名叫神火燕罗天章,乃高立的门人,又是盗党,仗着双方势力,到处横行,除一些师执同门外,还交了不少会剑术的败类,到时如有警兆,可速寻徒儿商计应付,切不可大意呢。”
  陈进久闻金光亮的威名,还有好些会剑术能人在内,闻言大为惊异。裴四先生虽然未听说过,听那语气连同所见情景,料知是位剑侠无疑。谢了指教,重又请问,并求传授,一面拜倒在地。裴琮连忙拉起请坐,答道:“陈兄为人实是不差,可惜年纪稍长,又有家室儿女。十年深山虔修,不特岁月至苦,便那风寒暑热、饥渴劳乏和那外来蛇兽的侵害也难禁御,一个不好白白送命,狄武实因机缘凑巧,资质心地也还不差,他父子好善心诚,才得有此遇合。终因独子,狄氏不应无后,暂不能随我同去。此一年光阴,仗他勤奋用功,陈兄底子打得也好,我再传以心法。如论武功,照此勤习下去自是上乘,如想学剑,也不过得有内家口诀扎下根基,成就一层,尚须看他将来遇合与心志而定,不是容易呢。”陈进见裴琮辞色诚恳,有问皆答,迥与初会时落落孤做不同。知是实情,不好再说,便告以起初只当狄武文武兼习,已令从学,白耽误他许多光阴,想起惭愧。
  适见所学已然远胜于己,再为人师实大无颜,日内当向主人告辞,以免误他学业。
  裴琮止住陈进,笑答道:“你我这徒弟天性真厚,时常向我提说陈兄对他恩义,全不忘本,实是可嘉。陈兄在此多年,与主人情如一家。我不久离去,便少会期。陈兄不是寻常只图衣食的武师,就暂时由我一人擅专也无不可,青出于蓝,本依常事,更谈不到难于为师。再说主人也必不放陈兄归去,不过有了今晚这段过节,陈兄武功多好,也非内家罡气之敌,飞剑更无庸说,何况贼党凶恶势众,如在此时暂且家居,许能兔却异日纠缠也未可知。好在双方稍微发话接触,并未分什上下,并不能算失风。武儿也无须难过,可向令尊去说,陈老师现要回家,无须强留。好在相隔甚近,日后照常相见,等过一年之后再行请回。”说时,便将一面上刻六雁的竹牌递与陈进,又说道:“此是前些年,有几位好友见我疾恶太甚,力言绿林中未始没有好人,不能一概而论。送此竹符,准备出外行道遇见劫杀之事,对方如非极恶穷凶之徒,事前将牌出示,立可化干戈为玉帛,连被劫商旅也受礼待护送。再如赠与行客,持此往来,江湖上决无人敢惹,便金贼那等声势,见牌也须退避。我共取了六面,只送了一面与一孝子,自身从未用过。现取一面相赠,备个缓急也好。不过金贼近恃崆峒派靠山,骄狂已非昔比,他如问何人所赠,可告以铁华老人是你故交,即可无事。如不放过,便是不肯买账,虽然当时于你无什大益,由此他却树下许多强敌。我想他纵凶横,未必敢如此肆无忌惮,尤其是他本人,近年已极少亲出,手下党羽更不会有此大胆,还是有用的成数要占多一半。就遇本人敢于胆大妄为,也决不敢下毒手伤人性命,只能拿话僵他,脱身之后,立有许多能手自来相助。但是此符珍贵非常,江湖上人视若防身至宝,既不可轻借人用,更须严密保藏,遗失不得呢。”
  陈进接牌大喜道:“此牌可是雁山六友中的石老前辈铁华所赠么?雁山六友,先师李晴川见过四位,当时叙礼,先师尚是后辈。老前辈既与六友交游,比陈进至少高出两辈,适才称谓万不敢当,还望赐呼贱名才好。”裴琮道:“我最不喜这些俗套,除却本门师执,全都各论各,自我相识之日起始,何况你我俱是武儿之师,令师素昧平生,我素脱略形迹,如拘执这些小节,当我老辈,反而使我难耐,总算痴长几岁,以后唤你老弟好了。”陈进还要再说,窥见裴琮双目精光隐射,面上已有不悦之容,虽然不敢再行读请,终觉不妥,只得仍以先生相称,裴琮也就听之。陈进自知底细,心生佩仰,辞色举止由不得添了恭敬。待了一会,裴琮道:“我最不喜人拘束,先前谈得颇为投缘,自从你一加恭敬,此时反无话可说了。”陈进听出话已说完,意似逐客,知道这类异人多有特性,逆他不得,好在人还不走,已得了不少益处,改日再托狄武关说求教也是一样,天已夜深,何必急此一时?随即起身辞别。裴琮只将头略点,并未起送。狄武请道:
  “我送陈师父回房,去去就来。”裴琮笑道:“陈师日内回家,你和他畅谈一夜,少时再来好了。”狄武答说“遵命”,便随走出。
  陈进路上两次问话,俱吃狄武止住,一同回到前院,刚一进门,便拉着陈进的手说道:“师父,你真回家么?”陈进见他仍是幼时磨着自己多学武艺、执手求教亲热情景,辞色十分依恋,好生感动,便拉他同坐在平日用功的长凳上,凄然说道:“无怪裴老前辈夸你天性真厚,也不在有此遇合,连我也沾光得益不少。本来今晚如不与来人结怨,照理虽应该离此而去,但我和你父子多年情谊甚厚,与寻常处馆不同,你又决不会轻视我,常住在此,只当朋友寄居,有何不可?偏会一时冒失树下强敌。我如不走,必给你家生事,否则裴老前辈也决不会那等说法。一则留此有害;二则你两世哥,一个忠厚无用,一个又被我老妻惯了一些习气,生来性做。几次命他随我在此与你同学,却愿在家用功,我因他尚知勤奋,也就听之,终不如在我身边的好。他又不肯常来,我屡想家居些日,均被你留住,我又爱你,不忍拒却。这十年中,我们两家相距不过二三十里,往往数月不归,就回家,也只住上二三日,你不派人接,我也必回。家务交你大世哥,好些不合我的心意,也无暇过问。前三年,承令尊厚赐,为我建下养老田业,老想亲往料理一番,也未得便,正好借此回家,住上一年,图个一劳永逸。裴老前辈定是飞仙剑侠一流人物,留此日期必不会久,去了想他再来,定必甚难,先前我不得知,白使你每日糟掉半天光阴,真个可惜!我去之后,务要日夕随侍讨教,哪怕时光不够用,难千速成,先把根基扎好,等他走了,再行练习,终有成功之日。我知剑术口诀,不奉师命不传外人,决不强你背师行事。如若遇便,可代你二世哥请求,能蒙允其拜见赐教更好,否则,将来由你稍微指点,问他可不可以?他如不愿,切勿相强。我也并不忙在这一两天,你代我向令尊婉言陈说,告以利害,说定之后,我再假作负气,借故辞去。一年之内虽不上门,你等老前辈走后,仍可常时派人寻我,此时确是用功要紧。还有那面竹令符关系重要,雁山六老在前明时已威名远震,飞剑自成一家,甚是神奇,万想不到会是裴老前辈至好,有此竹符,走遍天下万无一失,我料金光亮尚不敢犯,何况是他手下?不特我可无虑,将来传与你世哥,也占不少便宜,真比得了什么奇珍异宝还要高兴呢!”说时,似闻房上有人哈哈一笑。
  陈进知道又有差池,不禁大吃一惊。想不到一生谨细,只为狄家深宅大院,安居已惯,不觉疏忽成习,加以突遇敌人,对头已走,又得了一面闻名多年而未得见的雁山六友的竹令符,一时喜出望外。师弟谈心,昌言无忌,闹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再要出什变故。连气带急,又惊又愧,当时便要追踪出去,上房察看。狄武忙一把将他拉住说道:“师父且慢!连日后院裴师那里不断有人来访,敌友难于分清,待徒儿去看了来。”说罢,语声住处,人已穿窗而出,“孤雁穿云”,往对面屋顶斜射上去,一晃不见。陈进见他捷如飞鸟,声息全无,自从裴琮到此,岁月并不算多,居然练到这等功候,自己半生苦练并未中辍,比起他来竟自弗如,又是惭愧又是为他欢喜。待了一会,一想今晚所遇,不论敌友,均是生平从未见过的高手,发笑这人往来房顶,自己分毫未觉,必非庸流,如存敌意,出去决讨不了什好,徒儿不令出去,明是保全自己名望。但他本领虽高,东家只此独子,又为自己出去,如何坐观成败?二次一急,又要赶去,忽见狄武越房飞坠,落向院中,喜容满面迎将进来,说道:“师父你道是谁?适才发笑这人,竟是裴师常说和雁山六友交情最厚的那位笑仙。师父可知道这位老前辈么?”
  陈进惊道:“我幼年时便听师长说起这位老人家的盛名,只知他姓樊,与一位姓简的剑侠齐名,双方又是至交良友,永远同在一起游戏风尘;生平爱笑,旷达不羁,西南诸省英豪之士多称他为快活神仙,可就是这位么?”狄武道:“一点不差。他和简二先生由秦岭遇一好杀贞女的妖道,穷追到了青海铁沙嘴,才将妖道杀死。又往海仙山土人部落中游玩了些日,归途听人说裴师与金光亮结仇,引起崆峒派火真人高立、五毒童子吴烈代金贼出头订约比斗之事。二位老前辈平日踪迹远在西南,与裴师虽是多年好友,见面时少,直到新近秦岭之游,遇到一位张师叔才知道师父封剑经过。无奈隐迹已久,不知住处,本就料到人在甘、新一带,打算绕路寻去,不料无意之中,由对头口里得知住处,自然高兴。二位老前辈除非眼见对方为恶,一向宽和,人不犯他,他不犯人,轻易不肯出手。又急于和裴师相见,那几个贼党妖孽话虽骄狂,并不在意,匆匆寻来,不愿在此多留,已约裴师明日出外觅地长谈。别时,因听裴师说起弟子,想看一看,发笑由于素习,并无他意。只是弟子追去,正值裴师留他在大门外闲谈,因而拜见,得了好大恩赐,师父请看。”
  陈进见他双手伸处,一手握着一把金丸,看去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粒粒滚圆,金光灿烂。东西不大,拈在手指上,觉比寻常黄金沉重得多。再一细看,金丸通体光滑,只齐中心有极细一丝红线隐隐透出,不用目力绝看不出。猛然想起一个有名女异人,失惊道:“这不是昔年瞎红线仗以成名的红线金丸么?当年老乞婆仗此暗器纵横东南各省,生平从未遇到过一个敌手,晚年虽然瞎了一眼,另一只眼也自昏花,但她耳朵较前更灵,和人对敌仍是不用兵器,来者如是仇敌,无论对方脚步多轻,也能听出,并能测知对方强弱,将手中金丸按上中下一发三粒,永无不中之理。再要被她引逗开口,一出声音,更是寻声打人要穴,百发百中。其应如响,尤厉害是带有红线的一种,经她精心秘制,红线中蕴有奇毒,见血必化,人被打中,走不出百步之内必死无救,可是她也轻不肯用,指力更是特强,对方多好硬功,也能打入体内,曾在山东道上受对头环攻,被她一弹打穿三人,当时威震齐鲁,绿林中人对她畏如天神,提起胆寒。多大的事,只有她一丸在手为证,立可化解,到处受人恭礼迎迭,无一敢犯,不料树敌大众,结局反死在一个寻常人的手里。详情我不深知,只听说是她心爱嫡传徒弟女铁丐花四姑给她惹的祸。因其欺人大甚,那对头含很多年,竟因她双目全瞎,设计报仇,受一高明读书人的指教,先用计把花四姑引向远方,然后下帖请她赴宴。用十七层湿棉、头发制成一面护身牌,在应敌之处设下双料软兜,见时先拿话僵她,说自己知她金丸难敌,苦练多年,能够身子不动接她暗器。由她先发六枚金丸,打死自是认命,六丸不中,再行还手,以了昔年公案,你看如何?老乞婆也是该当命尽,一生未见敌手,晚年越发骄狂,自恃手法奇准,一丸便可毙敌,每次出门至多只带六丸,以为耳灵,武功又好,周身只有耳鼻两处要穴,通体刀箭不入,就不用金丸,敌人近身五步必倒,还怕何来?闻言还在冷笑,卖老不肯先发,就发也只用三丸。直到对方连用巧语挤激,最终套出她‘六丸发罢,任凭用什心计暗算均所心甘,一死便算双方仇怨勾销,决不再令门人复仇,的话,然后当着中人如约发难。老乞婆自负太甚,明知对方必有毒计,仍想谁也无奈我何,至多用上火攻,只凭双耳,随着仇人首要进退,也是无妨,哪知上了大当。
  “对头事先搭有两个小台,比斗时各立台上收发暗器,表面是只比这一样,实则他台口下早仰卧着一个惯发毒药吹针的山民,前头有台板遮住,由里层台板空隙里觑准一双鼻孔猛吹,休说中人忿她骄狂,暗袒对头,就被发觉,也不会说,何况看不出来。她六枚金丸发出时,对头只说一个请字,便将护身牌挡向身前。如照往日,声发丸到,多躲得快,也难保不被打中;一则中人在场,众目之下,人站对面台上,并无纵落声息,台又甚小,自己偌大声威,出手先发已占便宜,恐人讥笑取巧,一面又在留神静听,仇人有何胜算可操,如此自满?两台距离早已查知,对方曾说六九都要手交中人、不令一丸坠地才算之言,索性沉稳了气,心想至多两丸,敌人必死,及至发到第三丸上,始终只听打中之处,一点微音,人却未中。暗忖这金丸能透两层坚甲,软硬全吃,除非悬上几层棉被,内中还要留出两层空处,才可以不致全穿,对方只说练有惯接暗器的家伙,虽未明言何物,也断无如此寒伦之理。心中一气,便加足全力,将所剩三丸连珠发出。
  瞎红线一则平生手黑,伤人太多,晚年已近空空、精精一流,忽然双目全瞎,心更凶暴,对方稍微拂逆,立毙她的手下,虽然因此得名,江湖上人闻风丧胆,享了大名,孽却造了不少。加上她那宝贝徒弟女铁丐花四姑,仗她势力和所传本领横行江湖,背了乃师无恶不作(事详拙著《云海争奇记》),越闹得天怒人怨,所以天夺其魄。她想挽回颜面,六丸齐发,以为浑身除那两处要穴外,刀斧不入,曾在维扬打擂,独臂反震千斤闸,空手入白刃,在四十七筒飞蝗弩环射之下,掌劈二十九家成名大盗,心高气做,正准备六丸不中,如在仇敌与她约定之内还手,自无话说,也所不惧。只被听出暗用火攻和有什么犯规矩的阴谋毒计,立即发难,和在维扬一样,杀他一个落花流水,中间人事前如不拦阻,便连仇敌带中人一齐算上。就便吃了眼瞎的亏,逃走几个,事后也必等爱徒女铁丐花四姑回来,一同寻去,非赶尽杀绝不消今日之辱。在她以为姜是老的辣,明已觉出中人左袒仇敌必有阴谋,自己本领不是不知,出手定必厉害,爱徒远出,不合恃强应约一请即至。就算仇敌无奈己何,六丸不中已是丢人,一生言出必践,适才曾对敌人说过追命三丸如打不中,从此揭开,对方只不再有冒犯,连爱徒一齐不再寻仇等语,倘若无词可借,少时如何反脸动手?又因初来时,仇敌话虽连僵带激,礼貌十分谦恭。最可气是,仇敌软做,等六丸发罢,并不还手,或是故意虚发两镖,表示与己拉成平手,谁也不伤,来请人席,丢人更大。自己不比暴起的后辈,还可交代两句过场领酒而去。那时进退两难,仇敌恨重,决不肯拜师,又无法再寻人家报复,这暗亏怎吃得起?越想越气,立意借题发挥,四外查听仇敌动静和有什人议论,如用火攻等阴谋毒计,固应立即暴起,即或不然,只稍微抓着一点题目,也决不轻易放过。等到复仇洗辱之后,受人指摘,也可推说眼瞎不见,听错误会,立即借词洗手归隐,好歹出了今日恶气,并显为人光明,言行不苟,怎么也比当众丢人要强得多。只顾居心恶毒,不料落在对方算中。
  “瞎红线第六丸刚刚脱手,语声较高,同时对台仇敌也在大喝‘瞎婆留意’,心方一动,台孔下埋伏已自发动,猛觉鼻孔内一麻,那山民所用毒药吹针,最小最毒的一种细如牛毛,用百余种毒虫毒草淬炼而成,只被刺中,七步以内必死。伏处极巧,瞎红线一心三用,竟未听出有人伏在台下。知受暗算,急怒攻心,厉吼一声,隔台飞扑过去。
  据在场的人说,她功力真好,对方防她反噬,两台相隔十来丈,她飞纵起时竟达七八丈高下,两手平分,脚上头下,活似一只大老鹰,觑准下面藏有狡兔,凌空下击,身法固极轻灵神勇美观无比,虽是眼瞎,落处一点不差。幸而台上人早防到此,暗号一发立即纵避,跳落之后,便作之字形闪开,就这样相差只有数尺,如非台远,仍非死她铁掌之下不可。吹箭毒再不烈,就头一下不必击中,吃她寻声追扑,仍无幸免,并还要带累多人伤亡,你说有多厉害!瞎红线手到之处,那厚台板齐成粉碎,众人见她这等威势,纷纷惊疑,待要奔避,防她再起追扑时,她人已坐地不起,也不发话,也不卧倒。待了一会,为首二人党着这等僵持不好看相,便由一个没有仇的壮胆上前,连问不答,最后问她是否回去,才将头微点。按说当场除为首诸人外,谁也未看出她这致命暗伤怎么中的,多半还疑她羞恼成怒,残杀泄忿哩。这人也实机警,看出她人虽未死,面容惨变,知她正运内功阻住毒气,不令窜人心脏,活决不久。乐得大方,故意当众声言,先把她足恭维一阵,话甚得体,而又巧妙,竟然明说这大本领,并世无两,因双目失明,无奈受人暗算,虽败犹荣,为示敬仰和江湖义气,由全山数十首要用暖轿亲身护送回去。瞎红线一生吃了性做的亏,受伤之后,刚飞起空中便觉厉害,十九必死,忙把气血闭住,人虽下落,因忌动气,复仇之念已然暂息。暴火一熄,回想生平杀人太多,今日理应受报,仇人报复也是该当,立即心平气和,为想有一件背人心事必须对爱徒叮嘱,恐怕多言破气,不能久延,又不愿向人服低,仇人如此阴毒,难保不用火攻。正防焚身在即,忽听对方发话,以为不免被人刻薄几句,以她此时,取一二人的性命仍是易如反掌,想是自知孽重,纵伤一二人济得什事?她本人一动真气也必同死,更不能与爱徒诀别,于是一味隐忍,一面强自运用内功,准备到了紧要关节还他两句,及听对方当众自承暗算,语气如此尊崇,不知对方,故借事前僵激之言,特意表明暗算已得她亲口许可,有言在先,不算犯规,以防日后泄露反为不好,闻言竟受感动,强压住气,缓缓答道:‘盛情感谢,我死而无怨,请送我回,速将小徒寻来一别,此仇已解,我不许她报复便了。’众人知她言行如一,正合心意,各说了几句过场话,一面分人去寻花四姑,一面准备将她抬入暖轿立时送走。花四姑本是受愚远出,按说极难早日寻回,瞎红线不等爱徒诀别便要身死。也是事有凑巧,花四姑中途忽遇一江湖同道,因在外行劫,又被敌人用内家重手法震伤内部,只瞎红线能救。双方至交,便同赶回,恰好相继到达。瞎红线先当来人的面告以前事,花四姑闻言自是悲愤,本想为师报仇,瞎红线也真光棍,非但严禁报复,反将自带信符交与仇敌,以实前言。花回姑知那信符乃她门中兔死金牌,不能违抗,只得忿忿而止。瞎红线遣走来人,并将心腹话告知爱徒,到家第二日死去。那六枚金丸,花四姑也未便索回,由此便不再听提起,不料竟会落在笑仙师的手内,转赠与你,造化不小。不过前听人言,这种暗器和昔年木尊者所用明月块有异曲同工之妙,江湖上人视如至宝,你须好好保藏,不可轻用呢。”
  狄武道:“笑仙师说用法有裴师指点,一学即会。此九新近到手,作为见面礼,无什希罕。并说此子根器颇好,可惜富家娇养,父母在堂,未必舍得令其远游。如能离家从师,去往秦岭学上三数年,一面随同历练,出入相偕,成就决不止此。弟子原知裴师不久远行,这一分手,不知何年得见?每一想起便自愁烦,再加今夜狗强盗来此投帖叫阵,起身定必更快,本心想要跟去,只恐父亲不允。师父可有什法子想么?”陈进方答:
  “你是独生子,远去秦岭,令尊必不放心,背父而行,又非人子之道,再说裴师也必不许。但有一事奇怪,因恐不便,从未向你问过,一直藏在心里,你可知令尊少年时的事么?”
  狄武问故。陈进道:“当初令尊请我教你武功,这里汉、回杂居,时生械斗,子弟习武原不足奇,只是令尊对你最为钟爱,又是独子,何等娇养,而你习武年岁太早,”
  初来时又再三叮嘱。务请三年之内将幼功练好,扎下根基,不可怜其年幼便予姑容。后听人说,连我已请过三位武师,不知何故,未满三月便以厚礼辞去,最后费了许多事,辗转将我请来。开始教时,几无一日不来,虽作旁观未发一言,但他神情却极专注,等我看出有异,拿话试探,答话偏是外行。先还拿他不准,后有一天,我发现令尊摸你臂骨软筋,伸手便是地方,刚看出以前故作不知,实是行家,过不多日,忽然面现喜容,从此轻易不再看你习武,直到如今,也未再考问你的功力如何。多年宾主,亲如家人,料有隐情,也未探询,平日想起,已自生疑。这次更怪,裴师受了师门严罚,封剑三年。
  平日疾恶仇敌甚多,踪迹自极隐晦,休说常人,便我相遇,也未必不会错过。令尊以一富翁无心相遇,竟能识此异人于风尘之中,尤奇是那么孤高寡合之士,居然一请就来,所约全都照办,连对我也未吐过只字。我看令尊必是行家,也许少年时有什么事故,想你为他争气。否则,令尊行侠好善,汉、回两面全都对他尊重,常以片言解纷,从未听有仇家,怎会对你习武一事看得这重?如我所料不差,事非无望。明日见面,为你一试口气如何?”
  狄武惊道:“师父说得对。家父少年的事,我不曾听说过。只有一年,撞见爹娘对哭对劝。我知二老和气,从不吵嘴。方要上前劝问,家父忽然借一不相干的事,和娘争了几句,负气走出。我看出是假吵,向娘探询,娘答话既不对题,并还禁我再问。隔不一会,转问我近日用功情形,用手捏我肩井穴,说我结实,才现一点笑容,由此未见再笑,也就忘怀。自从裴师一到我家,爹娘格外喜欢,但从未考问过我功课。我原随裴师同住,每到上房请安,留时稍久,定必催走。娘常说:‘裴师未必能常在此,机缘难再,幸而陈老师教你练好幼功,学时容易,纵不能尽得他的传授,也够用了。侍奉父母,来日方长。难得儿肯用功,乘裴师在此,多学一点是一点。’现在想起这些话,果不像是外行说的呢。”陈进道:“照此说来,十九被我料中,裴师也必知道底细。我受令尊厚惠优礼,衷心感激,决能守口,你何妨先向裴师一问呢?”
  狄武还未答话,忽见门外有人走过,正是师父裴琮,急于往询虚实,天也快亮,便向陈进道了安置,随后赶去。遥望前面树下有人迎来,正是父亲,与裴琮对面立定,说了两句便即回走。心越生疑,连忙迫上,刚喊了声“师父”,裴琮忽把面色一沉道:
  “你还不随我睡去?”狄武知道师父脾气古怪,不敢再说,只得随同入内。裴琮进房便睡,和没事人一样。狄武回忆父母关心习武以及近年老夫妻常时背人密谈情景,越想越觉可疑,不仅父亲藏有心事,连乃母也有难言之隐,并还于他习武有关。盘算了一夜,也未睡好。本来未明前,即须起身用功,鸡声初唱,刚要下床,裴琮拦道:“我少时还须出门一行。你不妨多睡一回,等我走后,再照前日所传用功。已和你父亲说过,今日无须到上房去了。你等到我二更不回,方可离开这屋,每日如此。我只近两日忙,暂时还不会离去。有事,行前自会明言,不到时机,问了也无人说,徒乱人意作什?各自用功,樊师伯所赐金丸,将来最有用处,虽嫌过于阴毒,好在不是常用之物。适才我已命人为你照样打了四十九粒,以备异日应用,这六丸却不可用来练习。樊师伯匆匆传授,手法也未学全,等新打的钢丸送来,再加我的传授,索性学上一个最高的,不是好么?”
  狄武知道师父只管礼节简略,而言如律令,不许分毫违忤,便就床上应诺。暗详语气,分明陈师所说一点不差,父师二人均不许此时过问,须等武功练成再说,一夜无眠,心神略定,想了想也就睡去。醒来日色已高,师父早走,自在房中用功,先还以为陈师今日许能探出一点真情,自己不能出房,午后命人往请,才知陈进托词修墓、建造居室,已在午前回家。行时留有一信,弥封甚固,内写:“昨夜所说深悔冒失,不可再问,此后照裴师之言行事,秦岭之行也许有望,但在裴师去后方可成行。阅后将信烧毁,也不可再向人提起。”
  狄武看完,将信烧毁。素日敬师,虽在背后,也从不敢违忤。自在房中用功,年轻好奇,又是父母的事,偏不许问。不料师父一去三日不回,正等得心焦,忽见前用书童倚剑入报,说:“庄外来了一个穷秀才,要见老师和主人,因庄主不在家,又知老师向例不见外客,回复他偏不肯听,说什么,也非见不可,硬说里面有人,老的不在,见小的也是一样。姓名却不肯说,神情十分懈怠,说话也十分气人。本来下人们均受过老庄主的教训,自来不肯得罪来客,不问贫富,一体恭敬。因为这人实在讨厌,管家赵六不合误认是个打秋丰的秀才,说了两句不甚客气的话,这人立时发怒,借口下人们看不起他,张嘴就骂众人狗眼无知不识高人,不看在里面师徒二人份上;连狗腿也要打折。大家见他出口伤人,未免有气,又疑是存心来此讹诈的无赖穷酸,先是赵六和他理论,越说越僵,便推了他一把。赵六自恃近年习武,颇会一点拳脚,照那人神气,还不是一推就倒,谁知对方身子未动也未还手,赵六却跌出两丈以外。大家见他无理取闹,本就有气,再见赵六受伤,群起动手。那人只冷笑了一声,说是你们这群蠢才,我二先生不值计较,误你主人的事,莫要后悔。随说,转身就走,任凭众人打骂,理都不理,神色自如,依旧缓步前行,若无其事,可是众人打到他的身上,好似打在铜铁上一样。再不,便被一股力量撞将回来,跌倒在地,对方手全不动,是动手打他的人全受了伤。张福年老,较有见识,看出不妙,又见凡下重手的人,伤也最重,有的疼得脸都变色,有的跌出老远,人却未伤,一同动手,所受有软有硬,会不一样,知是异人,连忙抢向前去,再三说好话赔不是,才请了回来。他指着动手的几个护院武师笑道:‘我二先生向例不走回头路,好心尽到拉倒,姑念无知,医伤可以。似你们这样脓包无用,如何能为主人保家呢?’说罢,向众人伤处略微抚摸,伤痛立止,仅只红紫色未退,治完便走。张福和未动手的两位武师,想要请他入庄小坐,探问来意,他坚执不肯,说:‘你主人素昧平生,不过闻他为人尚好,意欲一见,不料相左,你们又这等讨厌势派,我已不愿多事。’仍是坚执要走。张福一想,庄中只陈老师武功最好,阅历最多,偏在前日回家,摸不清他是什来意。小爷不知外面的事,老庄主早就嘱咐,不许对人说出小爷习武之事,后院这位老师又是读书人,自更不知江湖行径,因此未来通报,见留不住,只得听其走去。
  “小的先未动手,越看那人越怪,知他要往东走,便乘张福和他说话之时,预先掩往他的去路树林之中等候,一会,果然见他走来。小的等他走过,又尾随了一段。那人忽然回身笑道:‘你这小玩意,不去侍候小主人,跟我做什?’小的便跪在地下,请他指教,井问来意,可是寻找教书先生?他说:‘你这小孩倒有点意思,可恨那群蠢货,连我找谁都听不出,一味势利,以为我穿得破旧便是来要钱的。以你家主人豪富,行点善举有什希罕,纵得这些下人如此无礼,我便有什好意到他,也懒得管了。本来不想再管闲事,不过你小主人听说还好,我想见他一面。你家已不愿去,可令他今夜子时前后,到你适才藏伏的树林之中一见,只许你一人随他同来,不来也自听便。因我今夜打此经过,并不专是为他,此时尚有约会,你回去罢。’小的原知老师出门未回,小爷必和上月一样,奉命在此用功,不能离开,所约又在深夜,怕去不了,又不便说实话,想要开口请他改成明天,他已走去,再往前跟,便被喝退,只得回来奉告。裴老师如若今夜不回,小爷能赴约么?”
  狄武知道倚剑聪明胆大,心细灵巧,庄中不少下人和护院武师,只他一人看出裴老师是位异人奇士。因裴师平日传授,多是先用口说,练的又是内家劲功,打坐时多,每值练武演习,人全遣开,谁也不知习武之事。独他留心,看出有异,曾在半夜里藏身隐处偷看自己用功,接连三月。被父亲发现,这日早起,忽来和裴师密谈了几句,第三日便将二童遣走,换一老仆服侍,不喊仍然不许进门。倚剑本极好武,曾向陈师求教,常时当众练习,自被遣出书房便不再练,人也逐渐老成,恭谨起来。自己本最爱他灵慧勤谨,遣走之后,见他往往乘人不备,借故到书房中走动,每来必以全神贯注在裴师身上,面带希冀之容,只不大多说话。料定想要求教,不敢开口,曾经背人问他心意是否如此,答话吞吐,似有难言之隐。每日忙于用功,见面时少,也未细问。这时一听来客是位异人,自想一见,又听所说似有什事想要面谈,恰巧室中无人,便道:“老师原许我夜里可以离开,老庄主知我不会出外,到时由后园越墙出去,必无人知。你可备办一点酒食,用一食盒预先带去,等我前往相见。你这等用心,我随裴老师练武,你又曾偷看三月,平日却听人说,你近来武已不练,爱打午睡,较前稍懒,可是你夜间背人,暗中习练么?”
  倚剑跪禀道:“小的不敢隐瞒。自从裴老师来了不满一月,便看出小爷借着读书为名随他练武,武功比陈老师要高得多。心中羡慕已极,本想从学,先是胆小,不敢偷看。
  后来试探出老师明知不问,只不肯亲自传授,刚偷看了三月,还未学全,便吃老庄主看破,将小的和同伴鸣琴一齐遣走,并在暗中警告小的不许走口,以防陈老师知道不快,否则,必按家法重责。小的防人看破,由此不敢当众习武,只在半夜起来练上些时,无奈前半扎根基的功夫尚无所知,几次借故进来想求老师指教,老师不理,未敢出口。及见那位异人走路不带一点尘沙,和老师一样,方始生心跟去,听他口气,似乎还好,对小爷更是看重。此人必是裴老师的好朋友,决无他意,自称二先生,不说名姓,老师不知怎的前日一去不回,否则请到家中相见,岂不更好?”
  狄武素无纨绔习气,又正无聊,见他说完要走,便笑拦道:“老庄主既不在家,谁还管你?就是回来撞见,也不是没有话说。我将来还要出门走动,都是一样的人,分什主仆?天已将黑,可令伺候书房老刘传话厨房,备几样的酒菜,再把陈年好酒取两小缸来,一缸不要打开,说我要用。老刘如问,你就说我教你进来的好了。说完快些回转,乘此机会,我看你功夫练得怎样,也好传授指点,除内家口诀必须问过老师外,别的均可传授。”倚剑闻言喜出望外,立时跑去,传完话回来,狄武一查所学,居然把师父所传的一套小乘七十四招手法学全,别的也会了不少,天分极高,一点就透,便就自己所学,除师父心法口诀外,一一告知。倚剑喜得感激涕零。狄武一想,自己将来孤身上路,如能带这么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有力同伴,岂不也好?想到这里,越发用心指点,反正无人,连吃饭也强拉倚剑一起,主仆二人兴高采烈。
  时光易过,不觉子时将近。后院书房,照例不奉呼唤,谁也不许走进。一见约会时间将到,先前忘了庄中护院人多,恐倚剑私出被人撞见,索性同路,各带所备酒食,竟由书房中纵上屋顶,轻悄悄越向后墙外面,沿着围墙往庄东林中赶去。到后一看,并无人影,料知为时尚早,便就当地寻一桌面大的山石,将酒菜摆好。仰望天空,月明如昼,清荫广被,凉风阵阵,吹得地面上光影散乱,宛如片片碧云,往来流走。二人恐风沙污了菜肴,重又藏向食盒之内,一同乘凉等候。待了好大一会,未见人来,估量时已丑初,全都等得心焦。倚剑更因主人那等爱重,异人如若不来,何以见信?心中愁急,不时去往四下探看。狄武并不疑他说谎,见其惶急,刚刚回来,又跑向前面沙堆之上四下眺望,便赶了去,说道:“自来高人奇士都有古怪脾气,裴老师便是落落寡合。他说子时前后,我们应在亥初就要恭候才对,因见庄中乘凉人多,又都是些会家,耳目灵警,恐被发觉,来迟了一步。也许异人已然来过,嫌我们来意不诚,或是误会不来,已早走开。好在今晚月白风清,再等个把时辰,人如不来,我们两人吃上一顿回去,等师父回家一问,就知他的来历了。”
  二人立处,三面林木环绕,与沙堆差不多高,后面一道大河,由上下望,四面看出老远,外来的人却看不出林中藏有这大沙堆,尤其是向路一面树更繁密,又当夏日,望过去黑压压一片浓荫,隐僻非常。彼时狄家因是客籍,不愿与别族上人混在一起,拥有土地又多,方圆十几里均是狄家田产,表面上看去,襟山带水,孤零零一座大庄院,旁边虽然附有一些人家,都是下人佃工眷口。狄武主仆从小生长在此,地形最是熟悉,算计异人必由东南方通着驿路的那条土峡走来。正观望间,狄武偶然回顾,瞥见侧面林荫下驰来两个黑衣人,其行如飞,正往先前陈设酒肴的树林中赶去。到了石前,见有酒坛食盒,呆了一呆,互相低语了两句便各分头四下窥探。心疑异人在内,刚要询问,倚剑人甚机警,见那二人神情鬼祟,又穿一身夜行衣,背插单刀等兵器,腰挂镖囊,连忙摇手止住狄武,一同藏向树后,悄声说道:“那异人是位读书相公,人很文雅,哪是这等神气!我们庄上从来没有闹过贼,现在不说,就在以前,陈老师也是威名远震,无人敢来扰闹,今晚怎会有夜行人到此?我看这决不是什好东西!可惜先没想到,未带家伙,不知对方深浅,最好由小的守在此地,小爷回去送信,就便带了家伙前来,等查明他的来意,再作计较。”狄武笑答:“无须。我新学会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又练会重手法,不论树枝石上全可应用,无须什兵器。你看这两人想吃我们的东西,地理又好似不熟,你把脚步放轻,随我掩将过去,偷听说些什么,知道来意就好打算了。”说时,见两黑衣人正拿起食盒酒坛想要开吃,忽又放下,略一商量,便往二人立处树林中走来,不时低头察看,似在寻找地上脚印。二人见他们行经身侧,正想绕着大树闪避,就便听他们说些什么,内中一个忽似有什警兆,抬头连望了望,朝同伴打了个手势,便向林外分头赶去。二人见黑衣人借着树荫隐蔽,东西分驰,料他们还要回到原处,忙往先放酒食之处掩去,隐身在侧,向外窥探。
  待不一会,黑衣人果然回转,都是貌相凶悍,身材高大,年纪约在四十开外。一个背插单刀,腰挂百宝囊;一个双手臂上套着一个长约七寸半圆形的铁管,背插单刀拐,寒光闪闪,似颇锋利,一同到了石前,各就两旁石块上坐下。一个说道:“六哥吃罢,我真饿了。管他是什原故,且先吃饱再说。”佩拐的答道:“谁不饿谁是孙子!傍晚在黄沙铺和你起身时,早知道老鬼住的地方前不挨村,后不靠镇,必须吃饱再来。惟防到时太晚和事完上路前途荒凉,没处去买吃的,我们坏饮食又吃不惯,难得那家卤有鸡肉,锅魁又好,还想吃完买些带走。不料遇那穷酸惹厌,抢在头里全数包圆,和他转买不成,白怄了一肚子气。如非老头子有命,不许路上和人争执,真恨不能将那厮斫死!后来吃了一顿堵心饭,向店家商量,搜遍了左邻右舍,出了加倍的价,才买到两只病鸡和一些剩馍,赶了七八十里,因先前饭未吃好,肚子空虚,正想取用,不知怎的竟会被我失去。
  我们走这一带最是荒凉,又在夜里,往回找了十多里路也未找到。我认定有人暗中闹鬼,你说只那穷酸可疑,我却不甚相信,一则我们走时,还在滥灌黄汤,满嘴胡说,我们脚程那快,一路留心,既未见他跟来,沿途也未见有人影,定是自己失落。否则,真有高人强敌,中途必要作梗,也不会容我到此。这时想起,过那树林时,仿佛身侧有股疾风吹过,你还拔刀四望,因月光甚好,并无人影,也未在意。再走不远,想吃东西,挂在身后的一包食物竟自失去。到了这里,众弟兄一个未来,老鬼庄中全无动静,石上竟会摆着现成酒食。闻说老鬼年轻时非但武艺高强,人还机警绝伦,自把老头子心爱的人夺去,便隐姓埋名来此隐居。因他出身富家,人又聪明,一连二三十年,谁也想不到江南世家豪富会作商人,隐藏在西北边荒之地,老头子空自怀恨多年,怎么也打听不出他的下落。这厮胆也真大,前些年居然还敢装着行商,连去江南数次,因他年老变相,乔装又妙,与老头子两次相遇,均未露出破绽。最后一次,他往江南祭扫祖墓,被九弟发现归报,老头子才生疑心,知他夫妻必在人间隐迹,连忙命人四出查访,无如老鬼诡诈多端,上坟时换了装束,除哭得伤心,不像远房子孙而外,别无可疑,事完就走。一路化装,声东击西,竟被逃出罗网,由此便不再见。今春老九偶往兰州访友,无意撞见,暗中尾随到此,才得知他的下落。老鬼夫妻已非寻常,何况老头子为人性情和近年的威势,他不会不知道,平日必有防备。我是越想越怪,这些酒食不是早已得信故意借此点破,便是有心取笑。依我说,最好不去动它,还是守在此地,等见庄中升起旗花信号,前往合围,迎头堵截,不令一人漏网,斩草除根,免留后患。”话未说完,佩刀的已将食盒打开。
  狄家饮食讲究,狄武想要款待异人,所带酒食更是精美。来贼随贼魁纵横齐鲁和大江南北,成名多年,山中服用豪侈,西北边地最少走动,长途奔驰,所经多是荒村野店,这等好酒食尚是西行初遇,又当饿时,不由食指大动,插口答道:“管他呢!老头子法令素严,来时下令,除将仇人夫妇挑了脚筋生擒回去,下余鸡犬不留。我们一行十五人,都是千中选一的好手,反正非拼不可,事若不成,也没脸回去。管他老鬼是什用意,且先治饱肚子再说。不然的话,我们人地生疏,老鬼何等深沉机警,他在此多少年,本地方人仅知他乐善好施、对人谦和,连他所养护院武师都无人能知姓名,也未从见他家的人露出会武形迹,似此虚实难测,无人则已,有人相助定是高手,动手以前不吃饱怎行?
  何况事完还要赶出七八十里去,与二哥他们会合呢。”说时,狄武主仆藏在树后,早听出二贼竟是仇敌派来党羽赶杀父母全家,不由怒火上升,本想寻找石块,先将二贼打倒,擒回庄中拷问,猛想起昨夜樊师伯所赠六枚金丸正带身旁,精神越壮,刚刚取出,佩刀贼已越说越馋,口说:“六哥还是吃罢,等我开坛同饮。”佩拐的也因前途受人戏弄,不曾吃饱,这时同是饥渴交加,嘴说着话,看见那些精美的酒菜,也自馋吻大动,刚伸手拿起半边肥卤鸡想要撕吃,忽听“噫”了一声。
  原来那酒坛本摆石上,二贼先离开时随手放在所坐身侧,来时还曾看到坛放原处未动,这时竟会不知去向。二贼均是绿林中的好手,见状大惊,料知有了劲敌暗中为难。
  一个失声惊讶,方说得“留神有人”四字,佩拐的贼一面闻声侧顾,手中鸡腿已快塞到口边,还未及咬,倏地疾风飒然,眼前人影一闪,叭的一声,早挨了一个大嘴巴。二贼也是久经大敌有名巨寇、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好汉,又当心中疑虑逐处留神的当儿,刚听风声,觉出有异,忙即纵身闪躲,已是无及。被人打了一个满脸花,竟未看出敌人怎样来的,当时顺嘴流血,连槽牙也被打松,疼痛非常,不禁又惊又怒,慌不迭纵向一旁。
  刚拔下身后单刀拐,来人已开口骂道:“不要脸的狗贼!人家给我二先生预备吃的东西,也是你们偷吃的么?”同时,又是叭嗒两下重物倒地之声,定睛一看,佩刀贼党已翻身仰跌在地。来人正与途中所遇穷秀才一样打扮,穿着一件旧蓝布衫,貌相十分委琐,一点也不起眼,正在戟指笑骂。那同党不知怎会被他打倒,刚刚爬起,虽然拔出背刀,神情颇为狼狈,似乎有些胆怯,手指敌人喝问,刚在开口,树后忽纵出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似是一主一仆,同声齐喊“二先生,老前辈”,正朝敌人身前赶去。为首少年手朝自己一扬,吃敌人伸手拦住,双方还未交谈,略一定神,不由怒从心起,忙把手臂上暗器一按,一扬手中拐,正待上前,忽见同伴摇手喝道:“六哥且慢!我们不过一时疏忽受人暗算,待我问明这厮来历再说。反正今晚须分存亡,忙他作什!”
  这原是转眼问事,那号称二先生的异人,来势疾如飘风,休说二贼事前不曾警觉,连狄武主仆,旁观的人,也未看清怎么来的。只觉人影风声由斜刺里飞来,突然出现,一到先把一贼一嘴巴打出老远。另一个瞥见同伴受伤,敌人来势极快,一着急,匆匆不及拔刀,纵身迎面就是一掌。满拟练就铁砂掌,有名的手快力猛,相隔又近,这一掌还不打个筋断骨折。当时送命!哪知对方比他高明得多,连身子也未动,只把手略抬往外一挥,自己的掌还未打中敌人身上,先有一股极大力量迎面撞来,知道此是内家劲功真气,总算内行机警,不敢硬碰,百忙中收势纵退,掌风已自上身。慌不迭往后一仰,仍被掌风扫向左肩,力大异常,再也立足不定,就势仰跌在地。因觉出敌人本领之高从未遇过,未免胆寒,一面拔刀纵起,正问来历姓名,见同党拔拐想要动手,知只挨了一个嘴巴,还不知敌人是个内家高手,连忙示意拦阻,接口喝问:“你叫什么名字?因何暗算伤人?可是老鬼同党么?”
  那自称二先生的异人始终神态安详,若无其事,打完二贼之后也未再动手,闻言也不理睬,将手中酒坛交与倚剑道:“这坛酒好好与我收起,等我打发了鼠贼好吃。”说完,才向二贼笑道:“凭你两个鼠贼,也配问我二先生姓名么?我也不是主人约请来的,只不过看了金光亮、徐洪这两伙狗盗有气,我二先生久意除他,只为近年老在天山西昆仑一带游玩访友,未得其便。今晚金贼竟敢派了这些鼠贼来此杀害善良。大先生日里遇见你这两个狗贼,当时便要除害,因恐余党闻风逃散,再除你们又要费事,只给了你们一点警戒。你们总算有半晚上的寿命,居然毫未觉察,照样大胆妄为,没有惹他老人家生气,只空着肚子到此,准备作那饿鬼,否则,大先生不似我好说话,你们稍有冒犯,早已死无藏身之地,还敢向我二先生放肆么!现在你那同党,只一个被人点了软穴,念他作贼多年,一向不肯伤人采花,容他残废回去,下余已全到离此二十五里的白马墩,被我一个朋友和耍狗熊一样引逗得昏头转脑,胡说八道,旗花信号还待一会才能放起,可是你们也该见阎老五去了。”
  说时,二贼原早看出对方虽然其貌不扬,但是一双瞳仁炯炯放光。大敌当前,手无寸铁,依然气定神闲,谈笑从容,全不把人放在眼里,如非剑侠异人,怎会有此气派?
  又想起来时所闻,昔年老山主最怕的两个异人似在西北诸省走动,越发气馁心寒,偏又没法善罢,情知所料如对,凶多吉少,连今夜奉命洗劫狄氏全家的那伙同党也决难得手。
  山主法令如山,对方又是他多年夙仇,来时奉有严命,万一不能成功,回山必受奇耻大辱,先前已然尝过敌人味道,不禁又急又怕,又惊又恨,表面静听发话,暗中各自准备。
  尤其持拐贼,自恃武功暗器均甚高强,成名多年,反正无法下台,立意一拼,仗着两手臂上所绑独门暗器连珠铁弩机簧,已在挨打时准备停当,正好冷不防乘隙下手,就算敌人武功多高,这类双手齐发、每筒十八支见血封喉的连珠毒弩,只要射中五官等容易见血之处,立时毙命,万一敌人真是那闻名多年的怪侠,如被一箭射死,岂不名利双收,想到这里,心胆立壮,顿忘厉害。持刀贼因先前所受掌风厉害,尝到味道,虽然心胆早寒,但知非拼不可,也和同党一样心思,准备少时借口答话,引使分神,可让同伴乘机下手,一面紧握那口削铁如泥、仗以成名的红毛刀,准备骤起发难,合力夹攻,好在对方三人手无兵刃,多好内功也经不起这样宝刀,正打着如意算盘。持拐贼素日凶横性暴,心黑手快,已忍不住,又见敌人神情懈怠,随口笑骂,丝毫未作理会,冷不防双手一抬,立有大蓬寒星,暴雨一般朝敌人迎面射去。
  狄武年纪虽轻,武功却好,耳目最灵,一见持拐贼双手臂上发出连珠暗器,相隔只六七尺间,不禁情急,扬手就是一金丸,耳听异人大喝:“你们不许动手!”同时,眼前刀光寒影乱闪,一片丁丁乱响,又是叭嗒一声,寒星纷飞四射中,持拐贼已翻身栽倒。
  持刀贼本没料到同党这快下手,刚一扬手中刀,待朝敌人斫去,猛瞥见大蓬连珠毒弩似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还未射中人身,便激撞回来四下飞溅,同时一点金光过处,同伴反被旁立少年暗器打倒,知道不妙,连忙收刀纵起,穿林便逃,心正惦念同党安危,忽听哈哈笑道:“我不能白吃后辈东西,客边不便,无可还情,这把刀正好借用,不与我留下,就想逃么?”说时迟,那时快!声随人到,眼前人影一闪,异人已迎面拦住去路,同时又听狄家那面一支响箭射向空中,带起一道青红二色的旗花火星高送入云,知道同党已然入庄动手,发出信号,越发情急,百忙中举刀就斫,猛觉手中一震,刀便脱手,被人夺去,不禁大惊,赶忙往侧纵退,待要另取暗器和腰围软鞭与敌拼命,异人笑道:
  “你们旗花已起,还不快送命去!”说罢,拿刀便往回走。知道再要动手,也是送死,难得对方只把心爱宝刀夺去,并不穷追。不知是什用意,但是自己决非其敌,山主法令又严,不如赶往庄中与众会合,看为首两人有什主意,此人不是狄家一党,日后探明来历再设法报仇,否则今夜事必扎手,去报一信,也好有个准备。心念一动,不敢再拼,便往狄家那面逃去。
  狄武主仆见二贼一伤一逃,去的又是自己家中一面,猛想起异人之言,家中还有十几个贼党快到,裴、陈二师和父亲均不在家,那些护院武师本领还不如自己,如何呆在这里?又见旗花响箭飞起空中,越发心惊情急,顺路赶来。正值异人回身,拦住去路,笑对狄武道:“今夜之事,我先还当主人不知就里,来时遇见樊大先生,才知早有安排。
  就这样,令尊还恐杀死多人或被来贼漏网,另生枝节,特意事前同了令堂去往白马墩故意现身,迎头拦堵。旗花信号并非贼党所发,你家平安无事,不必回去,可陪我去饮上两杯。还有那枚金丸失落不得,贼尸也须化去,令师今夜不令人离开书房,也由于此。
  本意子前可以完事,不料贼党受大先生和两朋友戏弄,来晚些时,你二人便不来赴约,到时也有人来引开,因你武功虽有根底,不久要出远门,万一有贼漏网,岂不被人照了面去?所以不令出头,等庄中事完,吃好回去罢。”狄武一听,那异人竟是昨夜所遇樊师伯形影不离的双侠之一,不禁喜出望外,自然奉若神明,边走边答道:“老前辈可姓简么?”
  异人笑道:“我正是间中二友之一,姓简名洁,你这小娃倒还聪明。你家里事我刚知道不久,先前只为令师是我多年好友,闻他犯规封剑,隐居在此,爱屋及乌,令尊又是善名在外,我和樊大先生本由凉州分路,约定在此相见,未遇以前,无意中得知群贼想杀你们全家,因为贼党守口,仅知有仇,不知底细,欲见令尊,并望老友,被下人饰词拦阻,不为通报。本想令师在此,群贼决非其敌,已然走去,不料你那书童倚剑甚是灵慧,行藏竟被看破,暗中跟来。问出令师他出,令尊也不在家,料已得知今夜之事,随往寻到樊大先生,才知令尊昔年为娶令堂,与老贼结仇之事,令堂并还是哑师姑空尘的姨侄女。令师前日已然得信,本定昨夜同一老友迎将上去,为了以前杀人犯规,本心只想将群贼制住,吓退回去。偏遇仇敌金光亮派人寻来,不得不在家中等候,于是变计,改为黄沙铺迎候,自和令尊先往埋伏。令堂虽知令师剑侠一流,因来贼人多,又都好手,仍不放心,竟把二三十年不曾用过的梅花针带在身旁,暗中赶去。贼党原分三路来攻,黄沙铺这一面人数最多,下余除这两贼是一路外,还有一路,乃山东道上有名的三刁一张,内中粉头鹰张玉秀更是淫凶狡诈,以前也为令堂,与令尊结下深仇。此次贼党中以他为首,本领也这四人最高,由庄北小路赶来。这一面也是两位高人在彼守候,不过这两位一向游戏风尘,生性滑稽,必在途中捉弄。张贼刁狡多疑,难免见机退去,此人如被漏网,又留隐患,令师不能常守在此,岂非可虑?事前对这两位虽曾嘱咐,天性如此,未必肯听。此时庄中升起旗花,必是令师他们得胜赶回,贼党不曾全数落网,想将余贼引去之故。否则,令尊隐居已久,又有这大家业,但分得已,决不使贼上门,现出他老夫妻的形迹。你家现有三个能手,加上令尊令堂,来贼决无幸理,只防来贼逃遁便了。”
  狄武急于回家去见父师,并问经过,简洁偏是且谈且行,甚是迟缓,当地离庄本不甚近,简洁脾气古怪,又不敢违,随口应对,回望身后,庄园中灯光上映,隐闻喧哗之声,实忍不住,方要开口,猛瞥见一片红光激射而起,知道家中失火,一着急便往回路跑去,刚走不远,想起忘了招呼,回顾简洁、倚剑均未随来,林中来路已无人影,暗付:
  “来贼人多,知道有什能手在内?敌暗我明,万一事出预料受人暗算,如何是好?反正简二先生是师父好友,终能见到,无须忙此一时。”越想越着急,不顾寻人,飞步疾驰,正往家跑,前面墙上忽飞落两条黑影,落地便分头跑来,迎面一人正是前遇二贼之一,忙由林中纵出拦住去路,刚喝得一声“狗强盗”,来贼本往庄中会合同党,发现三刁一张同了一个能手已有三人受伤,不敢再进,意欲纵火泄愤,调虎离山,好去救人。刚把火点起,便见张玉秀负伤逃来,见面说声“风紧”,连脚步也未停,便同越墙而逃。下前曾打手势,令其分路往林中逃走,看出形势危急,忘了逃路还有三个强敌。先前吃过苦头,等到往前跑出一段,一辨地势,忽然想起,心中一惊。微一迟疑,又听对方断喝,有人阻路,定睛一看,正是前遇三敌中少年。方自胆怯,待要纵退,猛想起后退无路。
  因见狄武赤手空拳,年纪甚轻,自己刀虽失去,还有一条软鞭、几只钢镖,怕他何来?
  当时胆壮情急,便将手中锁子连环鞭迎头打去。
  狄武初生之犊不怕虎,又想生擒来贼拷问,自恃近练空手入白刃的解数,本是迎面纵去。一见鞭到,身形往左一闪便自避开。那贼鞭法本好,长于变化,见对方身法灵巧,一下打空,将鞭一抖,立即旋身,准备就势横扫过去。不料敌人曾得异人传授,鞭才抖转,耳听“狗贼还不与小爷倒下”,声才入耳,还未听真,猛觉右腕微麻,虎口一酸,鞭已脱手。跟着一腿扫到,胸前又吃了一下重的,当时翻身栽倒。狄武初次出手,没想到打得这么爽脆,正在兴高采烈,待要上前喝问,耳听身后似有笑声,同时倒地的贼也翻身纵起,慌不迭拨头就跑。狄武自不容他逃走,也未回顾何人发笑,刚喝“狗强盗敢逃”,飞身赶纵过去,身子还未落地,忽由侧面飞来三点寒星,知道有人暗放冷箭,无如身在空中,敌人暗器又是一连串雁字飞来,万难躲闪,百忙中左手回护面门,右手扬鞭撩去,暗中运气,准备硬挺它一下。谁知敌人暗器不特手法精妙,百发百中,并具专破内功的特长,狄武去势太猛,本难幸免,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危机一瞬之间,同时闻得身后飕飕连响,紧跟着丁丁丁三声过处,由身后也飞来三件暗器,恰与那三点寒星撞上,火星飞射,同时迸落。狄武人也落地,不顾再追前贼,正往敌人暗器来处注视,要想追去。忽听林内哈哈大笑,甚是耳熟,随见一条黑影箭也似飞纵出来,纵得甚高,由身侧飞过,已快过头。忙举手中鞭想往上打,猛又听瞠的一声,由斜刺里飞来一条白影,恰与那贼两下相对,撞个满怀,自己鞭也打到那贼腿上,“暖呀”一声仰跌下来,倒在地上晕死过去。跟着落下一人,是个短小精悍的白衣少年,见面便对狄武道:“师弟看住此贼,待我将那贼擒回。”
  狄武武功虽好,到底无什经历,又不知来贼多少,更恐林中还有余党,事出仓促,敌我均是初遇,未免顾此失彼,前贼见势不佳,早已心胆俱寒,乘机逃走,白衣少年不等答话,便朝前贼追去,刚刚纵起,还未入林,忽听有人喝道:“小鬼接住!”随由林内抛出一条黑影,少年应声遵命,一掌打落,也是一声怪叫跌倒在地,一看正是前贼,已然晕死。因见少年身手轻灵,动作如飞,本领要高得多,心生钦佩,方想请教姓名,少年己先说道:“这贼便是张玉秀,诡计多端,就许装死,师弟如何这等大意!”狄武先听简洁说过此贼关系重要,忙即回身,见那贼中等身材,白面无须,看年纪不过四五十岁,右臂已先被人斫断,袖子上满是鲜血,左手拿着一柄形如半环、上带月牙的奇怪兵器,仰跌地上,分明伤重身死,心想此贼即便能活,也跑不掉,怕他作什?又见庄中火已救熄,只剩余烟和众人喧哗之声,庄中那多武师下人,贼闹这凶,并无一人出视。
  不关紧要,一心想与少年相见,刚侧转身问道:“师兄贵姓?”“呼”的一声,眼见寒光映月闪得一闪,同时噗哧一响,接着叭的一声,一根四五寸长的黑影早由身侧飞过,疑心又有敌人暗算,连忙纵身回顾时,面前人影一闪,随听喝道:“小鬼讨厌!又是这等手黑,老改不了。把贼一齐打死,向谁问口供去?”白衣少年已赶了过来,笑嘻嘻答道:“二叔莫怪,庄中还擒着刁老二和那玩剪刀的牛鼻子呢,他不暗算狄师弟,怎会死得这快?便宜他了!”
  原来那人正是简洁,倚剑抱着一坛酒,手提食盒,刚由林中赶出。淫贼张玉秀原是诈死,知道狄武仇人之子,反正难逃活命,意欲暗算拼命,故意装死,乘着狄武分心侧顾,冷不防,把左手日月钢轮猛朝狄武斫去。张贼力大,所用钢轮分量甚重,情急拼命,想要借此报仇,全身之力都运在左手之上。狄武武功虽好,如被打中,也必重伤。谁知早被白衣少年料到,暗有防备,他这里刚一起身,少年手中丧门钉已发将出来,一下打中前胸,透穿过去,将人钉在地上,死于非命。简洁随指少年道:“此是樊师伯的门人艾芳,此是裴师叔新收弟子狄武,你们日后互相扶助,各有益处。”二人忙即见礼,互致钦佩。简洁又指倚剑道:“这小娃儿,我已收他做了记名弟子。他本孤儿,暂时仍用原名,等查明他父母姓氏再说。狄武以后须好待他,令随一起用功,表面仍是书童,不必更改。狄武随我入庄,艾芳可将贼尸移去消灭。这是你自我麻烦,乘着这里离庄门还远,又在墙后,他家下人事前奉命,无人出视,越快越好!”
  艾芳赔笑道:“二叔吩咐,我不敢违背,请把那药粉赐上一点,免得留下血迹被人发现。”简洁笑骂道:“你这小鬼!当我不知你的用意么?想多带一点在身旁好去淘气,是不是?”艾芳笑道:“弟子怎敢欺骗师叔!不过所得无多,师父不肯给我,遇上事多麻烦!有这东西,到底方便得多。师叔素来疼我,知道不敢乱用,所以就放肆了。”简洁随由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瓶,还未开口,艾芳喜道:“师叔用不着这东西,瓶中想必无多,都赏给弟子罢。”简洁笑骂道:“小鬼贪心不足!这类凶物你拿那多做什?要给你师父知道,不骂你才怪!快把家伙拿来,分一点去便了。”艾芳随由身畔取出一个银盒,一按机簧,盒便打开来,共是两格,狄武见内中一格藏有小半盒黄药粉,闻去甚香。简洁道:“这是上次老叫花给你的么?怎的还有这多?果然不曾乱用。”艾芳接口道:
  “弟子得到销骨散后,共只用了一次,杀的便是金光亮手下的一个淫贼。自从去年师父教训,从未轻易伤人,今夜如非奉命,深知贼党无恶不作,还不会打死他呢。”简洁道:
  “这样才对,否则你师父不比我好说话,体看爱你,如真犯规,连我求情,未必有用,快拿去罢。”说罢,将瓶中药粉倒了一半在另一格内,随和狄武、倚剑往庄中走去。
  狄武见瓶中药粉红如朱砂,香中带腥,边走边问:“师伯这是什么药粉?有何用处?”简洁低语道:“你年纪轻,以后说话不可脱口而出。这两样,一名销骨散,一名七修化魄丹,均是丐仙吕瑄和叶神翁、王鹿子三人,采用各种毒草和七样毒虫连同四十七种毒蛇恶蟒的腥涎,分别化炼而成,不论人兽蛇蟒的死尸,只朝见血之处和口鼻眼孔内挑上一点放在里面,不消半个时辰,全化成一滩黄水。化魄丹更是厉害,连毛发也全炼化,便是活的人兽蛇蟒,只被弹向七窍之中,照样毒死消溶,端的奇毒无比!这还是上年,我与吕、王二人路过,承他们送了一些,又给了一点与艾芳。你父安居多年,知来贼都是极恶穷凶。他们奉命行事,起初不知真实所在,如全杀死,暂时可兔许多麻烦,为此我们商量,将其一网打尽,事前早有布置。你到里面少要问话,也许还有外人呢。”
  说时倚剑已当先跑去。
  狄武因见简洁缓步而行,身是后辈,只得陪同入门,见庄中下人、武师刚刚救完了火,正在谈论,见了狄武,齐说:“少爷,往哪里去了?今晚庄中竟会闹贼,老庆主又不令追,差点没把谷仓烧掉。如非陈武师半途回转,来贼武功颇好,恐还不好办呢。”
  狄武只把头略点,挥手令退,仍陪简洁前行。刚转到后园路上,倚剑飞步赶回。见面一说,才知陈进深夜回庄,招集武师、下人说:“在途中发现几个外省来的强盗,因闻狄家富豪,前来打抢。这类强盗均非弱者,老庄主为人厚道,不宜结仇大深,贼来必在后园,到时你们不可出面,由我一人上前,能按江湖规矩打发更好,如非动手不可,敌人逃时,你们千万不可追赶,否则来贼情急反噬,你们既非其敌,又为庄主结怨,最好守在房内,作为无事。”庄中武师多是陈进朋友后辈,深知他武功经历全都高人一等,平日信服甚深,虽觉奇怪,均不敢违。贼党多在黄沙铺树林中送命,只三刁一张同了一个道人,还有先前逃走那贼,共总六人,到时,后园下人、武师,全被陈进遣开,除恶道和三刁中的老二刁鸿受伤被擒外,余均先后伏诛。陈进原是今早回家,路过黄沙铺,遇见裴琮唤住,授以机宜,暗伏庄侧,到了半夜回庄,设词遣散后园男女下人;避向别处,假作由他一人应付,等樊、裴二人同狄老夫妇黄沙铺除了群贼赶回,刁、张诸贼也被另外两个异人诱来庄中一齐除去。
  倚剑刚到后园,便被裴师唤住,令其转告狄武,将简二先生陪到后园大厅门外,可即退去,不要入内,见面再说。狄武一心想和今晚来的这些异人相见,得点教益,不料师父禁止入内,好生失望,但不敢违,正想请问简洁住在何处,可否下榻庄中,以便求教,简洁看出他的心意,笑道:“你人品资质我均喜爱,将来必有成就,不过此时你我还难常见,令师本领不在我和樊大先生以下,不必见异思迁。天已离明不远,今日之事如做得好,贼头见所派贼党全数失踪,必生疑虑,再说向导已死,也难寻踪,暂时三两年内必可无事,就算他能寻到地头,你彼时本领也足能应付了。”说完,已然走近大厅前面。由树林中遥望厅中,灯光雪亮,笑语甚欢,仿佛人数不少,方想窥探,忽听啸声传出宛如龙吟。简洁停步说道:“我还忘了一事。今晚我抢来的刀削铁如泥,甚是锋利,转送了罢。”随说随将先夺红毛刀递过,吩咐另配刀鞘,以防将来出外被贼党认出又生枝节。此时厅中尚有外人,不可令其对面。速即回房安卧去罢。狄武无法,啸声早止,只得同了倚剑回转上房。
  倚剑随由身上取出先前打贼失落的金丸,并谈前事,才知狄武刚走,简洁便喝“快随我走”,随将倚剑夹在胁下,身形一闪,飞到林内陈尸之处,先把金丸抬起,令倚剑转交狄武,说:“瞎红线这件暗器厉害非常,颇为珍贵,如何这等粗心,不先拾起?倘被外人发现,从此多事,非等将来尽得裴师真传,不可妄用。”说罢,取出化魄丹,用指甲挑了一些放在贼伤口内,说是不等天明便化成一滩黄水,毛发也同烧化。跟着,带了倚剑回赶,途中说起,今夜狄武不应在生人前露面,到时,可先赶往后园一探,看所擒二贼是否尚在。倚剑还未到达,便遇裴师止住,命其传话,不令狄武入见。狄武闻言,才知简洁行路迟缓之故,只不知师父为何不令见客,心中好生纳闷。和倚剑谈了一阵,天已大亮,久等裴师不回,艾芳也未见来,深悔先前不曾约来相会,想令倚剑往寻,答说“裴师不令再出书房”,只得罢了。主仆二人情分本厚,又有师长之命,越发亲热,同在榻上卧倒,奔驰一夜,不免劳乏,相继睡去。醒来闻呼“少爷”,睁眼一看,天已交午,倚剑正打洗脸水进来,唤起狄武,令他以后背人时弟兄相称,随问“可见老师回转”,倚剑答道:“我醒来见大哥睡得很香,想等一会唤起,打水时遇见老庄主,将我唤进房去,背着人夸了几句,当时收为义子,令和大哥弟兄相称,表面派在书房服侍先生,暗中随同用功,并命告知大哥,昨夜之事已然逢凶化吉,老师和樊、简诸位师伯叔另有要事他去,须要月余方回,只照以前用功。如不见爹娘,无须寻问,问也不说。只等老师回来再教上三数月,老师便一去不归。大哥和我,练到明年便可起身,赶往秦岭终南寻找老师,学习剑术,此事爹爹已和老师讲定。至于仇敌,虽然不会死心,但他所派贼党全是好手,竟会一人不归,全数失踪,自必胆寒,不有几分成算,三五年内决不会来。那时我们剑术已成,不等他来,已先寻上门去。只是用功要紧,空谈无用。”
  狄武匆匆洗漱完毕,赶往上房,见父母都是满面喜容,一见面便说:“幺儿,我的话你当理会,不必多言。裴老师今早回家,吃完午饭回房读书。昨夜来了几个毛贼,均被陈武师打跑,他知我家有此能人,定必不敢再来了。”狄武素孝父母,先已命人吩咐,不敢违忤,陪侍了一会,吃完午饭便各回房,同倚剑一齐用功。又把那刀取出一看,寒光闪闪,映日生辉,端的锋利非常。再看老师桌上放着二十四粒金丸,与先得六粒一样形式,只是稍重,上面没有红线,因初得时,用法尚未学全,便照前夜樊大先生所传,和倚剑一同练习。想起明年便往秦岭从师,不久便和樊、简二老前辈一样,成了剑侠,心中欢喜,用功越勤。陈进事完便托故回家,因怜狄武累了一夜,未来相见,便向主人辞去。狄武知他心意,父母又密令在裴师未回以前不许出门,每日除晨昏定省外,便在书房用功,步门不出。庄中下人,颇有两个明眼,虽觉那晚贼闹甚凶,陈进以一敌众竟将贼人打跑,又未擒到一个,日里求见的穷酸,又被小主人半夜陪来,由次日起,裴、陈二师各自辞去,园中剩有两个空坛和七八份杯筷、好些残肴,下人均禁入内,似由庄主夫妇和陈老师亲自下手款待,都是怪事。但因主人平日仁厚,事后察看并无痕迹,只庄外树林中地上湿了一大块,但非血迹,并还带有香味,好生不解。主人神色从容,若无其事,日子一多,也就无人提起。

第二回
有美泄机 禅关开秘扃  无心涉险 黑夜坐深渊
 
光阴易过,一晃两个多月,裴师竟未回转,陈进却来看望了两次。狄武、倚剑本就想念,又见父亲常时背人默坐,面上渐有愁容,知道父母与贼党仇深恨重,上次群贼全数伏诛,必不甘休。裴师必是往赴金光亮的约会,闻说对方也有几个会飞剑的同党,不知胜败如何。父母平日镇静,竟会现出愁容,分明心中有事,关系不小,想问不敢,心中愁急。不觉又是九月将尽,父母当人时还不显,只与母亲对坐房中,无人在侧定必发愁,有时低声密语,似在争执。暗中窥探了几次,均是如此,后来实忍不住,便去上房,恰巧又是二老对坐,愁颜相向,便借词探询道:“爹爹,裴老师怎还不回?儿子已将金丸练成,连珠收发,五十步内百发百中,并能双手连打,每发十二九,一个打一个,一连串打将出去,后丸打前丸,全能打中,九丸不空,爹娘可要看看?”狄父刚把眉头一皱,狄母已笑道:“乖儿,娘正要看你的武艺。”狄武见父母意似不快,欲言又止,母亲神色却甚高兴,意更坚决。说完,便令狄武去将倚剑喊来,同到佛堂后面小院之中。
  原来狄氏父母年仅五旬上下,终年信佛,佛堂设在卧房后进小院以内。室只两重,墙垣高大,地势宽广,有一小门相通。老夫妇早晚念经,一进去便把门关上,从不许人在侧,已有多年,时闻经鱼之声隐隐传出,每月命人打扫两次,已成习惯。狄武曾经去过,因见里面除佛像外,问壁另设两座神龛,大约方丈,佛幔低垂,内里木门紧闭,设有暗锁,照例不许下人上去,此外全是空地,别无好玩,也就不去。这时进门一看,原来里面竟是陈设完备的一个练武场子,各种兵刃暗器无不齐备,更有不少奇怪兵刃,从未见过。正在挨次观玩,忽听倚剑在呼:“大哥快来!娘伤心呢。”狄武素孝,连忙赶过一看,母亲面容悲愤,眼有泪痕,父亲也面带愁急,正在低声劝慰,倚剑侍立一旁,同在佛堂门前,似有什事发生,忙喊:“爹娘!何事伤心?可是前逃贼党又有信息来么?”狄母慨然说道:“乖儿,你哪知道爹娘这些年来的苦处?剑儿到佛堂把那拜垫取来,我夫妻母子坐下再谈,话长着呢。”倚剑应命,取了两个大蒲团出来,老少四人促膝对坐。狄母叹道:“你知娘的来历么?”狄武答说:“儿子不知。”
  狄母道:“娘便是昔年名震江南的女侠聂云燕,彼时娘在哑师姑空尘师大门下练就一身武功和一套越女剑法,人又年轻美貌,江湖上人虽对我礼敬害怕,大都生了异心,只是震于我师徒的威名,谁也不敢说一错字,我也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也是娘不好,以为你师祖虽不为我祝发披度,和两位师姊一样,但我立志决不嫁人。那对我稍存妄念的人,死我剑下的实在不少,渐渐江湖上人闻风丧胆,凭我这一身武功从未失手,又服过师门秘制灵药,多厉害的蒙药薰香俱都无害,越发胆大。心高好胜,年轻无知,明明看不起那伙绿林中人,一则在外行侠作义,手又豪爽,用钱甚多,师命不许行窃,必须在这班强盗身上打主意,他们对我又是奉命惟谨,争相接待,敬若天神,自觉威风十足,豪气干云,日久成习,渐和他们常时来往。
  “老贼金光亮,起初原是江南侠盗,党羽不多,为想娶我为妻,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无如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此人本领并不在娘以下,大江南北、绿林中人以他最高。娘本前明宦裔、殉国孤臣之后,就肯嫁人,如何肯嫁与强盗?此贼偏是追逐不舍。不久,我往广西寻师,归途中了毒瘴,勉强走到浙江境内,也是恃强大甚,身带重病,依然骑了心爱快马,疾驰八百里,想赶到杭州我一个好友家中养病延医,未在中途城镇停留。
  又是隔一两天一发,越往后,越厉害,行至仙霞岭深山之中,忽然病发,孤身下马,勉强寻到一座破庙,刚走进门,便倒地不起,你爹恰在当地打猎,被马引来,将我救起。
  时正天热,当是中暑,用他家藏痧药将娘救醒。当地不远,本隐有我一个对头,如被发觉,娘不但难逃活命,还受污辱。不料会遇救星,妙在是你爹所用痧药无意巧合,虽然不曾治愈,命先保住。事情真巧,你祖父又是前明武官,曾驻钦、廉诸州,海南各县都是蛮烟瘴雨之乡,家中藏有各种专治瘴虫之药,奇效如神,但我中毒太深,不是十天半月可好,你爹便雇山轿,连马一齐带走。我见你爹富贵人家子弟,疑有纨绔气习,去时心还顾忌。无如四肢疲乏,人不能动,只得听之。哪知你爹竟是至诚君子,到家之后,每日静心调养,汤药躬尝。他那么好交的人,终日为我这病操心,谢绝亲友,步门不出,几次死里逃生,终于将我医好。这还不说,因他少年英俊,富贵人家,提亲的人不知多少,均因眼界太高,年过二十尚未娶亲,家中只他一人和一居孀老姊。为避男女之嫌,只管对我尽心尽力,除每日中午陪了医生看我一次,问完病状便走而外,从不单人进门,终日守在对面房内,由你姑母出面照料,他随时询问病状。病后,无论想什么东西,稍微一提,当时命人办来,最难得是直到我病好起身,从未露出他对我这番情意,一切均在暗中行事。你姑母自然知他对我爱极之意,几次想和我说,均被阻住。他道,似此天仙化人,自然醉心,一则问出我的来历,有守贞不字之言,二则我是他所救,一提亲事,变成救我是有为而发,执意不令泄漏,本心只想和我交一知心之友,常时往来,能得相见,于愿已足。便这些话,也是后来我在暗中发现,见他姊为他不肯讨亲,与之争论,恰值我有急用,和他去借,因你姑母对我也情如骨肉,深夜前往不避嫌疑,到时已是半夜,正值除夕守岁,偷听得来。我对他虽然感动,仍无想嫁之心。另一面,金贼追逐更急,快要蛮来,曾经两次约出有力同党埋伏暗算。一次巧遇好友相助,侥幸得脱。一次我已被围,金贼忽率同党来援,假装好人,不料诡计被我看破,因见他们人多,表面装着不知,心中实是痛恨,由此便留了神。你师祖便在事前圆寂,否则金贼也无如此大胆。
  我与你父来往,因他家中富有,恐防连累,从来踪迹隐僻,不令外人得知,自从金贼阴谋败露,越发谨慎,每次都是深夜出入。这时金贼势力越大,党羽越多,恐中圈套,偶然用钱济人,多由你父捐赠,已不再向群贼索取。我本无家,日久成习,一住经月,我对你父本感救命之恩,又见他对我痴情,心性诚厚,相处日久,情分越来越深。另一面,金贼到处搜寻我的下落。到了冬天,我因事往寻两位师姊,这两人虽是师父嫡传弟子,本领却和我差不多,庙在山东曹州。金贼疑心我藏在她们庙内,已往寻了好几次,如非恐我生出反感,早就翻脸,暗命同党守伺庙侧。我因久别往访,并不知道你父早听人说金贼对我生心,志在必得,执意送我同往,推辞不允,只得同行,离家才数百里,便被贼党发现踪迹。始而我还大意,年轻任性,以为你父也是能手,二人同行,就有什事也易打发,后来风声越紧,贼也遇见好几次,全仗你父智勇双全,沿途相机应付,才免于难。
  “好容易赶到曹州白云庵,刚与两位师姊见面,金贼便率同党寻上门来。我问出前情,知躲不过,一时负气出见,问他寻我何为。金贼居然当众声言,爱我非只一日,如允嫁他便罢,否则便要和我同死。我怒极责问,说他人面兽心,家有妻子,以前也是爱好为婚,如何生此邪念?此贼不知怎的昏心错想,当时冷笑而去,你父看出他行时满面凶煞之气,决不会对我死心,必是另有凶谋,催我师姊妹三人同往湖南姑父衙中暂避。
  师姊既不肯离庙他去,我又恃强,心想以前孤身独行,往来大江南北,从未受过人欺,何况还有三个好帮手,怕他何来?在庙中住了些日,迟疑不决。这日天下大雪,夜来雪住,你父又在苦口相劝。说完,金贼忽由房上跳下,一见面,便由包袱中抖出一个人头。
  原来此贼疑我不愿作妾,竟将他发妻杀死。我见这类禽兽固是气极,大师姊激于义愤,又恨此贼污秽禅门静地,几句话不合便动了手。这时,外间和房上均埋伏有不少贼党,个个厉害,本来众寡不敌。金贼准备善说不行,立发号令夹攻,将我擒走,强迫为婚。
  最厉害是贼党有两人均会剑术,内中一贼并还练有子母连环套网,对敌擒人向无虚发。
  本来我非败不可,仗着你父机警多谋,从未与金贼对过面,当晚又先听出房上有人,不等纵落,和我打一手势,便先避入里间房内,乘大师姊与贼动手之际,去在后房将墙开了一洞。金贼素性好强,见只一人与他动手,暂时还不好意思招集同党。你父开好壁洞之后,乘着双方院中动手之际,由右禅房内招手。我已听出金贼口发狂言,并非虚语,心正愁急,以为你父有什主意,假说往取兵器,进房询问。你父急道:‘你真糊涂!照今日来贼形势,再加我们四人也非其敌,何苦白送!金贼志在得你,你如逃走,为留异日相见之地,二位师姊或可活命。否则凶多吉少,玉石俱焚。不如乘着雪后天阴,我和你暂且逃走,然后声东击西,引他往相反路上追赶,比较要好得多。’我本担心身落贼手,二位师姊听出对方所约能手,出名厉害,又想起师父所留遗偈,知道不妙,当观战时,二师姊早催我快逃,说她二人年已七旬,能活几时,你如为贼擒去,却是师门大辱。
  几次催我速逃,免落敌手。你父再一苦劝,只得随同逃走。庙中地势,金贼早就探明,知道前后门和墙上均有贼党埋伏,插翅难逃,没料到我们会破壁而出。你父手巧力大,洞开甚快,大只尺许,毫无声响,主意打定,立由壁洞中逃出,回手又将先准备好的一个小立柜轻轻掩住洞口,隔壁是一大家祠堂,墙外恰是停灵枢的所在,过去便各藏在人家寄存的空棺之内。金贼打了好一会,见我不再出现,心中生疑,招呼同党下来分敌二位师姊,自往房中察看,见后窗户大开,用火一照,窗外是一菜园,大雪之后,地上现有两行男女脚印,一通后园门,一通西墙,只有去迹,并无回印,不知你父自金贼日前走后,心中忧急,早察看好了地势,暗中布置好些逃走道路,见下大雪,忽然心动,无意中下此一着闲棋,不料贼党果在当晚前来。金贼误以为我由窗外逃走,又见有男子同行,越发妒愤,喝问埋伏的人,均说未见人影。庵后这些贼党又多庸手,吃他骂了几句,立率同党四出穷追,做梦也没想到,人还在隔壁祠堂空棺之内。两师姊,一个已为金贼钢镖打中左肩,一个又被贼党围困,本是奇险,金贼这一追人,同党全被喊去,才得负伤保命。金贼也是吃了狡诈的亏,断定逃人不会回来,一味穷追,也未再寻师姊晦气。
  “天明之后,你父和我又悄悄赶回庵去,告知两师姊应付之法,索性守在庵中,金贼必想留此两人,以便异日寻找线索,查探我的踪迹,并令将墙砖补好,掩去痕迹,无事时,便照所教的话谈话咒骂,故意任其听去。匆匆要了些食物,仍回隔壁棺中藏起。
  那藏棺之所停满灵枢寿材,甚是宽大,常年锁闭尘封,即便金贼寻来,也决看不出入在里面。我和你父共此患难,日夜一起厮守。他出身富家,几时受过这等大罪?虽幸他想得周到,饮食衣物无一遗漏,日处暗室之中,白天他怕我烦闷,只管温言劝慰,从无一句不庄重的话出口,连在棺中睡了七日夜。我虽自命侠女,平日豪爽大方,女孩儿家终有避人的事,不知怎的,对于你父格外害羞。他总是体贴我的心意,每遇有事,他必困入棺内预先躲起,连经多日,不特毫无倦容,对我反更体贴敬重。人非木石,我已感动了。第八天半夜间,二师姊忽然越墙而来,由窗眼里塞进一信,用千里火筒一照,得知金贼日前深夜来探,恰值二位师姊正照你父所说,埋怨我引鬼入室,并说同行男子乃我同门师叔铁钵禅师老友,已将我送往黄山投一姓江姊妹,金贼后又命人来探了三次,得知大师姊已定昨日起身,往黄山寻我商计报仇之事,这才信以为真。昨日有一老友来访,说起途中曾遇金贼率人追踪,并还听说,金贼知道我与狄家往来亲密、一住多日之事,为了你父好交,江湖上颇有声气,金贼也曾见过数次。金贼由疑生妒,说同行男子十分可疑,只查出嫁与狄某,不将他夫妻碎尸万段,誓不为人,已然命人去往杭州打听等语。
  你父一听,立时和我商计,说北京有一好友是个大商家,忠实可靠,令持他的书信,换了衣装连夜上路,他独自赶回家去,事完立即赶回北京相见,再打主意。
  “我夫妻分手,南北分驰,他在途中买到一匹好马,造些假信礼物带上,连夜奔驰,故意现些形迹在贼党眼里,假说由京访友初回,贼党暗中尾随窥探了数日,毫无可疑之状,再偷看他书信内有一封竟是在京向人求婚,已蒙女家答应的回信,忙去报告。金贼特在途中相待,向你父盘问,与我如何相识,你父竟将前半养病的事直言无隐,说:
  ‘此女武功美貌均是上等,一则她守贞不字,不便存此妄想,再则又有挟惠之嫌,虽然常来我家,只与家姊同榻,相见时少,此时也许尚在我家,如有什事往见,不妨同往一叙。’金贼见他词色从容,又带着北京土产,不知是在途中向出京客人用重金换来,疑念全消,谈得反倒投机,自去黄山寻我,一面分人尾随,看我是否回了狄家。幸而你父早有防备,我来往狄家均在夜间,内宅与外隔绝,行时又是分头上路,不曾同行,为免贼党疑心,进门便问下人:‘聂小姐可曾在家?’下人答道:‘主人走后,聂小姐不久他去,因由后园往来,不知以后来过没有,这几日却是未见。’事有凑巧,你姑母乃前房婆婆所生,年已衰老,正染时疫,到家不几天便自身死。你父推说往北京娶亲,把家中金银和贵重物品全数分交妥人送往北京,把田产暗派近亲族人,约定走后二年,再由族长照单分配,次早便骑快马,带了大批聘物晓夜起程,到了北京,已先有人租好了房子,全照举办喜事神气,半夜里寻到友家与我相见,仍令暂避,自往甘肃暗中置下田业,一面和好友商计,故意改缓婚期,一面每日挟妓饮酒,外表像个花花公子,实则毫无沾染。金贼也曾生疑,暗中又查探他多次,后见你父夜宿妓院,知道我如嫁他,怎会这样?
  方始绝念。你父在此一年期中诸事就绪,才择好日子,乔装同我逃来甘肃。我见他这等痴情,实在于心不忍,到前自行吐口,问他此行诸事皆备,防生枝节,连好友也都不明我们去向,只不知他准备结婚的东西带来没有?你父此时既不愿自食前言,素性刚强,更不愿强我所难。无如连共患难,情爱日深,此后孤男寡女同居一处也不是事,分开非但不舍,又恐遇险,为狗贼所算,本意结为兄妹以了今生,闻言自是心喜,便在凉州所开店铺中住下,然后择吉行礼,再来这里隐居为商。仗着聪明善于经营,本多利厚,帮手得人,难得亲自出马,人又慷慨,不消两年便财雄一方,成了当地首富,不论地方有什争执,只他出头,无不化解,人缘极好,夫妻情厚自不必说。
  “以前深居简出,偶然出去,也只往本省备商号察看,从不远游。我因无有子息,你父又是单传,劝他纳妾,固执不听,以为上人之女他看不中,又以久离江南,想念故土,事隔十余年,仇敌决想不到会突然回去,欲返故乡一行,就便物色一妾。你父原因先莹久未祭扫,不知别有用意,平日,从不肯拂我心意,一说即允。哪知金贼发现你父忽然失踪,苦寻不见,明白受了愚弄,仇恨更深,同党全奉有他随时留意,一经发现立即尾随归报之命,悬有重赏,因黄山之行上当怀恨,迁怒两师姊,先后被其害死,我夫妻如被擒去,身受之惨,何堪设想!幸而你父早防到此,乔装极巧,又同学会甘肃口音,处处小心,才保无事。在族长堂叔别墅中只住了两日,便发现金贼用心阴险,料定你父祖莹所在早晚必回祭扫,这多年来均有专人守伺,总算运气还好,守贼是个饭桶,上坟时又由堂叔出面,我夫妻装成男女仆婢,随同叩拜,我恰巧有了身孕,你父问知我的心意,再四坚持,我也觉出危机,只得同回。第一次仇敌并未发觉,平安到家。生产之后,隔了两年,我和你父俱都悬念先人丘垄、江南风物,二次又去。才到山东地界,便听人说起金贼父子的凶威势力较前更大,小贼玉面神猿金炎也出了道,年纪虽轻,武功甚好,比起贼父,性更凶残。我夫妻仗恃年貌已变,乔装又好,依然前往,一直回到家乡。也是我不好,以为你父在途中曾与金贼对面,未被看破,长途万里,来之不易,不舍就回,想要看望几家好友,并去曹州访看恩师灵塔,回以半途,便被贼党发现踪迹,起了疑心,发下传牌,到处搜寻。全仗你父灵机应变,才脱毒手,那苦处也不知受了多少。到家待了几年,日久淡忘,又起南归之念。这次却是大糟,到家第二日便被贼党看破,间关万里,辗转逃回,几次都是九死一生,由此胆寒,不敢再作还乡之念。前数年你父单人去了一次,因我心喜南中土产,带有不少,行路较慢,回到山东邹县,被金贼分寨擒去,总算天幸,贼党误认寻常客商,虽挨了一顿皮鞭,夜里便挣断绳索逃走,连所带土产也被带了一半回来。行时,还救了一个姓武的难友,也是一个会家,与你父途中相遇,谈得投机,日间同受贼党围困。你父深知贼党势盛,金贼父子刚离开当地不远,同行有崆峒派两个妖道,只一动手,定被惊觉回援,立露马脚,劝他不要动手,先和自己一样束手被擒,等金贼走远再想法子逃走。他偏不听,以致被擒后受了许多凌辱,逃时气愤不过,将看守贼党杀死,又放了一把火烧掉贼的谷仓,然后分路逃走。金贼得报,一听逃人形貌行径与前数年所疑的人相合,越发猜出多半,报仇之心更急,终于被他寻来。
  “幸而命不该绝,自从我儿六七岁上便请陈老师教你武功,我因陈师武功人品虽好,论本领还不是我夫妇对手,心想扎好根基,再由娘亲身传授,这座佛堂便是练功之所,一面物色异人为师,如寻不到,等随我学上两年,再持我的书信往寻名师。本意金贼有两个会飞剑的帮手,不是人力所敌,只想学点防身本领,到了事急之时仗以自保,为我家留这一线香烟。没想到机缘巧合,你父去往兰州,我不放心,暗中跟去,在皋兰山下发现裴师踪迹。这位老前辈,乃秦岭青门峡隐居的老少十四位剑侠中有名人物,他那飞剑自成一派。我前随你师祖哑师姑空尘,曾在泰山日观峰见过一面,忙告你父同往跪求,想令我儿随他学剑。裴老前辈立时应允,并还说起封剑之事,肯来我家暂住。上月裴师忽告你父,说金贼己然命人寻来,有他老人家在自然不怕。不料金贼竟会发现裴师在此,两事归一,所幸仇敌还不知道主人便是怀恨多年的情敌,人又骄狂,以为先派出的贼党个个厉害,足可成功。没想到前派贼党,只有一人在甘、凉路上无意中发现你父踪迹,立时归报,贪功自私未吐实情,奉到贼命,便和同党起身,也认为是手到擒来之事。你父与裴师早有密计,恰巧又来了几个好帮手,一面将来贼全数杀死,使其断了信息无法寻踪,一面由裴师同了几个朋友前往赴约,作为避祸隐名在此教读,被他手下贼党请去,已不再回,再托两人用移花接木之计去往大江南北,作出我夫妻仍在江南深山之中隐居,不在西北诸省,所杀贼党也是樊、简二位仙师所杀。老贼见那多贼党全数失踪,尸骨无存,除了几位丐仙,只樊、简二老前辈身有自炼化骨药粉,谁能做得这等干净?二老前辈又在斗剑时当面宣扬,把事情搅了过去,一点不曾疑心。平时自命侠盗,不杀好人,当场再受裴师一激,反倒传令手下,说狄某善名在外,对头借地隐身,事出不知,与主人无干,不许再来骚扰。
  “依樊、简二老前辈的心意,本打算借此一场约会,将仇敌和两妖道一同除去。忽奉你太师伯密令,说崆峒派一伙余孽近又死灰复燃,声势渐盛,只为前受各正派仙侠诛戮,创巨痛深,除有限几人外,多半还在山中隐迹,准备炼好飞剑邪法再图大举,最好略占上风即止,以便将他们引出,一网打尽。裴师性刚好胜,不愿因人成事,也打算二次约会,由自己一人出场,不借朋友之力,予敌人一个厉害。樊、简二老前辈仍气不过金贼父子,动手时,忽有一位本是异派、后又改邪归正的剑侠,为了以前受过金贼好处,得信赶来解围。双方和他均有交情,金贼和两妖道没想到裴师几个帮手全是飞仙剑侠,贼党空自人多,绝非其敌,首先乘机下台。裴师这面因来人力言只管这一次闲事,下次不再过问,只得卖他情面,各自回山。因那晚所杀三刁一张,在江湖上交情甚宽,来时路遇一个同党,乃丐仙叶神翁的徒弟,因和淫贼张玉秀交厚,便被约来,擒到之后自吐来历,看他师父面上,自然不便杀死。又知他和张贼新交不久,受人愚弄而来,人虽凶横,无甚恶迹,被擒之后再四苦求,说乃师家法最严,如知今日之事,必受惨刑,如肯成全,务望不要泄漏,否则请赐一死,以免活受。裴师已答应他,只命守口,不知怎的叶神翁竟会知道,仍然家法处治。裴师得信往救,已自无及。总算这厮人尚耿直,虽受惨刑,知道不是裴师所说,并未泄漏真情,但在审问时,被旁立同门听去两句,渐渐传到仇敌耳中,由此生疑。虽因老贼深谋远虑,知我夫妻即便是在西北一带,有这几位异人相助,仇终难报,一面命人四出查访,一面托两妖道代约能手,准备将崆峒派几个最厉害的人物全请出来,索性双方拼个死活。
  “你父见风声越紧,老贼并还亲自出动,已往甘肃走来,打算亲身寻访,相机下手,就便查探虚实,知道早晚寻上门来,盘算了好几天才想出一个缓兵之计,不等他来,先自迎上前去,当面叫破,说:‘双方势不两立,你不寻我,我也寻你。不过我尚有事未了,是好的,缓我两年期限,到第三年九月,我夫妻必到你山中登高,领你重阳一杯酒。
  否则,我妻现在秦岭青门峡,好汉打不过人多,杀剐任便。’老贼素性恃强,你父措词又妙,连僵带激,竟自中计,又知青门十四侠与我夫妻有交,如杀你父一人,恨也难消,乐得大方,当时应诺,说了几句狠话,便率同党退去。事情虽然还有两年,但是光阴易过,一晃即至,裴师崆峒的约会至少要在三数年后,就说可以求助,这几位老前辈都是飞行绝迹,宛如天上神龙偶露鳞爪,难于捉摸,无法寻踪。裴师本有再来之言,又为事耽延,已回秦岭,想来想去,只命我两个乖儿同往青门峡从师学剑。在此两年之中如能有成,自是更好,否则守在裴师身侧,到时求他相助必蒙应允。还有简仙师对于剑儿甚是器重,已有收徒之意,虽然一去不来,遇上必蒙收录。此行当有遇合,无如秦岭远隔数千里,金贼已尽知我家底细,你弟兄如在家中,金贼说话算数,自不致上门侵害;如在外面远游,休说本人,便遇他手下贼党,也必不会放过,你父自不放心,争论多日。
  我想祸福前定,为谋久远之计,最忌因循,当然早走一天好一天。此去途中,须照娘所开途向,所行不是沙漠便是乱山之中,虎狼盗贼俱都可虑。所幸你弟兄武功已有根底,又有红线金丸,只不遇见真正强敌,当可无碍。你弟兄炼金丸时,我已在暗中看过,少时再试演习一下,只要照你方才所说,日内便可上路。不过,那六粒带红线的千万不可妄用,就用,也要寻回,免生枝节。等我儿秦岭学成回来,就不怕了。”
  两小弟兄闻言,早已满腹悲愤,同声答道:“爹娘只管放心,儿子近日武功实有进境,便是那日来的强盗,看去甚凶,只一照面便全打倒,何况现在功夫又长了许多,不信,练给娘看。”狄父正色说道:“你两个年幼无知,哪晓得江湖上的厉害!看事容易,便非吃亏不可。你娘心意已定,非要早去,我也无法,此去对人必须谦和,不到万分过不去不可动手。深山穷谷之中,颇有异人能手隐居,一存轻视,寸步难行。陈师江湖情形较我更熟。以前日常谈起,我们未必留心,明日将他请来指教上几天,到底要好得多。
  你们先炼金丸再练武功,看是能否去得?”狄武便同倚剑脱了长衣,去往当场,先将金丸取出对打。二老见他相隔二三十步,将二十四粒假金丸连珠对打,丸丸相撞,激得火星乱溅,一连串丁丁之声响过,无一虚发。跟着又练接取暗器和各种拳脚兵刃,无一不是上等手法,功候也颇精纯,难得倚剑居然也和狄武差不多,全都大喜。恐长小孩志气,表面不显,练完,反倒数说了几句。狄武灵慧,早看出父母心意,心中欢喜,也不显出,第二日便将陈进请来,暗中告以前事。陈进闻说要命两小兄弟远行数千里,颇不放心,再一考查武功,知果去得,便把江湖上的过节门径一一告知,惟恐不尽。两老夫妻只此独子,也是不舍,谈说指点,连经十数日,方令起身,时已秋去冬来。
  人走数日,狄氏夫妻才想起上月初头,前行正当雪季封山之时,所行途径多在深山之中,虽然行囊衣履均是精心特制,又轻又暖,两个十六七岁的幼童初次出门便遇大雪寒天,绕行数千里山路,诸多可虑,深悔不令早行,人已去远。又知两小性急脚快,早就催走,上路必定飞跑,追他们不上。好在这条路昔年走过几次,里程单开得仔细,所行只有两条捷径须要翻山,余者多傍山麓绕行,除盼早到外,只有听命,也就罢了。两小兄弟却是兴高采烈,恨不能早日赶到,一上路便加急飞驰。开头一段,各人骑着一匹快马,带一个随身大包裹和一个干粮口袋,连同兵刃暗器,行李尚不甚累赘。等由陇西到了天水,走近秦岭北面深山之中,到处乱山杂沓,不但不能纵马急驰,有时人还要服侍两马。狄武生自富家,练功虽甚勤苦,起居饮食何等舒适,便是倚剑以前虽是下人,也未尝过这等长途跋涉之劳。当地已早离开驿路,连个像样一点的山村都没有,狄武几次想要将马弃去,空身走要好得多,倚剑不舍两马,再三劝阻,说此马甚好,丢了可惜,不如寻一人家寄存,托其代养,或是托人带回也好,省得丢在深山之中为虎狼所食,岂不可惜?狄武也觉连日山中已发现虎豹等猛兽脚印,此是父母爱马,如送虎口也实可怜。
  没奈何,只得半骑半走,准备寻到可靠人家托其代养。
  这日行经一条横岭之上,为嫌上下费事,见岭甚长,一路蜿蜒向前,岭脊地势也颇平坦,便不再下降,径由岭上纵马前行;一口气跑出数十里,见那一带气候甚是温和,虽在初冬天气,到处苍松翠柏,满山红叶,犹是暮秋景色。加以天高气清,碧空千里,秦岭云多,但又不是一片浑茫,时见白云如带,环绕浮沉于青松红树之间,再不便是朵云丽空,片帆孤举,冉冉飞渡,倏忽百变,宛如置身画图之中。凌风纵马,豪快无伦,方觉这几日来难得遇到这等好的地势和天气,照此走法,有多痛快!弟兄二人正互相指点云风烟树,笑语称快,忽见岭势转折,不能再进。一看右侧,恰现出一片盆地,种着不少菜蔬,前面还有一座平岗,广约数十亩。岗上有一大庙,庙前一株古松,苍鳞虬枝,如起龙蛇,荫被数亩。姿态奇古,已是少见,老干上更悬着一口大钟,一时好奇,意欲顺路往看,忘了先前只顾岭上纵马,已将途径走偏,与乃母里程单所开不符。一同牵马下岭,由麦田中走向高岗上面。初意绕路无多,去往松下稍微歇息,吃点干粮便可赶路。
  到了松下,则把粮袋取出吃了一些,忽见坡下山凹中跑来两匹快马,翻蹄亮掌,其行如飞,转眼便蹿上岗来,直往庙中山门内驰去。马上一男一女,一戴毡笠,一扎青布包头,身材相貌似颇秀美,过时朝两小弟兄看了一眼,已然驰过。女的到了山门犹自回顾,笑了一笑,方始纵马人庙。
  二人长路奔驰,惟觉饥疲,又无什机心,上崖只顾看松,背向着庙,不曾留意身后。
  及见来骑由身侧驰过,方始回顾,见那庙又高又大,内里松柏森秀,看去甚深,静悄悄的。先前两马,好似深入庙后,已然不见。倚剑方说:“庙中怎有女人?”狄武闻言,忽想起陈师常说深山古庙每有盗党恶人隐藏,这里四面荒山并无人烟,怎会建有这等大庙?莫要误走贼巢,却是惹厌,便和倚剑说了,令其收拾上路,刚把马的肚带勒好,忽见庙中走出一个和尚,老远便喊:“二位施主留步!”二人不知何意,年轻气盛,虽起疑心,不愿示怯,各自立定等候。那和尚神态甚是和气,见面便道:“二位施主长路劳乏,何不请往小庙小坐,吃杯清茶,问明道路再走?”狄武终是初次出门,年轻吃捧,见和尚人甚和气,反因途径走岔,不见母亲所画标志,心意方一活动,和尚又道:“这里地名神钟岗,四外山重岭复,生人到此最易走迷。前行更有两处险地,一是小天门五里松,惯出豺狼虎豹,更有毒蟒盘踞。此时虽是冬初,这一带山中气候温和,遇上那蟒出来晒鳞,稍微触怒,休想活命。这条路,除骑马危险,路又难行,必须中途弃去而外,只要手疾眼快,力大身轻,再会武功,能够爬山,知道路径方向,也并非不能过去。另一路离此四十六里,地名好春坪安乐村,村中人家多是蛮横,专与外人为难。为首的一男二女姓田,更是可恶,即此已难通过,中途须要经过丹枫岭,左近又出了两个怪物,前日曾伤不少的人,撞上更是凶多吉少。我看施主来路方向,必是想往离此七十里的文公庙,转入驿路。再不便是去往山中访友。无论如何走法,这两条路必要经过一条。此时天近黄昏,前途凶险,最好能在小庙暂宿一宵,明早起身要好得多。否则也请稍微歇息,问明道路再走,路中遇险也好躲避。这两匹马万去不得,不论哪一条路全是白送,到时人马不能兼顾,反受其累,不如让与小庙施主,多带一点川资,贫僧们也有好些用处,不知尊意如何?”
  狄武听出对方是想将那两匹马留下,想起骑马山行好些不便,此举正合心意,心想如是恶人,不应这等神气,所说文公庙,正是里程单上所载之处,一听尚隔七十里山路,知道先前岭上飞驰把路走错,也想问个明白,脱口答道:“我们本嫌此马累赘,恐为虎狼所伤或是饿死,为此不舍丢掉,既然你们有用,我带有川资,要你添钱做什?我又不是卖马的。”和尚越发喜欢道:“施主美意,贫僧感谢,请到庙中再谈罢。”倚剑想拦,狄武后已出口,命将马上行囊取下,交与和尚,只得将包裹连同那把腰刀、随身兵器一起取下,各人分佩身上,同往庙中走去。进门便有两个短衣香火将马接过,问知和尚名叫法镜,本庙知客,方丈云游未归,先那一男一女乃本山附近的施主,因往山中访友,见天色不早,也为前途有险,来此投宿。二人因见法镜始终谦和,好似得了两匹好马,喜形于色,怎么看也不像陈师所说的江湖匪徒,便不再生疑虑,同往后殿走进。见里面松柏森列,浓荫蔽日,景甚幽静,由右廊甬路绕过前殿,又穿行两处院落,由一月亮门进去,方到后偏殿侧方丈所居禅房以内。那是一幢精舍,两明一暗,四外花木扶疏,松竹颇多,问以白石假山,上缀秋花尚未全谢,室中陈设尤为精雅,为起身以来头次见到,由不得心生美感,尘襟一法。法镜人又殷勤,刚刚坐定,便有小和尚端来茶水洗漱用具。
  二人一路风尘,长途跋涉,初次身经,未免劳苦。忽然遇到这么舒适、清丽之地,洗漱之后,连饮两杯香茶,越觉心神爽快,不舍就走。法镜再一指点途程,绘影绘声,说得十分详细。二人听了有趣,渐忘起身。一会,小和尚来请用饭,说是席设里间,佟施主已在等候。二人才看出天已不早,忙起辞别。法镜再四挽留,说:“初来时,起身尚且不可,何况现在?我知二位施主年纪虽轻,武功甚好,毕竟深山夜行,所经又是山中最凶险的地方,何苦自找麻烦?就赶路,也不差这晚上。”狄武一则连日奔驰,好容易遇到这等舒适所在,主人殷勤礼让,其意甚诚。适才饮茶时,曾用母亲所赐银环沾水试验茶中有无蒙药,法静竟如未见,已然断定不是恶人,心想前途没有人家,听和尚说得那么凶险,夜宿荒山委实可虑。此去青门峡尚有不少途程,也不在此半夜迟延,莫如就在庙中睡它一个好觉,天明就走也好,随即应诺。法镜大喜,陪往里间一看,席已设好,先遇马上男女已在相候。
  倚剑始终疑念未退,心想这等荒山野地,当然无什香火。岗下所种粮食,连吃的都不够,如何陈设用具这等精美?先前偷觑里间,门帘低垂,空无一人,马上男女忽然出现,先当是由旁边小门走进,故作不经意。闪将过去一看,门内还有一个小房,内设茶酒用具和一些酒茶灶,但是有窗无门,就说酒菜是由窗外递来或是室中所制,这两人也决不会越窗而入。再看席上酒菜丰美,荤素俱备,再看马上男女,男的年约三旬,生得猿臂鸢肩,貌相英悍,一望而知是个会家,女的年约十八九岁,貌相美艳,举止大方,从来不曾见到这等人物,越发奇怪。法镜好似有些察觉,笑对二人道:“本庙因在深山之中,自家清修,不求人知,往来施主有限几人,不忌荤腥,入庙全随客便。这些荤菜多是佟施主兄妹带来,请坐下再谈罢。”随向双方引见,才知女名佟芳霞,男名佟锦,兄妹二人,住在离庙二十里的佟家寨,武功颇有门径,转问二人是何家数,何事深山夜行。二人对这一套话,却经父母指教,编造甚圆,先前已对法镜说过,又重说了一遍。
  对于习武一节未吐真情,也不向对方请教,只说从小爱武,又喜游山打猎,此去秦岭,便为寻师访友。那异人以前曾经遇过,只知家居秦岭深山之中,因未交谈,便自走失,连名姓也不知道。佟锦豪爽,虽然不住盘问,并未生疑,女的却抿嘴好笑,两次目视狄武,欲言又止。狄武嫌她轻狂,并不理睬,吃完也无他异。
  二人因要赶路,见谈得大久,天已不早,便请主人借榻。法镜笑说:“此是方丈房室,本来不留外客,恰巧云游在外,贫僧另有住处,就请住在里间炕上如何?”狄武见炕上铺盖温适,点头谢诺,约定天一亮起身。二人随去外面解手,回时,瞥见月亮门外人数甚多,僧俗皆有,各持火把走过。倚剑心又一动,暗付此间如非善地,已入虎穴,深更半夜也无法走,还是相机应变,不为点破,到时再说,佟氏兄妹早已辞出,法镜也道了安置,作别自去。随听外面闭门之声。倚剑忽想起那把红毛刀尚在外屋,出去一看,连包裹原样未动,心神略定,忙取进里间,放在炕上。狄武想脱去衣履睡个舒服,明日好走。倚剑低说:“荒山古庙,人地生疏,身边带有不少金银,还是小心些好。”于是二人和衣而卧。睡到半夜,倚剑酒量素豪,先前酒菜吃得太多,起床小解,见室中残灯摇焰,昏影幢幢,里问小室内,月光由窗格射到地上,银霜也似,回顾狄武睡得甚香,暗笑:“大哥到底比我娇惯,如此沉睡,万一有变,如何是好?”因见月色甚好,忘了小解,先去窗前往外一看,见碧空澄霁,素月流天,时见自云浮空飞渡,月光映处幻为银霞。下面又是疏落落矗立着好些松杉古木,玉字无声,清荫在地。大殿上一灯如豆,佛火清荧,影绰绰照在佛面上,金容暗淡,夜景幽绝。因嫌窗稷阻隔,不能畅观,想将窗推开,手才摸到窗上,不禁大惊,原来全窗均是精铁所制,窗格都是寸许粗的铁棍隔成,想起睡前闭门之声有异,忙到外屋一看,所有门窗户壁全是铁制,外加朱漆,所以来时不曾看出,墙更坚厚。断定不妙,忙回榻前悄悄唤醒狄武,正在附耳低说,忽听对墙咝的一声微响,两人连忙纵起,拔刀戒备,在前一看,只见对壁所悬的画忽然卷起,现出一个小门,随纵出一个青绢包头的少女,正是方才同席的佟芳霞。
  二人正待喝问,芳霞已先摇手示意,不令开口,又向门内侧耳听了一听,然后赶近前来,悄声说道:“此非善地,你弟兄二人还不随我快逃!等到天明,老方丈回来,十九便难活命了。”狄武间故。芳霞急道:“这里不是讲话之所。等到逃出虎穴,我日内追上你们,再说不迟。”说罢,令二人带了随身包裹,一同走到门外,导往门侧推按两下,便将机簧扳开,伸手一推门便开放。令二人暂候,匆匆回到里问,将壁上暗门复原关上,再将外屋门轻轻合拢一推,门自锁闭。然后纵身上墙,伸手想拉狄武上去,二人也自纵上。芳霞见二人身法如此轻灵,立现喜容,随领二人纵下。那一带墙虽不甚高,外面形势却甚陡峭,乃是岗后野地,山石确落,罗列满地,大是难行,仗着有人领路,一会便走了二三里地。芳霞方始停住,说道:“我用了不少心机,才得赶回救你二人出险,现时我哥哥和全庙的人,正和隔山敌人火并,我尚须回去助战。你由此往西二三十里,遇见两山谷交错之地,由西南直走,翻过山头,便是去往安乐村的正路。那田氏兄妹虽是庙中对头,并非恶人,途中歧径甚多,务要记准方向,不到谷径交错处不可转折。
  否则误走小天门,只不遇见毒蟒,凭你弟兄本领,便遇虎狼也不妨事,最怕误走螺丝峡,那你们就走不出来了。后会有期,我为救你弟兄身犯奇险,如被老方丈发觉,必遭惨死。
  无暇多言,前途保重。你二人虽不肯说实话,我料所去之处必是诸葛岭青门峡,对不对吧?”狄武天性忠厚,见对方一个弱女,舍命相救,回去吉凶莫测,料定庙中那伙人,必是陈师所说的江洋大盗,不由激动义愤,一面点头称谢,便要随去。芳霞急道:“他们人多,你弟兄如何能是敌手?你只与方才所说两处的人有点渊缘,迟早必有相逢之日。
  照着山规,我虽必死,但我还有一救星,只不被金光亮总寨主知道,仍可无害。你二人尚未脱去危机,快些走罢。”
  二人一听,庙中竟是金贼党羽,想不到相隔这远还有老贼分寨,知非敌手,忙即分手。走了一段,回顾芳霞绕行山凹之中,其行如飞,不时回身挥手示意,手中好似拿着一个人头,晃眼不知去向。因法镜所说途向还有虚实,前往歧径甚多,又恐群贼追来,寡不敌众,一路留心,加急飞驰。山路难行,一口气跑出甘多里,天还未亮,四山渐渐起雾,月影也自沉西,光影越发昏暗。再往前走不多远,那雾越来越盛,四顾浑茫,对面不能见人,隐闻远远呐喊之声,料是贼党追来,心想贼党脚程如此快法,必非易与,心中发慌,路又险滑难行,因见前面似有两条歧路分裂,当中横倒一株大树,雾影中没有看清,只当到了芳霞所说之处,忙往左边走去。走了一阵,觉着山径回环,与芳霞所说不同,雾气又浓。二人为防撞在山石上面,用刀斫了两根树枝,试探前进,见此情形,立定商计,说此时天己大明,方才呐喊之声已听不见,与其雾中乱僮,反正不能快走,莫如等到日出雾散,辨明道路再走,便停了下来。
  倚剑暗中摸索,觉着前面不远有一山石,甚是平滑,二人同去石上坐下等候。约有半个时辰过去,耳听草树间嘘嘘响了一阵,当是初冬未死的秋虫,也未在意。跟着便见日光下透,那雾和刚出锅的蒸笼一样,始而白气蒸腾,渐渐稀淡,忽然一阵山风吹过,林木萧萧之声宛如潮涌,洒了半空轻烟断絮,随风卷去。当时晴阳斜照,依旧云白天青,清光大来,才知天早大亮,日头已高。因见对面崖势有异,低头一看,不由心胆皆寒。
  原来那地方乃是绝壑尽头,二人坐处正是绝壑边上,相差不过尺许,并且还是斜坡,两边危崖壁立,直下百丈,俯视云烟冥杏,望不见底。如非命不该绝,昨晚休说再往前走,只在坐时稍微朝前迈上一步,立时葬身壑底,尸骨无存。方自触目惊心,忙着往后倒退。
  忽听狂风大作,身侧嘘嘘之声又起。

第三回
巧得宝珠 飞丸诛毒蟒  穷穿螺径 游子困荒山
 
二人觉出声响不像秋虫,偏头一看,又吓了一大跳。原来斜对面一株老树干上,盘着一条三丈来长的锦鳞大蟒,头有菜碗般大,目射金光,口中红信远射尺许,吞吐若焰,看神气似往二人头前蹿来。相隔不过丈许,忽又掣了回去,嘘的一声,倏地身子似转风车一般,弩箭脱弦,昂着蟒头,朝昨晚来处猛蹿出去。惊魂乍定,同时又瞥见前面风沙滚滚,飞也似跑来一个怪物,比水牛还要粗大得多,一双怪眼宛如电炬,也未看清形象。
  相隔还有半箭多地忽然停住,不等怪蟒蹿到,轰的一声怒吼,拨转身回头就跑。这一蟒一兽,跑起来俱都神速异常,尘沙高涌中,晃眼便不见影迹。二人心想,前行有怪,后退无路,两边虽是悬崖峭壁,藤树颇多,可以攀援,便避开蟒盘那面,援上崖去,步步留心。且喜平安到顶,只是峡谷中横,到处都是断崖绝涧阻隔,不能飞渡。后来看见崖下似乎有路,只得援了下去,顺着谷径乱蹿,始终也未找见道路。绕了一阵又回原处,知已困入螺丝峡内,几次按照日影查探,留下标记,好容易走上生路,以为可以出险,哪知再往前走,仍须走回,不过不是原发脚处。似这样,每换一个新地方,必要往返绕上好几次,才能发现出一点新的形势。由天亮起直到午后,始终未将那谷走完,最后走到一处,地势忽见宽大,人也饥疲交加,口渴异常,忽闻水声滴沥,循声一看,原来高崖下面有一崖洞,里面有一泉源,其细如线,自洞顶往下飞坠,水甚甘例。二人用手上银环试过无毒,正取木瓢痛饮,又将水壶灌满,因嫌洞中阴湿,洞门低厌,不见阳光,打算同到外面吃完干粮上路。忽听轰轰怒吼之声,震得四山齐起回应,听出是那怪兽吼声,心方一惊。随听洞外狂风大作,走石飞沙,探头往外一看,原来那地方三面危崖,面临绝涧,当中一片草地,广约七八亩,两斜角各有一条谷径。
  就这退步探头之间,一条比水牛还大一倍的独角怪兽,周身热气蒸腾,正由斜对面谷口狂蹿而来,一跃便是十余丈。刚刚到地,一条瀑布也似的彩练也从谷口来路抛起,直落场中,正是那条毒蟒。双方立时恶斗起来,那斗势的猛恶从来未见。先是怪兽蹲伏地上,将一双凶睛,电炬也似注定毒蟒,身也缩在一起,口中轰轰怒吼发威,一动不动。
  那蟒初来时势本迅急,等到双方对面,怪兽返身踞地发威相待,反倒把势停住,已快要蹿到怪兽身上,猛然缩退回来,前头依旧昂立,身子和转风车一般略微制动,全身便盘成一大圈,只剩蟒头昂起四五尺高下,也将一双凶光闪闪的蟒目注定仇敌,口中红信火焰也似闪烁不停,吞吐之间宽达尺许,看去比怪兽还要猛恶可怖。双方好似剑拔弩张,各以全力贯注敌人,相机而动,对方稍有空隙立即乘机暴起之状。似这样相持了半盏茶的光景。怪兽意似不耐,刚把头往前微伸,一声怒吼,那蟒已和电一般急往前蹿去。本朝怪兽迎面咬到,不料对方灵警,故意诱敌,引使先发,头颈要害已先留意,一见那蟒猛张血口迎面咬来,兽头往颈里一缩,就势把头一低,便将生在鼻梁上面的独角,朝蟒六寸要害猛挑上去。那蟒也早防到敌人有此一着杀手,蟒头一偏,待要避开来势。怪兽身形微起,两只前爪便将蟒头抱住,按在地上。因双方动作俱都快极,时机不容一瞬,又均具有神力,已然抓到,便不能缓势,所抓不是蟒头要害。蟒被仇敌抓住,越发激怒,“嘘”的一声急叫,蟒身便和彩练一般盘向怪兽身上,本意将其缠紧勒死。谁知怪兽先前连吃蟒亏,好容易才得脱身前来,天生异兽,机警非常,早打好了应付方法。只初对敌时前腿微抬,将蟒抓住,立即按向地上,全身始终紧缩,贴紧地面。那蟒受制情急,暴怒之间,蟒头又被抓紧按住,不能随意转动,百忙中以为缠住仇敌用力一绞,乘其负痛缓势,猛然一挣便可脱身,那时仇敌全身受制,便可大肆凶威,置之于死。一味顺势缠绕过去,虽将怪兽连头带尾一齐缠住,但是成了直圈,未由腹背绕过,一点也奈何不得。怪兽上来任其缠绕,并不挣逃,只将前爪紧按蟒颈,瞪目缩头,注定敌人,待机而动。那蟒被按住,头颈仍能伴缩自如,只是怪兽身材高大,前腿更长,这一向前平伸出去,蟒头露在外面仅只三尺,相隔较远,几次猛张血口想咬,俱因怪兽戒备严密,独角厉害,刚往前一蹿,怪兽便用独角朝颈猛刺,只得缩退回去,似这样又相持了顿饭光景。
  二人藏身洞内,只管平日胆大,几曾见到这等猛恶之物,如何还敢出来?眼看时光渐晚,想起庙中所闻,山中又有恶物,如何能够过夜?日落以前不能寻到人家投宿,凶多吉少。又因不知途径,蟒兽相持之处正当路口,不敢犯险走出。正在惊急,忽听轰的一声怒吼,震得山呜谷应,两耳齐鸣。眼前一花,一条彩虹先由怪兽身上飞起,紧跟着一声巨震,山石纷飞中,丈许大一片山崖已被蟒尾打碎震裂,倒坍下来,碎石尘沙激射如雨,砰旬之声响成一片。原来那蟒时久不耐,越缠越紧。怪兽除用前爪紧按颈部外,任其缠绕,毫未理会,表面身子又缩小了一些,仿佛被蟒制住,无力与抗,实则暗中早蓄全力相待。等蟒把全力施出,无可再加,忽然故示空隙,乘着仇敌昂首猛噬之际,冷不防将紧缩腔中的兽头往下一低,滑脱蟒身缠绕,突然往前一伸,用独角猛朝蟒颈要害刺去。蟒因怪兽身材高大,由头到尾共只缠不到两圈,前身倾斜地上,兽头紧缩颈中,不曾缠上,又不敢改变方式授敌以隙。及见怪兽好似气力不济,满拟一下咬中,没想它会昂首触来,既恐刺中颈间要害,又想就势勒住仇敌头颈,不令头缩回去,两面兼顾,微一分神。怪兽立时乘机发难,倏地一声怒吼,运足全力,通身暴涨,往外一振。那蟒骤不及防,如何能当,如非力大身粗,皮鳞坚厚,几被震断身死。就这样,中部骨环仍被震伤了两三节,当时负痛情急,猛力一挣。怪兽前爪抓时太久,也吃不住劲,微一松懈,蟒便脱身蹿起,就这一挣之势,仍未忘却伤害仇敌心念,刚脱兽爪,全身跃起,忽然拨头调尾,一尾鞭朝怪兽打去,势子依旧灵活,迅速已极。怪兽见蟒挣脱,便知不妙,身子一侧,早往横里蹿去。那蟒痛极心昏,只知恨毒仇敌,用那长尾猛力乱打。不料仇敌不曾打中,一下横扫崖石之上,势急力猛,打得崖石碎裂纷飞,蟒尾也受了重伤,再吃那大小碎石打中了好几下。越发愤怒,微一缓势,便拖着那条长尾,不顾命朝怪兽蹿去。蟒力绝大,怪兽虽然得胜,周身气力也自用尽,如得缓势歇息也还无妨,刚避开蟒鞭纵向一旁,待要缩头蹲踞,仍用前法二次再斗,未容喘息,蟒已和箭一般迎面蹿来,急怒攻心之下,来势又猛又快。双方已连斗了两日一夜,怪兽精力交疲,见势不佳,也横了心,怒吼一声,飞身纵起,一爪回护头颈,一爪紧拳胸前,低着兽头朝前猛蹿,准备用那独角与敌一拼。蟒已惨啸了一声,由身侧斜蹿过去,吃怪兽就势一爪打中身上,双方对肩错过,跟着又是叭的一声大震,身后山石被蟒头打穿了一个大坑,洒了满地碎石,左近两株半抱粗的槐树也被蟒尾打断,连同蟒头撞碎的崖石,四下迸射,尘土扬起老高,蟒已晕死地上,蟒身仍在抖战不已。
  原来怪兽纵退之处,正是狄武、倚剑藏身洞穴外面,相距只三四尺。狄武生性豪侠,又最恶蛇蟒毒虫,年幼胆大,稚气未退。先见怪兽雄壮威武,通身皮毛油光水滑,十分好看,虽知恶兽同是恶物,对蟒却更痛恨害怕,本来就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怪兽如胜,还可援崖逃走,蟒行如风,高下一样,如被得胜,自己决难活命。又见蟒腮奇大,明有奇毒,休说被咬,喷上一口毒气也无生理,几次想用金丸打蟒,暗助怪兽一臂,均被倚剑拦住。后来时久,觉着逃既不可,留又天黑,势更凶险,与其坐以待毙,何如行此险招下策打死毒蟒?怪兽如来咬人,兽大洞小,也钻不进,那时再用金丸去打怪兽双目,立可为民除害,平安上路,本就跃跃欲试。倚剑力劝,说:“这类恶物,皮鳞坚厚异常,看它们斗了这半天,谁身上都未见血,如打不死,反倒激怒,甚至合力来攻,都说不定,此事奇险,万做不得。”狄武也未始不想到那蟒可以入洞,一经触怒,弹指即至,招惹不得。及见怪兽被蟒缠紧,不能转动,看去可怜,激于义惯,竟起童心。暗忖蟒鳞虽坚,难道蟒目也打不进?师父曾说,这红线金丸只一打中,丸上红线借着这一击一撞之势,稍见腥血立生感应,发出奇毒,不论多猛恶的东西,中上必死。好在洞小,怪兽不能闯进,何不试它一试?只惜相隔大远,又不敢轻身出洞,惟恐一击不中,方自盘算如何打法,怪兽忽脱蟒缠纵来,离洞数尺,兽目凶光已射到二人身上,却似未见,旋转身去。
  狄武看出它好似与人无犯,越生同情,方想蟒如追来,一定助它成功,心念才动,蟒已蹿到。那蟒又粗又长,蹿起时张开血盆大口,口中红信火舌也似映映喷吐,这一对面,形态格外凶恶,使人胆寒心悸。同时,那一双绿森森的凶睛已与二人目光相对。狄武知被发现,又急又怕,又因洞小,万一舍兽先来害人,如何是好?愤恨之下,再一情急害怕,竟将手中金丸,连用两粒朝着蟒目打去。那蟒也是恶满数尽,性又凶毒,自从昨晚发现二人在危崖旁边雾中待旦,己想吞噬。也是二人命不该绝,蟒在遇见二人以前,和怪兽斗了一整天,双方饥疲交加,各自退去,途中连吞了两狼一豹,刚在醉饱眠息,二人又不是要离开神气,想等天明吃这二人。不料对头寻来,又是恶斗了一天,到后,便发现人在洞内,馋吻早动。只为身被对头抓紧,后又复仇心急,无暇及此。这时猛然瞥见人还未逃,又见洞小,本想一击不中,先到洞内饱餐一顿,再与仇敌拼命。来势既猛且急,狄武又是手捷眼快,双丸正将蟒目打瞎,奇痛攻主,知由洞中发出,恨极暴怒,立时舍兽扑人,身子微偏,想往洞内蹿去。不料双目全瞎,本就没有看真,又当强敌迎面猛扑,身子蹿得高了一点,本应平行,变为斜飞向上。再吃怪兽就势一抓,身子往侧一偏,同时金丸毒发,头脑奇麻,渐失知觉,只为性长,去势奇猛,一下蹿去,正撞洞外崖石之上,一任皮鳞坚厚,这一下硬碰硬也禁不住。况又毒发昏迷之际,头骨先自震裂,撞倒下来。
  怪兽目光本极敏锐,起时,瞥见两点金光由身后飞向蟒头,落地回顾,仇敌已死,知人暗助,见蟒身尚在抖战,忙赶过来,用前爪抓住蟒的七寸,低头用角刺将进去,往上一挑,两爪一分,刷的一声裂帛之音,便将蟒皮由颈到胸撕裂了一大段,再用双爪一拗,蟒头便断,洒了一身鲜血。怪兽随向洞口跑来,晃尾摇头,欢啸了两声。狄武见它走来,本持金丸想打,一见这等形势,看出怪兽知恩感德,灵慧异常,心中欢喜,只为形状猛恶,不敢冒失走出,方在寻思。怪兽已将蟒目抓破,用左爪抓起目珠,走到洞前,撕了两下,回身走去。倚剑本来捏着一把汗,见状才放了心,瞥见地下亮光滚转,映日生芒,定睛一看,原来蟒目所中金丸已被撕裂,滚落在地,另外还有两粒明珠,奇亮如电,在地上放光,忙喊:“大哥快看!”狄武童心未退,越看越爱,正在朝前注视,想要呼唤,闻声回顾,忽想起金丸不能失落,又知怪兽不会言人,忙即出洞,伸手想拾。
  倚剑忙拦道:“怪兽虽似感恩,取此蛇珠为报,但不知有毒没有?等用山泉冲洗一下,再拾不晚。”随用树枝、连珠带丸夹起,用洞中泉水冲洗干净,拿起一看,那珠竟有龙眼大小,精芒闪闪,知是宝物,好生欢喜,狄武强令倚剑分带一粒,绕开蟒、兽斗处,以防中毒。乘着日头未落以前,想赶往前途寻一人家投宿,以防夜来无处栖身,受山中毒物侵害。刚一上路,忽想起谷径迂回,路还不曾找到,又恐毒蟒不止一条,常听父母说起,这类毒物多具灵性,复仇心盛,先前冒失成功,事后越想越怕,惟恐撞上,随时都在留意戒备。正自心慌意乱,猛瞥见前面深草中有红绿光华闪动,心方一惊,那东西已然出现,正是先前所见怪兽。初遇时,只当别的蛇兽毒物之类,忙把佩刀扬起,大喝一声,作势前纵。怪兽见状,立时回身逃走。二人先不知怪兽感恩,特来引路,狄武虽然爱它灵慧好看,终以此兽过于猛恶,倚剑又再三劝阻,不敢招惹,再说也追它不上,只得罢了。一会走向前面,怪兽又在左侧一条相反的曲径上出现,不住吼啸,二人一追便跑,经此一来,方始醒悟怪兽是来引路。二人心中惊奇,同声呼喊喝问,怪兽又似不解人意,并不回顾,可是一走错路,定必现身来引,只不肯与人接近。似这样曲曲弯弯,随着怪兽时进时退,眼看日影西沉,天已向暮,幸而所行都是生路,二人正在互相谈说,不知何时可上正路?怪兽忽又现身,跪伏前面,朝着二人将头连点。狄武万没料到这猛兽天性如此善良,又见它身上血污泥土已经去净,通身油光水滑,越看越爱。知无恶意,想要近前抚弄,刚刚飞身纵去,还未落地,怪兽倏地回身一跃,向前飞驰,接连几纵,往侧一闪,便自失踪。
  二人追将出去一看,已是谷门,外面道旁立着一块石碑,上刻“谷径形如旋螺,密同蛛网,往复交错,最易迷路,自古便是毒蛇猛兽巢穴,为山中最险恶之处,只有一处山泉,地势险僻,决难找到,此外更无滴水,早晚更有浓雾,人入其中,便带干粮,也要渴死”等字,令人不可走进,一面指明去往各地的路径。二人看出那碑新立不久,内中一条道路,正是母亲里程单所载的金凤坡瓦窑庄,偏在西南,相去只三十里,心想照此路走,连好春坪也无庸去。只顾赶路,忘了天近黄昏,如往好春坪,还可投宿,此去金凤坡,山路险峻,如何走法?因崖谷多石,道旁溪水甚清,试完无毒,索性吃饱上路,便将干粮取出,就着溪水饱餐一顿,方始上路。 

第四回
斜日照高林 十月丹枫红似焰  回风消野火 千山银瀑雨如泉
 
峰回路转,走不多时,遥望前面一片红光,和着了火一般,连天都映红了半边。过去一看,原来左侧是片崇冈,下面平地,由上到下长满枫树,通体一片深红,好看已极。
  二人生长西北边疆,难得见到这等景致,由不得多停留了一会。这一贪玩,不觉日落云生,到处白茫茫,哪还辨出一点路径?二人见四面云雾隔断,不知秦岭多云,一日之间阴晴圆变,那一带地势最高,又是云多之处,遥望左侧高冈上白云如带,浮沉环绕在那千百株又高又大的丹枫之上,由稀而密,渐渐布满。残阳回光之下,仿佛千顷云海,万丈银涛,上面浮涌着数千百万绯萼繁英,气象万千,艳丽无俦。天色也渐渐晚了下来,浮云翳空,明月未上,大地上变成了暗赤颜色,空山无人,寒风萧萧,棒莽载途,投身何处?狄武望着那片丹枫残影,尚在留恋,倚剑已着急起来,唤道:“大哥,你看日暮荒山,我们也不认路,还不快走!”狄武笑道:“我们全靠怪兽引路才得出险,此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东西真可爱,又那么雄壮灵巧,如能擒为坐骑,多险的山路也不害怕,可惜寻它不见。此去金凤坡,碑上已载明途向,三十里路,照我们的走法,不消多时便可赶到,怕它作什?”
  二人边说边走,倚剑见前行山路越发险恶,狄武一心惦念着那怪兽,还在东张西望,全不着急。云雾又多又低,吃山风一吹,不时遇到一片断云掠身而来,便须立定,等它过去才能再走。遇到云多之时,人便埋入云中,咫尺冥茫,伸手不辨五指,身上湿阴阴的,仿佛遇上一阵细雨。后来云被风吹,较前稀少,云片也渐高起,一轮明月,有时由云影中斜射而下,断云满山,仍然如絮如帆,风格阵马,高低错落,因风舒卷,聚散无常。天色虽较前清明了些,月光由云隙中穿过,射向云圈边上,映得云边齐幻霞辉,好看已极。但是隐现不定,遇到大片云层游过,下面光景反更昏黑,山路崎岖,到处都是大小石块荆棒,牵衣绊足,非等云开月现,不能看清前路。狄武读书颇多,性又灵慧,见白云丽空,银赡吐艳,到处峰岭逶迤,疏林掩映,偶然云破月来,清荫在地,片片碧云,画意诗情,会心不远,只顾沿途观赏,贪玩月华。
  倚剑见路如此难行,又见西北角上云雾迷茫,时见几线金蛇闪动,照见雾影中的云头,和山岳一样矗立高空,照着山行经历,前途必有大雨,只奇怪十月天气,怎会还有这等强烈的雷电?同时又想到深夜荒山,无处投止和昨夜附身危崖,举步深渊,雾中坐险,幸脱大蟒毒口以及在荒谷中穷奔鼠蹿。如非怪兽领路,便要饿死在内,许多奇危绝险经过,瞻顾前途,不禁心寒,越想越怕。再又想到,身受义父母恩德如山,便前当书童,相待也极恩厚,何况此时成了父子之亲,行时恩母再三叮嘱,说:“你大哥虽然聪明武勇,但他生自富家,初出远门,此去长途数千里,所行又多山野之区,水复山重,到处险阻,你比他虽小一岁,人却精明能干得多,途中全要靠你照应。”大哥偏是胆大贪玩,丝毫不知厉害,万一有什失闪,日后回去何颜相见?越想越心忧,便和狄武说了。
  狄武也看出形势险恶,笑道:“我们均带有娘特制的千里火筒,何不取用。”倚剑道:
  “行时娘说,火筒全仗自炼油蜡,所剩无多,非遇必须,不可妄费。我们路才走出一半,这火点燃容易,不怕水湿,前途要用,何处找去?”狄武便说:“火筒既不能用,遍地枯柴,扎上两条大火把照路,还亮得多,不是好么?”
  倚剑闻言,想了一想,便用刀将道旁含有油性的山藤连同枯枝砍下,扎了两枝火把。
  点燃一试,火头甚旺,并还不易燃尽。二人恐前途难得寻到这好山藤,又连扎了十来根,用草索系在身后。倚剑见狄武所扎火把粗如人臂,笑道:“大哥扎得大粗,火光大亮,恐将虎狼引来。”狄武道:“凭我两个,怕什虎狼!”说时,月光已被云遮,天越黑暗。
  二人自从天黑以来,月光只管隐现无常,除被云雾包没不能见路而外,无论四外光景多么昏黑,离身丈许内外的景物仍能看见,仿佛所行之处比较清明,扎火把时天更昏黑,远望四外暗影沉沉,什么也看不见,近身一带却是纤微悉睹。因正忙于点火,略微心动也就放开,并未在意,互相也未提说,火把点成,自更觉不出来。往前走了一阵,倚剑见道旁草树甚多,夜气越寒,天上见不到一点星月,方说,“大哥留意,现在初冬,草木干枯,不要引起野烧,闯出祸来。”话未说完,狄武手中火把只剩尺许长一段,因扎大粗,恐手为火燎伤,刚取新的点上,把所剩火头随手一扔。倚剑见那一带草虽不多,俱已干枯,不禁大惊。飞身纵上前去,想要用刀扑灭,火才着地,衰草着火,立似无数火蛇,随着风势往前卷去,当时引燃了一大片,更有两点火星爆散,被狂风卷走,落向左侧深草之中。狄武不想星火燎原如此厉害,也着了慌,忙同用刀乱扑,手中又各拿着火把,一不小心,残火坠地,右边刚灭,左边又点燃了一片。总算那地方石多土少,草均细短,方圆共只亩许,下余便是整片石地,相隔左侧那片野麻丛生的草地尚远,就这样,手忙脚乱,好容易才全数扑灭。
  倚剑埋怨道:“大哥怎不小心!你不知野烧有多厉害呢。目前天干物燥,一点就燃,这不比来路一带草树都在两侧。我们专由无草之处绕行,就是防它火星飞溅惹出事来。
  天又太黑,不用火不能走,最好留点心,不是遇到有水之处,火头不要乱丢。”说完,猛想起先前曾见火星随风飞射,落向野麻丛里,喊声“不好”,忙把手中火把交与狄武,纵身赶去。那野麻已多干枯,地下杂草丛生,密压压一大片,无法走进,细看不见火影,知未引燃,方始放心回转。两地相隔约三数丈,先前火星本是随风滚去投入麻内,料是到地熄灭,正自暗幸,回时,狄武发现倚剑腰间似有一团红影,身外也似带着一片微光,在黑影中随人闪动,近前却又不见。觉着奇怪,便令空手走向远处,竟是越远看得越真,身上仿佛笼着淡淡一幢光影,腰问更露出酒杯大小一团红光。猛想起先前所得蟒珠,每人分得一粒,正藏腰间板带之内,立时醒悟,不等近前,忙令取出。这时倚剑已走出十丈以外,先听狄武说身有红影,越远越亮,早就心动,想起那颗蟒珠,随手取出。腰问板带本厚,外有一层棉衣,宝珠深藏在内,宝光为其所掩,这一出现,当时便是一团红光涌起数丈以内,照得通明,连山石林木也映成了红色。狄武取珠一试,也是如此。全都喜出望外,同声说道:“早知此珠能够照夜,用这火把做什?”随将火把扑灭弃去。
  这次狄武却甚仔细,残火全灭,方始上路。觉着有此宝珠可走夜路,俱都兴高采烈,欢喜非常。
  刚走出五六里,狄武见山风越刮越大,有时遇到劈面飞来的低云,疾如奔马,湿气甚重,方说:“天要下雨,能找一个宿处才好。”忽听倚剑惊呼之声,身后似有亮光。
  回头一看,来路山野中,忽有几点火星在暗影中闪动明灭,此隐彼现,晃眼火星越大,忽然变作一条火龙,蜿蜒飞舞于林野之间,一会工夫,火势越来越旺,蔓延开来,只见火蛇乱蹿,由细而粗,渐渐来路草木全被点燃,成了一片火海。耳听狂风呼呼,浓烟四起,火涛汹涌,火星乱飞,高涌数十百丈,连天都映成了红色,料是先前火星飞入麻林,将下面衰草点燃,始而只是一线火苗,因当地较为卑湿,麻未干透,上面不曾点燃,却顺下面衰草延往麻林深处,越引越多,突然爆发,便成燎原之势。火势已成,不可收拾,风头一转,立有焚身之祸,哪里还敢停留!连忙飞步急奔,向前跑去。那一带林木又多,正自忧疑,背后一阵风来,风势急转。倚剑忙喊:“大哥快逃!”说时迟,那时快!相隔火场虽只五六里路,但是当夜风大,风头一转,那被狂风吹起来的火星,立似暴雨一般随风猛吹过来,落向身后不远的林野之中,当时火起。沿途多是合抱参天的古木,最易着火,回望来路,那些大树多被引燃,一幢幢火塔也似,身后也成了一片火海,火苗所到之处,草木全燃,千重火浪正和怒涛一般,带着轰轰发发之声狂涌而来。风助火势,火趁风威,声势惊人,猛恶已极。同时,火林中更有不少野兽,虎豹豺狼之类,一个个吼啸连声,冲烟冒火,狂奔骇蹿而出,四散奔逃。有的已为火伤,身上还带着火焰,刚冲出不远,便被火涛卷去;有的虽幸逃出火场,身上也未烧伤,不料前途草树被风吹来的火星点燃,忽然四面皆火,转眼便被烈火裹住,略微跳掷,活活烧死;再不,便是跑着跑着,平空飞坠下一大蓬火雨,将身上皮毛点燃,情急之下连声厉吼,仍想逃命,又被一株烧断的火树当头打下,当时烧死,厉吼惨嗥之声,狂风中听去分外惨厉,不忍入耳。
  二人触目惊心,吓得亡魂皆冒,热汗交流,又无法去抢上风。火势虽还不曾掩到身上,大股浓烟已被狂风卷来,中杂无数热沙,炙得头脸生疼,满生黑灰,焦臭之气,刺鼻难闻,烟浓风盛,连气都透不转。眼看火势越追越近,风烟热沙中已然带有微细火星,沿途草木说燃便燃,也和那些被烧死的猛兽一样,困身火中立化劫灰。正在心惊胆寒,亡命一般朝左前面一片童秃的石坡之上狂奔过去,心想那一带草树最稀,过去便是石地,只能跑到坡上,便可逃生。忽听狂风呼呼,一条火龙忽自空中飞坠,落在前面不远一片浅草之内。喊声“不好”,各自飞身往侧面纵去,落地一看,原来是丈许长一段枯树,火已全燃,断时被风吹来,离身不过数尺,逃时只差两步便被打中,地下石缝中的枯草着火便燃,宛如数十串火星,火蛇也似满地乱蹿。幸是石地,草又不多,火过便自熄灭。
  身后浓烟却墨云也似涌到,热风的人,奇热难耐,烟更焦臭,呛人迷目,口眼难睁,又不能不逃,只得双双拼命,往坡上蹿去。方想风烟酷热,火必追近,百忙中回头一看,身后通红,火已烧到坡前,离身不过二三十丈,满天都是烈火红焰,仿佛一座火山,带着万丈浓烟,就要当头压到。知道火势神速,晃眼便被迫上,万无生理!情急逃命,各用全力,纵身往坡上飞蹿过去,耳听身后狂风中又是震天价一声爆炸。
  二人亡命急驰,力已用尽,闻声心胆越寒,落地时微一疏神,倚剑给石块一绊,脚底一滑,首先跌倒。狄武一把未抓住,扑了个空,脚底一滑,跟着扑倒地上,跌在一起,同时又听天崩地裂一声大震,一股热风夹着浓烟当头压下。二人连惊带急,当时吓晕,再被热气一逼,双双闭气,昏死过去。隔了一会,觉着身浸水中,热气全退,冷醒过来。
  连忙睁眼一看,天上正下大雨,雷电怒呜,遥望前面火场上火势尚未全熄,只比先前要小得多。整片火海变成零星火堆,避风处已燃树木尚在焚烧,空地上面的已渐熄灭,只剩无数断木残株挺立山野大雨之中,浓烟随风尚在飞舞,有的上半火灭,下半树腹尚在燃烧。因那雨势甚大,乍看火树尚多,待不一会逐渐消灭,只剩深藏崖凹山脚风雨不到的几株古木老树的残光余火在暗影中闪动,余者重又回复先前黑暗景象。 

第五回
冷雨凄风 古刹权栖逢野魅  飞霜掣电 惊魂乍定得龙钩
 
二人死里逃生,惊魂乍定,知已脱险,只顾观看雨中余烈,也忘了走,后觉身上冰凉,大雨瀑布也似顺头下流,一个冷战,忽然警觉,便往坡上跑去。刚到坡顶,发现下面有一大庙,近前一看,已然残破不堪,到处都是随风吹来的劫灰,庙在半坡,雨水顺流下泻,绕庙而过,势甚迅急,断瓦颓垣中,望见里面黑洞洞的。倚剑连经奇险,已有戒心,见雷电光中,照见大殿上神像甚是狰狞高大,虽然年久残毁,无一完整,有的连头也不见,暗影里看去,好似另有一种阴森景象,不禁心中一动,忙拉狄武止步,悄声说道:“大哥慢走,你看沿途景物多么荒凉,我们死里逃生,已然吓怕,这庙孤立荒山之中,如此残破,又当深夜雷雨之际,万一有什精怪蛇兽藏伏在内,猛然蹿出,如何抵御!陈老师和爹娘常说荒山古庙最是可虑,比投宿在山洞野地还要危险,大意不得!我看大哥先莫进去,由我入内探看,万一有事,大哥做一接应也好得多,免得又是手忙脚乱。”狄武始而不肯令其一人孤身涉险,继一想,这里既有大庙,必离村镇不远,方才一路乱蹿,也不知走到何处,倚剑只是多疑,如有蛇兽,方才那场大火早已吓跑,怕它作什?倚剑又在坚持不令同行,立处恰是山门,两偏殿多半坍塌,山门里面屋柱尚还无恙,只两边神像成了泥桩,蟒珠宝光照处,看得逼真,觉着当地正好避雨,便劝倚剑不必深入,就在当地坐候天明,雨住上路。倚剑原因天气寒冷,周身水湿,又不放心庙中有无怪异,加以腹饥,心想大哥娇生惯养,如何能受此苦?意欲去往殿内察看,如无他异,就将破窗取来生火,代狄武把衣服烤干,以便上路,不肯听劝。狄武只得由他,哪知殿中隐伏危机,差点没有把小命送掉!
  倚剑原经约定,由狄武等在山门下面,自往大殿和殿后察看,就便寻点柴火,万一有变,便吹口哨。狄武胆大,不信庙中有什鬼怪,又见倚剑入殿以后,珠光明亮,照耀通明,除佛像东倒西塌,只有当中一座完整外,桌案上似颇干净,地下也似无甚尘土,与山门内污秽情景不同。一会,倚剑随同珠光转向佛像后面,跟着便见珠光由殿后升起,隔着殿脊在阴雨中闪动,时强时弱,料知无事,人已转入后殿,便就泥土桩上坐下。
  狄武毕竟生长富家,未吃什苦,先前雨中奔驰还不觉冷,坐定以后便觉周身湿透,里外冰凉,风头早转,山门风大,冷得身上乱抖,以为包裹虽是两层油布精制,因先前坡上晕倒,雨势太大,吃暴雨淋了一阵,再被雨中山洪一冲,内里衣服定必水湿,本想等倚剑回来,将那包在中心未浸透的丝棉袄裤取出更换,忽听轰轰两声,好似兽啸。这时风狂雨盛,雷鸣电舞,也未听清,冷又难耐,外面暗影沉沉,偶然电闪一过,瞥见一些草树在风雨中起伏摇摆而外,什么也看不见,也就无心注视。久等倚剑不来,珠光仍在,有心寻去,又见院中暴雨倾盆也似,平地水深二尺,已然成河,快要淹上庙来,又自怕冷,后来实忍不住,只得打开包裹一看,里面除丝棉裤袄未湿外,因为油布包扎严紧,只近边缝两件略微沾湿,中心底层全都干燥,心中欢喜,忙把中衣和棉衣裤取出,匆匆换上,又取一双新鞋袜,通身换过,觉着温暖异常,想起倚剑尚是通身水湿,连喊数声未应,遥望珠光已然停住,光也小了一些,刚换衣履,自更不愿淋湿,又喊两声,仍未答应,估计一殿之隔,就为风雨声所乱,也不会一点不入耳,珠光又似停住未动,定是在寻柴火,一赌气,便就土桩,靠着神像腿脚坐下。哪知疲冷之后身子一暖,不觉沉沉睡去,睡梦中仿佛一股冷气迎面扑来,当时一个冷战惊醒,刚一睁眼,猛瞥见面前立着一个又高又大的白人,不由吓了一跳,还当眼花,再定睛一看,当时吓得汗毛直竖,心胆皆寒。
  原来这时雷雨已住,面前立着一个人形怪物,身高丈许,骨瘦如柴,周身白毛,下面独脚,两臂特长,手和鸟爪也似,上面一颗怪头,两额以上隆起,满头自发,茅草也似,乱蓬蓬的,双颧高起,掀唇血口,白牙森森外露,一双通红火眼铜铃也似,凶光四射注定自己,正在喷那冷气,两爪已然作势环抱,似要迎面扑来,形态狰恶,望去令人心悸,尤其是所喷冷气到了身上,透骨冰凉。这等恶鬼一样怪物,出生以来从未梦见,如何不怕!惊喊一声,正要纵起,忽听“轰”的一声怒啸,心惊胆寒中,刚听出是前遇异兽。怪物意似触怒,立即回身,只一纵便到了山门外面,虽是独脚,行动快极。
  这时快要天明,因是阴天,光景仍甚昏黑。先前狄武身有宝珠,照得山门以内明如白昼,门外两三丈渐人黑暗,便看不真。只见暗影中,一条高大白影和两团金红色异兽目光微一闪动,便全失踪,随听异兽吼声时近时远。狄武睡时,那宝珠早经倚剑在发现珠光后用线做了一个小网,挂向胸前,为防蛇兽,那刀也未离手。怪物去后,探望了一阵,回头倚剑不在,猛忆前事,再见院中水退,分明睡时不少。庙中有此怪物,心疑倚剑已为所害,遥望后殿,珠光停在一处,比前要淡得多,不知宝珠随同天色明晴以分光的强弱,此时天已将明,近处还不甚显,远了光便不强,料是凶多吉少,这一惊真非小可,心中忧惶,连怪物异兽一齐忘却,飞步便往后殿跑去。刚到大殿,便见当中佛像不知何时倒坍,连木胎也全断落。满地都是碎泥,佛像下面现有一洞,后面有门,已然残破多年,既恐倚剑不妙,又防庙中还有怪物,深悔先唤倚剑不应,顾了衣服,未曾往看,如为鬼怪所害,如何对得他起!又着急又伤心,恨极鬼怪,心想倚剑不死便罢,倚剑如有死伤,必为报仇!念头一转,心胆立壮。猛又想起红线金丸见血必死,忙取出来,人也跑到后殿院中,一眼看见右偏殿已早坍塌,只剩平台殿基,上面砖石缝中杂草乱生,珠光照处,草中卧倒一人,身旁还有两条青光,不禁悲从中来,刚哭喊得一声“剑弟”,底下话未出口,忽听“嗳呀”一声,倚剑纵身而起,不禁惊喜交集,同时发现倚剑披头散发,周身水淋,落汤鸡一样,左手鲜血直流,右手拿着一柄其形如剑、尖带小钩、柄有护手的奇怪兵器,青光如电,精芒耀目,比手中红毛刀要亮得多,地下还有一柄,倚剑一纵起,便自匆匆侧顾,随手拾起。二人俱都惊喜交集,狄武更是喜极忘形,口说:
  “好弟弟,你太吃苦了!”随说,不顾湿污,伸手便抱,倚剑恐污他的衣服,忙往侧闪,急喊:“大哥刚换新衣,留神湿了!我一说,包你欢喜。”狄武只顾惊喜交集,也忘了说山门外还有一个怪物,先自追问。
  原来倚剑因见庙中阴森,想起师言,疑有精怪蛇兽潜伏,入内察看,人本聪明机警,心思又细,一上台阶,见除殿廊上布满随风吹来的劫灰而外,殿门佛像只管残破,到处清净,无什尘土,心想荒山古庙,无人打扫怎会干净?方疑后殿住得有人,欲往探看。
  忽听当中佛像下面琤玱乱响,金铁交呜,听了一会不见动静,仍往里走,到了后殿一看,殿内佛像全空,只剩佛座,又宽又大,仿佛上面是座卧佛,被人移去,也是打扫得干干净净,最奇是上面铺着不少茅草树叶,还有野生爪果堆向一旁,说是人居,此外别无所有,不见一件人用器物,心越惊奇。
  正观望间,忽见大风雷雨中有白影一闪,心疑有异,忙藏向旁边小神座后往外窥探。
  那白影已自飞落,乃是一个白毛红睛、头似山岳的独脚精怪。一落地,只一两比纵便到前殿。方恐狄武遇害,猛瞥见怪物手伸佛像之后略微一探,忽然回头便纵,紧跟着,一道青虹长约三数尺飞射出来,怪物好似怕极青虹,先是连纵带跳绕树飞走,几次掩向后面想要回手去抓,又带胆怯神气,始终未敢下手。青虹飞得却不甚快,只是追逐不舍。
  呆了一阵,怪物忽然绕向青虹之后,伸手抓住。后面倚剑刚看出那青虹其形如剑,前面有钩,后有长方形的护手,是件兵器。猛又由佛像后,飞出同样一道青虹,直朝怪物手上飞去。怪物抓到青虹以后,正在喜跳,冷不防被第二道青虹飞来,只绕得一绕,便将怪物手指斩断,两道青虹同时换头,往原来佛像后飞去,一闪不见。怪物疼得乱跳,也未出声,只把口张了几张,喷出一团团的白气,电光照处,神情分外狞恶,略一寻思,抓了抓头,重又往佛像后跳去,先侧耳听了一听,屡想伸手往里去抓,似乎不敢,欲发又止。
  这时,忽听狄武在山门外呼喊自己,倚剑虽然藏起,但已悟出后殿乃怪物巢穴,前殿归路已断,叉想起宝珠光华外映,无法掩藏,满院都是红光,如藏原处不动,怪物也许认是天色如此,或者幸免,稍一行动,立被发现,焉有生路,如何敢应?心正盘算,大哥人在外面,怪物如由原路飞走还好,如往前面,说不得只好一面拼命,一面向大哥报警,令其弃珠逃走,免被发现,同归于尽。怪物偏是守在佛后,老是迟疑不决。方自忧急胆寒,猛听怪物一声怒吼,哗啦喀嚓一片乱响,佛像倒断,怪物飞身便逃,两道青光同时追出,怪物也越墙逃去,青光仍旧飞回原地。
  倚剑见内中一道飞得甚慢,到了佛像后面,似听夺的一声入木之音,因见怪物已逃,急于想寻狄武,也未在意,忙即回跑,刚到门侧,忽见佛像后又是青光一闪,吓了一跳,连忙纵身回顾,不禁大喜,原来内中一道青光,已化成一柄带有护手的奇怪宝剑,深插断木胎内,试探着手握剑柄往外一拔,一泓秋水,碧电也似,一口至宝奇珍已然到手,喜出望外,得意忘形,暗忖:“此剑还有一口尚在穴内,不知能否得到?如无剑匣,这等锋利的奇珍异宝,如何佩带?”忽听跄的一声,一道青光已自穴中飞起。
  倚剑见怪物尚为所伤,知道厉害,如何敢惹?又不舍手中剑,连忙往院中纵去,回顾青光在后急追,始而也学怪物的样,绕树飞逃,青光也紧紧随定身后,穷追不舍。倚剑连经两日夜的危险惊恐、长路跋涉,早就饥疲交加,再奔驰了好些时,眼看力竭不支,青光也越追越近,两次想把手中剑放下,又恐双剑夹攻,更是凶多吉少,后见青光越追越近,人也不能再跑下去,忽然无意中蹿向两株骈生的大树前面,等到发现前进无路,青光已由身后追来,万分情急之下,忙使手中剑一挡,只听玱琅琅一声龙吟,寒光耀眼,已往手上缠到,慌不迭撒手往旁纵去,又是玱玱两声,青光一起坠地。倚剑不知此是古仙人遗留的奇珍雌雄双剑,因有仙法禁制,非见血不能破解,先得那口,因斩断了怪物两节手指,渐复原形,被倚剑得到手内,神物互有灵感,雄剑立时追出。其实倚剑只消用手中剑一击,稍微从容,便可收下,只为胸有成见,心中害怕,白累了半夜,还几乎把小命送掉。
  惊魂乍定,见右手已被剑芒稍微扫中了些,皮破血流,那青光却不见飞起,惊弓之鸟,不敢近前,先取两枚金九朝青光打去,地地两响,火星溅射中,青光并未飞起,这才乍着胆子过去一看,双剑横在地上,内一金丸好似打中剑锋,已成粉碎,想不到双剑一齐到手,越发喜出望外,顿忘饥疲,精神为之一振,雷雨也止。刚拔步想往前跑,猛觉脑后,一股冷气吹来。
  要知狄武、倚剑古庙遇旱魈,神兽报恩,巧得雌雄钩龙剑,误入石林洞,金丸除鬼猩,无心救美,连诛三怪,同投好春坪,智服龙犀,再救田云鸾,剑斩妖徒,夜蹿荒山,风雪逢凶,青门峡寻师许多惊险新奇情节,请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古洞权栖 石枕梦回惊异啸  荒山遇魅 金星霆击救天人
 
前文狄武、倚剑困身火海,突遇雷雨,回风灭火,逃得性命。倚剑因往后殿探看,狄武换完湿衣,睡醒一看,面前站着一个怪物,方自惊惶,忽闻兽啸将怪物引走,想起倚剑人在后殿,凶多吉少,连忙赶去。倚剑刚刚死里逃生,一谈前事,才知倚剑刚才把庙中佛像内双剑巧得到手,心中狂喜,想往外跑,猛觉脑后一股冷气吹来,回头一看,原来正是先前逃走那怪物,不知何时回转,独脚长身,身材高大,正伸着两条长臂和两只形如鸟爪、比蒲扇还大的怪手,怒瞪着一双铜铃也似的凶睛,张开血唇大口,獠牙森森外露,由身后恶狠狠作势待扑过来。这一对面,神态分外狞恶,当时吓得心胆皆裂,狂叫一声,便望斜刺里纵去。本意绕树奔逃,抽空往前面去与狄武会合同逃,不料力尽神疲之余,又恐狄武不知厉害,想要报警,边逃边喊,刚急喊得:“大哥快逃!怪物来了!”惊悸亡魂中,微一疏神,被树根一绊,脚底一滑,往前蹿跌出去,翻身栽倒。如换常人,必为怪物所杀无疑,一则命不该绝,又得高人传授,练就一身武功,人当情急拼命之余,往往急中生智发出本能,身才落地,就势旋风般一连几滚往旁滚去,怪物利爪也自抓到,一下扑空。倚剑因往旁滚,百忙中瞥见怪物只管纵跃如飞,上半身却是僵直,低身动作不甚灵便,心想反正难逃毒手,忙举双剑,施展陈进所传地趟刀法,左手剑照准怪物独腿上斫去,初意本是拼命,怪物身坚似铁,未必能伤,这一剑竟用了全力。
  谁知仙剑神奇,寒光到处,怪腿迎刃而断。倚剑见状大喜,跟手翻身纵起,正赶怪物痛极怒吼,下半身失去支柱,又正前扑,不及收势,被倚剑反手一剑,拦腰斫去,一下连胸腹带脊梁斩断了大半片,连声厉吼,双手撑地欲起,还待回抓伤敌,倚剑看出它无能为力,双剑齐挥,将手臂先斩断了一条,等用剑去斩怪头时,怪物已自死去。倚剑力也用尽,刚往回走,猛听墙外一声怒吼,跟着墙头上又冒起一个怪物,这一惊直非小可,吓得回头就跑,惊慌忙乱中忘了择路,一着急倒往偏殿残基上纵去,刚到上面,双足一软,眼前一黑,头昏眼花,昏死过去,隔了些时逐渐醒转,闻得狄武哭喊,疑是梦中,睁眼急呼,果是狄武寻来,见面互谈经过。因还有一个怪物,不知何故,现了一现未跳进院,反到前面想害狄武,又被怪兽引走,心想此非善地,又见雨住天明,弟兄二人惊喜哭诉了一阵,便往前面赶去。
  狄武见他通身泥污水湿,甚是怜惜,忙取衣履,与之更换,井代守望,提心吊胆更换完毕,把那油布食囊中未湿透的干粮取些出来,也不敢再作停留,正催快走,倚剑忽想起双剑无鞘,坚执往寻,一面啃着干粮,去往佛像肚内察看,洞不甚深,将宝珠和剑垂下一照,心又大喜,原来剑鞘竟悬洞壁之上,并且还是两个,洞底仿佛有一革囊,忙用剑尖钩起一看,大只尺许,乃是鱼鳞所制,里面好似藏有暗器之类,怎么也打不开,惟恐怪物回转,各人分带一剑。狄武强令倚剑将革囊带上,到了前途,打开再分。二人手持干粮,边吃边走,到了庙外,看出当地形势真是万分险恶,除来路石坡外,坡侧面只数十亩空地,下余全是森林包围,地下满是劫灰痕迹,吃雨水一冲,到处狼藉。相隔火场这近,昨晚那场大雨下得稍慢一步,坡侧面林木更多,溅上火星定必燃烧,那时四面皆火,身困其中,逃将过来只有送死,总算吉人天相,逢凶化吉,怪物不见,许为怪兽所伤,还得了两口宝剑,少年心性,自是喜极忘形,边走边说,不时拔剑出视,互相比较,得意非常。又见日光渐升,阴雾全消,到处都是雨后新瀑流泉,那一带风景又好,上来恐怕遇见昨晚鬼怪,还存有戒心,后来越谈越高兴,连怪物也自忘却,一口气走出数十里,一人未遇,也不知所行何处,离金凤坡还有多远。
  正走之间,狄武忽然想起,倚剑连日奔驰,饱受惊险危难,昨晚又是一夜未睡,只在雨地晕倒了些时,并不曾睡,辛苦大甚,自己也觉疲劳,见前面道旁有一崖洞,甚是高大,内里石笋颇多,最大的高达三数丈,小峰也似平地突起,两边壁上危石错落,多半可以攀升,上面并有好些洞穴,阳光正照里面,前半光景甚是爽朗,暗忖:“这座山洞少说也有十亩方圆,后半被石笋小峰挡住,还不知有无奇景?”洞顶离地高达十丈,洞壁峭拔,猛兽不能上去,欲往壁洞里面睡上一会再走,便和倚剑说了。倚剑本就疲极,只为惊弓之鸟,惟恐连日太累,睡得必香,万一睡熟,又被怪物野兽侵害,想找一个适当地方,一直不曾遇上,及见那洞高大敞亮,通体皆石,所有石笋小峰全都玲珑峭拔,上面更稀落生着一些草花兰惠之类香草,清芬阵阵,时透鼻端,壁势大都上凸下凹,有的小洞外面还有奇石突伸,平台也似,野兽绝不能上,自己却可攀援,上路以来尚是初次遇到。二人都是年少好奇,见壁间洞穴殊形异态,各具胜况,觉着好玩,也未去往后半探看,各施轻功,攀着壁间怪石,选了一个形势奇秀、玲珑美观、大约丈许、前有平崖的一洞援将上去。那洞离下面入口最近,又是右壁,阳光正好斜射进来,内里广约三丈,近门有一块大青石甚是光润,宛如天然石榻横卧左壁,妙在通体净无纤尘,清洁异常,洞中又甚温暖。二人本早疲倦,先前高兴,急走还不觉得,这一坐定,因爱那洞明爽干净,狄武首先拿包裹当枕头,仰面一躺,直喊:“舒服!这洞真好!二弟你也躺上一会。”倚剑本心还想那洞太大,形势奇特,从未见过,先打算观察完了全洞再睡,上时在洞前平台上俯视后面,奇石林立,尽头处黑沉沉的,好似无什洞穴,由明视暗本看不真,加以壁前奇石森列,将后面洞壁遮住,匆促间也未细看,便随入洞,以为全景均在眼底,人也委实疲极,闻言心想,此洞离地六七丈,如非近来功力大进,便自己也上不来,这类山洞即便藏有野兽,也难侵害,又见上下烦难,心气一懒,便自随同卧倒,起初只想暂为养神,等到眼皮一合,不由昏沉睡去。
  睡了些时,狄武梦中闻得山风大作,呼呼乱响,惊醒一看,洞中光景昏暗,大洞口外依旧云白天青,阳光斜照对面老松之上,耳听山风甚大,似由洞口一带往西刮去,心想此正初冬,如何会有东南风?当时也未在意,侧顾倚剑睡得甚香,暗忖:“兄弟真好,路上实在亏他,昨夜又从死里逃生,先前睡时,随带皮擎尚在包中,不曾取出铺盖,醒来觉冷,防其受凉,便把包裹打开,取了出来与他盖上,自己也披上一件,见昨夜湿衣泥污狼藉,已然半干,忙着赶路,未得洗刷,觉着这类事自己弄不来,全仗倚剑一人去做,实在问心不安,劝他又不肯听,所带包裹,虽经父母仔细盘算精制,力求轻便,毕竟是个累赘,自改步行,多由倚剑一人挑着行走,偶然分背一段,也是极少时候,既然情如手足,如何令他独劳?几次令他将这两件大棉袍弃去,只留湿而未污的内衣,偏不肯听,莫如乘他未醒,将水湿的两件丢向后洞壁下乱石丛中,这样走路,比较轻省一些,还兔途中洗刷费事。”主意打定,便把昨晚几件湿污的棉袍袄,除中小衣外,全挑出来裹成一团,走向洞外平台,猛力往尽头处暗影中掷去。狄武力大手准,又是由上打下,这一掷竟掷到尽头壁下,远远闻得嗒的一声落在地上。
  空洞回音,听去甚响,倚剑立被惊醒,一看天色,知时不早,忙即坐起,见石上湿衣狼藉,袍袄不见,狄武正站洞口朝内观望,方喊得一声“大哥”,忽听后壁哞的一声怒吼,心中一惊。狄武也听出是猛兽吼声,忙赶回来。各把宝剑暗器拿起,伏身洞口,朝外观看。先见尽头壁下暗影之中,有两团茶杯大小的亮光闪了两闪,随听轰轰怒吼,震得全洞尽起回音,由乱石丛中纵出一个形似人熊的怪物。那东西生得又高又大,非熊非猴,人头熊身,猿臂猴发,通身黑毛又滑又亮,口似血盆,獠牙外露,一双凸出的蓝眼凶光闪闪,下面一对熊掌,两臂特长,下垂离地不过尺许,乍看身相粗蠢,动作却极敏捷,先由石笋林后闪出,朝四外略微张望,忽然怒吼一声,手脚并用,往对面洞壁攀援上去,朝壁间大小各洞四处探查,似在搜寻神气,由此上下盘旋,和壁虎一般,在全洞壁上蹿来蹿去,其行若飞,不论多么陡峭洞壁,手爪一攀便直上去,和粘在上面一样,晃眼便将对面洞壁寻遍,突然暴怒发威,厉吼了一声,正待往下纵落,不料微一疏神,一下踏空,直落下来,下面恰是一丛七八尺高的石笋,根根剑立,石尖多半锋利。二人见那怪物由离地七八丈的危崖壁上凌空下坠,势子又猛又急,身更沉重,这一下不是腹破肠流,也必跌个半死,忽听喀嚓连声,石笋竟被压断了好几根,怪物却未受重伤,倒地便即纵起,好似负痛情急,口中怒吼连声,两爪齐挥,只三四下,便将那一二尺粗的残余石笋一齐打断,二次纵身,又往自己这面跑来,只一纵便援壁而上,往左近各洞搜寻过去。
  二人看出那怪身坚胜铁,力大异常,纵跃轻灵,猛恶无比,知比昨晚所遇鬼怪还要厉害得多,哪里还敢冒失!全都胆寒心跳。惟恐剑光外露,各自隐藏洞侧,将剑藏向背后,手握金丸,准备万一寻了上来,冷不防剑、九齐施,先用红线金丸打它双目。狄武两次要想下手,均因倚剑看出怪物动作太快,一下打不中,被它扑到,休想活命,一面劝止,不令轻动。二人正打手势商计,等怪物寻到洞口左近,由狄武用连珠手法用六枚红线金丸打它口眼致命之处,倚剑伏在洞左,万一逼进,再由侧面暴起夹攻。怪物原是疑心人在近处,左右两面都是由内而外搜寻过来,这时已将寻到二人藏身的洞口左近,吼啸之声越急,全洞轰轰震耳欲聋。方自惊急,洞口外又远远传来一声怪啸。二人听出是昨晚所遇独脚鬼怪,心更发慌。那熊形怪物闻得洞外啸声,忽自壁问纵落,隐身石后,紧跟着,大洞口外人影一闪,先是一个青布包头、手持钢刀的青衣少女箭也似直蹿进来,偏头朝后略一回顾,便往下面石后藏起,相隔怪物伏处不过两丈远近。怪物见人走进,意似喜极,嘻着一张血口,摇晃着两条长臂,轻悄悄掩将过去。少女似被独脚鬼怪追来,耳听啸声越近,神情似颇惊慌,一手拿着一只钢镖,正在探头外望,全神贯注前面,毫未防到身后有此恶物。
  二人在上面看得逼真,见怪物悄悄掩向少女身后,两条树干般粗、比蒲扇还大的怪爪,钢钩也似已然扬起,离少女也只数尺远近,眼看就要抓到,少女丝毫不曾惊觉,喊声“不好”,狄武首先激于义愤,大喝:“那女子留意身后,快往左面纵逃!”说时手中一枚金丸已朝怪物头上打去,明知这一下未必能够成功,原是情急救人,想借此将怪物引开,免遭毒手。这时,怪物两条前爪已快抓向少女身上,动作极快,本无幸免,也是少女命不该绝,人又机智灵警,本就闻到一股腥膻气味,心中惊疑,只为追她的怪物,啸声已近洞口,虽然心动,未即回顾,闻得头上有人发话,身后又有腥风扑来,自知不妙,身法又极灵巧,闻声惊觉,立往左侧小峰后蹿去。本来逃势稍慢,仍是难免遇害,事也真巧,右侧身后乃怪物来路,空地较多,左面是一小峰,高只两丈,峰侧又有两块丈许大的怪石,中间只有尺许宽窄缝。少女先听怪啸越近,本就着忙,见洞中怪石森立,疏密相间,只前半当中大片空地,一发现峰下石缝,便打算掩藏过去,借着山石遮蔽,用手中钢镖去打怪目,不料才逃毒手又入虎穴,声才人耳,更不寻思,便往石缝中窜去。
  怪兽早已抓到,也因头上有人大喝,受惊略停,缓得一缓,一下抓空,相差不过尺许,端的险极,同时头上早中了一金丸,虽未穿透入骨,但是狄武由高下击,用力甚猛,一下正中鼻梁之上,自然不免疼痛,当时急怒,刚厉吼得一声,待要纵起寻仇,洞口白影一晃,那独脚怪物已飞步纵跃追来,一眼瞥见仇人由山石后往峰侧纵去,不禁怒火上攻,恶狠狠飞扑过去。
  这两个怪物,一名独脚旱魃,乃深山中最猛恶的异种山魈:一名游风,又名鬼猩,雄的能御风而行,全身只头上和脐眼几处致命所在,余者比铁还坚,刀斧不入,能手捉飞鸟,生裂虎犀,握石成粉,力大无穷,上下悬崖峭壁如驰平地,灵便已极。这类猛恶的精怪,照例每遇必斗,不能并立,那鬼猩不知旱魃是向少女寻仇,一见来势猛恶,误认为向它进攻,不暇旁顾,当它仇敌,一声怒吼,扬爪便抓。旱魃原因昨晚庙中想吃狄武,因见对方身放红光,觉着奇怪,微一迟疑,不料狄武前遇怪兽独角龙犀感恩图报,先尾随在二人身后,大火起时方始惊逃,后来大雨灭火,又寻了来,由高坡上发现旱魃正在后殿墙外探头,想伤倚剑,怒吼扑去,将其引走,与斗不敌,暂时逃退,心念恩人安危,又追了来,一见想伤狄武,重又怒吼发威,这次竟以全力相拼,且斗且逃,一直将旱魃引出老远,斗到午后方始舍去。旱魃斗了大半日,腹中饥饿,回庙寻人不见,母的又被人杀死,守伺数年的法宝灵丹也被仇人得去,越发激怒,立时寻来,走到路上,遇见少女,意欲饱餐之后再寻仇人,不料对方武功甚高,人又灵警,仗着沿途树林山石掩藏,人未抓到,反被用镖打瞎一眼,并还故布疑阵,由相反方逃走,本来不知去向,因少女还有一兄,想起怪物厉害,怕乃兄无心撞见,中途偶然登高察看,正赶旱魃林中穷搜不见,乃往高处眺望,两下正好隔山相对。少女知被发现,慌不择路往下飞逃。旱魃也暴怒追来,当地只此一条途径,一见有洞,往里探头,发现少女,猛扑过去,由明向暗,因鬼猩周身漆黑,又有山石挡住半身,急切间没有看真,刚一纵起,忽听怒吼扑来,也是又惊又怒,于是恶斗起来。
  两怪都是天生神力,旱魃纵跃也颇轻快,只是吃了独脚的亏。二人凭高下望,见这两怪全无章法,一味乱扑乱打,先是互相对击,打得叭叭山响,加上同声厉吼,震得山鸣谷应,声势十分惊人。鬼猩没有旱魃高,每打对方头脸,必要纵身飞起,虽然打中,旱魃的手也到了它的身上,又都手重力猛,各自负痛厉吼不已。最后鬼猩情急暴怒,见对头一眼已瞎,想将另一眼抓瞎。旱魃看出它的心意,也伸双手抓去,不知怎的一来,两下错空。旱魃身高。双手将鬼猩的头抱住,张嘴便咬,鬼猩也将旱魃连肩带臂抱紧,去势又猛,互相对撞,“砰”的一声,跟着叭嚓一声大震,一同跌倒地上。旱魃似知独腿吃亏,又是独眼,不敢放松,鬼猩也恐仇敌咬它致命所在,互相扭紧,此啃彼咬,各用利爪朝仇敌颈臂间乱抓,全都疼得厉声怒吼,在地上滚来滚去。偶然一个翻滚,扫向石笋旁边,或是踹中一下,那尺许粗的石笋立被折断。二人见少女逃命以后,便朝上面含笑点头,几次想要冲出,均因两怪满地飞滚扭结,老在洞口一带,欲逃不敢,势颇惶急。二人知她害怕,又恐洞后还有别的精怪,倚剑首先高呼:“此洞我们也是新来!这两怪物厉害无比,黑的更凶。姑娘乘其胜败未分,如能攀援上来,三人合力比较好些。”
  少女先就看出两个英俊少年,闻呼一想有理,不乘此时借着壁前石林掩蔽去往会合,两怪胜负一分,休想活命,便在乱石丛中走到壁下,攀援上来。狄武救人心盛,先也随同呼喊,后见少女身法轻灵,已然离洞不远,恐其力弱,刚把身伴套索垂下,少女已纵身而上。随听山风大作,远远传来,同时两怪一个翻转。鬼猩本占优势,不知怎的微一松懈,仰面朝天,被旱魈双爪叉紧劲间,压向身上。鬼猩怒极,一爪叉住敌颈,一爪去抓旱魃那只好眼,这一来,彼此全有短处。
  正在相持不下,倚剑忙喊:“大哥!那独脚怪好斗,昨夜还被我杀死一个,这黑熊精却是厉害,现正仰面朝天,怎不给它一枚金丸试试?”话未说完,狄武手中金丸已朝鬼猩打去。本因鬼猩猛恶,两丸同发,去打它的双目,不料相隔太高,下面两怪又都力大无穷,正在拼命挣扎,闪动甚急,天更昏黑,狄武手法虽准,毕竟吃了黑暗的亏,只照两只怪眼打去,微闻噗的一声,第一九不知打中没有,心中一急,第二九相继打下,怪眼居然闭了一只,同时闻得洞外狂风呼呼,飞沙走石,也越来越近。两怪本来都在怒啸,震撼全洞,鬼猩先被揿在地下,自从怪目闭上以后,吼声越厉,腾跃之势也更猛急。
  狄武因怪头乱晃,两怪同是势猛非常,因师长父母再三叮嘱,那红线金丸十分宝贵,怪日虽似打瞎了一只,到底没有看真,惟恐再击不中或是打它不死,就能逃生,那金丸也必失落,刚将第三丸取出,心中盘算如何打法,忽听两怪同时一声怒吼,各自把手一推,双双奋身跃起,一东一西倒纵出去。鬼猩势力较猛,又被仇敌揿在地下,互相抓着头颈一同跃起,再各用神力就势猛推,一下倒纵出七八丈,正撞在身后那片石笋林中,只听喀嚓轰隆连声大震中,那最细也有尺许、高约一两丈的石笋,竟被撞跌了好几根,断石纷纷下坠,正压身上。鬼猩肚中金丸毒气大发,暴怒疯狂之下吃乱石一打,越发犯了野性凶威,不问青红皂白,一纵身便往左侧扑去。那地方原是一根三四尺粗的石笋。鬼猩连受重创,痛极心昏,把侧面石笋误认仇敌,猛扑拼命,不料去势太猛,脚底被断石桩一绊,身子往前一冲,一下撞在石笋上面,又是一声大震,那重约数千斤的怪石立被齐腰折断,倒将下来压向头上,经此一来,任多猛恶的怪物也禁不住这一下,当时扑地,手脚略一舞动,便伏在断石之下不再挣扎。另一面旱魈也为受了误伤,负痛情急,向后倒纵,那地方正近洞口,因觉仇敌厉害,刚要逃遁,忽然洞外一阵狂风吹进。旱魃知来仇敌,待要回身,一个和鬼猩长得一样的怪物已随着怪风扑到,进洞只怒吼一声,便将旱魃头颈用利爪抓住,争斗起来。
  上面三人见这怪物更凶,身材比起前见还要粗壮力大,竟能凌虚蹑空而行,才一现身,瞥见雌猩死在地上,怒吼一声,便将旱魈头颈抓住,连身悬将起来。旱魃原也警觉身后来了敌人,无如来势大快,骤不及防,等到回身,颈间要害已被鬼猩抓紧,毒发神昏之际,情急拼命,也未闪躲,就势猛伸利爪朝前抓去,爪利如钢,全身之力又都在爪臂之上,自是厉害。那只鬼猩原是雄的,性情比雌的,还要凶暴的多,一见配偶惨死,旱魃恰在当地,当它所杀,便发了急,照着往常生裂猛兽的习惯朝前猛抓,毫无顾忌,不料对方也是力大爪利,情急拼命,来势极猛。事有凑巧,雄猩身紧如钢,除口眼等致命之处,只胁下左右两根软骨,一时疏忽,竟被旱魃右爪抓紧,深深插将进去。雄猩眼看一下便将仇敌头颈折断,忽然受此致命一伤,负痛怒吼,松手想要逃避。谁知旱魈先和雌猩苦斗,已受重伤,再吃雄猩猛力一抓,也是负痛情急,两条利爪钢钩也似,左爪抓紧雄猩腰间,已是死不肯放,右爪更是深深嵌进右胁之内,插向骨缝里面,如何能够去掉!雄猩痛还其次,最厉害的是又酸又麻,又胀又痒,不挣已是够受,这一挣更难受得厉害,当时支持不住,双双跌翻地上,急得怒声厉吼,与旱魃扭在一起,满地乱迸。
  总算旱魃气力没有它大,力已用尽,不多一会毒发身死,两条怪爪仍然嵌在雄猩身上。
  雄猩万分痛痒难耐中,只管暴怒乱滚,还不知仇敌已死,后来试出利爪嵌得甚紧,决去不掉,不动比较好些,于是明白过来,躺在一旁,仰卧喘息,先前急迸乱滚,一味痛痒交加,还不觉得,这一停止,虽然稍好,但已成了惊弓之鸟,哪敢稍微转动!只得强捺火性,咬牙忍受,正打不起主意。上面男女三人早想下手,只为雄猩势更猛恶,动作如风,惟恐打它不中,再被发现踪迹,只一纵身便可扑到面前,俱都心惊胆寒,不敢妄动,后见昨晚所遇怪物已死,怪爪紧嵌在雄猩身上,狄武取出金丸,几番作势想打,均因雄猩跳迸太快,惟恐一击不中反惹祸事,未了才看出它的短处,二次正举金丸要打,忽听少女低声拦道:“这怪物身子比铁还坚,一下不能制命固是祸事,即便打中,未死以前被它扑来,我们三人立成粉碎,还是再看一会,拿稳下手为是。”狄武因和少女初遇,不便实说金丸来历,悄声答道:“先前怪物便是被我打伤,此怪仰面朝天,身上又压着一个怪物,左眼正露在外,下面光景黑暗,如能打中,立可成功。”说时,忽听怪物在下面连声呜啸,只声音渐低,不似先前洪厉。
  原来那雄猩虽然性如烈火,也极灵警,耳目尤为敏锐,比雌的强得多,初进门只顾仇敌,随即受伤,暴怒乱跳,一经收势静卧,便发现壁洞上面宝光和生人说话之声,如换平日,早就纵身跃起,此时却是有力难施,丝毫不能转动。狄武不知身佩蟒珠,天黑便能散光,怪物耳灵,连语声也被听去,那鸣啸用意是想求人救它,只要下去将旱魃双手斩断,立可收服,又见洞口暮色昏茫中,有两团金红光闪了一闪,匆促中没有看清,以为还有怪物,不此时下手除害,为数一多,势更凶险,心中一急,更不寻思,扬手便朝下面那只凶光闪闪的怪眼猛力打去。不料一下激怒,仍和先前一样,只听一声震天价的怒吼,忽然一阵疾风带着极长大两条黑影,一同自地飞起,往上扑来。倚剑忙喊“大哥快退”,左手一拉狄武,右手宝剑不问青红皂白,便朝黑影斫去,只听喀嚓一声,紧跟着,洞前平石突然折断,往下坠落,轰隆砰訇之声震得地动山摇,那黑影只冒了半身便自下坠,洞外突石竟被折断了半截。倚剑情急救人,不顾命朝前猛斫,如非狄武退时瞥见,回手抓住衣服,差点没有随同下坠,惊魂乍定,又听下面兽吼连声,正是前遇异兽,心方一喜。少女笑道:“二位大哥,怪物多半已死,这吼声乃是本山新近出现的一只独角神兽,虽然猛恶无比,向不伤人,平日专与毒蛇猛兽作对,颇有灵性,再好没有,妹子此次同家兄犯险游山,便为寻它。下面两怪,一个已死,一个落下去,只怒吼了一声便不听它跳动,即便还未断气,神兽也打得它过。我这时才看出你们胸前放光,颇像螺丝峡那条毒蟒的眼珠。先前不曾细谈,也许你们误走螺丝峡,将蟒珠无心得到,只取一粒用套索缒下一看,就知道了。”狄武、倚剑原因怪物来势猛恶,心惊胆寒,这时一想,洞口甚小,怪物带着那么大一个东西,怎冲得进?心方略定,闻言大喜,探头往下一看,下面横着两个死怪,那吼声果是前遇神兽,正蹲一旁,昂首向上吼啸不已。
  原来雄猩正在哀鸣怒吼,不料红光中,飞来一点金星,因先前所受痛痒太甚,不敢闪动,金丸又小又快,初发时还有亮光,一到下面黑暗之中便看不出,护痛疏忽,微微呆了一呆,便被打中左眼,当时奇痛攻心,怒吼得一声,伤处又是奇痛奇痒,不由犯了野性凶威,奋身向上扑来,哪知洞口外面还有一片突崖挡住,虽是久居熟地,急痛昏迷中没有看清,一眼已瞎,所中金丸比雌猩打得更重更准,身上又带着那么长大的怪尸,等到突崖边上,已是强弩之末,纵起时又吃独脚神兽三不知赶来,恐其伤害恩人,情急上纵,一口没咬中雄猩,却将旱魃独腿用前爪抓住,往下一扯。雄猩情急拼命,本就痛痒难禁,哪禁得起神兽猛力一扯!洞中崖石又脆,单爪刚扳住崖边,另一手回抱着旱魃死尸,本待就势上蹿杀敌报仇,被倚剑一剑将头斫去小半边,连急带痛,用足全力往下一扳,突崖竟被扳折,直压身上,随同下坠,恰巧打在两怪胁下连接之处,一下震分为二,胁下软骨立被怪爪扯裂,金丸毒又入脑,发作较快,当时痛晕死去。那崖石重有千斤,也被震成粉碎,神兽差一点没受重伤。天也黑透,珠光越发鲜明,狄武蟒珠还未缒下,刚出洞口,珠光便自下照,看得颇真,只比上面稍暗而已。
  三人看出三怪物全死,神兽又在下面,俱都惊喜交集。狄武和少女更是同样心思,不顾说话,便缘壁而下,近地丈许纵落。倚剑相继随下,见那三个怪物端的猛恶非凡,想起前情,好生骇异。狄武惟恐神兽又逃,再听说它通灵不肯伤人,越发高兴。一下地,便先往洞纵去,拦住去路,以防逃遁,忽听少女娇呼道:“大哥无须!它不会走。”回头一看,原来少女手上拿着一株枯干了的草花,正朝神兽引逗。神兽果无逃意,反往少女身前走去,张口便咬,将花接去嚼吃,欢啸不已。少女随由身畔取出一根银链,扬手一串银光,待往神兽头上飞去。神兽想走无及,已被锁向颈间,意似不愿,目视狄武,连声怒吼。少女方笑说:“你已两次遇险,再不随我回家,早晚遇害。”神兽仍往狄武身边强挣,怒吼不服。狄武会意,近前抚问道:“你是愿跟我一路么?”神兽点头,连问数声均是如此。少女意似不快,朝狄武一看,欲言又止,转向神兽娇嗔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好春坪蔬果甚多,都是你爱吃的,新近又蒙杨仙师移植了好些仙草,你吃了轻身益气,越发通灵,有多少好处,偏随他们,你知他们是去何处?如是城市,怎能带你出山?”话未说完,狄武一听好春坪,猛想起佟芳霞所说田氏兄妹,忙接口道:
  “姑娘可姓田么?”少女看出狄武爱那神兽,意欲带走,本是不快,想要说上几句,又觉对方有救命之恩,不便发作,心又不舍神兽,闻言似嗔似喜,反问道:“我便是田云鸾,哥哥田云章,你怎知我来历?”狄武因先前怪物大凶,将少女援上以后,因见两怪恶斗,各自心惊出神,谁也不顾说话,闻言才想起双方尚未问询,便将前事一说。
  云鸾惊道:“那佟芳霞贼婢是我对头,竟会说我好话?你帮她说好话罢?”狄武见她先呼大哥,这时面含薄愠,前恭后倨,不知何意,忙答:“此女乃是盗党,人甚轻狂。
  我先发现凶僧阴谋,原想除害,只为青门峡寻师心急,她又说得那么人多厉害,才行逃走。虽蒙助我脱身,并看她不起,怎会帮她?”少女闻言,忽又回嗔作喜道:“你竟是往青门峡去的么?令师是十四侠中哪一位?”狄武答道:“家师姓裴。”说时,倚剑正往后洞怪窟探看回来,不知狄武和少女一见投缘,无形中已两心相印,一听这等口快,连师父的姓也说了出来,想拦话已出口。云鸾越喜道:“这样我们不是外人。我哥哥的师父,便是十四侠中第八位老仙师艾寒搓,也是你的八师叔。我只问你,这神兽想跟你,肯不肯让我收养罢?”狄武一听,云鸾之兄云章竟是同门师兄,去到她家,便可问出各位师长踪迹,还交一位好友,好生惊喜,见云鸾美秀如仙,人又天真娇憨,一双秀目净如澄波,望着自己等候答话,似恐神兽被己带走,甚是情急,由不得心生爱好,不忍拂意,暗忖神兽虽然可爱,自己没有宝链难于驯服,论交情,她是小妹,也应让她,少时还去她家投宿,请指明路,如何使其难堪?忙笑答道:“此兽已被贤妹擒住,如何夺人之爱?此时天已黑透,欲往府上投宿,拜访令兄,请指明路,不知可否?”少女大喜道:
  “大哥真好!似你这两位哥哥,请还请不到呢!哥哥比我本事大,怪物虽然伤他不了,怎未寻来?我实放心不下。神兽脾气古怪,请大哥说一声,教它跟我回去。我们骑了它找哥哥,要快得多。”狄武越看少女越爱,依言说了,神兽果不再吼。少女笑问:“你见我哥哥么?”神兽刚把头一点,忽见洞外飞进一人,落地一看,乃是一个白衣佩剑的少年。云鸾忙喊:“哥哥快来!这是裴师伯新收的两位哥哥。我差点没被怪物杀死,全仗狄大哥救我,才得无事。那蟒珠也被他们得去。这独角神兽感他杀蟒救命之恩,本要随他同去青门峡,多蒙狄大哥相让,已被我收服在此,你说多好!”
  来人正是田云章,因寻独角神兽,途遇雄猩,恶斗了一阵。云章也是拜师不久,飞剑尚未炼成,几非其敌,又恐雄猩往伤妹子,只得勉力相持,将其绊住,想等妹子逃远再走,斗到天黑,方觉力乏,雄猩追近怪巢,想是闻得母猩啸声,忽然腾空飞去,云章才保无事,歇了一会,因妹子如见自己与猩恶斗,必来助战,半日不见,心中忧疑,一路寻来,忽听神兽吼声,心疑妹子也许拿了师父所赐银链将其擒住,尚未驯服,在彼相持,连忙跟踪寻找,怪窟地势隐僻,从未到过,也不知妹子遇见旱越、鬼猩,死里逃生之事,入洞见妹子同两少年在内,问知同门弟兄,裴师伯新收爱徒,好生欢喜,静听云鸾把话说完,笑道:“妹妹就是这等脾气,话和爆豆一样。”云鸾赌气道:“哥哥也不和狄武大哥请教,见面就埋怨!”云章笑道:“你哪还容我开口呢!妹妹莫生气,狄大哥不是外人,怎会笑你?”随向狄武、倚剑互相礼叙。
  云章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这神兽我们已擒到过两次,均未驯服,通灵威猛,其行如风,只性太野。这次受了家师指教,不知何故,舍妹最是爱它。我们四人索性骑它同行,到家再谈罢。”云鸾见倚剑拿了狄武先抛弃的湿棉衣,嫌它污秽,笑道:“二哥,此衣太脏,不必要了。我哥哥衣服颇多,长短都有,便现做也来得及,带它作什?”
  狄武也嫌大脏,倚剑原由石林后寻出,已被石笋挂破,只得丢了。神兽似解人意,早已蹲伏相待。云鸾银链始终不曾松手,首先骑上兽颈,云章居中,狄武、倚剑并坐在兽背近股之处,云鸾手持银链,朝头微拍,娇呼“快走”,四人一骑便往洞外跑去。神兽先还从容前驰,已是快极,后来云鸾笑说:“二位哥哥连我都饿了,还不快走!”神兽长啸一声,腾身飞起,只听耳旁风声呼呼,朗月疏星之下,两边山石林木宛如狂涛一般,光影闪闪往身后倒退过去,端的神速非常,又稳又快,一晃便是三数十里的山路。狄武见前面云鸾独骑兽颈,凌风急驰,袂带飘飘,风鬟雾鬓,月光照处,越显得英姿婀娜,丰神绝世,方自暗中赞好,忽听云鸾回眸娇笑道:“前面便是好春坪,大哥快到我家了。” 



第七回
比剑习飞丸 与我周旋宁作我  温言矜雅谑 为郎憔悴却羞郎
 
狄武一看,峰回路转,忽然现出一片平地,一面云骨撑空,灵峰拔地,一面浅溪广岸,清波粼粼,当中平地上满是各色秋花,寒芳冷艳,映月娟娟,到处松杉秀立,清荫在地,更有好些由地突起的奇石怪峰,均不甚高,全都玲珑秀拔,姿态奇古,上面不缀寸草,月光照处,好似蒙了一层银霜,上面是月朗天清,时有朵云拥絮,浮空而渡,清风阵阵,夜寒始生,景物幽丽,仙景无殊,方听倚剑喊好,神兽已驮了四人,由一片高大的疏林中驰过,前面衰柳池塘环绕中,忽又现出一座楼台,还未到达,便见楼前平台上,两个青衣美婢各持银灯飞步迎来。神兽到了楼前,势早放缓,云鸾笑道:“你两个丫头,也不怕客人笑话,这好月色,点灯作什?”内一美鬟笑答:“好春姊姊说,小姐怎这时不见回来?我们不放心,本山云多,正商量带了兵器点灯出寻呢。”云鸾笑道:
  “傻丫头!我和大爷要是遇见强敌,你们去了有什用处?今晚佳客远来,神兽也被我收回,还不快备酒去!”二婢应声提灯走去,四人也自下骑。云章见云鸾手拿银链,牵了神兽,不知如何是好,笑道:“它不会走。没听师父说么,此兽最有信义,只要点头,永不违背,你老牵在手里作什?莫非还带到你房内去?”狄武、倚剑均觉云鸾天真好笑。
  云鸾见狄武笑她,面上一红,娇嗔道:“哥哥老爱当人说我,闹得狄大哥也笑起我来。
  我是想把神兽送往后园,谁带到房里去呢!”狄武见她不好意思,忙分辩道:“我见贤妹女中英侠,只有佩服,焉有见笑之理?”云鸾抿嘴微笑道:“我哪称得起英侠二字!
  一个无知女孩子罢了,到如今连个师父都没有寻到。大哥在哄我呢!”狄武忙答:“真个如此,贤妹不可多心。”倚剑也在旁附和。
  云鸾心中高兴,却不答话,将银链交与云章,笑说:“我看看这两个傻丫头做什吃的待客?”说罢,便往楼内赶去。云章便将银链后半截绕向兽颈,笑说:“你自往好春坪歇息去吧。”随对二人笑说:“我这小妹从小娇惯,一味天真,二位师弟幸勿见笑。”
  二人同答:“哪有此事!”说时,三人已至楼内。二婢送上酒看。宾主三人越谈越投机,狄武才知古庙山魈名为旱魃,和螺丝峡中毒蟒,乃新近山中大害,神兽名为独角龙犀,不知何处跑来,因听师父说此兽通灵,平日茹素,但是天性猛恶,专与山中恶毒之物作对,与庙中旱魃是死对头。因旱魃雌雄两个,前月龙犀与斗不敌,逃来好春坪,疲极入睡,被云章兄妹擒住,一问师父,得知它的习性,最爱吃当地所产九脊仙茅,初意用铁链锁住,日用仙茅佳果笋蔬喂养,日久驯伏,用作坐骑,不料性野难驯,伤刚养好,便将铁链挣断逃去,由此不见再来。云鸾爱它灵慧威猛,连寻两次,一次用仙茅引回,还未上锁便先逃走,再找便不见踪迹。这日乃师路过相见,赐了一根银链,说:“此兽通灵,可以收服驯养,只是前山凹石林洞,由别处窜来两只鬼猩,雄的更为猛恶,并能御风而行,本要除它,困正有事他往,最好等我回山除怪之后,你们再往收那龙犀;此兽最重恩怨,和旱魃仇深,每遇必斗,最好作为与旱魃斗时,助它报仇,方易收服;我留两怪,不早除去,一半为了神钟岗那伙盗党,一半也是为了龙犀,但你二人斗那旱魃不过,到时,我将鬼猩除去,由你二人出面,我在暗中相助,乘其力竭欲逃,将旱魃杀死,方能成功。”云鸾爱极龙犀,师父一走,便磨着要去。云章强她不过,自己也自喜爱,便与同往找寻,不料龙犀未见,一个遇上旱魃,一个遇上那只雄猩,都差一点送了小命,总算天佑,巧遇狄武、倚剑相助,不特两个极凶恶的怪物全被除去,还交到两个好友,俱都高兴非常。
  正说得起劲,狄武忽然失惊,“暖呀”了一声。云鸾忙问:“何事着急?”狄武道:
  “我那红线金丸失落不得,方才除怪连发三丸,行时匆忙忘了寻回,如何是好?”云鸾笑道:“这点小事,你也惊慌!休说骑了龙犀,往来容易,便是妹子也可往寻。好在荒山无人,怪物已死,吃完,我们谈上一阵,请自安卧,明早还你原物如何?”说时,似闻后窗外有人微微冷笑一声,狄武倚剑初来,只当是自己人,还不怎样,田氏兄妹觉着佳客远来,便有对头上门,老大不是意思,不由有气,互相对看了一眼。云章故意笑道:
  “我还有一件事,去去就来。”说罢,便往外走。待了一会不见回转,云鸾倏地柳眉微竖,对二人道:“二位师兄且备畅饮,我看哥哥在作什么。”二人连日饥疲劳乏,遇到这好主人,饮食又极精美,先并不知来了对头,云鸾走后,正在大嚼,忽听窗外有一女子,笑骂了一句“馋痨饿相”,二人仍当是主人家中女眷在外偷看,方觉不好意思,随听二婢在门外呼喝了半句,也未听真,跟着,门帘启处,飞进一个背插双剑的青衣女子,来势十分猛急。二人连忙纵身按剑,定睛一看,原来正是神钟岗深宵报警、私放自己逃走的少女佟芳霞。
  狄武先对此女本无好感,后听田氏兄妹说神钟岗那伙凶僧恶盗,不特是老贼金光亮的死党,内中还有一个崆峒派的妖道隐居庙内,以前曾来田家生事,幸而云章已然拜师,知道青门十四侠不是好惹,方始未来为害,田氏兄妹料他不会死心,旱魃、毒蟒除去以后,盗党更易来犯,龙犀耳目最灵,用以防守瞭望,再妙没有,必欲收服也由于此,并说崆峒派妖道颇精邪法,炼有一口飞剑,如与相遇,凶多吉少;想起父母行时,曾有仇人党羽众多,途中无论遇什不平之事、切忌出手,尤其不可泄漏此行机密之言,二人素孝,想起前情,觉着此女犯险相救,不问自己是否凶僧对手,终是好心,渐把原来轻鄙之念去掉,这时一见是她,忙同笑说:“前夜多蒙相助,但我弟兄连经奇险,先差一点没被野火烧死,后又连诛四怪,才得到此。你说田氏兄妹是好人,果然不差,他们还是我们的师兄妹呢。”芳霞似嗔似喜,一双媚目望着狄武,笑道:“你的事我已知道,那晚崆峒派徐真人新由外回,如非那场大雾,你二人焉有命在!背后连句好听话都没有,只和田家丫头亲热说笑,真有良心!你那瞎红线的金丸已被我代拾了来,可告田家丫头,不必讨好了,不过我很爱它,肯送我一粒最好,否则借我一粒,将来见面还你也是一样。”随说随将狄武前失金丸取出,留下一粒,余交狄武。狄武忙说:“别的均可,只这金丸,师父有话,不许失落。”芳霞方答:“你那师父如是青门十四侠中的裴仙长,我也有人认得,不久我还托人寻他呢,包你没事。譬如我一粒不还,只当失落,又当如何?怎如此没良心!气人!”话未说完,忽听门外娇叱一声:“贱婢竟敢上门欺人!”
  声到人到,云鸾已然飞身进来,朝芳霞一剑刺去。芳霞武功甚好,闻声早将双剑拔下。
  两下一格,玱瑯瑯火星四射。
  二人因云鸾同门小妹,芳霞也有相助脱险之德,为恐内有一伤,狄武首先拔剑上前时,二女手中剑恰又同向对面刺到,一时疏忽,忘了仙剑神物,用力又猛,冷不防往上一挑,意欲分开,再行劝解,不料青虹起处,地的一声,双方的剑均被削断了一小截。
  二女全都惊退,均忍不住同声脱口怒向狄武道:“你帮她么!”狄武还未及答,倚剑剑也拔出,横身劝解,同时,门外云章飞身追进。芳霞见狄武由倚剑拦住自己,正向云鸾赔话,口中微叹了一声,将脚一顿,穿窗飞走。云章还要追赶,吃狄武、倚剑二人劝住。
  云章以前曾和芳霞交手,知她身法绝快,临窗遥望,人已逃远,只得罢了。云鸾气道:
  “哥哥追这贱婢作什?没见狄大哥多帮她呢!惟恐贱婢受伤,把我一口剑也削断,不赔我剑,我放他走才怪!”云章知她又犯小孩脾气,见狄武脸涨通红,恐下不来,笑道:
  “鸾妹怎不客气!一口寻常宝剑有什相干?二位师弟不过为了此女泄机解困,不便反脸,又恐伤你,从中劝解。你没见此女的剑也断了么?如何是帮贱婢?”狄武正觉心中不安,立时乘机答道:“贤妹切勿见怪,师兄之言实是不差。剑为愚兄误断,那口红毛刀也颇锋利,不敢说赔,赠与贤妹暂时应用如何?”云鸾闻言,更气道:“你当我真这样小气么?谁希罕你那红毛刀呢!”
  狄武见她生气,心中不忍,也不知如何说法才好。云鸾见她窘急之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道:“我只气不服那贱婢,凭什么强要你的金丸!还在背后说我讨好。自己背叛凶僧狗道,暗帮外人,这远的路代你送金丸来,和你非亲非故,这不是讨好是什么?
  我是你小妹,又是主人,金丸又为我失落,代你往寻才是应该。自不要脸,强留人家东西,还说人呢!我不用强拿,如今也要一粒,包你自行送上,决不推辞,让我日后再遇贱婢时,便拿这个羞她,你肯不肯呢?”狄武对于云鸾早就一见钟情,心生爱好,又见她一味天真,时嗔时喜,越发爱怜,不忍拂她心意,心想这金丸原已失而复得,譬如被佟芳霞强借了两粒去又当如何,正自寻思。云鸾见他沉吟未答,只当不肯,乃兄又在示意不令再要,不禁动了真气,当时颊晕红潮,冷笑说道:“我知你是不肯。”话未说完,狄武恐羞了她,忙分辩道:“焉有不肯之理?我是想一丸不够,想加上三丸没有红线的,以备练习连珠手法之用,又不知贤妹练过这样暗器没有,偏是赶路心急,明早便走,恐来不及看贤妹练习,正想主意,贤妹就多心了。”随将金丸连真带假取了四粒,放在茶盘之内。云鸾方始回嗔作喜道:“果然大哥待我不差,但我不能和贱婢一样,强留人家心爱之物,你如勉强,仍拿回去,我也不会怪你。”狄武见她笑语嫣然,一味娇憨,越发心醉,忙答:“实是心愿。如非师长有命,亲仇未报,都送贤妹了。”云鸾越喜。狄武随即指点用法和有红线的妙用,二人俱都兴高采烈,说之不已。
  田氏本是前朝遗民仕族,避世入山,兄妹二人,世传武功,又拜剑侠为师,山中除下人外,极少外人上门,云鸾鸾得亲庭钟爱,从小娇惯,以女侠自命,从无儿女子态,因和狄武前缘遇合,由不得心心相印,越谈越投机,形迹上不免亲密起来,可是旁观者清,云章知道妹子素虽豪迈,自视甚高,一向轻视男子,当晚忽改常态,并还借故留人东西,再看狄武,虽然形迹上犹自矜持,可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目,也是不时在妹子身上,忽然省悟,暗忖:“父母临终时常说,妹子如此美慧,文武双全,如配庸夫俗子,实是恨事,自己曾经跪呈,将来必为物色快婿,狄师弟人品、家世、武功全好,又是同门兄弟,难得双方情投意合,真个佳偶天成,再好没有。”便自走向一旁,假作临窗望月,听其说笑,不再插口,忽又想起倚剑冷在一旁,正想赔话。倚剑先见金丸被佟芳霞强留了一粒,方悔来时粗心,只顾察看怪洞,寻找湿衣,忘将金丸寻回,又不便向芳霞追索,忽听狄武又送一粒与人,当时不便劝阻,正在心烦悔恨,后看出男女二人亲密情景,猛想起义父母常说,只生大哥独子,偏以佳偶难觅,迟延至今,是件心事,此女聪明美秀,大哥素不喜与女子交谈的人,今日如此投机,许是前缘也不一定,对方如无婆家,回去告知父母,前来说亲,就请师长作伐,岂不也好?先也和云章一样心思,不愿打岔,及见云章走过,想起方才追敌之事,刚一询问。四人本已吃完,自从芳霞逃后,便各散坐,由二婢将残肴撤去,这时,狄武和云鸾正就左壁同坐,隔几相对,闻声忽然警觉,对方是个少女,形迹上不应如此亲密,不禁脸又一红,恰好手法已早说完,忙作询问前事,走了过来,云鸾也随同走过。
  相对一谈,才知云章家中共有两次贼党上门,第二次,便是佟氏兄妹,实系路过在好春坪上观花。芳霞知道主人底细,说了一句俏皮话,恰被二婢走来听见,诘问动手,自非其敌,田氏兄妹得信出援,佟氏兄妹有事,不愿恋战,又知对方师长难惹,打了一阵,未分胜败,各自退去,所以相识。当夜云章闻人窗外冷笑,知有敌人,忙即追出。
  不料芳霞带有一个女同党,本领颇高,本意想将田氏兄妹引出,由芳霞往还金丸,并订前途之约,云鸾见兄不归,已然追出,偶然回望,楼窗外飞落一条人影,忙又赶回,先想狄武、倚剑均是能手,不容来人猖狂,正好里外夹攻,擒问来历,连忙掩回一看,不禁怒火上升。同时云章被女贼越引越远,也恐中人调虎离山之汁,赶了回来,见二婢和楼下两男女仆均已被人点倒,忙即解救复原,才一进门动手,芳霞已走。倚剑笑问:
  “神兽龙犀耳目甚灵,又极猛恶,怎容外人到此?”云鸾道:“二哥,你哪知道?这东西和人一样可恨,不计是非,专一知恩感德。当我第一次去寻它时,正和毒蟒苦斗,身子已被缠住。我知那蟒毒重,正想主意救它,贱婢同一女贼忽然赶来。那蟒不知怎会怕这女贼,如飞逃去。女贼直说可惜,那两粒蟒眼珠是至宝,随和贱婢追去。我回时,还见龙犀由后园飞也似赶来,到了楼前略一张望,便摇尾走去,分明认得贱婢,不舍伤她。
  你说有多气人!”说时,看了狄武一眼。狄武见她眉妩生春,脸含微愠,灯光之下越显娇艳,知连自己说在其内,脱门笑道:“人都有个见面之情,贤妹你错怪那龙犀了。”
  云鸾小嘴一抿,冷笑道:“我说的是龙犀,与你何干?如无情分,怎会把金丸送人,连师命都不顾呢?”狄武暗笑:“你怎不讲理?人家强拿了去。我何尝送她?你才是强要呢。”云鸾见他微笑不答,忽然省悟,自己为何也强要人东西?赌气想要还他,刚把手法问明,明早还要演习,心又不舍,方自踌躇。云章笑道:“天已不早,二位师弟请安置罢。”狄武随说:“明早看师妹练完金丸,那上路之事……”云章笑道:“我适才忘了说呢。三日前遇家师,说裴师伯和六师伯酒仙井爽往游嵩洛,要到下月才回,并说明春十四位师伯叔全返青门峡聚会,命我带了小妹同去。青门峡离此才四五百里,以你二人脚程,不消多日赶到,何苦早去?在寒家多住些日,上路不迟。”云鸾笑道:“我正想看大哥是不是真心教我,故意强留他半日,过午再留,明晚才说真话,还朝哥哥使眼色。偏说出来!”云章笑道:“妹妹样样都好,就是娃儿气重。年纪也十六了,比狄大哥他们才小两三岁。”还待往下说时,狄武此时情根越深,又知云鸾娇而性傲,恐其不快,忙插口道:“师妹实是女中英侠,聪明豪爽,如何说她娃儿脾气?”倚剑也在旁插口附和,称赞田氏兄妹英雄。云鸾笑道:“可见有人说公平话。哥哥你一个人说我,有什用处!”四人随又说笑了一阵,田氏兄妹才领往别室,道了安置走去。
  二人沿途疲乏,饱经危难之余,得此温暖舒适之所,自是梦稳神安,睡了一个极舒服的觉,醒来日色已高。田氏兄妹早来看过两次,人醒立同走进。洗漱早点之后,便去楼前平台上教练金九。云鸾敏慧绝伦,一点就透,武功又有根底,当日学会。二人间知师父不在山中,只一香火留守,各师伯叔也全外出,早去无用,便在田家暂住下来。光阴易过,加以田家素无外客上门,近年虽有师长偶来看望,至多住上三两日,但有尊卑之分,除受业请谒外,不能随意言笑,下余全是家人佃工。兄妹二人,除练功打猎而外,平日无事,颇觉寂寞,一旦来了两个年岁相仿,志同道合,又有同门之谊的好友,自是兴高采烈,乐趣无穷。尤其狄武、云鸾,郎才女貌,一见投缘,情根早种。狄武志切亲仇,虽然爱恋玉人,心中不舍,还想青门峡寻师之事关系重要,只盼到时上路,还好一些,云鸾却是一缕情丝系在对方身上,虽以少女天真,人又英侠,并无他念,不知怎的,日久情深,顶好从此不要分离才对心思。兄妹二人一向大方,不拘形迹,云章又最疼爱这同胞小妹,父母临终之言时刻在念,巴不得给她找个乘龙快婿,为了妹子眼界太高,常想将来这门亲事不易如愿,难得双方这等投缘,自来旁观看清,早看出妹子钟情狄武,恰又是壁合珠联,一双两好,因妹子性情稍刚,以前曾有丫角终老,守贞不字的话,恐其不好意思改口,狄武又当学剑未成、家难在身之际,想等双方情爱日深,再请师父做媒,玉成其事,免得万一推托,表面虽未明言,心意却早拿定,平日相处,总是故意把倚剑约向一旁,以免二人拘束,不能快吐情慷。倚剑也颇明白他的心意,只为亲仇未报,来日大难,像云鸾这样才貌文武双全的侠女,自是天生佳偶,但恐狄武萦情女色,阻了求学上进之心,每遇云章示意许婚,只装不懂,也不和狄武去说,日常只是盘算行期,向狄武随时提醒。狄武天性纯厚,最孝父母,每和云鸾玩到喜欢头上,吃倚剑走来一提此行用意,立即愁烦起来。云鸾虽觉亲仇应报,但和狄武情分日深,关心过切,见状便自难过,百般安慰,起初还不知道倚剑别具用意,劝得狄武喜欢,便不再谈,回数一多,才看出倚剑心意,以为意存轻视,老大不快,只说不出口。
  这日云鸾又同狄武去往好春坪,对打金丸为戏,练完暗器,随意闲步,走到小峰后面,当地恰有一株断树桩。这时,二人已日久成习,不知不觉间变成形影相随,轻不离开。狄武早已忘却男女之嫌,把以往见了妇女便自脸红的习惯去了个尽,对于云鸾,虽尚未存遐想,但是心中爱极,诚中形外,一刻不见便自悬念,见时全神贯注在对方身上,起坐都在一处。云鸾本来也极大方,同游同止不愿离开,自从悟出倚剑心意,忽然想起,自从狄武来不两天,双方便出入必偕,每一起身必往寻他同聚,连哥哥也忘了找,不知怎的失了常态,一刻不见便想。最奇是哥哥最疼自己,父母死后,越发相依为命,家中亲人又少,不在一起之时极少,这些日来,哥哥老是借故走开,并将倚剑约向一旁,只留自己与他单独相对,对他家世和父母性情十分关切,盘问甚详。倚剑屡次那等说法,当狄武初来,虽和自己投缘,形迹上还颇拘束,由第三日起便去了矜持,从他练武,固是有问必答,无不尽心,便是平日相对,仿佛全副心神均在自己身上,前时兄妹相对,为了好高好胜,偶有争执,只哥哥稍微退让,说过拉倒也颇豪爽,不知怎会对他偏喜欢闹个小性。他偏又是好性情,一任自己讪谤,从不生气,老是笑颜相向,百依百随,自己也以逗他着急为乐。照此情势,分明哥哥别有用意,当时醒悟,害起羞来。本想从此疏远,哪知情苗已然根深蒂固,离开片刻便忍不住,仿佛有什重要东西遗失了一样,狄武再一找寻,越发不忍拒绝,于是又凑一起,只芳心中存了一点界限,每当狄武殷勤过分,便要脸红,说又说不出口,由不得面带娇嗔,时含薄怒。情投意合的少年男女,常在一起,如果彼此光明,心无芥蒂,还能行所无事,这一矜持,便免不了好些做作,而在情人眼里,一面是浅笑轻颦,藏蕴情思,薄露微嗔,更增美艳,一面是似拒实迎,表面故作不情,实则仍要对方温存体贴,本来想远,反倒越来越亲近,彼时心情无主,也说不出是喜是怒,当此爱苗快要成长之期,女方心理尤为矛盾,当日二人便是这等情景。
  练完金丸以后,云鸾想起昨晚才说明日定和武哥疏远,就玩,也是四人一起,不料练武时哥哥又将倚剑约去下棋,想要唤止,因狄武摇手示意,没有出口,后问何故摇手,只脸一红,也未答话,决计练完回房,狄武又说:“中饭还早,我们散步一会再同回去。”不好意思拒绝,且谈且行,不觉走到峰后,狄武已先坐下笑说:“鸾妹,我们坐谈如何?”一不留意,随同坐下,那树桩只三尺来远,二人几于两肩相并。云鸾见狄武目视自己,欲言又止,暗忖:“峰后地势僻静,孤男寡女不应如此亲密。”方要起立,吃狄武伸手一拉,笑说:“鸾妹莫走。”云鸾忙往侧一闪,微嗔道:“你这是做什么!
  要给你那二弟看见,又该……”话到口边,觉出不应如此说法,一着急,脸便红了起来。
  狄武本想裴师已快回转青门峡,时将仲冬,不久大雪封山,不好上路,想和云鸾商量提前起身,但又不忍出口,正自盘算,见云鸾站起,一时情不自禁,伸手便拉,正拉在云鸾手上,觉着柔荑春葱,玉肤凉滑,入握如绵,不禁心神一荡;云鸾已是脱手避开,面带娇嗔,朝己发话,猛想起男女授受不亲,怎今日如此忘形?当是触怒,自知失礼,正急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及听云鸾这等说法,再见她玉颊红生,面含薄愠,一双点水双眸注定自己,虽然面带娇嗔,实则柔情无限,自然流露,并不似真生气的神情,越看越爱,越发心神陶醉,脱口唤了一声“鸾妹”,底下便想不起说什话好。一个是无法出口,一个是无话可说,反倒呆住,相对无言。隔了一会,云鸾见他脸涨通红,一言不发,知是事出无心,恐己怪他,着实惭愧,心又不忍,抿嘴笑道:“你是我哥哥,形迹亲密一点,有何相干?不过你那兄弟说话有多气人!你看我哥哥就没有那样歪心。说话不是一样,拉拉扯扯是什样子!”狄武知她假怒,才放了心,又见她瓠犀微露,齿若编贝,一笑嫣然,更增美艳,不由心旌摇摇,爱极忘形,脱口反问道:“我因与鸾妹视如骨肉,见天还早,又以不久起身,想多谈一会,恐你和昨日一样一去不回,害我好等,一时疏忽,无心之过,不料鸾妹自命英侠,仍存世俗闺阁之见,我下次改过就是。”
  云鸾听说要走,又知不能久留,心方一酸,忍不住同坐上去,正想听完回问,忽听后半的话,气道:“原来你也把我当作世俗女流,怪不得你那兄弟看我不起。明明还有好几天裴师伯才回,这.等心急,明是见我不得,告知令弟,休以为我不放你起身,今日便为你们饯行如何?”狄武看出她有点真气,说完起身要走,不敢伸手再拉,忙即纵起,拦住去路,不住打躬作揖,赔笑说道:“好妹妹,你怎冤枉人!实不相瞒,我真舍不得走,无奈亲仇未报,家难将临,不得不早见恩师,学成剑术。只等报仇之后,我便……”云鸾越气道:“你便怎样?”狄武原是一时情急,话没想好,脱口而出,其实本心也没想到婚姻二字,只是不舍分离,竟图永远相聚之意,话到口边,觉着对方是个少女,话不好说,这一住口,反倒引起误会,重又急得脸红颈涨,吞吞吐吐答不上话来。
  云鸾见他真窘,叹道:“你呀!”狄武见她怒气已敛,口角上又带笑容,乘机反问道:
  “我怎么样?”云鸾看了他一眼,笑道:“这大一个人,和小娃一样,一来就急,教我说你什么!谁还不知道拜师学剑,事在紧急,你那兄弟,仿佛我哥哥要留你一辈子似的。
  这都不谈,我只问你,肯不肯多留两天,算准裴师怕到前两日再走?休看路远,还有风雪之险,你们御寒衣服和应用之物,我早命人备办齐整,到时说走就走,何况还有神兽龙犀送你二人起身,当日便到,又快又好,多危险的山路也不害怕,要他那样着急作什?
  莫非我们亲如手足,没有好意到你,还叫你们涉险不成?休说于心不忍,那是什么人呢!
  转告你那好兄弟,只管放心,一到日期,不用他说话,便你不走,我也不让你再留我家。
  再说废话,我就生气,不理你了。”
  狄武见她笑语娇柔,深情流露,方自心醉神摇,忍不住又凑将过去坐在一起,暗忖自己尚未订婚,此女美若天仙,文武全才,又是同门至好,如与求亲,料蒙应允,只是无法出口,想老着面皮和倚剑去商量,又不舍走开,心想睡时再说也是一样。云鸾见他又在注视自己,似想心事,便问:“你想什么?”狄武正在出神,闻言吃了一惊,不便明言心事,笑答:“我是在想神钟岗那伙强盗,相隔不远,我如骑走神兽,万一有事,便少一个帮手,有点放心不下。”云鸾闻言,忽然想起一事,冷笑道:“神钟岗那伙毛贼有什相干!休说不敢前来,就来,我也不怕,明是忘不了姓佟的丫头,偏说这等好听话作什!”狄武因她为了佟芳霞,已和自己争论不止一次,忙分辩道:“我怎会忘不了她!鸾妹太多心了。”云鸾把脸一沉,冷笑道:“你的事,凭什么要我多心!一提起就她呀她呀的,莫说喊她一句贼丫头,连个人名也舍不得叫,还说忘得下呢!本来吗,小少爷受人救命之恩,如不是那女贼吃里爬外,背主通敌,这位小英雄岂不被贼和尚擒去遭了毒手,父母之仇如何报法?虽然你不逃走未必一定吃亏,她这一讨好卖乖,好人又不作到底,害你们夜窜荒山,连经奇险,差一点没有送了小命,心意总是好的。哪似我这样,既无本领,哥哥又不是强盗,全仗你救我,才没被那怪物杀死,两下一比,我自然差得多,如何能教你昧起良心忘了人家的好处呢!”狄武见她满面娇嗔,越说越气,连日相处,已知习性,非任她发泄不可,再又听出语意问含有妒意,想起女子善怀,心又一荡,忙分辩道:“妹妹你如何能与此女相提并论,实不相瞒,大丈夫恩怨分明,便照大哥所说,凶僧妖道也实厉害,我蒙此女犯险相救,将来遇机,自不免有图报之想,至于看重一层,休说此女出身贼党,即以为人而论,也觉轻浮,哪似鸾妹女中英侠,自然端丽,宛如天上神仙下临凡世,本来不值一提,生气岂不冤枉!”说时,因见云鸾一双明眸望着自己,口角带笑,容光照人,以为恭维得体,怒气已消,一时情不自禁,又朝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云鸾倏地变色而起,怒道:“你作死么!”狄武见她真怒,不禁惊慌,忙喊:“好妹妹,我说的是真话!我心中如有此女,天……”云鸾忙嗔道:
  “你敢赌咒!谁管你对她如何!大哥他们来了。”说完,又恶狠狠瞪了狄武一眼,随即转身,笑喊:“哥哥快来,武哥他要走呢!”
  狄武见她忽又改怒为笑,闻言一看,云章、倚剑正由前面松林中缓步走来,相隔尚远,云鸾已迎将上去,再看自己坐处实大隐僻,忽然警觉,等到赶出,云鸾已抢向前去,拦住二人去路,不住说笑,忙往外走,因闻峰后有人微笑之声,只当是两慧婢,想起心事,未免内愧,也未回身察看,匆匆迎出,以为云鸾怒气已消,一会开饭,渐觉出云鸾只管谈笑风生,却不理睬自己,说的竞是官冕话,如同敬菜敬酒之类,一味客气,与往日相待情景迥不相同,席散便推身上不快想睡午觉,各自归房,由此便未再出。狄武虽到过她卧室两次,均是四人同往,知她负气,不便往看,空自愁急,正打不定主意,云章忽然人内。倚剑人甚机智,知道二人情爱日深,重又拿话点醒,令以亲仇为重。狄武知被看破,索性厚着脸皮,明言自己虽有求婚之意,一则不到时机,再则此女也非庸俗女子,自视甚高,不知心意如何,已然说明,算准裴师回山日期前二日,骑了神犀上路当日到达,并说此女聪明,以后不可当面再提前言,以防多心。倚剑知他有一半是违心之论,云章已然示意,云鸾又复多情,分明一说必成,恐狄武一意好逑,忘求上进,未将云章的话告知,反劝狄武:“双方年貌家世固极相当,但主人是年少英侠,不拘形迹,我们蒙他们厚待,言行稍微失检,不特遭人轻视,便被师父知道,也怪我们少年荒唐。
  最好自重,等学成飞剑,报了亲仇,再由父母出面、师长作媒,岂非极好的事?此时一句错话也说不得。”狄武也以为然,只不知心上人因何生气,是否还理自己?放心不下,正悬念间,云章忽然走出,笑唤:“剑弟,随我去往楼下了那一局残棋如何?”倚剑想狄武也去,方喊得一声“大哥”,云章笑道:“武弟不喜下棋,何必勉强?少时舍妹醒来,须要向她请教,我们各玩各的,情如骨肉,有什避忌?舍妹如久不起,武弟只管进房喊她便了。”倚剑不便再说,朝狄武使了一个眼色,令其留意,随同走去。
  狄武听出云章令他入房去唤云鸾,料知方才入内,想兄妹二人必有话说,再想起连日与云鸾相聚,云章必把倚剑约向一旁,当时醒悟,心花怒放,二人一走,不好意思就走进去。云鸾喜欢楼居和凭栏饮酒、赏玩花月,饮食都在楼上面的一间房内,中间为女主练武之所,满布各样兵器,无他陈设,对门一间便是卧室,这时绣帘低垂,听不见里面一点声息。狄武几次想要入内赔话,总觉冒昧,又不知心上人气得怎样,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在房中踱来踱去,正在无计可施,忽见慧婢好春端茶走来,忙笑问道:“小姐真睡了么?”好春悄笑道:“我也不知真睡假睡,不知谁惹了她,在生气呢。”狄武慌道:“代我问一声,说那金丸还有一手不曾学好,请小姐同去好春坪再练一回,由我一说,散散心就没气了。”好春笑道:“狄少爷,你说得容易。我小姐向不生气,真要恨起人来,至少一年不会理他。我不知今日为的是谁。狄少爷的好意,我代你去问一声也好。”说罢,转身往对房走进。狄武待了一会不见回转,实忍不住,暗忖:“云章走时分明示意,令自己入房赔话,便走进去有什相干?”念头一转,轻轻掩向门外,待要走进,终觉失礼,心上人又在怒火头上,恐遭无趣,不敢冒失,便停在门外,隔帘偷听,待不多一会,忽听云鸾叹道:“你对他说,我不希罕学那金丸,明日我还到金凰坡看望杨家表姊,今日头昏心烦,有点不舒服,恕我简慢他弟兄,不能奉陪了。他前途许还有好心人相候,难怪心急。我今早本不应留他,现才想起,请他自便,不必勉强吧。”随听好春低声劝慰,云鸾偶然回答几句,语声甚低,听不真切,估量多是负气话,越听越心痒,忍不住咳了一声。云鸾问:“门外是谁?”好春答说:“是狄少爷。”云鸾便不再言语。
  狄武轻启门帘往里一看,卧室本来不大,里外两间,因女主人生性爱好,布置最为精雅,靠墙一张紫檀镶嵌螺甸和翠玉博古的大床,一对雕镂极精的嵌宝金玉帐钩,将那湖色绣帐高高挂起,床前放着一个紫檀雕花的踏凳。云鸾幼得亲庭钟爱,又是武家,生长山中,虽然不曾缠足,但是丽质天生,自然人妙,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修短适中、称纤合度,脚样更是极好,虽在负气,先没想到会有人在外窥伺,一双湖色绣花缎鞋已然脱下,身上盖着一床粉红锦被,面朝里卧。好春立在床前,正在俯身劝说。狄武最爱云鸾双足,不假束缚,自然纤秀,一见那鞋,先自心跳,再一眼看到云鸾一条右膀搭向被外,手白如玉,春葱也似,下面又露出那双底平指敛的纤足,虽然罗袜如霜,不便窥见庐山真相,也能想象到胫附丰妍、玉肤映雪之美,越发情动神移,当时脸红耳热,心更跳得厉害,也说不出是什情绪,正在欲前又却,进退失据,好春攀着云鸾肩头耳语了两句,头也未回,便由床后绕往里间房去,随听云鸾微微叹息了一声,狄武又咳嗽了一声,没有回应,又叫了一声“妹妹”,仍未回答,少停又叫:“妹妹请起来,到外面散散心如何?”云鸾又隔了一会,方始低声说道:“前途有姊姊等你,找妹妹作什?”狄武闻言,实忍不住,故意放重脚步往里走进,口中说道:“妹妹你错怪我了,我哪里来的姊姊?请起来罢,我进来了。”云鸾先未回答,狄武又说。云鸾才叹道:“我懒得起,只不嫌弃斗室丑俗,进来就进来。又没人拦你,老说作什!”狄武听出对方并未坚拒,只是气犹未消,笑唤:“妹妹莫生气,你不起床,如何能陪你玩?”云鸾不理。狄武越看越爱,情不自禁便往床前走去,到了脚踏凳前,刚一立定,心想此是少女绣房,人又睡在床上,室无外人,如何忘却男女之嫌?当时警觉,正往后退,云鸾倏地翻身坐起,手指狄武道:“你欺负我!”说到“我”字,已气得珠泪盈盈,眼花乱转。狄武见她满面娇嗔,清泪盈眸,知被误会自己有什歹意,不由又怜又爱,惶急万分,偏生离床大近,自先失礼,当时脸涨通红,答不出话来,又看出对方似有决裂之意,惟恐心上人轻视鄙薄,于此断了交往,惶急大甚,心中一酸,不由也流下泪来。云鸾见他窘急流泪,满脸惭惶,一面穿鞋下地,伸手朝狄武额上指了一下,叹道:“你呀!”狄武见她说完怒容已敛,知有转机,忙即涎脸赔笑道:“妹妹,我不是故意,实在看你生气,心中着急,不觉得走近了些。”云鸾笑道:“没羞!这大一个人,又哭又笑。”狄武道:“妹妹,你不知我心里多着急呢!”云鸾道:“我不过睡一会,你就着急,你不是明天还要走么?
  从此不知何时相见。真要为我着急,那你还不急死?这话哄鬼!”
  狄武道:“话不是这等说。我和妹妹情如同胞,顶好一刻不要离开,无奈亲仇家难,不得不行。妹妹如不生气怪我,此去虽然想念,到底还好一些。如将妹妹得罪,此心如何能安?再要由此误会、不肯理我,怎不急死!再者,今早我也没有说是明天要走呀,至于佟芳霞,我虽蒙她解围脱困,休说她陷身贼党,道路不同,即便不是贼党,无论是人是交情和师门渊源,哪一样也不能与妹妹相提并论,你偏拉扯一起。我与她只见过三面,头一面是在贼庙同席,我还嫌她轻浮;第二次她引我出险,逃难匆匆,又恐贼党看破她的行藏,走了一路,我共总没说上十句话;第三次你看见的,几时和她论什兄弟姊妹?彼此年岁家世全不知道,你不是活冤枉死人么!”云鸾早已拭干泪痕,睁着一双明眸注定狄武,留神静听,听完笑道:“谁在问那贼丫头!她呀她呀的老忘不了,还说人冤枉呢!就算我冤枉你,少爷请坐。”狄武见她已然转怒为喜,终觉此是红闺卧室,孤男寡女,瓜李之嫌,笑说:“只妹妹不生气,我永不再提此女。方才差一点没把我急死,我们还去练那金丸如何?”云鸾娇嗔道:“你嫌我这地方不好么?连椅子都不沾一下就要走。”狄武慌道:“哪有这事!”边说,忙就旁边椅上坐下。云鸾见他举动发慌,不禁好笑道:“少爷莫急。我随便说一句话,你也着急,给别人看见,还不知道我如何欺负你呢。”狄武道:“还不是刚才被你吓怕了么?”云鸾道:“那金丸已全学会,无须再教,你走后,我自会练习。今日懒得出门,就在我屋玩上一会,谈点心……”说到“心”字停了一停,又道:“你到底几时走,何时再见呢?”狄武道:“我现在决计照妹妹的话,期前两日起身。到了青门峡拜师之后,妹妹和大哥如去,再好没有,否则,飞剑如能早成不必说了,要是稍晚,明年春暖花开,也必前来看望。妹妹你要能去,多么好呢!”云鸾道:“那日我说去,实是假话,因为哥哥的师父对我也颇疼爱,偏不肯收徒弟,并还有不令同去青门峡的话,为此我还气哭了两回。请他引进一位女师父,又说到时自有机缘,不置可否。你见裴师伯,代我求上一回如何?”狄武喜道:“我见师父,定必代你求说。如与妹妹同在师门,有多喜欢!师父恩厚,又最爱我,十九有望。
  我真粗心,不曾想到这一层,此时想起,真是快活。”云鸾道:“难为你真会想。青门十四侠中虽有一位女侠,一则性情古怪,前为收徒不慎,心爱门人犯规,经众集议,清理门户,已然声言不收徒弟。余人从未收过女弟子,多爱你,也是无用,不然我早入门,何待今日?”狄武想了想,答道:“妹妹放心,就师父不收女徒,也必苦求,请其设法引进到别位仙师门下。”云鸾道:“这个大概还有商量。你那衣服行装,连同一些衣物腌腊,我已给你备好,共是两大捆。照我日期动身,决赶得上。”
  狄武一面称谢,见她满脸喜容,更显娇艳,越看越爱,心想佳人难得,又是这等深情蜜意,如非父母在堂,便为她死也所甘心,可恨剑弟心性固执,时多疑虑,自己又不便当面倾吐情愫,但盼此去早将剑木学成,报仇之后,再令剑弟和娘去说,来此求婚,或者有望,只是岁月悠长,那日云章背后曾说,妹子婚姻是他心事,甚望早得快婿以应先人遗嘱,如不将话说定在前,万一许了别人如何是好?正在胡思乱想。云鸾看出他心神不定,仿佛有什为难之事,娇嗔道:“你又在乱想什么?又忙着走,好到前面去会人罢?”狄武脱口答道:“我怎会想别人!实在是想妹……”话到口边,觉着不妥,又复缩回。云鸾问道:“你想我什么?我素来爽快,有活只管说,吞吐作什?”狄武想了想,慨然说道:“我蒙贤兄妹看重,不必说了。自来知己难得,只是别远会稀,此行不知何时相见?每一想起,心便难过。”云鸾插口问道:“方才你不说至迟明春相见么?”狄武道:“你我将来相见,自不必说,不过人事难知,万一我去再来,妹妹不在这里呢?”
  云鸾笑答:“这话多怪!我家无什亲友,隐居多年,只金凤坡住有一姓杨的表姊妹,大姊奇丑,二姊仅比我长一个月,十分美秀,和我最好,方才我说的便是这一家,将来还想和倚剑三哥做个媒呢。此外更无去处,就去杨家,也必留话,武哥到时,好春自会往寻,当时赶回,怎会见我不到?”狄武笑答:“我说的人事难知,万一妹妹远去他方,不是就见不到了么?”云鸾方说“不会”,忽然醒悟狄武言中之意,面上一红,看了狄武一眼道:“你不是好人,我不和你说了!”随说,起身往后房走去。狄武知她害羞,忙起拦阻,笑说:“妹妹,我怎不是好人?又要生气。又没说什么。”云鸾娇嗔道:
  “我说你不是好人,就偏不是好人。我到后房唤人,拦我作么!”随说伸手一推。狄武见她满脸娇羞,春生玉颊,实在爱极,情不自禁就势把手抓住,觉着玉手凉滑,入握如绵,心方一荡。云鸾把手一甩,径去一旁坐下,嗔道:“这大个人,老是拉拉扯扯!我就不走,看你口渴谁管?”狄武见那坐处是张短美人榻,口说:“妹妹莫生气,下次不敢!我口不渴,多谈一会多好。”随说,人早凑近前去,想要和前数日一样并肩坐谈,刚一坐下。云鸾身形一闪,躲向一旁,笑道:“这地方好,我让你如何?”狄武心痒难搔,爱极忘形,又不敢伸手再拉,涎脸央告道:“好妹妹,你不要走,我们坐在一起好说话。”云鸾笑道:“这里说不是一样?相隔这近,我又不聋。”狄武想和她亲近,又说不出口,重又起身,想赶过去。云鸾把脸一绷道:“你这人真讨厌!还是同到外面,找哥哥他们玩去罢。”随说,人早立起,往外走去。狄武满腹心事,又看出对方薄怒轻嗔,均蕴柔情,料知心心相印,不致触怒,意欲乘机倾吐,见她要走,忙喊:“妹妹莫走!还是这里谈好。”随说,随往前进。 

第八回
妙语喜双关 判袂殷勤情曷限  痴心悲片面 临风惆怅恨难穷
 
云鸾在前,刚揭那绣帘,忽然“咦”了一声,门帘启处,急匆匆赶进一人,两下几乎闯个满怀,随听各呼姊妹之声。狄武一看,来人乃是一个身披斗篷、腰挂宝剑镖囊的红衣少女,见面朝狄武看了一眼,面上微带惊奇之容,转向云鸾道:“二妹,我家那个仇人明日便要寻来。大姊说非你兄妹相助不可。大哥人呢?”云鸾闻言大惊,略微寻思,答道:“二姊你莫忙,好在相隔不远,事在明天,准可赶上。你可知独角龙犀已被我收服了么?你把斗篷脱下,歇息一会。我教人喊哥哥去。”少女惊喜道:“想不到龙犀会被你收服,这大好了!昨据探报,小贼这次竟是大举,想和我家拼命。听说约有好些帮手,有的尚还未到。明日回山,先带两个同党亲来叫阵,胜了便罢,再和上次一样大败,等他帮手到来,再行来犯。大姊说,这回定要决个胜败存亡,至少要请你和表哥在我家住到过年,才可无事,否则,贼党诡计多端,这次又将那毛人说动,成了一党。那野人周身绿毛,已和野兽差不多,又养有恶猿猛兽,听说只有龙犀能够制他,收服在此,岂非绝妙?这位是谁,如何在你房内?”云鸾脸上一红,笑道:“我还忘了和你说呢。这是我哥哥的师弟狄武哥哥,同来还有一位,是他兄弟,名叫倚剑,现和我哥哥客厅下棋。
  我方才进来喊人预备点心,哥哥见我久不回去,命武哥来喊,你就来了。”说完,转向狄武道:“这便是我方才说的二表姊杨文嫣,你看人有多美!”狄武除和云鸾夙缘遇合,一见倾心而外,见了面生女子仍是拘束,又听这等说话法,更答不上话来,拱手喊了一声“二表姊”,便想退出。文嫣来时,早看出二人由房内说笑追出,神情亲密,闻言本不甚信,又听唤她“二表姊”,一面还礼,忍不住好笑,朝二人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狄武见她把门拦住,站在一旁,神态更窘。云鸾知他错了称呼,又见文嫣巧笑,也自害羞,随朝狄武使眼色道:“你还不告诉哥哥,说我同二表姊就来。”随手把文嫣一拉。
  狄武口中答应,人早由侧闪出门去,刚到外面,便听文嫣笑道:“我几时又添了一个好表弟?今天才知道。你也不给我送个喜信。”狄武才知把话说错,越发内愧,正要下楼。
  二婢端了茶点,迎面走来,笑呼:“狄少爷莫走,开点心呢,大爷他们就来。”话未说完,一阵搂梯响,云章、倚剑双双走上。狄武连忙走往对房,刚一落座,云章、倚剑也相继走进。
  云章见狄武仍坐原处,意似惊疑,笑问:“武弟,未唤舍妹起来么?”狄武听出云章不知前事,心中一定,因素不善说谎,吞吐答道:“已经唤过鸾妹。杨家二表姊来了,正在对门谈笑呢。”云章闻言,还未及答,二女已并肩走进。互相通名礼见之后,云章笑问:“大表姊怎的未来?”云鸾朝狄武看了一眼,气道:“哥哥你还说呢!都是你上次懒了一懒,没请师父到场,致被小贼逃走。如今他卷土重来,听说约有好些恶贼相助,绿毛怪人也被说动。索性事应今明日,连武哥他们同去也好,偏说事情要好几天才能终了,小贼又是说来就来,今日黄昏便须带了龙犀起身,赶往相待,才保无事,真个气人!
  我想请武哥、剑哥同去金凤坡,贼如上门,正好合力应付,否则,聚到大后日,仍命龙犀送行,你看如何?”云章想了想,答道:“我看不必,一则这里往青门峡,山路比较好走,只武弟来路一段险阻难行,已经越过,如何又走回路?武弟奉有母命,不到青门峡拜师之后,途中不许与人争斗,本不便令其违背,何况敌势强盛,事颇凶险。那怪人既被小贼勾动,如无龙犀同往,便我们去了也是危险。幸是表妹在此,否则,得信便须起身,如何能等黄昏?依我之见,二位师弟不是外人,此去青门峡只七百里山路,我曾孤身来往过好几次,均无什事发生,无足为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适才剑弟原和我说,想在明后日上路,既然这样,也不在此一半日之聚。这条路,各位师长常时来往,无人敢于轻捋虎须,自找无趣,二位师弟的本领,就遇上事也足能应付,不过步行上路稍苦而已。姑母年高,此时必定愁急,我们早到,她老人家可早安心,莫如请二位师弟明早起身,我们吃完点心,同骑龙犀往金凤坡去如何?”文嫣闻言,首先喜谢。倚剑也从旁附和说:“这样彼此都好。本是骨肉之交,以后更是一家,何必客气?”
  云鸾不知云章已和倚剑商定自己终身之事,闻言老大不愿,但是亲人只此姑母表姊,父母临终时又曾再三叮嘱,以后两家唇齿相依,无论什事均不可置之度外。此去青门峡,山路无什大险阻,天色又好、文嫣求援心切,已经先谢,说不上不算来,只得允了,因见狄武不曾开口,笑问:“武哥怎不说话?是嫌我们简慢,留意不诚么?”狄武虽然不舍心上人,因吃云章一提,想起来时父母再三叮嘱不许多事之言,既然不能随去,自以早走为是,倚剑又在一旁以目示意,本欲附和几句,因知道云鸾小性,恐又多心,没有开口,闻言乘机答道:“我与大哥、鸾妹亲逾骨肉,将来终须常在一起,原不在此二三日问之聚,何况彼此都有正事,分走原好。主人如此情厚,感谢尚且不逞,哪有多心之理?”云鸾当着人不便深说,只把小贼骂不绝口,点心端来也无心吃。众人吃完,云章将云鸾唤往对房谈了一会回来,便命二婢收拾兵刃衣物,准备少时起身,并告狄武,所有食用衣物已代备齐,因恐行路不便,已命好春明早挑送。狄武、倚剑再四辞谢,说:
  “来路数千里长途险阻,原带行囊,并未觉累。好春武功甚好,应留守家,无须客气。”
  田氏兄妹力劝不听,只得把行囊取出重行包扎,把原购衣物取了些出来,由大改小,以便携带,下剩食物甚多,均等田氏兄妹事完,由云章骑了龙犀亲身送去。
  文嫣怀着满腹热望而来,恨不能一到便将田氏兄妹请走,先听云鸾允待黄昏起身,面有为难之色,又知二客也是田家同门至友,为了自己的事催客上路,心中未免不安,及见倚剑凑趣,首先赞同,并还说出好些理由,免却主人为难,人又生得那么英俊,由不得心生好感。倚剑见文嫣秀美温柔,暗忖:“二女怎都如此美貌?前因看出大哥钟情云鸾,已难割舍,难得一双两好,云章又曾几番示意,断定义父母前一说必允,适才下棋时已与言明,只等拜师学剑回家,立即享明二老,来此求亲,只不知这姓杨的有无婆家,何人娶此才貌又全的侠女为妻,岂非幸事?”心正寻思。狄武因云鸾先前本朝自己连看,好似有话想说情景,等到去后回转,便面带娇红,若喜若愠,更不再理睬自己,疑是又因上路得早,多了什心,当着外客不便朋言,想了想,便对云章道:“小弟一向不曾有过朋友,不料初次出门,便与大哥鸾妹一见如故,成了骨肉患难深交,真令人一辈子也忘不下呢!”云章自是谦谢。云鸾见他面朝云章说话,眼看自己,想起先前兄长之言,老大不是意思,假作回身,朝狄武恨了一眼。狄武不知她是何心意,只当又有误会,加以转眼便要分手,心中愁急,但是不能出口,后见二婢将主人兵刃暗器全都备好,就快上路,没奈何只得踅近身前问道:“鸾妹此去须与强敌相对,先前我话未说完,便有客来,我走甚不放心,可要将那金丸演习一回再走么?”云鸾见他强打笑脸问话,面带愁急之容,知因自己不理他,起了误会,方要开口,文嫣已先问道:“是什金丸,可能容我一看么?”云鸾侧顾云章,正和倚剑背人密谈,抽空看了狄武一眼,笑答道:
  “这是武哥所传绝技,详情少时再说。武哥这人甚好,只是心眼多些,先前正和我说那手法,你就来了。他不知我此时惦记姑妈表姊,心有多乱,以为我不理他,是恨他藏私,不肯全传,其实我早明白了,也不想这就要走,如何能有工夫练习呢?真有手法未传,我也没心肠。再者,等我走后,和好春说,令她代传也是一样。我反正不会怪他,何必忙此一时呢?”
  初涉情场的少年男女,往往借辞示意,欲盖弥彰,无如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文嫣人本美慧,来时又曾眼见二人笑语追逐情景,心早了然,再见云鸾目视狄武,所说好似别有用意,狄武面上原有愁容,闻言忽转喜色,越发省悟,未及开口,狄武已从旁插口道:“我委实倾心相授,不曾藏私,只鸾妹明白,我就放心了。”云鸾说完,见文嫣一双妙目笑视自己,欲言又止,本就情虚,重又脸羞通红,再听狄武这等说法,越发不好意思,侧顾娇嗔道:“我自和二表姊说话,谁问你呢?”狄武看出她未怪自己,心才放下,闻言不便再说什么。云鸾见狄武未答,知他和自己一样借别,老大不忍,脱口笑道:
  “武哥你放心,我必照你所传去学。等你剑术学成归来,我们再见吧。”狄武想起亲仇未报,此别不知何日始能再见,心方一酸。云章和倚剑说完了话走来,笑道:“我们好起身了。”云鸾无法,只得借着辞别,请狄武兄弟二人路上保重,等到青门峡拜师,剑一学成立即来晤。狄武虽随倚剑一同谢诺,心中实是难过。田氏兄妹便向二人道歉,请其明早上路,又叮嘱慰勉了儿句,方始同出门外。云鸾见异兽龙犀已被二婢引来门外相待,笑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见了贼丫头来捣鬼,哼都不哼,下次再这样,饶你才怪!只敢理那贼丫头,我从此不理你了!”狄武知她借故点醒自己,乘人不见,将头微点了一下。云鸾只装不见,低声自语道:“我也白说。这东西不是受过人家的好处吗?”狄武见她同立斜阳影里,越显得俏影娉婷,风貌若仙,越看越爱,心越不舍,笑道:“龙犀神兽通灵,自知忠于主人,怎会违背你的意思,再理旁人?鸾妹你错怪它了。”文嫣料知二人隐有寓意,笑间:“哪个贼丫头?我才两月未来,怎会生出好些事故?”云鸾笑道:“气人的事,说来话长,到了你家再说多好。”说时又看了狄武一眼。
  二婢已将衣物放向兽背之上。云章举手作别。兄妹二人同了文嫣骑将上去,互相依恋,道声“珍重”。龙犀也似是感恩不舍,朝狄武、倚剑身上蹭了两蹭,将头连点,方始一声长啸,往二人来路侧面山坡上飞驰而去,晃眼越过山坡,便自无踪。
  倚剑见狄武还在痴望,知其难舍,拉向一旁,告以云章示意许婚之事。狄武闻言大喜,也不隐讳,把心事说了。倚剑闻言,得知狄武虽然爱恋云鸾,欲娶为妻,并未为此忘记亲仇,对方又是一个才貌双全的侠女,家世人品无一不好,更有师门渊源,好生代为欢喜;因次日一早便要起身,又见狄武闷闷的,知是想念玉人,意欲早睡早起,恰值采春走来,便把心意说出。采春笑答:“二位少爷的行装,小姐早有准备,说走就走,何况好些东西暂时已不带走,更方便。只天还早,又刚用过点心,开出饭来吃不下,夜间要饿呢。”狄武想托好春代向心上人留几句话,也不肯早睡,倚剑只得罢了。挨到晚饭后,狄武想不起如何背人与好春说话,又不好意思对倚剑明言,正自发愁,采春忽来对倚剑说:“二少爷可要检点行囊?明早走时省有遗漏。”倚剑人最勤谨,连忙应好,随同走去。
  二人刚走,狄武凭栏望月,正在想念云鸾此行有无危险,忽听身后娇笑道:“狄少爷用茶么?”回顾正是好春,心中大喜,想要开口,又不知如何说法才好,面上一红,欲言又止。好春年才十四,最是灵慧,早看出一双情侣心意,见他沉吟,笑道,“好春本是孤女,从小便蒙老主人救来此地,大来侍候小姐,更蒙恩待。二位少爷明早便要起身,此行不知何日才得再来?小姐走得又忙,如有什话未说,只管明言,好春必为代答。”狄武满肚皮的话,偏是无法出口,想了又想才笑道:“我知你是她的心腹,她行时也曾说过。我也无什话说,只请转告,说我蒙他兄妹待如手足,终身不忘。那粒金丸,曾奉父母师长之命,不许失落,除送小姐那一粒,是我拼受责罚情甘奉赠外,佟芳霞那粒,乃她自取,与我无干。我这人向不会说假话,我蒙此女引出虎口,将来见面自不好意思不加理睬,不过那是点头之交,也是人情,但决不能和小姐相提并论。我决不忘记小姐所说的话,违背她的心意,请她不可多心,千万保重。我一见恩师,必为求说,引进到别位师长门下。日前因恐她为佟芳霞也有一粒金丸,心中不快,曾想把古庙避雨所得仙剑赠她,将那金丸换回。她偏不要,说此剑神物利器,我尚不知用法,又和剑弟同到师门,一人一口,自来剑术好练,仙剑难求,执意不收。我因将来杀贼除害,许仗此剑成功,未再相强,心实不安,又没想到忽然分手,意欲将我那粒蟒珠送她,并代致意如何?”好春一双秀目注定狄武静听,听完笑道:“狄少爷,你来和我小姐聚了多日,还不知她性情。她明知你对她好,但那女贼却提不得。我也知道女贼于少爷有过脱困之德,见面不理如何能行?你见时只管和她客气,再见小姐不说好了,何必大家找生气呢?
  还有两句话,好春本不便说,无如少爷就要上路,说出来,遇时也有个准备,少爷却不要怪好春多口。”狄武忙答:“但说无妨。”
  好春道:“我看女贼似对少爷存有深心。请想双方素昧平生,她冒着危险救你还可说是心好,忽发善念,可是后来她追踪到此已是可疑,如若爱那金丸,既已到手,全数吞没何人得知?她偏亲身送来,又强取走一粒。照此情形,小姐多心固是难怪,以我之见,只恐途中还要遇上,和少爷缠个不清呢。本来好春也不敢断定,昨日少爷和小姐在假山后谈天,走后我往采花,山后地湿,苍苔又厚,曾发现两个小脚印。这里无人缠足,不是女贼,还有何人?先想夜来禀告,请少爷小姐们留心,后来料她只放不下少爷,别无恶意,小姐偏巧又走,这次出门本迫于无奈,如知此事,心必不安,为此想说未说,少爷前行,十九必与相见。这类女贼有什好人?什事都做得出,见时也不要使她难堪。
  你只装呆,或是推托拜师要紧。等到青门峡,她决不敢寻上门去。日后再要学成飞剑,更不怕她了。如被女贼引坏,对不起我家小姐,也对不起少爷自己。好春虽然放肆,少爷聪明人,总该明白。先叫采春把二少爷引走,便为谈这几句。少爷想和小姐留的话已经多说,好春自会代达,包比少爷说得还中听,只是少爷不以我家小姐为重,那就罢了,如以为重,对于女贼必须把稳,心中有个界限才好。”狄武听出言中深意,虽知这段良姻终必有望,闻言也是心喜,连声应诺,说自己和佟芳霞,并无情愫,怎会被其勾引?
  又赞好春明慧。好春笑道:“少爷人真至诚,从未骂过一声女贼,这才是对的,否则背后越是骂她,讨小姐的好,你终不肯,对女贼尚有良心,不肯以怨报德,何况……”狄武故意笑问:“何况哪个?”好春笑道:“少爷明知故问。休看小姐对少爷看得甚重,彼此情份也厚,但她心喜好胜,好春从小随侍,素所深知,事情还在善处呢。”狄武只当是指芳霞而言,断定自己只爱她一人,并未在意,微笑未答。好春随道:“少爷明天早起,该安歇了。二少爷被采春绊住,也该回转。听小姐的话,请自安心,请安歇吧。”
  说时,已听楼梯响,好春接珠端茶自去,倚剑也自走来。
  弟兄二人谈了一阵,一同安卧。因睡大早,冬日夜长,起身天还未亮,二婢隔夜准备停当,又知二人黎明上路,半夜先起,闻声入房侍候。二人洗漱后,饱餐一顿。好春仍想挑送一程,二人再四力阻,给了些银子。二婢坚不肯收。狄武只得罢了,乘便又朝好春叮嘱了几句。好春见他把几句不相干的话说了又说,知他满腹心事不便明言,笑道:
  “少爷心里的话,好春全知道,等小姐回来必为转达,只请放心,不消说了。”狄武见她灵慧解意,喜道:“我真感谢你的好意。强将手下无弱兵,你和采春均非庸俗女子,只好将来再图报答吧。”说时采春忽然走进,接口笑道:“我们怎敢提到报答二字?日前我们偷看练习金丸,实在想学,无如小姐答应少爷不再传人,问必不教。狄少爷如将那弹字诀传授一遍,我们就感谢不尽了。”狄武笑道:“我那金丸原有来历,暂时不宜泄露。只传打法,原无不可。”随将掷、打、弹三字口诀以及弹字诀中大、中、拇三指用法,劲力准头,由何而生,一一传授。二婢聪明,加以连日留心偷看,学会不少,当时一点就透。传完,倚剑恰好解手回来,说:“东方已现曙光,该上路了。”二婢同说:
  “今日天寒,沿途云雾又多,最好再待一会,日出再走。”倚剑道:“沿途里程和落脚之处,已早蒙你主人指点,只这开头一段最远。我们步行,必须早走。”好春笑道:
  “二位少爷又不绕道去往山民家中借宿,都是山路,走晚有什相干?这天时一个不巧就许变天,山中气候全不一定,我们生长此山能看出来,想等日出雾散,往南峰上察看一下,好使事前有个准备。我们虽不全准,近处百里内外的天时,终能看它几分。天明再走,要好得多。”狄武、倚剑同声说道:“反正落铁我们也非走不可,并且我二人均练过轻功,长于滑冰滑雪,此时冬天,就遇上大雪也不妨事,更走得快。”采春笑道:
  “如能滑雪,那就无妨。好在小姐为二位少爷备有两副雪里快,已打在、位少爷包裹外面。既是心急,等把行军壶灌上热水,就请走吧。此壶乃先老爷特制,装上热水能经一对时,又能用它烧水煮饭。有此一壶,就不致大冷天吃凉东西了。”倚剑笑道:“我们山行已有多日,共只剩下三数日的山路,天气又不甚冷,无足为虑。”二婢见不听劝,又深信二人武功高强,不畏封山之险,也就未往下说。二人随即起身,刚一出门,便遇见两个老年佃仆,向二婢说:“照着昨晚今日的天色气候,前途变天无疑。”二人闻言,全未在意。佃仆听好春说二人武功甚好,不畏风雪之险,便各辞去。

第九回
勤觅驻颜方 白发深情怜爱侣  频挥知己泪 红颜苦意脱灵鸳
 
这时天色渐明,只是四山皆雾,到处灰蒙蒙的,不见一点日光,草树上满布繁霜,天气却不甚冷。二人走了一阵,绕过一座高峰,才见一轮淡白日影隐现阴云之中,天色老是昏沉,不见分毫开朗,自人秦岭,除火中大雨一次之后,似此天色尚是初经,方觉气闷,忽见沿途树上凌花耀眼,宛如玉树琼花,灿烂夺目,好看已极。时刻也将近午,恰巧路旁有一崖洞,倚剑要往洞中升火烧煮食物,狄武说:“当日无风,洞中太暗。”
  便就寒林内拾来枯枝,升火煮食,刚把火升上,猛瞥见斜刺里飞也似跑来两头梅花鹿,一前一后昂头急窜,后面好似有什东西追赶神气,神态惊惶,狼狈已极。狄武初意想擒杀一只烤吃,正待迎上,忽听倚剑惊呼:“大哥留意,后面狼多着哩!”狄武闻声侧顾,逃鹿后面不远的山凹树林中,飞也似跑来七只大青狼,晃眼离身只有七八丈远,当头一只大母狼格外雄壮猛恶,两眼通红,低头朝前急窜,瞥见林中有人,一声怒嗥,立时舍鹿就人,首向倚剑冲到。后面六狼也做一窝蜂,纷纷掉头向二人扑来。倚剑招呼狄武时,腰中宝剑已先拔出,一见狼到,手起一剑朝狼斫去。二人前在古庙避雨所得带钩双剑,本是神物利器,休说是狼,便差一点的精怪妖邪,遇上也不死必伤,本来不致为狼所伤,因为倚剑出身寒苦,爱惜物力,又常听裴、陈二师说起在外作客,身有金银宝物,最忌炫露,得剑之后,觉着此剑每一舞动,必有青光如虹,随着快慢伸缩不定,隔老远都能望见剑气光影,心想这等仙剑奇珍百世难逢,新得到手,又不知它来历用法,随便出手,被恶人发现,定必生心窃夺,因此只在田家与田氏兄妹赏玩过两次,以后便不再取出,连狄武也被劝止。二人将双剑插在背上,议定拜师学成剑术以前,此剑非到万分危急不可取用,仍用本来所带一剑一刀和那真假金丸抵御兽蛇恶人,本未想到背上的剑,那狼来势又猛,匆匆应付,随手把来时狄母所赠宝剑拔出,迎头斫去。
  不料那狼狡诈敏捷,动作如飞,狼头又最坚固,所用虽非寻常刀剑,想要一剑将狼斫死,却非容易。一剑斫下,只听喀的一声,狼头前额骨虽斫碎,并未迎刃而断,狼却负伤激怒,就势猛扑过来,朝人抓去,其势又猛又急。倚剑虽仗身法灵巧,头一下未被扑中,可是那狼伤痛情急,顿犯凶威,状类疯狂,刚一落地,又复翻身回扑,同时后面群狼相继赶到。两狼去扑狄武,内有四狼均是母狼之子,年轻力壮,分外威猛,见母狼受伤,一起暴怒,纷纷厉吼,朝人扑去。倚剑虽有一身武功,无如人单势孤,骤不及防,竟被闹了一个手忙脚乱,接连几纵,虽然未膏凶狼爪牙,情势十分危急,先是带剑乱斫,一面纵身闪避,后见五狼势太猛恶。虽然斫伤了两狼,均非致命所在,反倒触怒,来势更凶,一时无计,始终没想到用那背上仙剑。正打算取出金丸去打狼眼,母狼忽然用嘴柱地,厉声狂吼,随听远远狼叫之声相与应和,声震山野,知道狼数甚多,越发心慌,暗忖擒贼擒王,母狼必是群狼之首,忙即避开正面三狼夹攻之势,故意往侧一纵,倏地一个“怪蟒翻身”,倒纵回来,由“风飐落花”的解数,化成“飞鹰捉兔”,猛一剑朝母狼腰腹刺去,满拟一剑可以杀死,不料母狼刁狡凶顽,三扑不中,一面啸聚同类,一面蓄势待机,早把一双凶睛注定仇人,准备拼命,只没料到来势如此快法,想逃无及,便朝人奋身反扑上去。倚剑虽将狼腹刺破,狼爪也到了身上,同时,另一大狼正悄没声由斜刺里急窜过来,先前三狼又由身后追扑而至。前后左右一起受敌,倚剑见势不佳,刚拔剑回刺左侧大狼,并将母狼利爪避开,后面三狼又分三面纵身飞扑过来,百忙中不及闪躲,一面用剑去挡,顺手抓起一条狼的后腿,刚猛力朝外甩去,猛觉脑后风生,左侧大狼被剑尖刺伤纵退,刚一沾地又扑上来,已然迎头不远。倚剑见势不佳,身子往下一矮,意欲避开来势,用剑去斫狼腰,不料狼身灵活异常,一见扑空了头,身子一弯,忽然低头反噬,爪牙齐施,朝人猛扑,另外两狼也翻身扑到。这时三条大狼一齐飞起,当头下压,倚剑势难兼顾,以为前狼已由头上飞过,只顾用剑去敌后来两狼,不曾想前狼竟会凌空反噬,爪牙如此厉害,刚用全力,一剑横斫过去,将后两狼斫伤了一只,因用力太猛,一剑将狼齐腰斩断了一半,但那狼皮骨坚厚,剑嵌狼脊骨之内,急切问未拔出来。情势本极危险,幸仗倚剑机警灵巧,一见剑嵌狼身,就着剑头往下一沉之势,顺手往另一狼甩去,一下打中,将狼扑跌老远,死狼也被甩脱,心方暗幸,耳听刺豁两声,猛又觉身后中了两爪,连忙往前纵避,背上棉衣已被前一大狼利爪划破。这原是瞬息间事,当时觉着背上刺痛,也未在意,那口仙剑却被想起,五狼已是两死两伤,四外狼嗥之声也越来越近,忙将仙剑拔下,未受伤的凶狼也自扑到。
  倚剑用手中仙剑只一挥,青光过处,立成两断,洒了满地狼血。两条伤狼未及纵起,吃倚剑赶上,一狼一剑,全数杀死,精神一振,再看狄武,人已不见,只剩一条死狼尸横就地,先受五狼围攻,没有留意,方要跟踪往寻,忽见前面山坡上飞驰下一群凶狼,为数不下八九十条之多,另外两面山岭问,更有群狼嗥啸之声,因觉仙剑神奇,杀狼容易,便即立定相待,背上隐痛,知为狼爪所伤,深悔方才忘用仙剑,把田家所赠新衣划破,仍未想到别的,刚把随身伤药取些搽上,脱下破衣取一小袄穿上,群狼已自赶到,另两面嗥啸而来的凶狼,也由山野林莽之间纷纷出现,飞驰狂奔而来,恐狄武和自己一样,忘用仙剑,只将红毛刀应敌,匆促间又分辨不出所去途向,高呼:“大哥你在哪里?
  背上剑速取下,狼太多呢!”口说着话,人旱挥剑迎上,耳边似听狄武在左近半山上回应了一声,也未听真。仙剑果是神奇,一道丈许长的青虹随人飞起,只一挥之间,当头四狼立时了账。无如狼来太多,这类凶残野兽性虽多疑,一见单人,决不肯退,爪牙又具奇毒,照例前仆后继,前头四狼尸首刚刚飞舞蹿出,后面群狼又猛扑过来。当时情势比前更险,幸仗倚剑心灵身快,先斗五狼,已知狼性,一剑斩了四狼,不等后狼扑到,人早纵向一旁,因见手中仙剑能随人心意长短,舞动越急剑上芒尾越长,急中生智,便照师传一套八卦刀法,把剑当作刀用,前三后四,飞舞了个风雨不透,剑光到处,那群凶狼挨着一点便断头折足,腹破肠流,尸棱就地。狼性凶残,每当饿极之际,往往自相残杀,开头还在猛扑不退,遇见受伤同类,便各纷纷抢夺撕吃,吃上几口,又见后来同类伤亡太多,方始惊退,分别抢了死狼蹿向一旁,一面啃吃大嚼,一面厉声狂号,声震山野,刺耳难闻。这时,另两面的狼群不下百条,也相继赶到,被倚剑一阵乱斫死了好些,分别惊退下去,相隔倚剑至多约有半箭多地,不时用凶睛注定敌人怒吼发威,兀自不肯退走。
  倚剑本意还想追杀,因觉背上伤处胀痛非常,周身酸麻,不大得劲,想起狼爪有毒,心中惊疑,不敢再太用力,只得将剑不时舞动,想将群狼吓退,后来想起狄武尚不见来,意欲往寻,自恃仙剑在手,群狼不敢来犯,便往对面坡上走去。哪知这类凶狼爪牙奇毒,并受妖人豢养,危机已临,狄武就在坡后面山洞之中,照直寻去,还可勉强到达,偏生行时,瞥见坡上林前聚有四条大狼,正在抢吃狼尸,意欲就便除去,腾身一纵,举剑就斫。那狼先前吃过苦头,知道厉害,只为生性贪容,正当饿时,正残同类,不舍就走,又见敌人偏在一旁,走得甚慢,微一迟疑之际;一道青虹随人飞坠,逃避不及,内有两条首被斩断,另两条也有一条被剑光扫中后股,削去一片皮肉,厉声急嗥,往侧惊蹿出去。倚剑纵时便觉头昏,落地时奋力一挥,四狼虽然死伤,背上伤毒也自发作,心中烦恶欲吐,头昏眼花,知道不妙,刚急喊得一声“大哥快来”,两腿一软,人便晕倒。另两狼见人倒地,首先回身扑来,下余凶狼也自纷赶到。幸而倚剑心中明白,手还能动,便将仙剑浑身乱舞,一面挣扎欲起。狼本多疑,惟恐是诈,又知敌人仙剑厉害,到了身前丈许,便自立定怒吼,不敢再进。后来倚剑委实支持不住,情知凶多吉少,心想我命休矣,把剑用力一挥,人便晕死过去,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耳听有人急喊“二弟”,睁眼一看,人已落在石洞之中,身上盖着好些狼皮。狄武正站面前,端了一铜杯热水,和一块千馍,令其吃完再说。倚剑觉着四肢无力,背痛已止,腹中空虚异常,吃完不够,狄武又喂了他两块和一块腌肉,一面谈说前事。
  原来倚剑命不该绝,当晕死以前用剑一挥,剑上芒尾本长,值有两狼想由左侧偷偷掩上前去,没料到人已二次卧地不起,会有这么一剑,正好撞上,当时连腿削断,旁立凶狠立时抢上,将伤狼咬死,连抢带咬,晃眼撕成粉碎,纷纷争夺,斗将起来。那些吃饱的凶狼因见剑光厉害,暂时也都不敢再进。全仗这一耽延,狄武也自赶到,这才保住性命。狄武先前七狼来时,也忘了用那仙剑,但是手中红毛刀削铁如泥,那狼怎禁得住!
  为数又少,只得两条,头一条先被斫死。第二条狼最狡猾,到时发现敌人厉害,又闻到二人所带腌肉香味,意欲衔向一旁,吃饱再来,前狼一死,越发害怕,不等狄武上前,抢了就逃。狄武因行时心上人所备食物,好些多未带走,恐不够用,自是情急,又见杀狼容易,心中轻视,以为倚剑本领颇高,狼不能害,只顾迫狼,也未回看。狼跑甚快,狄武在后紧追,不觉追到坡后山洞之中。那狼没有逃路,被狄武追上杀死,拿了粮袋,本要退出,因身带蟒珠送与云鸾之后,倚剑强将自己这粒交与狄武带上,力说:“此珠本是一对,大哥既有求婚之意,正好与将来大嫂一人一粒,不可分开,我拿它也无什用处。”狄武强他不过,只得依了。那珠一到暗处便放光华,珠光照处,瞥见洞中共有两问石室,内里一间并还设有石床锅灶和零星用具,虽然上有灰尘,好似洞中主人早已他去,但是陈设齐备,壁上还挂有一个剑囊。一时好奇,入内探看,又由石穴中寻到一个葫芦和一本上有符咒的道书,心中奇怪,随意翻看,内里还有一封柬帖,大意是说主人也是一个修道之士,有一仇家要来寻事,命其留意。因那山洞甚是隐僻,看不见群狼来处,中间虽听狼嗥甚急,以为相隔尚远,又始终没把狼放在心上,只顾搜寻察看,耽延了半盏茶的工夫,刚一出洞,听出狼数甚多,已到前山,又听倚剑急喊“大哥”,方始惊疑,连忙赶去,到时正值倚剑倒地,用剑力挥,人已受了群狼包围,这一惊真非小可,忙把背上仙剑拔出,连刀并用,更恐缓不济急,又将假金丸取了几粒,握在手内备用。
  到时,正有两狼见人倒地不动,试探着往前掩去,凶睛闪闪,狼牙森露,已然张口待咬。
  狄武情急万状,先将刀交左手,扬手连珠四丸朝前打去,一狼立被打瞎,怒吼惊退,一狼也打伤了一只左眼,往侧蹿去,群狼立时一阵大乱,纷纷张皇却顾。狄武打退两狼,双手分持刀剑,大喝一声,纵身上前,一则人未受伤,本领较高,又见倚剑倒地,不知生死,心中愤急,恨极群狼,便将刀剑一齐舞动,飞入狼群之中,一路乱杀乱斫,所到之处,纷纷伤亡,尸横就地。那狼又吃了刁狡的亏,因见倚剑倒地,以为后来敌人早晚也是一样,已然杀死大半,仍不肯退,只在附近逃窜,此去彼来。狄武身法又比倚剑轻快得多,哪消片刻之间,不下二百条凶狠,竟被二人杀死十之七八,后来群狼挨着就死,休想近身,敌人越杀越勇,方始分头蹿去。就这样,仍被狄武来回追杀了好几条,因恐人走狼来,狼已无踪方始停手,一看倚剑面如金紫,人事不知,只胸前还在跳动,气尚未断,连唤不醒,无计可施,没奈何把人背起,提了行囊,想背往洞中卧倒,再行设法医治。
  这时天已下午,将近黄昏,狄武身背一人,又提着两副行囊,走起来自是累赘,还须防备凶狼偷袭,正在心中悲痛愁急,一步一步往山坡上走去。忽见道旁人影一闪,定睛回顾,由林内走出一个白衣老人,貌相甚是清秀,心想自从上路,走了大半日不见一人,既有人居,必离村镇不远,欲为倚剑延医救治,忙即立定,正待请问。老人已先说道:“你那同伴被狼伤了么?此是离此五十里的白面青狼,爪牙最是凶毒,幸遇见我,否则休想活命,就这样,也须养上十天半月才能上路。这里方圆数百里内并无人烟,何处栖身却是难题呢。”狄武本不知倚剑为狼所伤,闻言惊喜道:“我追狼回来,舍弟已然晕倒,还不知是什原故。老丈只肯开恩医治,坡后有一山洞可以暂住,吃的东西也带得有。”话未说完,老人面现惊奇之容道:“我名元和,来往此山采药已数十年,地理甚熟,先在对山头上望见令弟为狼所困,你便到来,将狼杀死多半,所用主剑甚是神奇,分明剑侠一流。等我赶到,见你背人为难,神情又觉不似。照你所说,莫非与坡后洞主人相识么?他有灵丹,可以起死回生,比我的药灵效得多呢。”狄武便说:“洞主人早已他去,洞中无人,并非相识。”老人又道:“这就莫怪了。我己三四月不曾来此,好在救人的事,便他回来遇见,也无见怪之理。我帮你拿了东西,同去洞中,先把他命保住,再作详谈。我还有些东西现在那面山上,少时再取也是一样,索性暂时和你们同住一处罢。”狄武自是感谢,老人便代拿了行囊,一同前行。
  狄武见元和身佩一刀和一个弹弓,年约七十,行动轻健,好似武功颇高。双方通问姓名,边走边谈,才知元和山中采药,向例独往独来,自称稍会武功,熟知地理,遇到蛇兽恶物,能够闻风趋避,再问别的,却不肯说,所采的药也非贩卖,只是多年来尚未采得,语多奇怪,料是一位隐士异人,又当求人之际,自然恭敬几分。元和见狄武谦和,人又英俊,也甚欢喜,先问来意去处,因狄武守着母师之诫,答话含糊,便未再问。同到洞中,老人先将床上灰尘打扫,将倚剑放下,解开衣服,见背上狼爪划破之处已成了紫黑色,肿起老高,眉头一皱,先由囊中取出一块伤药,再将随带水瓶中热水将药化开,撬开牙关,一点点喂了下去,将随带皮袍取出,与他半铺半盖,吩咐,“稍待,我去去就来。”随往外走。隔了个把时辰,天渐人夜,仗有宝珠,照得合洞通明,狄武见倚剑兀自不省人事,正在伤心惶急,忽听门外笑道:“我先还忘了问,原来螺丝峡两粒蟒珠也被老弟得到了么?有此一珠,便容易多了。”狄武回头一看,正是元和,剥了七八张狼皮走将进来。狄武见他偌大年纪,萍水相逢,如此出力,心中老大不安,一面答话,忙即前迎。元和笑道:“这类事老弟弄不来,你我总算有缘,全交我罢。”随令狄武抱起倚剑,将狼皮铺向床上,笑道:“这里山阴,夜间奇冷,你我或者无妨,病人怎禁得住?且喜狼皮甚多,毛厚温暖,大家都有铺盖了。我共剥了十五张,外面还有。等我打扫干净,生火烧水把饭煮好,药性也自发透,再为他开刀放毒。有蟒珠在决可无虑,不过人要昏迷几天,你请放心好了。”说完,随将室中现成的竹帚取来,打扫清洁,将锅洗净。洞中本有前人存留的米粮薯夜,元和又去洞外取来山泉煮好。狄武见他忙进忙出,甚是敏捷,大不过意,几次上前相助,均被阻止,只得再三感谢。元和笑道:“这算什么!焉知我将来没有仰仗之处呢?”狄武慨然答道:“老先生对愚兄弟如此恩义,异日如有用我之处,无不惟命。”元和微笑未答。
  一切停当,先吃晚饭,狄武虽不放心倚剑,因元和力言无碍,也正腹饿,只得胡乱吃饱。又待一会,元和连察看了好几次,烧了一大锅水,火也添旺,最后听见倚剑腹内连响,才把病人全身衣服脱光,揉搓了一阵。猛听一个急屁,倚剑人虽未醒,却下了一大堆黑屎,奇臭难闻。元和便令狄武把倚剑抱向床后,自己动手,把被污的狼革卷在一起,便向狄武说道:“这些东西已经污秽不堪,莫如把它抛弃。我想把它扔出洞外,顺便去取几味药草来为他医治。你好好在此照应他,不可出洞窥视,免得又生其他伎节。”
  说完,便出洞去了。狄武见元和如此热心,不胜钦佩,等元和走后,心里总觉不安,过了许久,元和还没有回来,再看倚剑,仍呈昏迷状态,不过脸色已见好转,便轻轻走向洞前,一看洞外一片漆黑,远见一盏灯光由远而近,相距虽然很远,但在黑夜之间灯光闪烁的情形,似乎有人行走。待不一会,忽见元和已至洞前,赶快垂手相迎,走进洞中,见元和脸色不甚和悦,但仍是很细心的将药取出,替倚剑将创口打开,换上几味药,并令狄武把蟒珠取出,用手接过,先将蟒珠在创口四周滚了几十遍。狄武看见倚剑的创伤逐渐消肿,这时元和笑道:“令弟这伤,如没有蟒珠,恐怕余毒还不易散尽,有此珠一滚,毒随珠去,决无危险了。”说罢,便将蟒珠交还狄武,然后正色向狄武说道:“此后我出去的时候,你不可再出外探视,切记!切记!”元和虽然没有说出理由,狄武见他那样正言厉色的情形,只得唯唯,站在一旁。少时元和一面升火,一面令狄武在石床上休息,并令狄武多取几张狼皮盖在身上,自己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垂帘打坐。狄武因为白天斗狼甚久,已经疲劳,此时一着枕头,便呼呼入睡,等到醒时,已是旭日东升的时候,起身一看,元和正替倚剑换药,一见狄武醒来,便摇手向狄武示意,似乎是教他不要高声的意思。狄武这时便轻轻走向倚剑床前,见创口已平,但是背上仍然流了很多黑血,元和将药换好,再将狼皮替倚剑盖上,轻轻向狄武说道:“令弟伤势已无大碍,三数日内必可痊愈,下午再换一换药,便平安无事了。”
  到了半夜,元和又复出洞,隔有两个时辰才回,狄武因昨夜那等说法,并未往探,第三夜又是这样,也经两个时辰才回,见面笑道:“老弟真个少年至诚。令弟明夜必醒,可惜封山在即,我不能在此久停,恐在他醒前便要离去,不能面谈了。”狄武还想挽留他多留半日,等倚剑醒后再走。元和笑道:“令弟早就该醒,我是防他醒后痛苦,故令昏睡。明日必降大雪,我如不走,便难上路,雪如不下,我便不走如何?”狄武因对方到底年老,恐为风雪所困,也是人情,不便再劝,以为当日天气温和清明,不似要下雪神气,不便再留,只得罢了。哪知次日早起一看,天色忽转阴沉,四面暗云低压,一点风也没有,分明是要下雪的天气,元和面上却现喜容。狄武笑问:“老先生家住何处?
  离此多远?万一下雪,能赶到么?”元和方答:“我住在西南山中,离此五百里,一切均有准备,多深的雪我也不怕。”说完,似觉与昨夜所说冲突,改口说道:“近来上了年纪,前年山中遇雪,如非本洞主人相助,几乎送命。所以这次就不敢大意了。”说完,便回洞中煮饭。吃完出来,天上已飘雪花,跟着越下越大,到了下午,雪深有尺许。狄武虽然惦记倚剑,却恐元和途中遇险,见雪积已深,尚无行意,忍不住问道:“老先生可以不走么?愚兄弟曾练过几天轻功,带有雪具,如能同行,愿送老先生回家如何?”
  元和闻言,面上一红,答道:“我对本山地理最熟,不论日夜均能行走。我怕雪后风起,全山冰冻,似此新雪,并不妨事,并且前途有一段路没有息脚之处,意欲夜间吃饱起身,走到明天中午,正好越过那片险地,雪大无妨。”狄武见他同意甚坚,连劝不听,只得罢了。那雪竟是越下越大,到了夜来,雪深竟达三尺以上,方想这等大雪如何起身?元和忽将夜来剩饭煮热,饱餐一顿,又去床前朝倚剑仔细察看之后,笑道:“令弟天明前必醒,我已将食物给他备好,放在锅内温热,醒来你先给他吃这蒸馍,三数日内不可起动。”说完告辞。狄武见雪下大大,再三劝阻。元和不听,力言无妨,带了随身竹篓行囊,坚要起身。狄武无法,只得亲送出去,刚到外间,便见一阵鹅掌大雪花,似暴雨一般,由洞外随着一阵狂风劈面吹来,冷不可当,方说:“这么风雪寒天,荒山深夜,如何能走?”伸手想拉。元和把手一甩,道声“行再相见”,便往洞外风雪中冲去。狄武一把没有拉住,觉出元和手劲甚大,这一甩,竟被甩退出好几步远,虽觉此老不是庸流,心终不放,忙去洞外想喊,人影已在雪影中消失,刚一开口,迎面又是一股寒风,逼得人气都喘不过来,同时闻得室内倚剑呻吟之声,床上有了响动,料人已醒,只得赶回一看,人虽未醒,面色红润,身在转动,忙喊了两声“二弟”。倚剑忽然惊醒,问起前事,只知被狼围困,伤痛昏迷,以后便不知人事,迫忆前情,宛如梦境。
  双方说完经过,均猜不出元和是何等人物,因倚剑病后,身体疲软无力,雪又这大,元和行时,再三叮嘱不可劳动,便在洞中静养,幸而前人壁穴中藏有食粮甚多,二人又带有好些腌肉,狼爪抓过的已经元和察看弃掉。弟兄二人在洞中守了三日,那雪时下时停,积高到六七尺方始停下,紧跟着西北风起,全山冰冻,天气寒冷异常。倚剑因连日均是狄武做事,心甚不安,几次想起,均被拦住,这日觉得体力渐好,乘着狄武往取雪水,穿衣下床。狄武见他果渐复原,也就听之,只不令出洞外冒风。到了夜来,狄武忽然感冒风寒,头上发烧。倚剑自是愁急,偶在壁洞中发现狄武上次所见葫芦,取出一看,内有丹药,外贴有字,说“此丹乃林师叔所赐,无论何病,有起死回生之功”,好生欢喜,惟恐误服,试一取尝,入口清香,便咽了下去,隔了一会,觉着神清气爽,知是灵丹,心中大喜,倒出一看,丸作青色,随手藏向身旁,塞了一粒在狄武口内,喂了半杯水,后见热水无多,便往洞外取雪来煮,出洞觉着天并不冷,以为天气转暖,不知灵丹之力。因嫌附近的雪,上有风沙,不甚洁净,欲往顶上掘取雪心,便走上去,刚到崖顶,遥望隔山寒林中有灯光闪动,心中奇怪,因相隔只有里许远近,大雪封山,乌兽绝迹,不畏虎狼来犯,暗忖:“这等大雪荒山,寒天深夜,怎会有人点灯在此?”越想越怪,回看狄武睡得正香,头上有汗,又取了一条狼皮盖上,带上宝剑暗器,想往隔山探看,便把雪里快带上。到了崖顶,对山灯光已隐,仍有余光,由雪中向外映射,仿佛当地有一雪洞,人在里面,灯光由雪中隐隐外映,眼看好似一个丈许大的银球,越发奇怪,便把雪里快穿好,朝前滑去,中途似闻有人呼喊,正值迎面风来,也未听真,只当是对山的人所发,并未回顾,加急飞驰,一晃到达。见那山势甚陡,雪中灯光越发鲜明,隐闻上面喘息发狠之声,仿佛有人打架,扭在一起,互相挣扎神气,心中惊疑,素来谨细,便把雪里快脱下,轻悄悄施展轻功,踏雪而上。近顶一株大树之下果然掘有一个雪洞,因见内有灯光,雪积浮松,光由内映,甚是好看,以为人在里面,也未注意别处,探头往里一看,果有一盏极亮的羊角灯悬在里面,坑底有一个竹篓,好似装有一个人形的活物,在里面跳迸不休,坑深约有五六尺,伸手可即,此外并无人影。心想竹篓里面怎会装有一个小人?顺手提起,就着灯光往里一看,那东西似猴非猴,高只尺余,周身雪亮,银霜也似,篓乃极细竹丝编成,内里还有一层铁网,编得十分精巧坚固,上下设有机簧,方想起狄武曾说,那医救自己的异人元和,来时曾带有一个大竹篓,莫非此人在此未走?
  猛听身后不远,有人颤声急呼:“老弟留意身后,快往左躲!”
  倚剑人本机警,忙即往侧一闪,就势滑出两三丈远,百忙中定睛回顾,竟是一个长约丈许、通身纯赤、头射蓝光、形似琵琶的怪物,飞身猛扑过来,喊声“不好”,刚把仙剑拔出,一面旁纵,待要抵御,猛又听身后大喝:“二弟勿慌!”同时,两点金星已由头上飞过,跟着哗的一声怒嘶,怪物头上三点蓝光忽然隐去其二,好似怪眼已被打瞎。
  倚剑骤出不意,纵势大猛,脚底一带又陡又滑,一个立足不稳,滑倒雪中,顺着斜坡滑跌出去三四丈方始停住,耳听疾风飒飒,似见一点蓝光,带着怪物一条通红影子,电也似急,由身侧不远凌空飞驰而过,眼前珠光照耀,甚是明亮,知道怪物已被狄武金九打伤,舍了自己前往寻仇,惟恐狄武病后体弱,不能抵敌,忙即纵起一看,果是狄武寻来,手握仙剑,正与怪物恶斗。
  那怪物生得和蝎子相似,扁头尖嘴,蟒珠宝光照耀之下,仿佛头上生着好些眼睛,但都暗无光华,只有左额一目放光,通身火红,目如碧电,凶芒四射,凌空飞舞,腹底八只形似鹅掌的怪爪一齐划动,动作神速,形态狞恶已极,似因狄武剑光厉害,稍一扑近,不等剑光上身便自惊退。狄武一手持剑,一手拿着金丸,为了怪物飞腾敏捷,恐打不中,欲发又止。倚剑暗忖:“这东西灵活狡猾,大哥尚且斫它不中,何况自己?想什法子两头夹攻,将它除去才好?”心念才动,猛想起竹篓中有一白猴,也是从所未见,元和前说回家,却在这里隐伏,必有所为,先听急呼,好似力竭声嘶,看那雪坑明灯和这两个怪物,当有深意,也不知人受伤没有,因避怪物,竹篓已随手丢掉,莫要篓中之物有用,人家大雪荒山受冻受苦,费了好多事才得到手,被自己无心中放脱,如何对得起人?想到这里,一眼瞥见那竹篓滚落雪堆之中,尚未打开,里面跳迸甚急,忙赶过去,耳听上面有人急呼:“老弟莫要放它逃走,留神怪物伤你,防身要紧!”语声甚急,仿佛受伤甚重,勉强挣扎神气,同时又听狄武大喝“二弟”,底下话未听清,一条红影已飞扑过来。
  倚剑原因怪物机警灵巧,特意将剑掩向身后,想冷不防赶上前去,给它一剑,哪知怪物守那篓中猴形灵物已有多年,看得比命还重,明知敌人仙剑神奇,仍自苦斗不退,便由于此,一见倚剑想拿,如何能容!怪物头有九眼,目光敏锐,捷如飘风,如非怪眼已被元和、狄武先后打瞎,只剩独眼,发现稍迟,倚剑已为所伤,经此一来,时机恰好。
  倚剑闻声心惊,身子往侧一偏,一剑往上撩去。怪物先前受伤,暴怒如狂,又想抢那竹篓,万分情急,来势特猛,等到瞥见剑光,再想逃遁闪避已自无及,剑光过处,恰将怪物齐肩斩为两段,因性凶毒,灵巧非常,剑光上身,知难免死,仍想伤敌,后半身随着退势,斜蹿出去好儿丈远近,撞向那满布冰雪的树干之上,喀嚓铿跄一片乱响,那粗如人臂、上积坚冰的树干立被打折了好几根,怪尸方始停挂树上,那前半身怪头倏地一偏,竟朝人猛射过去。倚剑已将怪物斩断,不料它会转身来扑,势子又急,尖口突张,利齿如锥,上下长约寸半,离身只有尺许,先前用力大猛,剑又挥向一旁,回剑去挡万来不及,忙把身子一低,往侧一偏,打算避开来势使其扑空,然后用剑再斫,谁知怪头似有灵性,竟随人追扑过来,喊声“不好”,方自手忙脚乱,仙剑还未举起,忽听夺的一声,怪头已擦肩飞过,坠落雪中,只听喀嚓乱响,一片咀嚼冰雪之声,怪头满地乱迸。狄武跟踪赶到,接连数剑将怪头劈碎,洒了满地紫血,方始停止。原来怪物性猛且长,虽然身死,余凶犹烈,本意伤人复仇,吃狄武一金九打落,不能再起,便把坚冰乱咬出气,直到斫成数片,方始气绝。
  狄武发现元和晕倒在一株雪树之下,不顾说话,飞步往下赶去。倚剑却知篓中小猴关系重要,提起一看,那猴形之物已吓死过去,因那小猴周身银光闪闪,油光水滑,好看已极,本想打开观看,继一想,师父常说山中多有异物,休看瘦小,也许厉害,有的并具奇毒,还是问明再说,便带竹篓往上走去。到后,见狄武挟起一个白衣老人,已是气息奄奄,眼含痛泪,见了竹篓,似悲似喜,强挣着颤声说道:“别物均不必带,那竹篓务望不要打开,连老朽带往洞中,生死感德。此是老朽一时私心自恃,又恐人多误事,致有此失,命恐难保,详情回去再谈罢。”倚剑己知老人正是元和,心感救命之恩,又见狄武病愈甚快,人更精神,料是灵药之力,忙道:“老恩公不必忧虑,我在洞中发现有几粒青色灵丹,家兄先前病重,曾给他服了一粒,不多一会,人便痊愈赶来。”话未说完,先将身畔灵丹塞了一粒在元和口内。元和面上立现喜容,将头连点,示意令走。
  二人知当地奇冷,又当重伤之后,忙由狄武将人背起,倚剑由怪头中寻回金九,提了竹篓、羊角灯和所用行囊兵器,穿好雪里快,一同回洞,将元和放向床上,卧倒一看,周身被怪物抓伤了好几处,两膀皮肉深陷,连骨头也几被勒断,因药性尚未发透,刚喂了一杯热水,入便晕死过去。隔了一会回醒,元和低语道:“既有灵丹,我已因祸得福,二位放心,但那篓中灵物,性命相连,请放床前,代我留意看守。这东西诡诈灵巧,只不开篓,决逃不脱。老朽尚须静养,明早即可半好,所剩灵丹,须要宝藏,不可妄费。
  天已不早,请、位老弟轮班安息罢。”
  二人见他气尚微弱,一面应诺,又给他添盖上一件狼皮,因都年幼好奇,越看篓中之物越爱,回洞以后,又自回醒,蹲在篓中见人看它,不住跪拜哀鸣,声如童婴,牙牙不已,意似求人将他放出。二人本已睡足,贪看篓中猴形灵物,谁也不肯去睡,又见元和不时睁眼看那竹篓,似不放心,同声说道:“老先生只管安卧,我们一定留意,决不放它逃走。”小猴似知绝望,忽朝元和作势乱抓,咬牙切齿,连哭带叫,引得二人又是可怜,又是好笑,如非倚剑感恩心切,狄武知道那猴关系重要,几乎将它放了出来。元和看出二人意诚,不致有失,也就安然睡去,梦中时呼“仪妹,这就好了”等吃语,眼角并有泪珠,时现悲喜之容,二人暗忖:“言为心声,此老形迹诡异,偌大年纪,怎会梦中呼喊女人名字?遇时曾说,往来山中已二三十年,而所采灵药并未到手,那晚冒着风雪上路,只当回去,却在隔山隐伏。照今夜所见情景,莫非此猴是师父平日所说成形灵药,如首乌肉芝之类不成?”正低声密谈之间,元和忽然惊醒,朝着二人微笑道:
  “我仗灵药之力,伤病已愈大半,一半日便可复原,恕我贪心,本洞主人遗留的灵丹如还有余,再赐我一粒,更感谢了。”狄武忙答:“丹药我遇老先生以前早就发现,不料壁中还有数粒,老先生要用,只管拿去。”元和接口道:“此与那日令弟所用不同,先听令弟说你病重,服后即愈,只还拿它不定,后来入口闻到朱兰香味,又是青碧色,才知果是。否则,我已身受重伤奇毒,虽因事前防备,服有避毒的药,仍然无什大用,全仗此丹得保残生。此是青城派剑仙所炼凝碧丹,甚是珍贵,常人服了起死回生,修道人可抵一甲子的功行。二位老弟福缘不浅,否则焉能有此遇合?再分润我一粒,已感大恩,如何敢于多取?这类灵药至宝怎会留在洞内,不曾随身带走?洞主又是久出不归,料因临时发生急事,恐有仇敌上门,应变匆促,不及携带,也未行法封藏,许为仇敌所害,人已兵解都不一定。”倚剑便把葫芦道书取出与看。
  元和看完上留字迹,惊道:“照此看来,定不出我所料。这葫芦原藏寻常丹药,与大弟前见一样,我早知主人与青城派渊源甚深,去年曾对我说,青城道友近照峨眉仙法炼那凝碧丹,炼成定必赠他,可以分我一粒,以了多年心愿。今夏寻他,意欲求丹,他尚不曾取到,令我秋冬之际再来。日前到此,遇见二位贤弟同来此洞,才看出他离洞已久,而我所采灵药,应在雪后数日出现,迫不及待,又见二位年轻,恐怕误事,不曾言明,几乎为此送命,徒劳多年心力。此人如是不死,单这本《内景元宗》就不会留在洞中,不加封闭。我只疑洞有灵药,不料道书也在洞内。二位仙福奇缘固是不浅,皇天不负苦心人,连老朽也连带沾光,了却多年心愿,真叫人欢喜不尽呢。”元和随说,随即穿衣欲起。二人见他不曾复原,同声劝阻。元和笑道:“我病已愈多半,决不妨事。”
  随即下床。篓中小猴见老头起身,先是悲声惨嗥,在里面乱迸乱跳,等人走近,一声惊叫,二次吓死过去。狄武觉着可怜,笑问:“老先生,这是什么东西?为何见你如此害怕?”元和笑答:“我虽非它不可,不过累它吃点苦头,却可救我一个性命相连之人,先求一粒凝碧丹,便为他医伤之用,本就不忍杀害,何况那部《内景元宗》可以借观,至多取它一点灵液,服药之后,七日便可复原,从此移往寒家,更不再受恶人怪物侵害,它也转祸为福,实是两全其美,我和它一说,就不再想逃了。”话未说完,猴已醒转,先是嘤嘤啜泣,未后竟破涕为笑,朝着三人跪拜,曼声低吟,甚是好听。狄武知它灵慧解意,刚问元和:“这东西叫什名字?看它聪明可爱,如肯顺从人意,可否放它出来呢?”小猴闻言,越发喜叫,跪叩不止。元和手拍竹篓,笑道:“我生平说话算数,决不伤你,但你心性不定。虽然你与肉芝、首乌不同,生根极小,我已取走,不怕你逃,终恐性野难驯,为恶物所伤,还是安静些好。我明晨便要赶回,受苦只有片刻,以后你便从我夫妻三人同修,只有更好了。”小猴闻言,虽甚不快,已不再强挣求脱。
  倚剑出见天已大明,一面煮饭,一面听元和谈说经过,才知元和年已九十,也是修道之士,只为幼年,有一情侣苏凤仪,一见倾心,相思刻骨,无如好事多磨,连经离合悲欢,到了中年始得重逢。这时元和已早娶妻生子,遇见一位散仙,传以吐纳之术,夫妻同修,欲效刘、樊、葛、鲍故事,只是一念情痴,故剑难忘,便将凤仪接住山中,意欲三人同修。无如佳人迟暮,潘鬓成星,三人年华俱都老大,而凤仪更因时艰遇涩,人比黄花,身又多病,就仗元和夫妻百般将护,得享修龄,修炼道法仍是极难。元和劫后重逢,本无他念,只想为一散仙,于愿已足,见心上人如此衰老,万分愁急,欲以人力回天,到处寻求灵药,无如乃师所传均是安身保命之学,法力却差,不能远去海外,当今各派仙侠又少交往,好容易访出本山产一灵药,名为杞猴,如能得到它一点灵液,服食之后便能返老还童,脱胎换骨。这类成形灵药珍贵无比,千载难逢,不特修道人遇上放它不过,便是一班山精野怪无不垂涎,一经发现,便守候在侧,不肯离去,想等成形脱胎,吞吃成道。灵药本身,也知自己一经成形,离开根蒂,能够变化游行,便是他生平第一次大劫,全仗机警灵巧,免去此难,或是拼舍一点灵液之精,送与守候在侧的蛇兽恶物,由此仗着对方保护,连成一起,而这类蛇兽恶物,大都通灵变化,凶猛异常,休说人不能近,便是法力稍差的修道之士,也非其敌。灵药成形以后越发机智,隐现无常,不可捉摸,故此到手极难。
  元和前些年只得异人指点,并不知它习性细底,先是徒劳无功,连经过了十多年始终不懈,最后才知杞猴虽然成形,功候尚差,不能离开本根和上著之处,每年均在冬至前后数日之内,大雪之后,全山冰冻,方始现形出游,擒它最难,生根左近更有一个怪物,名为九星龙蝮,其形如蝎,头生九目,斗急时,中有三目能射毒烟,中人必死,腹有一粒元丹,更是凶毒。杞猴其行如风,不论木石土地全可钻人,稍现声形立即隐遁,但最喜灯火冰雪,去时必须编一竹篓,上设机簧,里层用金银丝编成细网,上悬明灯和最喜食的甘露香酒,事前先在它生根左近掘上一个大雪坑,中放竹篓,挂上明灯和特制盛放甘露香酒的玉盘钩架,诱使落网,人伏坑旁,连篓提走。但有两件难题,一是杞猴乃仙种灵药,与寻常拘祀不同,根附老柏之下,长只尺许,其形如人,外皮奇毒,触手溃烂,擒猴以前必须将根得到,性最机警多疑,稍有动作立即惊走,又须对付那九星龙愎。元和费尽心力,才打通出一个地道,直通生根之处,一切停当,惟恐不能成功,又因杞猴气候尚差,中间数年故意以假作真,照样布置埋伏,却任得到香露破篓逃走,使其习惯自然,暗用水磨功夫,每年必去,冒着风雪奇寒,苦心守候。最后两年正要下手,不料法力不济,前几次斗那九星龙蝮,只守不攻,事完一离当地,龙蝮因恐祀猴有失,照例不追,得免于难。这时元和因见多年心爱人只仗药力苟延性命,年将九十,眼看卧床不起,行动艰难,日常愁急,只图成功,竟冒奇险下手,又因人单势孤,事须双管齐下,既要顾猴,又要掘根,稍一疏忽,猴虽入网,根未采到,便为毒烟所伤,总算不曾穷追,事前又有准备,一见不好连忙遁走,才得逃生,可是中毒太重,逃出不远便昏迷倒地,身上热痛如焚,僵卧雪中。眼看不保,幸遇狄武所去洞中旧主人林踞将其救活,带往洞中指示机宜,并告以杞猴用处甚大,为道家著名灵药,最好学峨眉芝人芝马故事,只取它一点灵液,不可加害,事完将其移植回去,助其成道,林据并愿相助。等第二年再去,杞猴受惊之后越发灵警,龙腹防护更严,又是徒劳,林琚偏又归迟,元和心忙,误了时机。最后商计下手之法,林琚说自己不久大难将临,恐要兵解,难再为助,送了他九粒火弹、一道灵符。
  元和因林琚答应送他一粒凝碧丹,当年特意早到,想将灵丹要过,擒到杞猴自是绝妙,否则,便用此丹与苏风仪服用,先保住一二十年寿命,再打主意,不将杞猴得到不止。到时,遇见狄武、倚剑正斗群狼,因见天要下雪,忙于开通旧日地道,事完,群狼已为狄武杀散,救了倚剑,同往洞中,见林据久出未归,想起前言,料知已死,本心想约一人相助,因觉倚剑复原尚早,大雪已降,狄武须在洞中守候,难令离开,又想二人年幼,同去恐将杞猴惊走,又恐事成向其分润,那灵液每取一次,须隔三年才能复原,为数只得三四滴,只够夫妻三人同服,为此欲言又止,终于单独前往。因受异人指教,上来也颇顺手,乘着杞猴落网,由地道内将根采到,以为大功告成,心正欢喜,不料那龙蝮甚是狡猾,近年越发猛毒,早已看破人意,竟想渔翁取利,吞吃杞猴,故意迟不发难、等猴落网,正想下手,幸而元和命不该绝,坑中伏有林据所赠灵符,将龙蝮内丹破去,否则命决难保。一人一怪恶斗起来,元和因见怪物猛恶异常,动作如电,飞腾神速,一时心慌,九粒火弹只打瞎了六只怪眼,还剩三只,弹已用尽。龙蝮受伤暴怒,又因先为灵符破去内丹,生了戒心,于是舍猴扑人。元和一时疏神,竟被怪爪抓紧,只用双手将怪物头颈抵住,一面运用内家罡气与之相持,无奈龙蝮天生神力,难于抵御,不多一会,眼看力已用尽,手稍一松便被利口咬死,休想活命,倚剑忽然赶到。龙蝮一见有人提起竹篓,不顾报仇,舍了元和,转扑倚剑。元和也自力竭倒地,先仗内功运用真气,身坚如铁,虽未被怪爪抓伤,真力已竭,又中了丹气余毒,本难活命,幸而倚剑事前竟寻到林琚所留凝碧丹,才得转危为安。复原以后说完前事,又向二人说起老妻虽然年迈,同修多年尚还无妨,苏风仪却是病危,必须赶回医治,并约三年之后相见。
  二人问知杞猴,灵药奇珍,左道中人最是觎觑,此去长途六七百里,孤身一人,万一遇见对头劫夺,如何是好?元和说:“此层已早虑到。林道友原赠有两道灵符,一破怪物丹元之用,另一道准备功成回去时用以隐形,何况来往此山近三十年,地理既熟,左近虽住有两个妖人,只当我是个略会武艺的采药人,我对他们又极谦和,与妖徒相识,只不被他看破篓中灵物,遇上也可无事,再仗灵符隐蔽,万无一失。倒是二位老弟曾杀好些青狼,此均妖人豢养,幸而洞主人乃青城派弃徒,当初犯规被逐,由于无心之失,同门怜他遭遇,多表同情,时来看望相助。妖人知他底细,不愿树敌,洞前一带,照例不来走动,否则早就寻来。此去青门峡,因把来路走岔,前途有两处险地难于飞越,再由原路绕走,必由青狼岭妖窟左近经过,来时未被发现已是大幸,如何自投虎口?我先将里程途向一一指明,照我推算天时,明午风势必猛,臼虎口、夜叉崖两处奇险,所积的雪定必冻坚,仗着轻身功夫,飞越过去,或能通行,否则那两处一是山凹,地气甚暖,积雪松浮,一个不巧,掉在雪坑以内固难脱身,再要踏空坠入绝壑之中,命更难保,端的危险异常。如非服过灵丹,身轻力健,武功又好,非等春暖雪化,决不能走。不过杀死那多青狼,妖徒决不甘休,住在洞中无妨,杀狼之处万不可去,等到两三日内大风之后起身,一过白虎口头一处险地,谅无妨了。”说完,饱餐起身。二人送出洞外。元和背上竹篓,举手作别,笑道:“二位老弟前程远大,青门峡诸位道长均有半仙之分,能列门下,福缘不浅,勉力潜修,三年后再见罢。”随取出一道上书灵符的素绢,手挽法诀,朝空一扬,一片青色烟云微微一闪,人影便由深而浅,消失无踪。
  二人初见奇迹,全都羡慕,因元和行前再三叮嘱,须在洞中守过三日,方可起身,只得回转。无如少年心性,枯坐无聊,又见四山雪高丈许,到处玉砌琼堆,宛如银海翻光,静荡荡的,一眼望出老远,休说是人,连个鸟兽之迹俱都不见。先还只在崖顶一带凭高眺远,第二天早饭后坐谈了一会,见天气温和,不像是要刮大风神气,越待越无聊。
  狄武和倚剑商量:“杀狼已隔多日,这里又是剑仙所居,妖人不敢来犯,否则早已寻来,怎到今日还无动静?似此雪后晴日,正好出游,同作滑雪之戏,就便探路,明日不问有风没风,也必上路,以便早见师长,免得延误。”倚剑心感义父母的恩义,闻言也自赞同,同穿雪具走出,先在两山相对的盆地上面滑行了一阵,越滑越有兴。倚剑忽想起,那夜所杀怪物的后半身往树上飞去,不曾坠地,想不到这东西如此猛恶,欲往探看,略一提说,便往对山驰去。到后一看,雪坑如旧,左近有一地洞,还留有元和遗留下来的两件衣被用具,地方就在半山坡上。这时,寒林疏秀,凌枝高耸,空山寂寂,冻雀无声,一轮旭日高耀天中,晴空万里更无片云,日光朗照于琪树琼林之间,与雪光相映,分外鲜明。狄武徘徊寒林晴日之下,只顾观赏景物,也忘了察看怪物残尸,正想这好天气,地上冻雪似有溶意,今明日怎会变天?忽听倚剑失声惊呼道:“大哥快来!我记得前夜怪物后半段残怪尸抓挂在松树上面,怎会不见?雪中又无痕迹。那怪物被杀后,前半怪头仍能飞舞,莫非那后半怪尸逃去了么?”狄武过去仔细察看,见松树上还留有怪物爪痕甚深,冰雪剥落,残枝在地,怪物颈腔中所喷鲜血淋漓满地,痕迹犹新,怪尸却是不见,地上除元和下手之处方圆亩许以外,更不再见人和怪物的足印。
  二人均料元和行时匆忙,途向相反,怪尸长大,不会带走,以为怪物通灵,头虽斩断,尸身仍具神通,自行飞走,只不知逃往何处,互相指点说笑,正在奇怪,忽听身后怪笑道:“这九星龙蝮是你两个小狗所杀的么?”二人闻声回顾,见是一个貌相凶恶的红衣道装少年,一听口出不逊,不由气往上撞,忙喝:“你是何人?为何出口伤人!”
  少年狞笑道:“我乃青狼岭叶真人大弟子张志,这九星龙蝮,腹有内丹,我上月发现,本要收伏,因事无暇,不料被你这两小狗杀死。快将所得内丹献出,饶你不死,否则,休想活命!”倚剑虽然愤怒,因素谨慎,见张志突如其来,事前未见形影,方开口分辩:
  “怪物内丹非我所破。”狄武忽想起元和所说妖人师徒,恐累元和,不等话完,一面暗中取出红线金丸,接口喝道:“你休无礼!我二人乃对山林真人门下,怪物内丹乃我师父所破。只为前夜路过此地,怪物飞起伤人,被我杀死。你休逞强,我请来师父,你便活不成了!”妖徒张志本由山外新回,想起日前路过所见怪物,可以收为守洞之用,但因当地与林琚山洞隔近,恐怕惹事,想问明妖师再来,一说怪物形象,妖师告以此是九星龙蝮,不特腹有丹元,好些用处,并且所居之地左近还有灵药,令其来寻,同时又听说所养青狼忽然失去十之八九,又由一死狼目中寻到一粒金丸,查出为人所杀,忙率数狼,行法寻来,到时,发现有两少年滑雪为戏,本来畏惧林踞,全用邪法隐蔽,故此二人不曾看出,及至寻到对山,见怪物已死,因怪尸能合媚药,便令同来青狼送回山去,隐身树后察看,正值二人寻来,听出二人所杀,想起师父所说龙蝮丹元的妙用,深悔来晚三日,一时急怒,现身喝问,本就疑心二人是对头门下,再听狄武这等说法,不由吃惊,方想师父常说不要招惹此人,以免与青城派结怨,打算借词下台。不料狄武、倚剑全都情虚胆怯,见对方目射凶光,神态狞恶,沉吟未答,同时又瞥见七八条大青狼如飞驰来,不知前狼发现仇敌,归告同类,仗恃主人在此,欲来报仇。倚剑首先回手去摸身后仙剑,狄武再一学样。张志本就疑怒不决,性又凶暴,误认对方翻脸,刚把左肩一摇,飞起一道黄光。狄武瞥见黄光飞起,不知妖人如何厉害,心有成见,意欲先下手为强,左手一金九照准妖徒打去,黄光也自飞到。狄武见状越发心慌,忙举手中仙剑往上一,撩,满拟敌人宝剑能飞,必非其敌,哪知青光到处,黄光立断,心方一喜,待要追杀。
  妖徒身形一闪,一片烟光过处,人已飞出老远。同时,那八条大青狼也自纷纷蹿上坡来,被倚剑连杀了三条。余狼见主人已逃,也就惊蹿。
  二人正在纵身追杀,忽听空中大喝:“杀我狼的,原来也是你这两个小狗么?今日又毁我的仙剑。如不杀你,情理难容!”二人见敌人逃遁,尚自惊喜,哪知厉害?闻声刚一抬头,一片邪烟已如黑幕当头罩下,鼻端忽然闻到一股腥香之气,当时神志昏迷,手足麻软,仰跌在地,昏乱中似听狼嗥之声赶近身来,知中邪法,必膏狼吻,耳旁又听妖徒大喝:“不许咬死!带回山去,问过祖师再说。”一会,便不省人事。等到醒来一看,身已落在一座极高大的山洞之中,身带仙剑暗器已全失去,四外笼着一幢黑烟,人困其内,无论冲向何方,均被一种极大力量阻住,休想出围一步,知被妖人擒来,用邪法困住,耳听男女争论之声,隔着烟笼往外定睛一看,原来离身五六丈,洞中心有一宝座,上面坐着一个少年妖道,旁坐一个少女,正是前在神钟岗庙中相助脱险的佟芳霞,左右立着妖徒张志和两道童,芳霞正指妖道厉声争论,侧耳一听,不由生出一线生机。
  原来妖道叶培乃崆峒派中余孽,隐居青狼岭双姑洞已有多年,对于芳霞一见倾心,意欲求婚,不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任妖道献尽殷勤,百计将顺,芳霞只是不理。
  妖道空有一身邪法,不特不敢相强,反而爱极生畏,从来不敢忤逆。芳霞也是异派女剑仙朱皇姑的门人,常时奉命往来秦岭深山之中。这日妖人将二人擒回洞去,本意禀明妖师,问出来历再行处置,芳霞恰奉师命飞来,妖道见她不请而至,正自惊喜欢迎,芳霞一眼瞥见狄氏弟兄,不禁大惊,因听妖人想将所得仙剑夺下,然后杀以喂狼,摄取生魂,祭炼邪法,便与力争,说:“二人乃我至亲,并非对头门下,因是从小慕道好武,来此寻访名师。若敢动他们一根毫发,我必与你拼命!”妖道本来不肯,后来芳霞声色俱厉,满脸悲愤,妖道正说问明再定,口气稍缓,忽见二人在烟笼中醒转,似颇奇怪,便令妖徒先将人押往内洞,少时间明发落。二人已听出芳霞示意,口称狄武是她表弟,便记在心里。张志本来恨极二人,奉命刚要走来,芳霞忽对妖道说:“这两人是我表弟,由长安来此。你如卖我情面,我除师父所赐飞行甲马而外,又不会什法术。如想杀害他们,连我一齐开刀,师父自会与你算账,否则请将禁法撤去,人交与我。明人不做暗事,话未说明以前决不逃走,再说也逃不脱。我表弟少年英雄,性情刚烈,想命你门人欺凌他们,却是不行。”妖道也是满脸气愤,但是强她不过,只得应诺,命张志收去黑烟,人交芳霞押往内洞,问明心意,如肯降顺,便即免死。芳霞匆匆同了张志赶到二人身前,收了邪法,笑对二人道:“你两个受惊了。此是青狼岭叶真人仙府,谁到此地也逃不掉,多日未见,请到后洞一谈罢。”说罢,拉了狄武,连倚剑一齐往后洞走去,因知二人心恨妖道,也未带往相见,耳听张志气愤说“二人无礼,不来参拜”和妖道怨叹之声,芳霞只装不闻。
  那后洞石室甚是华美,床榻用具无不齐备,到了里面,芳霞手早松开,回顾无人,先请二人坐下,微笑道:“想不到贼丫头贱婢未在前途等你,你却自行投到。按你对我行为,我真不该管这闲事,无如你家只这一条根,再者,始终没有附和人家背后骂我。
  虽然我这贱婢贼丫头不能与人家哥哥妹妹的相提并论,你始终不肯骂我一句,并还感念脱困之德,足见还有一点良心。现在主人因你形迹可疑,又想得那两口仙剑,非你拜师不肯释放。我那有良心的兄弟,你作何打算呢?”狄武见她说时强作笑容,满脸幽怨,再听口气,好似前和云鸾说她,已被暗中听去,自觉对她不住,又想起身是独子,此行关系父母身家性命,现落妖邪之手,只她救星,事须从权,也不应该得罪,便强赔笑容答道:“表姊,我实感你恩义,无话可说。拜师实非心愿,只求解救,全家感谢。”芳霞只抿嘴笑道:“你还知道感激我么?平日连称我一个‘她’字你都不敢,这时说得好听,留神将来却要受气哩!”狄武闻言,越料芳霞把自己和云鸾所说全都听去,又见她秀眉微颦,似嗔似喜,隐蕴无限深情。人当危难之中,休说遇见救星,便遇一个寻常故交,也都如获至宝,何况美人如花,一往情深,又是曾经救过自己的人,抚今追昔,始而想起以前看不上人家,如今却要人家解救,渐渐由中心愧对生出情愫,虽因妖窟之中说话留神,语气间已经不似从先那等冷淡。芳霞对于狄武早就情有独钟,不过想起双方道路不同,又有云鸾在前作梗,始而自知不能如人,芳心怨慕,后来暗中掩往好春坪,偷听狄武、云鸾背后之言,因觉狄武始终不肯骂她,可见心上人不是无情无义,为人也极诚厚,只为与芳霞瑜亮并生,双方又是敌人,否则并非无望,及见狄武和云鸾差不多已言明心事,又见二人情好之状,方始心寒离去,及至这次不期而遇,重又勾动情怀,认为有机可乘,表面虽还有些做作,内心实是喜极,同时又想到妖道邪法厉害,平日虽存痴想,百事将顺,但如知道,所擒是他情敌,必不甘休,先打算以假作真,认定二人是她至亲,无如钟情已久,本认为绝无指望的事,忽然不期而遇,又有救命之恩,人非草木,岂能无动于衷?就算田云鸾不能割舍,共事一夫当能如愿,云鸾纵有妒意,只要想到情人性命全仗自己解救,也必委曲答应,只顾想得高兴,忍不住诚中形外,喜现颜色。
  妖道叶培见所擒敌人少年英俊,芳霞又是那等情急,先说姑母只此一子,又说二入均她表弟,后来放人时,竟拉了狄武同行,也不为自己引见,仿佛惊喜交集,出于意外,情不自禁之状,越想越疑,暗命妖徒用邪法窥探。芳霞平日把叶培视若无物,玩弄已惯,骤见心上人,喜极忘形,急于倾吐满腹幽怨,轻嗔浅笑,隐蕴深情,一味埋怨情人薄幸,顿忘厉害,等到警觉彼此同在虎穴,妖道只一翻脸,就说自己无妨,情人决难活命,心中一惊,忙即留意,已被妖徒看在眼里。张志因狼被杀,本就怀恨,又因妖师平日对于芳霞低首下心百计求爱,对方任性轻侮,毫未假以辞色,并还常使难堪,妖师不知怎的,那高邪法,人更淫凶强暴,对于芳霞竟甘心受气,百依百随,任凭侮慢,莫可如何。自己看不下去,偶然劝说:“师父神通广大,世上尽多美女,何求不得?何苦受她恶气!”
  师父不但不听,反加责骂,每一想起便是气愤不平,及至看出芳霞隐有情愫,形迹可疑,越发愤恨,如非妖师曾下严令,对芳霞不准丝毫放肆,直恨不能当时便下毒手,先杀二人,再与理论,匆匆赶往前面,添枝加叶说了些坏话。叶培闻报大怒,气无可出,反把张志喝骂了一顿,独自往后面赶去。
  这时,芳霞已然想到危机,换了口气,口中连呼“表弟”,故意寒暄,问:“姑母安否?是否寻师访友来此?可要回去?前面叶真人法力甚高,如愿拜师,当为引见。”
  一面暗使眼色,令其说话谨慎。二人会意,答以此来是为游山寻师,师父已然寻到,因要在山中留住两年,恐父母不放心,意欲回家,明年再去,不料风雪阻路,误杀怪物,别的全不知道。倚剑还好,狄武不善说诳,所说的话颇有语病。妖道赶来,正好听去,先还觉双方果是至亲,所说不虚,刚消了一点怒意。芳霞一面盘算如何教妖道放人,一面想起此是天赐良机,必须把话说定,等狄武说完,先去门外,一看无人,重又回转,竟忘妖道师徒均擅隐形邪法,以为成否只此一朝,只一害羞,必将良机坐失,反正非嫁此人不可,就在妖窟不能详谈,也须把话说明,免得将来后悔,好便罢,如再被拒,便以了角终老,终身不嫁便了,想到这里把心一横,便朝狄武低声笑问道:“你那金丸还在我这里,我知你不舍给我,可要拿回去么?”狄武心实,初涉情场,急切问并未悟出对方用意,本因那六枚红线金丸先被芳霞、云鸾各取走了一粒,见师无法交代,心中愁急,闻言脱口喜道:“姊姊肯还我,再好没有。”芳霞闻言冷笑道:“此宝不能失落,但还有一粒在人家手内,你也要还了么?”狄武仍未省悟,假说:“鸾妹虽有一粒,来时已被我用蟒珠掉还,姊姊这粒再如还我,师父就不至于怪罪了。”芳霞当他情有独钟,假作痴呆,一心只想讨回金丸,对于自己满腹热念只作不解,又听蟒珠赠了云鸾,越发气愤,由不得心中一酸,柳眉微竖,风目含嗔,冷笑道:“我虽自轻自贱,莫非素昧平生,白救你两次性命,一点酬报都没有么?”狄武见她面有怒容,猛想起此时万钧一发,命悬她手,如何可以得罪?事由对方强索,非出有意,便见师父,也有话说,连忙赔笑答道:“我受姊姊两次救命之恩,身在客边,暂时无以为报,既爱这金丸,姊姊留下就是。”芳霞也是气愤头上,情急失计,一时疏忽,忘了顾忌,闻言更气道:“谁希罕你这金丸!我是要看你的良心。现在还你。”随由怀中取一丝囊丢过。狄武见织绣精工,上有同心双结,想是贴胸收藏,拿在手里尚作微温,隐闻到一股幽香,知她珍贵已极,再见芳霞星眸微转,眉宇之间隐含幽怨,转身走向一旁,已忍不住流下泪来,回顾倚剑正使眼色,方始恍然大悟,一想命悬敌手,事贵纵权,就鸾妹日后,也应原谅,何况命实她救,也不应使其难堪,忙唤:“姊姊不必生气,你要小弟如何报德,听命就是。”
  芳霞拭泪气道:“人贵相知,我已试出你心,既然如此,有何话说?我不久出家,休看你无情无义,我仍助你脱险,等你日后就知道了。”话未说完,忽听厉声怒喝:“只怕未必那等容易!”说时,人影一晃,妖道叶培突然现身,刚把手一扬,一道妖光还未发出,芳霞闻声已先惊觉,大吃一惊,慌不迭飞纵过去,抢向二人前面,双手抱紧狄武,回头怒喝:“要杀请先杀我!省我见了伤心。”
  叶培忙收妖光,狞笑道:“你和小狗说话,我全听去,他是你情人么?”芳霞闻言,索性抱紧狄武,怒答:“他便是我情人,你要如何?”妖道冷笑道:“可惜片面相思,和我一样,人家偏不承情。”芳霞抗声答道:“为其如此,我才想与他同死。要杀下手,不必多言。你如倚势欺人,我便先死你看,也教薄情人心中好过。”说完,拔剑待要自刎。狄武见她情深爱重,神情壮烈,加以芳霞柔肌胜雪,吐气如兰,容貌本来美艳,暖玉温香,相偎相抱,少年初经,自易魂销,何况对方患难相从,甘为情死,如何能不动念?不禁大为感动,连忙伸手攀腕,急喊:“姊姊千万不可自杀!我弟兄命该如此,不能累你。我便做鬼,也不忘姊姊对我的深情厚义,但愿来生相聚便了。”随指妖道,待要喝骂。芳霞闻言已然回嗔作喜,又知妖道对于自己又爱又恨,看出他色厉内荏,暗忖昔日妖道曾经行强,为己坚拒,终未下手,也许还有生机,见状恐狄武出言激怒,忙回玉手将狄武的嘴按住,回向妖道道:“你如放我表弟,我自感谢,否则我必一死,以死殉情,你当知我师父决不与你甘休。”妖道不知怎的,竟把怒容敛去,强笑道:“芳妹,你今日这等行为,如被令师和各位师长知道,你也决难活了。我实爱你,只肯如我心愿,这两小狗便是敌人门下,我也不动他一根毫发。我已为你遣散姬妾,独居将近半年,所说的话全都照办,为何还是不肯回心?听你们的口气,小狗对你毫无情义,只为怕死,故意那等说法,何苦上他的当,自留后患?”芳霞媚笑道:“这个你不要管。他如薄幸负我,不是正对你的鬼心思么?”妖道见她巧笑嫣然,百媚横生,不禁爱极,心痒难搔,便走近前,伸手想拉,方说:“芳妹不要痴了,还是我对你……”未两字还未出口,芳霞突然变脸,娇叱道:“你敢再进一步,我便死于你前!遣散那些淫妇,有何用处!我不是对你说过,此后必须样样依我,不能违背,并还等我飞剑学成之后,由师父作主,这三年内,手都不能沾我,才算试出你的真情么?真对我好,不问这两人是否我的表弟、情人,说放就放,毫不勉强,才见真心。天下没有不能感动的人,功到自成,你偏动强。
  豁出一命,谁还怕你!”芳霞说到未几句,暗中把狄武的手又捏了一下方始放开,因知二人少年气盛,一面说话,一面抽空又使眼色,带打手势。二人也知妖道凶恶,危机一发,虽听喝骂气愤,只得强忍。
  芳霞说完,见妖道低头叹气,一言不发,知他习性,已经屈服,乘机又转笑容道:
  “他二人实是我的表弟,先想嫁他,也是有之,无奈他已另有情人,方才你也听见,教他舍彼就此,他必不肯。如是二女同归,他那情人妒念奇重,就我愿意,也办不到,还是你较有望。我不嫁他,自必嫁你,不如作个整人情,将宝剑行李还他,由我送走,我三人必感念你的好处。”说到二女同归之言,又看了狄武一眼。狄武本就感激,又见她直言无隐,居然甘为侧室,忍不住也以目示意,表示允诺。芳霞本是乘机吐口,见状心喜,越发急于将人救走,见妖道还未回答,又佯怒道:“我说的话你听见么?他们还要赶路呢。”妖道被芳霞玩弄挟制已惯,苦笑道:“我放他们,你不要走,如何?”芳霞似嗔似喜道:“你又不听我话了,照这样,怎能怪我不信你呢?”妖道见芳霞时喜时嗔,越显得丰神美艳,处处动人,如非一向受制,直恨不能将这朵有刺的玫瑰啃上两口才称心意,万般无奈,只得叹道:“我生平对女人从无如此颠倒顺从。表弟也罢,情人也罢,彼此凭心,由你便了。”芳霞笑道:“那么,你还不把人家的宝剑行李拿来!你既听话,看我薄面,我倒不好意思不回来了,怎么也陪你半日。女人家都是心软,听我的话多好。”妖道喜道:“是真的么?你表弟空有仙剑,不会飞行,我命张志送他一程如何?”
  芳霞笑道:“这个不劳费心,我带有飞行甲马,足可护送。他虽无情无义,我还有话对他说呢。如不放心,当我一去不回,那便由你。”妖道忙答:“我是好意,不送也罢。”
  随即怒喝:“张志!将这两人宝剑衣物取来,交与你佟师叔送走,不可怠慢!”张志早躲门外偷听,既恨芳霞通敌负师,又想得那两口仙剑,闻言老大不愿,但知妖师对于芳霞虽极恭顺,人却凶暴已极,放人出于无奈,说不定还要拿门人出气,怎敢违背!忙即应声取来,一面暗打主意。芳霞惟恐迟则生变,又知二人少年气盛,笑对妖道说:“今日我真感谢你的好意,彼此心照。我表弟年幼,不善说话,好在看我面上,他就骂你几句,也必不会见怪,彼此无须交谈。我们走了。”妖道受制已久,竟不敢逞凶行强,眼睁睁望着芳霞带了两个敌人从容走去。

第一○回
诉缠绵 再作投怀燕  伤摇落 同飞比翼鹣
 
芳霞表面镇静,实则心中也是怦怦乱跳,知道妖道凶横,惨无人理,只一变卦,三人命全不保,一出洞门,便将飞行马甲取出,吩咐狄武拉紧自己手臂,倚剑再拉紧狄武,三人并立,如法施为,把手一扬,三人便离地而起,仿佛被一股极大力量托住,凌空而驶,朝前飞去,初意还在害怕,及至飞出数十里,回顾身后无人追赶,胆子渐大,便伸左手挽着狄武左手,右手回抱狄武右肩,笑道:“你初次飞行,可害怕么?”狄武答说:
  “不怕”,芳霞笑道:“此符至多只供两人使用,我恐妖道翻脸无情,我又不是他的对手,姑且试试,不料你和剑弟如此身轻,可见根骨不差,难怪青门峡裴老仙师垂青。话虽如此,仍恐此符突然失了灵效,骤出不意,我还无妨,你弟兄难免受伤,为此将你抱住,你再照我的样抱紧剑弟,当可无碍,为了担心你弟兄的安危,只好任人说我轻狂下贱了。”狄武闻言,听出语气怀愤,想起两次出死人生,俱都蒙她解救,为了钟情云鸾,全没把她放在心上,加以对方一往情深,冒险相救,许多好处,也早感动,闻言不禁脸上一红,越想越不过意,脱口答道:“姊姊对我情深似海,小弟终身不忘。以前的事不要提它罢。”芳霞闻言,心中暗喜,抱持越紧,随又笑问道:“你当真的忘不了我么?”
  狄武答说:“丈夫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涌泉而报,何况姊姊对我这等恩义。”芳霞笑道:
  “此时倒说得好,只恐将来见了妹妹,就不会再理姊姊呢。”狄武闻言,猛想起云鸾小性,平日相处,没有提到芳霞尚且唠叨,二女同归如何能容?芳霞年纪又比她大,心中一急,当时便答不上话来。芳霞看出他为难心意,不禁有气,冷笑道:“我知你无言可答。人贵知心,勉强无味。休看我在妖道洞中那等说法,好似脸老,照你这样薄情人,同在一起也无意思。好在剑弟同共患难;不是外人,我虽不合瞎了眼睛,自轻自贱,只要终身不嫁,也不丢人。此去往西南方一转,还有三百余里便到青门峡,妖道师徒不曾追来,当已无事。前途用不着我,请你二人各自上路。我答应妖道,必须回他洞中一行,从此天各一方。我佟芳霞也不是毫无志气的人,此后不会再见你了。”说时,已带二人飞入前面山谷之中,将手松开要走。狄武见她眼含珠泪,神情悲愤已极,实在过意不去,忍不住一把拉住芳霞衣袖,赔笑说道:“姊姊怎不容人说话!”芳霞不等说完,便气道:
  “我知你受人挟制,一句空话你都不敢答应,还说什么!”说罢,甩脱袖子,二次要走。
  这时休说狄武局中人早已情动,于心不忍,便倚剑也觉芳霞除了热情奔放不能自制,看去似乎放纵一点,论她为人,也极真诚,身世遭遇尤为可怜,又受人家两次救命之恩,知对狄武情痴太甚,拼死相从,无法分解,就此决裂也实难堪,不由动了怜悯,忙抢上前帮同拦劝。芳霞强忍痛泪苦笑道:“剑弟,你非外人,我也不怕你见笑。实不相瞒,我虽为了家兄加入贼党,家师非真恶人,因与老贼金光亮相识多年,屡次经他卑礼延聘,不便坚拒,而家兄又在老贼手下,家师本身不愿出面,才命愚姊和家兄一起。虽在贼党中四五年,实是清白之身,中间贼党曾有多人向我求婚,均被我严词拒绝,又碍着家师情面,始终不敢放肆,守贞至今。只有妖道叶培对我百计图谋,志在必得,方才情景你也眼见。我不特对这些妖人贼党个个痛恨,并还立志遇机改邪归正,改投在别位仙师门下,无如现在家师对我甚好,不忍背叛,再者也无机会。令兄实是我的冤孽,不知怎的,自从庙中一见,由不得对他钟情。我也明知田云鸾聪明貌美,又是同门兄妹,近水楼台,哪样也比我强,心终放他不下。无如他和云鸾一见倾心,各生情爱,差不多已有婚姻之约。我见片面相思,决无指望,自从听他二人背后言语,一面觉着婚姻无望,一面又觉令兄宁甘受人闲气,始终不肯附和旁人骂我,可见人尚志诚,自知薄命人与他无缘,本已绝望,日前想往青门峡访一女剑仙,也恐途中相遇受他冷淡,还被旁人料中,笑我轻贱,都未前去。谁知冤家路窄,你弟兄会被妖道擒去。我恰奉命仗着飞行甲马与妖道送信,因而巧遇。他虽对我无情,我终于心不忍,先与妖道争执,已费不少唇舌,后来为救你弟兄,竟不惜做些丑态愚弄妖道。初意只想如救不成便以身殉,脱困以后,想起我虽往来群邪贼党之间,一向守身如玉,只管笑言无忌迹近轻桃,实则连手指都未被人沾过。我和他却互相搂抱过两次,已然决计非他不嫁。但我也不愿夺人之爱,使其为难,仅想得他允诺,与云鸾共事一夫,将来见面再以至情感动云鸾,彼此亲如姊妹。心想我这等对他,人非草木,当不能无动于衷,他偏无情无义,连句空话都不肯说,即便迫于人情,勉强应诺,有什意趣?只好就此分手,永不再见了。”说时两行清泪已忍不住挂了下来。
  芳霞人本美艳,再怀着满腹幽怨哭诉心情,自更动人怜爱,况又加上两次救命之恩。
  狄武在旁,越看越不忍心,早把云鸾忘却,防她说完要走,不等话完,早一把把手握住,赔笑说道:“好姊姊,当着剑弟,我两人无事不可明言。实不相瞒,初见姊姊,因双方处境本同,谈不到婚姻之想,只感激解救之德而已。后与鸾妹生死情爱,他兄云章又像向我二人示意,等到学成向其求婚,自更想不到姊姊身上。万没料姊姊对我如此深情厚爱,二次解救,越见恩深义重。人非草木,岂能昧良?我方才答话稍晚,实为鸾妹年幼娇惯,有些小性,心正盘算将来见面,如何向她分说,并非忘恩负义想要推托。姊姊如不相信,我情愿对天立誓。将来我见鸾妹,便说我家只此独子,如无姊姊相救,早遭惨死,又蒙姊姊相爱,意欲下嫁,如蒙她怜念我二人的处境,以后一房三好,也不分谁大谁小,同偕白首,固我心愿,否则我便独身不娶,报仇之后入山修道,以待来生。倘有虚言,天日在上,我狄武死无葬身之地!”芳霞闻言,早已回嗔作喜,忙把狄武的嘴按住,微愠道:“我相信你就是,赌这恶咒作什!”狄武见她息怒,方始放心,笑道:
  “姊姊不知我心里多着急呢?我不负心,赌多厉害的咒也不怕。”芳霞笑道:“有你这几句话,也不在我痴心。天下无不可感化之人,鸾妹人甚天真,我自能处得她好,决不使你为难。为了终身之事,情急心伤,不顾羞耻,剑弟莫要笑我。你哥哥以前嫌我轻佻,此时话既言明,我必做个样儿与他看,将来就知道了。”狄武乘机说道:“姊姊不是想改邪归正么?我见家师,必为求说,最好连姊姊和鸾妹,同拜在一位女仙师门下,成了同门姊妹,日后再由师长作主多好。可惜我拿不稳,否则我三人就此同行,你也无须回见妖道,岂不更妙?”芳霞闻言越喜道:“你怕我回见妖道,吃人的亏,不放心么?我素不失信于人,妖道也决奈何我不得,已答应他,回是必回。你二人只管前行,至多一两个时辰,我必追上,随你同往青门峡。裴仙师如允为我引见,再好没有,否则,我必从此脱离他们,在青门峡中寻一山洞栖身,每日为你弟兄炊饭洗衣,以待机缘。好在我只不离当地,休说仇敌,便家师也无奈我何。你看好么?”
  芳霞原是喜极忘形,说得高兴,全未戒备。倚剑因芳霞比云鸾用情更热,又因此行全仗她解救,心中感念,故意装着玩景,走向一旁,没有在侧。狄武初见芳霞时,因她盗党中女子,胸有成见,固无好感,及至两次相救,见对方这等深情,再经偎抱,执手殷勤,互吐心事,由感生情,觉着芳霞、云鸾,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由不得越看越爱,话已说定,芳霞更是一意想博情人欢心,任凭领略温存,不似云鸾少女娇羞,许多矜持,恰好倚剑走开,无人在侧,少年心性,忍不住拉住芳霞玉手,朝鼻端闻了一闻,偷觑芳霞微笑相看,毫无怒意,眉目之间隐蕴着无限柔情,心神一荡,正待往他脸上凑去,猛听厉声大喝:“该万死的狗男女!”一蓬黑丝夹着一股腥秽难闻的邪气,已电也似急当头罩下,猛觉头昏眼花,周身奇痛,耳听芳霞、倚剑双双喝骂之声,人已昏迷倒地。要知佟芳霞三救狄武,田云鸾被困翻身崖,狄武、芳霞双救美,大斗崆峒派,许多离合悲欢惊险新奇情节,请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回
着意温存 分柑怜素手  关心危难 比剑失虹勾
 
  前文狄武、倚剑被妖徒张志擒去,巧遇佟芳霞因而得救。芳霞随用智计挟制妖师叶培,公然明言狄武是她情人,硬将二人的宝剑、行囊讨回,并还亲身护送。为防夜长梦多,妖道后悔生变,一出洞门,便用飞行甲马带了二人往青门峡飞去,中途停住。芳霞与狄武正坐树下互相偎抱,倾吐情爱,苦尽甘来,彼此亲热之际,猛听厉声大喝,一蓬黑丝夹着一股腥秽难闻的邪气,已电也似急当头罩下。狄武猛觉头昏眼花,周身奇痛,耳听芳霞、倚剑双双喝骂之声,人已昏迷倒地,醒来一看,身旁倒着一个死尸,已斩为两段,正是前遇妖徒张志,自己被芳霞抱在怀中,方要挣起,猛觉四肢绵软,周身酸痛,心中烦恶异常,气更微弱不堪。芳霞本在悲泣,见他醒转,喜唤道:“这丹药真灵,否则万无生理。且喜命已保住,妖徒张志现为剑弟所杀,只恐妖道寻来,凶多吉少,幸而青门峡离此还不甚远,前说甲马失效,原是戏言,事已至此,说不得只好失信妖道,送你青门峡见了仙师,求他解救罢。”
  原来妖徒张志越想越气不愤,三人走后不久,便借故离洞,暗中跟来,初意认定芳霞与狄武是情侣,将人救走,必要背叛,只一发现真情,先下毒手把两个男的杀死,然后强迫芳霞回去,不料起身稍迟,刚刚追到,正遇狄武和芳霞说情亲热,盛气头上,骄敌心粗,也未细看,倚剑正在道旁大树之后,一眼瞥见妖人突然现身,站在狄武身后,手已扬起,尝过厉害,恐遭暗算,一时情急,冷不防暗取仙剑,由树后猛纵出去,奋力一挥。张志也是该死,以为这三个对头无什法力,手到成功,又恐误伤芳霞,妖师“色迷心窍,就许见怪,想把芳霞隔开,专伤狄武,做梦也未想到树后还有敌人,来势这等神速。狄武人虽中邪晕倒,妖徒未及摄取生魂,剑光过处,人已斩为两段。那蓬黑丝,也被倚剑用剑乱挥,全都断裂,随风吹散。芳霞见狄武为邪法所伤,又惊又急,回顾妖徒已死,心才略放,慌不迭把人抱起。倚剑想起身旁现有凝碧丹,便取了一粒塞向狄武口内,又取瓶水灌下。芳霞知道此是黑煞丝,最是阴毒,虽吃仙剑破了邪毒,人必难救,又恐生魂被摄,不敢离开,正在伤心愁急,一会灵丹生效,人忽回生,知命已保住,惊喜交集,匆匆说了几句,便把狄武背在身上,再令倚剑抓紧狄武膀臂,随用甲马一同飞起,往青门峡赶去。
  当地芳霞原本去过,十四侠所居,外面乃是一座大道观,背山而建,前面开有一片湖荡,约有百亩方圆,水碧山青,风景灵秀,入口处是一峡谷,两边危崖,上架石梁,宛如一座大门,由此往内,壁上布满苍苔,问以各种花树,地在乱山深处,中藏灵境,气候温和,草木长荣,经冬不调,望过去一色青绿,峰环水曲,越往内景越幽胜,谷径到湖而止,地势也加宽了数百亩。芳霞上年原本随人去过两次,旧游之地,心忧病人,更恐妖道追踪上来,便加急飞驰,连口气也未缓,赶到峡口,天已黄昏,离峡百里,已不见冰寻之迹,再到峡内,更是杂花乱开,山光如笑,哪似隆冬光景?三人满拟十四侠必早回转,为示敬意,一同走到观前,入内一看,只有一个香火和两个守庙的道童,十四侠一人未归。两道童一名呼龙,一名夏山童,乃第十三位仙侠伏龙真人崔陵门下,年才十二四岁,比倚剑还小,从小随师,飞剑虽未炼成,已各有一身惊人本领,先见三人到来,因芳霞来过,知是大盗金光亮和崆峒派的党羽,神情甚是强傲,通名以后,前听师长说过狄氏兄弟来历,这才优礼相待,先对芳霞仍是不理。到了观中,狄武详说来意和此行经过,并说:“两次遇难,全仗芳霞解救。她因改邪归正,群邪盗党恨之入骨,遇上定必置之死地,现已无家可归,只得随来。满拟代向师长求恩,引进到别位女仙师门下,没想到恩师逾期未回。望乞二位师弟格外通融,只有一住处,感谢不尽。”二童闻言,方始改容笑道:“我们还不知佟姊姊果然脱离贼党,心志固是可嘉,无如我竹仙观只十四师叔是位女散仙,从无女子寄住,清规甚严。现在各位师长师兄全都他出,难于作主。她一离山,遇见贼党妖人定必受害,只师兄来路方竹溪旁有一崖洞,本是九师伯藏酒之处,虽然离观较远,但在峡口以内,裴师伯行时本留有一道灵符,我二人因各位师长久居此地,妖邪从不敢来此窥探,万一有事,临时用也来得及,一直未用。上年各位师长同门远出,又留下两符,均是备而未用,保存在此。即便仇敌跟踪寻来,有此三符足能抵御。如愿住在洞内,我将峡口封禁,再传出入之法,敌人就来,也无害了。”
  芳霞闻言大喜道:“观中清规素所深知,本不敢存寄居之想,有此现成山洞,再好没有。
  只是武弟中了邪毒,此时虽醒,尚未复原,我和他二人患难知己,情同骨肉,意欲每日来此照料医治,不知可否?”夏山童笑道:“这又何妨?师长又不在家。你一人独居山洞也颇寂寞,日间来此同习功课,饮食均在观中,省得起火费事。等师长回来,问明再作计较好了。”呼龙早看出芳霞对于狄武情形有异,方想开口,山童已说出来,芳霞人又谦和,不住称谢,少年面软,也就不好意思多言,因夭还早,随领芳霞先去方竹溪布置居处。
  芳霞见那崖洞相隔峡口只十数丈,门对清溪,顶悬飞瀑,山花如笑,水甚清丽,越发欢喜,谢了又谢。二童见她大方和气,辞色诚恳,渐生好感。洞中清洁异常,石室四间,内层藏酒,临门明暗两间,暗间内并还开有两个大壁窗,清洁爽皑,竹椅用具,多半齐备,并有一个石榻,只无衾枕。二童说:“石榻洞中原有,为九师伯避暑读经之所,设备颇全,可惜榻上空空。峡中虽然气候温和,到底隆冬天气,早晚寒冷。各位师长均有半仙之分,吐纳功深,平日打坐不需被褥,所以此物独缺。最好明日打点兽皮铺上,以免受寒。”芳霞笑答:“避难之人能有居处,已是心满意足,明日我自寻找兽皮便了。”狄武接口道:“我行囊内带有棉被,乃鸾妹所送,不知何物所制,轻暖异常。另有皮裘,先被妖道所擒,不知怎会被他寻到我二人所居山洞,一同带回妖窟,行时居然全还。你看包裹不大,那是捆得紧,打开来足可应用。剑弟养病时,铺盖都是狼皮,行囊不曾打开,除食物零星外,衣被一件未丢,分一床与姊姊,再拿我皮袍盖上,岂不甚好?”说时,倚剑也有此意,早往观中走去。芳霞说:“我也会打坐,一两夜的工夫,怎么也能耐过。”坚执不要,尤其是那棉被。后来二童在旁劝说:“峡中夜气甚寒,姊姊初来,非此不可,莫要冻出病来。”狄武见芳霞不听,故作生气不悦之容。芳霞因狄武对她先前无什情爱,又有云鸾在前,全仗两次解救、患难相从这点至情感动,一见面有怒容,恐失欢心,忙改口笑道:“二位小师兄和武弟盛意,我岂不知?只为此被乃武弟所盖,不应借我,只想取那皮裘。既如此说,遵命便了。”狄武见她明媚柔顺,全副心神贯注在自己身上,惟恐稍微忤意,比起云鸾好弄小性、时喜时嗔,又是一种情趣,不肯要那棉被,乃是为了云鸾所赠,暗忖:“二女都是如此情深,心眼又多,不知将来能否处好?”正寻思间,倚剑已取来被褥狐裘,并用包裹做了一个枕头。芳霞见二人对她甚好,尤其狄武居然关心体贴,又看出先前不快是假,越觉出于意外,想起自己一念情痴,不惜拼死相从,受了许多气苦艰危,居然也把情人感动,想起前事,心中一酸,几乎流下泪来。四人见她眼花乱转,泪波欲流,同问何故。芳霞推说:“身陷贼党,实非本心,虽然受尽艰危,弃邪归正,但是势孤力薄,来日大难,万一各位师长不为引进,仍是凶多吉少。身世飘零,故此伤心。”狄武听出语带双关,想起芳霞身世处境委实可怜,当着人不便显露,暗中把头连点,劝她放心。芳霞看出狄武不致负她,也就破涕为笑,拭了眼泪,同去观中。
  香火原是附近山民,孤身一人,名叫伍忠,因受虎伤残废,被裴琮救来庙中,相随多年,甚是忠心,一听二人乃恩人门下,格外亲近,早备好酒食相待。芳霞见有鸡肉,问知不忌晕酒,便想日后可以行猎。吃完晚饭,天早人夜,芳霞为向情人讨好,言行格外做得庄静,宛然是个大家闺秀,与狄武神钟岗初见豪放神情迥不相同。狄武见她温柔娴静,楚楚可怜,由不得也暗中赞许,增加情爱。芳霞因是初至,恐主人万一误会,老早辞去。呼、夏二童均觉她一个弱女子,居然舍死奋斗,历经艰危,脱身盗窟,弃邪归正,委实难得,又知崖洞夜寒,孤身寂寞,离观又远,万一仇敌寻到,遇了害还不知道,先留她多坐一会,临睡再走。芳霞见二童看重,相待颇厚,虽然不舍就走,终想初来,身是女子,不应深夜流连,仍然婉谢起身。二童也不再强留,为防万一,特地带了两道灵符,四人一同送去,扬手一片青霞,先将峡口封闭。敌人如来,不特寻不到入口,全峡上空均有仙法封禁,外观只是一座童山绝壑,往下强冲立被困住。到了洞中,又取一符交与芳霞,连峡口禁制用法一齐传授,笑说:“此符足可防身,并能仗以隐形飞遁,只飞时有青光闪动,非到落地不能隐形,是个缺点。前年师长出山,见我弟兄年小,赐以防身,从来无事发生,尚未用过。今借姊姊暂用,由初用时起,一年之内均具威力灵效。有此一符,偶然出山,只不走远,遇敌即逃,也无害了。”芳霞拜谢不迭。狄武对芳霞心情已非昔比,本恐她远居峡口,孤身遇险,诸多可虑,及见有符防身,方始放心。
  芳霞见他喜形于色,连向呼、夏二童称谢,分明认为是他的人,芳心大慰,暗想情人已然垂爱,只将云鸾感动,便可美满,四人别去以后,想了一夜,也未睡熟。天明前刚刚人梦,忽听榻前有人低唤“芳姊”,睁眼一看,正是狄武。山中日暖夜寒,和衣而卧,连忙坐起,意欲洗漱梳洗,盥具均在外间,笑唤了一声“武弟”,正往外走,吃狄武拉住纤手问道:“姊姊不忙走,我有话说。昨晚你睡好么?”芳霞不愿逆他,只得停步,反手将狄武的手紧握了一下,低声笑道:“武弟,你复原了么?本想醒来往看,不料前半夜不能安睡,起来这晚,你倒先来了。”狄武笑问:“姊姊没有睡好,有什心思么?”说时,芳霞已将手挣脱。狄武见她那手又白又嫩,比起云鸾还要丰妍,握上去柔若无骨,又见睡态惺松,秀发如云,星眼微杨,玉腮红润,不由越看越爱,二次伸手想拉。芳霞离榻抢向洞口,朝外探头看了看赶回,狄武也正追出。芳霞拉他去往榻上坐下,自己坐在一旁。狄武又要起立,芳霞笑拦道:“好弟弟,你不要这样,听我一说,就明白了。”
  狄武原是昨夜睡后,想起她拼死委身,救命恩重,其势不能负心,昨日又发现她的许多好处,心生怜爱,决计二女同娶,又想到云鸾情深善妒,必须芳霞甘居小星才有商量,这还是命由她救,否则仍无希望,想来和她商计。起身时,倚剑告以昨夜因理行囊睡晚,呼龙暗中将他引往别室,盘诘芳霞与狄武的详情。倚剑知道孤身女子日常相聚,男女双方俱是多情,易启外人猜疑,又见二童侠肠诚恳,反正瞒不住,索性具实奉告。
  二童闻言,反觉芳霞可怜,令告狄武:“患难夫妻,亲密无妨,但在成婚以前,双方必须守礼自重,否则师长神目如电,决无宽容。”并说:“这类事,昔年师长同门俱都有过,彼时尚未入门,不知详情,方才想起裴师伯行时口气,似早料到今日之事,如其厌恶,定必预示,行前并未留话,反说狄武根骨甚好,只惜尘缘难断,不能深造,他家只此独子,其势也不能令其入山不归,否则岂不是个衣钵传人等语。”倚剑闻言,宽心大放,知二童忙于练剑,须做早课,近午始有闲暇,意欲令其留意,和芳霞情好无妨,不可荡检踰闲。狄武情根已固,虽无邪念,闻言想起前事,立和倚剑说明,独自赶来,一见芳霞尚睡,便在榻前仔细领略了一阵,才将她轻轻唤醒,正想要稍微亲热。芳霞却因处境艰危,诸须自重,以免误犯清规,累人害己,恐狄武少年情热,爱火一燃不可遏制,一面将他止住,低声笑道:“好弟弟,我知你现在已被我痴心感动,对我怜爱,我何尝不是爱你?但是各位师长怯令尊严,你同门弟兄中虽然也有夫妻成对的,只管平日言笑无忌,不拘形迹,一犯清规,便不丝毫宽容。闻说你有一女同门,便因犯了重条,为飞剑所诛,你师叔至今不收女徒,便由于此。我们初来,师长未归,又都情深爱重,休说作出不端之事,便照你方才那样,老早赶来和我亲热,被人看见,向师长告发,就是乱子。只望你我心心相印,好在心里。将来遇见鸾妹,我为爱你,情愿自居卑贱,做你侧室。她素娇惯性傲,我一味服低,决不叫你为难如何?”
  狄武见她样样顺心合意,心花怒放,怜爱已极,知道外面无人,倚剑未来,爱极之下,顾不得先说来意,冷不防纵将过去一把抱住,亲热起来。芳霞不知狄武心有把握,惟恐被人撞破,急得花容失色,连挣几次未挣脱,又见狄武搂紧自己,一面亲热,直喊“姊姊”,分明爱极情热,恐其不能自制,急得跳脚,低声说道:“好弟弟怎不听话?
  我是你的人,日子长呢,快些放手,被二位师弟看见,如何得了!”狄武连喊:“好姊姊不怕!等我爱一个够,再和你说,包你没事。”芳霞年纪较长,又在贼中,时与群邪为伍,深知男女性情,少年色胆如天,先是不信,后见狄武抱持越紧,亲之不已,又挣不脱,只得把心一横,回手相抱,长叹一声道:“想不到你如此爱我,就为你死,也是心甘。如能自制情欲,想作长久夫妻,便请放手,否则初来便是这样,日久定无好果。
  我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由你爱罢。”狄武见她说时满脸喜容,目中却有泪光,好似又喜欢又伤心,老大不忍,朝玉颊上狠狠亲了两亲,松手同至榻上,并坐笑道:“你放心。
  我亲仇家难俱还未了,恩师尚未见面,飞剑未成,如何敢犯清规,上负父母恩师之望,身为罪人。不过昨夜想起,蒙你痴情深恩,几番解救,以前过于冷淡,问心有愧,到此以后,又见你处处关情,言动庄重,一点不像庙中初见那等放纵情景,可见你实是天生佳丽,本系美质,只为陷身贼巢,染了一点恶习,一旦弃邪归正,立时判若两人。虽然本来人好,实在还是对我情深,怎不教人心生感激?今早见你睡在床上,面容时悲时喜,料是对我痴心,形于梦寐,人又那么美丽,由不得心中爱极,情不自禁,至于外人撞见一层,更可无虑,所以和你亲热。莫非我幼读诗书,当真连个利害轻重都不知道么?当师长未回前,自免不了背人和你亲热,恩师回山,我就不这样了。”随把倚剑所闻一一告知。芳霞见狄武那样爱她,越发高兴。
  狄武看她风目含情,眉妩生春,忍不住凑上前去,又将搂抱亲热。芳霞笑道:“小爷不要闹了,我还没洗漱呢,也不嫌脏。”狄武笑道:“你玉骨冰肌,花容月貌,以前嫌你轻狂,不曾细看,现在才知你的好处,风鬟雾鬓,更显丰神,忙着梳洗做什?”芳霞啐道:“没羞!我是轻狂,你这小爷庄重!常言上床夫妻,下床君子,公婆未见,亲也未成,大白天搂搂抱抱,你这是庄重么?我身旁只有一柄小牙梳,面中也没有,昨夜把你包袱撕了两片洗脸,我几时过到这样日子?还不是为了你这冤家。”狄武一把未拉住,芳霞已朝狄武脸上羞了两下,挣脱了手,往外走去。狄武方要追出,急听倚剑走来,未到洞前便喊“大哥”,芳霞在外屋探头打了个手势,取了瓦盆便往外走,知道倚剑人虽极好,只带几分头巾气,忙即归坐。倚剑原因狄武去后,想起芳霞情热,孤男寡女,不甚放心,走来察看,又恐二人正在亲热,特意出声相唤,见芳霞拿了盆中走向溪边取水,好似初起,便问:“大哥来么?”芳霞笑答“刚来”,狄武也自应声,才一进门,狄武便说:“芳霞故态全改,端重非常。”倚剑闻言甚喜。芳霞梳洗之后,问知主人午前勤于功课,无暇相见,意欲出猎。狄武倚剑全都赞同。三人便同开禁出狭。
  到了峡外,芳霞说:“左近有一片森林,猛兽甚多,相隔只四五里。隆冬天气,草木黄落,易寻兽迹。”略微商计,便同前行。狄武问她:“以前来此何事?”芳霞答说:
  “师父与青门十四侠相识,只是道路不同。上次为了一事来访,裴师也曾在座,彼时曾说:‘此女志大心高,又具至情,将来如离师门,务须略迹原心,加以宽恕,不可与之计较。如能允诺,所托之事,愚弟兄必为尽心。’师父有求而来,巴不得能够成功,力言:‘此女与我缘浅,我知她早晚离我而去,故此门下男女四徒,只她一人未传本门心法。’我因其平日钟爱,还觉言之过甚,不料才隔两三年便自应验。想起师恩深厚,不辞而去,实在不该。无如贼党和崆峒派妖人甚是淫凶,来时又将妖徒杀死,妖道必不甘休,近处行猎尚可,稍远便不敢去了。你和剑弟所用仙剑威力神妙,此后稍遇可疑之人便须留意,记准先下手为强。昨日来时,如非剑弟机警,应变神速,你弟兄必为妖徒所杀,我也凶多吉少了。”
  三人边谈边走,不多一会便到森林之内。狄武正问:“神兽龙犀为何不与你为敌?”
  忽听虎啸之声,赶去一看,乃是两只水牛般大的猛虎,同了大小三虎,正在林中太阳里翻扑为戏。狄武见内一只小虎只有狗大,意欲生擒回去驯养。三人商计,将大虎杀死,取那虎皮做褥子,生擒小虎回去喂养。话未说完,那两只吊睛白额斑斓大虎已闻出生人气味,雌的一只首先踞地发威,一声怒吼。当时山风大起,寒林萧萧,黄叶惊飞,纷落如雨。三人惟恐小虎逃窜,也正分开,恰被雌虎首先发现,又是震撼山野一声怒啸,纵身飞扑过来,迎头正遇狄武。芳霞虽知狄武武艺高强,又带有一口仙剑,人未复原,这等猛恶之物,终不放心,方要抢前相助。雄虎闻声回顾,瞥见树下有人,也把长尾鞭地,怒吼一声,猛扑过来。芳霞身子往侧一闪,扬手一镖,直穿虎腹。那虎一下扑空,又受重伤,怒极欲狂,连身掉转,二次窜到,吃芳霞避开来势,一剑刺去。那虎来势大猛,剑由虎腰前半刺进尺许来深,将那虎顺势划破二尺许长一条裂口。芳霞手中剑吃虎顺势一带,觉出力大异常,忙一按颈,虽未脱手,虎口已然酸痛,几乎把握不住。虎也腹破肠流,鲜血飞射,痛极神昏,窜出去十多丈,一声惨号,撞向一株大树干上,叭的一声震晕死去,尸横就地。同时还有两虎,仅比大虎稍小,本是怒吼来扑。倚剑正由侧面绕遇,恐狄武不敌,大喝一声,连发两金丸,一中虎颈,一中虎目。二虎负痛情急,转朝倚剑扑去。倚剑吃过狼亏,又听芳霞先前惊告,刚将仙剑拔出,虎已扑到,举剑一挥,青光过处,当头一虎首先把虎头连肩斫去大半,死于就地。第二只紧随在后,相继扑到,也被剑光扫去大片头皮,连耳削落,似知敌人厉害,连声急吼,往林中窜去。倚剑想得虎皮,送与芳霞,连忙要追,耳听狄武大喊:“剑弟莫放小虎逃走!”原来那只小虎甚是狡猾,见势不佳,已然一路吼啸,飞也似往森林深处逃去。
  狄武本想先杀大虎,不料那虎来势大快,未及拔剑,虎已扑到,狄武往侧一偏,让开正面,瞥见芳霞已将雌虎杀死,二虎转扑倚剑,仙剑已然出手,知道无碍,想起师传武功本有搏虎之法,忽发童心,意欲空手斗虎,心念才动,虎又转身来扑,匆促之间,立照前念行事,身形微闪,到了虎旁,就势纵身一跃,跨上虎背,一手抓紧虎颈,意欲一试自己武功,扬拳便打,不料那虎力大猛恶,性子又长,连打几下并未打死。虎为人制,又痛又急,连迸带吼,只在当地打转。狄武立意用手把虎打死,瞥见小虎逃走,忙喊:“快追”,微一疏神,那虎忽然冷不防就地想要滚去,势猛力大。狄武本来危险,幸而芳霞杀完雌虎,赶将过来,见状大惊,扬手两镖,先将虎目打瞎。那虎痛极,不顾打滚,身子一正,惨啸一声,朝前猛窜。芳霞避开来势,一剑由虎颈内穿进,吃虎一带,觉着虎口震痛,手腕酸麻,连忙撒手,虎已急窜出十余丈,窜向灌木丛中,只听一连串喀嚓之声响过,那些小树竟被撞断了好几根,方始伏地气绝。狄武骤不及防,忘了纵下,两腿由断树丛中擦过,几乎受伤,就这样,衣裤也被挂破了好几处,纵下虎背一看,那虎由头到尾,几长丈许,虽然身死,四足踞地,看去仍和活的差不多,端的猛恶非常,想不到这东西如此凶猛,师传打虎之法竟未用上,倒被它吓了一跳。芳霞也跟踪赶过,将剑镖取出,埋怨道:“你中邪毒,气力尚未复原,如何空手打虎,有剑不用?真个气人!伤了你,怎么好?你看衣服都挂破了,还不知受伤没有。”狄武见她脸带娇嗔,边说边看腿上有无伤痕,忍不住伸手想抱。芳霞一闪躲开,低语道:“剑弟在那里呢。”
  狄武猛想起那只小虎,忙喊:“剑弟追那小虎去了,我们快去!”
  二人随同追赶,追出好几里,始终不见人和虎的影子,那一带又都是灌木林莽,虽值隆冬,走起来仍是阻碍横生,前半还有足迹可寻,再往前走,到处堆满落叶和枯棘,杂草高几过人,时有灌木阻路,急得狄武拔剑乱斫,口中连喊“剑弟”,不听回应。芳霞见他拔剑乱挥,剑光过处,大片荆棘草树纷纷断落,宛如秋风之扫落叶,剩下残桩,路更难行,细一察看,人虎决未走过,忙拦劝道:“你看前途草树均是原样,哪似有人走过情景?也许中途改道,换个方向再找罢。”狄武一听有理,忙又回找,初意追往别路,及至四下搜索,细查当地形势,除来路森林,绝对不曾回走,便回也早看见,下余两面,走出不远均有绝壑阻路,人决纵不过去,先追一面,又无一点影迹。狄武连喊不应,惶急万分,芳霞也是愁急,重又往前搜寻,休说是人,连虎毛也未见到一根。二人分而复合了好几次,差不多把那一带全都找遍,狄武乃不死心,不避险阻,同找出十余里,峰回路转,路只一条,最后找到尽头,峭壁前横,其高排天,终无影迹,喊终不应,又恐倚剑追虎时,不小心坠入壑底,改为沿壑搜寻,见下面是乱石,深只十数丈,全看得见,哪有影迹?找到午后申西之交,二人全都饥渴交加。狄武料定倚剑不死必伤,伤心哭喊,惶急异常。芳霞看了心痛,不便拦劝,只得强忍饥渴疲乏,相伴苦寻不已,忽听有人在喊“师兄回来”,一会赶到,正是夏山童,见狄武正在沿壑狂喊,声泪俱下,连忙摇手低语道:“师兄姊姊快走,迟就惹祸了。”
  二人见他神色张皇,好生惊异,山童连声催走,悄说“前面再谈”,好似迫不及待,料有原故,只得随同飞跑,一口气跑到杀虎之处。山童回顾后面并无动静,方始说道:
  “我昨夜忘了嘱咐,前面石林壑底暗洞之内,住有一位前辈异人,他那地方,方圆五里之内向不许人惊扰,岂是乱喊得的!”二人随说倚剑失踪之事。山童闻言,想了想,笑道:“师兄放心。以我推想,倚剑师兄不特无害,也许还有奇缘遇合。裴师伯上次归来,曾说他心性甚好,根骨尤佳,将来必有成就,岂是短命之人!裴师伯只收他做记名弟子,当含深意,也许被那位老前辈收到门下了,否则,这一带地势虽然难走,决不至于失足受伤,你们那等哭喊,至少也必吃点小苦头,就算事出无知,怎会毫无动静,连个警告都无?事虽难定,那位老前辈向例不许人往他洞前窥探,只呼师兄以前去过两次,回来满面喜容,仿佛得了好处,说是奉命不敢泄漏。你这等找法决找不见,只有惹事吃苦。
  幸我午后不见你三人踪迹,料是打猎,先未在意,后见许久不归,心生疑虑,特意寻来,否则非糟不可。依我之见,速取虎皮回去,等我和呼师兄商量,请他来探,就人不在那里,也能请问出一个吉凶下落,不是好得多么?”二人闻言,心才稍安,忍着饥渴,同把死虎的皮剥下。到家一说,呼龙和倚剑格外投缘,闻言也未答话,匆匆走去。二人胡乱进了一点饮食,终是忧疑,正打不起主意,呼龙往返甚快,忽然回转,见面笑道:
  “狄二师兄果如所料,我人虽未见,但知他仙福不浅,竟被那位老前辈器重,不过暂时尚难相见便了。裴师叔也快回山,佟姊姊不久也有遇合,狄师兄和她却要分手些时,将来自享齐人之乐,夫妻恩爱,详情恕难奉告了。”二人闻言大喜,尤其狄武,亲仇家难时刻在心,到后听说师父归期不定,本自愁急,一听就要归来,好生欢喜。
  当日无话,次早芳霞恐狄武昨晨所说不甚可靠,特意起早,赶来观中,见二童果在用功,知是实情。虎皮已然铺好,倚剑一去,余下一些衣被,云鸾细心,针线用具全都齐备,芳霞便和狄武同返洞中,改制衣被,因听出裴师不久回山,对于芳霞意思颇好,俱都喜出望外。二人自是恩爱,芳霞劝他好在心里,裴师回来不可如此,狄武应了。次早起身,狄武对于芳霞情爱越深,仍是老早跑去,芳霞已早起身相待。二人便把昨日虎皮收拾干净,芳霞铺向榻上。狄武还想打猎,芳霞说:“我们刚来不久,师父未归,又将妖徒杀死。我弃邪归正,妖人盗党全不甘休。虽未说出青门峡三字,到底可虑。妖道又知我们所走途向,一旦遇上,又是祸事,想起心寒。偏生剑弟失踪,我见你那等愁急,不便拦劝,只得悬心吊胆,随同寻找,且喜无事,剑弟还拜了仙师。现在衣物齐备,峡中风景甚好,地方又大,尽可游玩,何必远出,教人胆心?”狄武笑说:“昨日回时,我见峡外有好几株橘树红得爱人。娘和我最爱此物,只是难得。我想采它几外,好在甚近,采了应回,有何可虑?”芳霞不忍拂他心意,只得依了。
  二人同去峡外,挑那红橘采了三十多个带回。芳霞见那橘子不大而红,味甚甘美。
  狄武一口气吃了十来个,望着留与二童的十几个连声赞美,似还想吃。芳霞便把手中所有剥来喂他,笑道:“武弟爱吃,可多吃几个。这东西甘肃没有,好在树上结得多,二位师弟不会不知道,要吃采去。”狄武见她井坐在旁,把那橘子一瓣一瓣来喂,自己略尝即止,满面都是笑容,神情娇媚已极,回手搂抱道:“好姊姊,你真疼我。我爱你极了,给我亲一口。”说罢,嘴便凑将上去。芳霞妙目微嗔,用手推道:“讲好不闹,怎又违约?此时已快中午,被人看见,定必说我轻狂,再闹,我就走了。”狄武见她连推带躲,假气道:“你不让我亲,师父就快回山,亲不成了,过天再依你的,不是一样?
  可见爱我不深。”芳霞当他负气,笑道:“没良心的小爷,还要如何才深?反正是你的人,不过怕分你心,师父回来怪罪,同门看了笑话。照此纠缠,非逼得我不敢和你亲近,只好躲开,何苦来呢?”狄武见她说时面有愁容,好生不忍,又抱她道:“姊姊莫急,我逗你玩的。”芳霞回眸微笑道:“好弟弟,你这样爱我,也不在我对你痴情,只有高兴,怎会怪你?但恐妨碍你的学业罢了。”狄武见她似喜似怨,丰神艳绝,忍不住猛凑上去,朝玉颊上亲了一下,见芳霞这次未躲,意犹未足,二次要亲。芳霞闪身起立道:
  “有人来了。”狄武回顾无人,笑道:“我不再闹,姊姊还来并坐如何?”芳霞笑道:
  “我还有事,你不要来。”刚走不久,狄武正想寻去,二童忽然走来,谈不几句,芳霞回转,同吃橘子,四人又一起练剑。
  午后呼龙忽然外出,到夜方回,交与狄武一封信,说倚剑已拜石林壑底散仙为师,恐狄武不放心,正值呼龙有事前往,写了一信,令其转交,请狄武务要用功,对于芳霞,不可辜负。临行时,散仙忽命呼龙唤狄武明早前往一见。二童随说:“那散仙姓葛,以前游戏风尘,人都呼他葛山人,自来当地隐居,已有多年,不曾出洞一步,行辈颇高,青门十四位师长全都对他恭敬,每年才许往见一次,性情又极古怪,他那地方,向例不许外人惊扰,平日见他一面甚难,居然自动召见,福缘不小。”狄武、芳霞闻言大喜,狄武又问出山人得道多年,所识男女异人仙侠甚多,有好些还是他的后辈,欲代二女求恩引进,可否请二童打听。呼龙笑道:“这事难说,此老有时极难说话,有时又是有求必应,既然召见,必有深意。你到那里,见机行事。未奉他命,佟姊姊万去不得。”狄武和芳霞商计了一阵。芳霞回洞时,心想仙人前知,也许怜我处境,为示诚敬,并在洞中设下香案,通诚求告。次日天还未明,狄武便自赶来,说:“呼龙因做早课,仙人又未命其引导,又把地方和出入的道路说出,此去不知当时是否会面,特来一见。”芳霞连忙起身,把昨夜庙中借来的小锅风炉去往外面生火,想煮点吃的,令狄武吃完再走。
  狄武拦道:“我就舍不得离开姊姊。葛仙长命我午前到达,此时还早,特来和你商量求他引进之事如何说法,你做这些闲事作什?”芳霞笑道:“你哪知道?这早起来,空肚前去,葛仙长万一辟谷,洞中没有食物,如何能行?我想我们的事仙长一定知道,剑弟也必说起,此次唤你,就许与我有关。如想收你为徒,前日早把你引去了。快些吃完走罢。”
  狄武闻言,也觉有理,心想仙人不会留住,自己当日必能赶回。吃完天亮,不多一会,忙即起身,往前日猎虎之处赶去,寻到崖前,觅地援下,到了壑底一看,野草没胫,乱石林立,遍地荆棘,路甚难行,后来越走路越降低,阻碍横生,一路蹿高纵矮,费了好些事才到洞前,略微喘息,一看身上满是灰尘,衣服又挂破了几处,神情甚是狼狈,忙把衣履整好。定睛一看,那洞深藏壑底危崖之上,外口甚大,高约五丈,由外而内渐渐低下,黑洞洞的,看去甚深,一眼望不到底,也无一点声息。方想仙人洞府,应和书上一样,玉柱金庭,琼房瑶砌才对,如何这等黑暗?呼师弟所说途向和崖洞外面的标记并未走差,难道仙人就住在此?方自怀疑,惟恐这等阴森幽暗之境,洞又极大,保不伏有猛兽精怪之类,来时途中遇险,有了戒心,路又黑暗异常,刚将仙剑拔出,忽见前面隐隐现出一点灯光,飘飘荡荡,迎面浮来。洞口一带满是怪石搓极,天光反照,阴森森宛如鬼魅峙立。似要攫人而噬,看去已是怕人,进口两丈便成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地势又是那等深暗莫测,忽有灯光出现,又在浮沉飘荡,自更令人惊疑。狄武恐那灯光是精怪野兽的目光,越发胆怯,忙将金丸取出,一手握剑,朝那灯光迎去,灯光忽止,相隔约在七八丈远近。试探着往前走去,渐走渐近,见那灯光离地丈许,悬空不动、只是一灯孤悬,上下空空,宛如一点茶杯大小的灯头凌空孤悬,流辉四射,照得左近三数丈内光明如昼,前面乃是大片石林,奇峰怪石,钟乳垂晶,星罗棋布,人行其中,非由石林中穿越过去不能前进,地上却是一律平整,不似洞口一带乱石碍足,料是神火接引,惊喜交集,忙即下拜通诚,说明来意,还未起身,那灯便和引路一般,缓缓朝前移动,连忙起身追去,那灯也随着人的快慢,朝前引导,相隔只在丈许左近。走了一段,才看出那石林高高下下,森若剑树,曲折回环,歧径四出,地上更多石笋,高仅数尺,锋利非常,如无明灯照路,休想走近。又行半里多路,因见洞中后半景甚灵奇,只惜大黑,心想仙人所居定必光华灿烂,伟大庄严,石林已然走完,灯光忽隐,眼前倏地一暗,再看前面,不禁失望。
  原来石林尽头,约有半亩方圆一片空地,对面壁下有一大只方丈的崖凹,尽头处有一怪石,高约二尺,形若长圆形的石台,上面放着一个蒲团,左侧有一半人多高的石灯檠,上有三朵灯花,当中一朵刚刚灭而复明,好似方才照路神灯,在灯头上闪了一下,光并不强,照得四外阴暗暗的,此外空无所有,也不见有人影。因那灯檠形制奇古,三朵灯花均作如意形,与来时所见相同,仅有大小之分,同是一灯,火光却分紫、青、白三色。狄武越看越怪,意欲近前查看,不觉走近前去。一脚刚踏到怪石之上,猛觉眼前精芒电射,虹光飞舞,身上一紧,似有一般极大压力压上身来,同时闻得有人惊呼之声。
  定睛四顾,全洞大放光明,身子已被一蓬红色奇光网紧,休想转动分毫,石前跪着倚剑,正在惊急求告,石台上现出一个葛中野服、貌相清灌的长髯道人,赤足跌坐,似在人定,倚剑哭喊未应。紧跟着,由左侧石林中飞出一道金光,长虹吸水一般射向光网之上,电也似急,连闪两闪便将光网吸起,身方一轻。倚剑赶将过来,不顾说话,拉了狄武往外纵去。到了石林前面,耳听风雷之声大作,回头一看,左侧走来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手指一道银虹,射向石前,那光网已化为大片红霞,发出轰轰雷电之声护住石台,待往前涌,被那银光挡住,相持不下,风雷之声震撼全洞,势甚惊人。方要开口,少年已回顾倚剑,埋怨道:“师弟怎如此大胆,这也儿戏得的?还不到这里来!师父还有个把时辰才醒,禁制被你引发,我一个挡它不住,你两人岂不吃了大苦?”二人早赶过去。听完,狄武朝少年行礼,想要请教。少年笑道:“此时师父神游在外,倚剑师弟误将埋伏引发,须以全力防御,无暇多言。你二人可到我房内等候便了。”
  二人同声拜谢,随往少年来处石林中走进,见那一带石林,比起来路所见更是灵奇,宛如数十株奇树琼林疏落落挺立地上,人林不远,便见前面壁上现一圆洞甚亮,那面石林多是晶乳结成,吃里外宝光交相映照,灿烂辉煌,光怪陆离,景更奇丽。狄武入门一看,里面乃是一间高大石室,石质如玉,当中更有钟乳结成的一片晶幕,床榻几案,药灶丹炉,一切陈设无不齐备,用具多品玉制成,壁悬长剑,桌有琴书,清雅高华兼而有之,与先见崖凹石台逼厌荒寒,景物幽晦,迥乎不同,笑问倚剑:“怎么会将埋伏引发?
  这里是仙人的卧室么?”倚剑笑道:“此是师兄水明韶所居。因他出身世家,师父爱他根骨灵秀,又有极深渊源,连度三次才接引入门。水师兄学问甚好,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人更高洁诚厚。师父最是爱他,一切任便,所以他的丹房备有琴书,文具陈设也极精雅。
  蒙他见爱,许我同居此室。至于师父,自从由大行山移居此间以来,终年打坐,醒时也在石台之上,从不离开一步。师父原定傍午相见,不料大哥早来。我在台旁禁地之内正在用功看那道书,忽由台前宝镜中见你入洞。那石灯台上乃九天仙府神光所结的三朵灯花,名为兜率火,又名紫灵焰,这还是三朵小的,本是仙府奇珍,被师父昔年无意中得来,用作镇山之宝。恰巧昨日出洞去掘山粮,师父传我此宝用法,随便放起一朵照路引导,便可穿行石林,不致人伏受伤。我知师父暂时不醒,师兄方才有事他出,一着急,以为师父既命你来,放灯引导当可无事,我又不能离开,没奈何,只得把灯花放起一朵,引你走进。我正行法使其复原,不料大哥已将台前禁制触动。我因不曾见过它的厉害,别的一点不会,也没有想到埋伏发动反能走出,见你被困,正在惊惶,幸而师兄赶回,救你出险,否则,吉凶就难说了。”
  狄武闻言,好生羡慕,又问倚剑:“前日怎会被仙师接引来此?今日召我,可有恩意?”倚剑答说:“前日追赶小虎,遇一少年拦住去路,说:‘虎虽猛兽,生长荒山不曾伤人,理应听其自生自灭,何况又是一只小虎,为何这般残忍,赶尽杀绝?’因见那少年丰神秀朗,不似常人,一时福至心灵,向其谢过。少年也转怒为喜,说:‘有一地方景甚幽险,此行许有奇遇,你敢去不敢?’倚剑早看出是个异人,想连狄武夫妻同去。
  少年说:‘我名叫水明韶,因你根骨心性颇好,故来引你往见一人,是否有缘,尚不一定。狄武人虽不差,但他尘缘未净,连想做个散仙俱都难望,至多学成飞剑,多活一二百年,还看为人如何,有无机缘,洞主人怎会轻易见他?你如不去,无妨作罢。’倚剑暗忖:‘狄武的事,此人怎会知道?’惟恐错过良机,想到洞中见人再说,便随了去。
  水明韶手把一扬,立有一片银光拥了二人往壑底飞去,穿洞而入。初来也和狄武一样,只为犯禁,在石台前等了一会,葛仙人忽然醒转。明韶便拉倚剑跪下。请求收录。山人把一切因果告知,答应收徒,只不许倚剑离洞远出和回青门峡去。倚剑已听出十四侠和樊、简二侠多是山人后辈,又见他师徒法力神妙,好生喜幸,只是惦念狄武,正想求说。
  山人道:‘他在我崖上连杀四虎,此已犯我旧规,姑念无知,不与计较。念在徒儿忠义孝友,当时呼龙儿见你不归,料知被我引来,必来探询,令其归告,决可无虑。’果然一会呼龙寻来。倚剑见呼龙礼拜甚恭,再听双方口气,得知狄武夫妻结果甚好,越发心安,正想出见,呼龙已告辞走去,知他第三日还要前来,便写了一封信托其带回。山人忽说:‘此女可怜,归告狄武,令来一见,我有话说。’”狄武听出芳霞、云鸾必有一人与此行有关,好生欣慰。
  谈了一阵,水明韶来唤,说“师父召见”。二入同往一看,禁法已收,只那三朵灯花比先前明亮。葛山人神游回醒,狄武上前拜见,倚剑也跪下请罪。山人笑道:“徒儿不能怪你,此事我原算定,故命你兄到午方来,想是呼龙少说了两句,他又求见心切,以致惹出事来。适才经我占算,此女已因祸得福,观中呼、夏二童连日忙于用功,以为峡口设有禁制,当可无妨,没想到人会出去遇害了。总算运气,否则我还要费事呢。”
  狄武在旁,闻言大惊,料知芳霞出了变故,方要跪问。山人笑道:“我因你弟再三代你求恩,我又算出你将来有难,偏生今日便应朋友之约神游东海,归期尚难预定,呼龙今日正有事求我,为此令其将你唤来。现传你一件法宝,你此时还不会用,可拿回去,连我的信交与你师,自会传你用法。虽然只用一次,但可脱去一场大难。你三人同往明韶室内一谈,就知详情了。”说罢,双目垂帘,重又入定。
  明韶便约二人同去所居室内,正待谈说经过,明韶似有警兆,匆匆赶出,一会回转,忙令狄武快走,说:“青门峡一会便有妖人寻来,我如同往,难免惊走。我还要把台前禁制复原,有些耽搁,你先回去,正好诱敌,我事完赶到,正是时候。”狄武担心芳霞安危,正想和倚剑话别,一片银光已将人涌起,往外飞去,耳听明韶喝道:“你那宝剑大是有用,遇敌必须先下手为强!我也就来,见面再说罢。”狄武还未答话,人已落向地上,离峡不过半里,心想仙法真个神妙,转眼飞到,只差这半里多路,为何不送到地头?念头一转,又想起芳霞安危,忙往回赶,走过橘林,见地上好些血迹,还有半只人手,甚是细白,如非指甲染有红色,几疑芳霞遇害,慌不迭穿禁奔入,先到洞口连喊“姊姊”,未听答应,见石桌上放着好些橘子,似是新摘不久,心慌意乱,飞步往观中赶去。到后一看,呼、夏二童和芳霞全都不在,只香火一人在庙,桌上饭菜尚未动过,问知呼、夏二童午饭前往寻芳霞,一去未回,情知不妙,心急如焚,重又赶往峡洞。峡口有灵符禁制;外观只是一面危崖,外人休说人内,连门户也找不见,由内望外,却是一览无遗。狄武边喊边跑,快到时,瞥见二童由峡外飞进,身后似有人影闪过,也未看真。夏山童见狄武回来,开口便问:“你见芳霞姊姊么?”狄武也同声惊问:“可知芳霞何往?”呼龙叹道:“此事恐怕凶多吉少!方才我来唤她吃饭,见人不在,以为是在峡外采橘子,发现人手、鲜血,忙同到处寻找,并无踪影,追出老远,遇见一位道友,说今早有三道装男女,似是左道中人,曾来峡前走动,连忙藏起,未被发现,隔了一会,便见两三道黄光往斜刺里飞去,紧跟着,又有一道青虹刺空飞渡,光甚强烈,但又不是追那黄光。照此形势,芳霞姊姊,必被妖人摄走无疑,那只断手不知是与不是,师兄可曾细看?”狄武闻言,自更愁急,虽知芳霞未染指甲,终想寻到一点线索,便往外跑。
  二童追了一阵,腹中饥渴,又知黄光飞远,妖人暂时未必回来,唤住狄武。呼龙把身畔灵符递过,匆匆说道:“此符可以防身。各位师长未回,师弟不会飞剑法术,万一遇敌,可仗此符防身,即速逃回。我二人吃点东西就来,千万不可走远。”说完同跑回去。
  狄武虽听葛山人师徒之言,事在意中,毕竟心爱的人,关心者乱,二童正饥,又都年幼,无什经历,狄武更是慌张,只顾想寻芳霞下落,毫未想到方才峡口人影,仗着那符用法因二童爱友早经传授,一接到手,便往橘林跑去,到后一看,人手忽然不见,先疑是二童拾看,随意丢掉,越想芳霞越可怜,一阵伤心,不由哭将起来,口中哭喊,咒骂妖人,说:“等师父回来,学成飞剑寻到妖人,将他碎尸万段,报仇雪恨!”忽听身后一声媚笑,因和芳霞口音差不多,只当去而复转,心中一喜,忙喊:“姊姊”,回头一看,乃是一个着粉红衫的少妇,并非芳霞,长得也颇美艳,一双媚目注定自己,神情甚荡,右手用半截衣襟包住,似受有伤,媚笑道:“姊姊在此,你同我回山快活去么?”
  狄武也是命不该绝,对面女子乃崆峒派妖妇李青娘,淫凶无比,特来寻那断手,旁边还有两个同党,因见狄武少年英俊,强将同党止住,一面暗施邪法,正待擒人,因狄武一喊,色迷心窍,忘了前半咒骂妖人,立誓报仇之言,以为强迫不如勾引,欲发又止。狄武心有成见,一见妖妇手上有伤,本就疑是断手仇敌,再见这等淫荡神情,越认不差,心中恨极,但因来时吃过妖徒大亏,不似平日鲁莽,意欲将计就计,套问出了实话,冷不防猛下杀手,强忍气愤,故意笑问道:“你哪里来的,怎长得如此好看?可曾见我芳霞姊姊么?”狄武本不知左近隐有两个妖人,只为近日和芳霞亲热,不似以前脸嫩,竞生急智,一面问话,暗中早把灵符准备,右手按剑,静待回答。妖妇也是该死,本已逃去,中途回顾敌人不曾追来,想起那只断手可用邪法接上,重又回身来寻,欲免残废,不料遇见狄武,色令智昏,妄想勾引成好,未先发难。全亏这一来,狄武才未遇害。妖妇见他笑颜相向,越发心爱,笑答道:“你问佟芳霞那贱婢么?她已被一老鬼擒去。你不要想她了,跟我回去。”未句话未说完,狄武听出果是仇敌,不由怒火上攻,左手一扬,右手拔剑,冷不防拦腰斫去。妖妇正在频抛媚眼,卖弄风骚,猛瞥见一幢青霞带着一道奇亮如电的青形剑光迎面飞来,大惊想逃,无奈两下相隔太近,狄武来势神速,所用又是一口仙剑,未容飞出圈去,剑上芒尾已如惊虹电掣,绕身而过,当时腰斩成了两段。
  狄武方觉妖妇死得大易,猛听两声怒吼,一片碧光连同大股黑烟已当头罩下,虽仗灵符宝光护身,光幢之外重如山岳,休想移动分毫。狄武一看,对面飞来两个妖人,内中一个正是前遇妖道叶培,惊弓之鸟,先颇胆寒,后见身已离地数尺,全身被那一幢青霞上下笼罩,虽然四面被困,不能行动,但是光幢以内空处颇多,邪法不能侵害,心神渐定,想起水明韶不久就来,胆子越大,便在里面破口大骂起来。内一妖人见不能伤他,同来妖妇又为所杀,叶培更记夺美杀徒之仇,一面咬牙切齿,厉声喝骂,一面施展邪法,又发出七八道其红如血的妖光,连同另一妖人所发大蓬烈火一同夹攻。时候一久,狄武渐觉压力加增,身上奇热,渐渐难耐,明韶久不见来,心方愁急。二妖人见邪法快要成功,正在得意洋洋,戟指大骂:“小畜生,我不将你化炼成灰,誓不为人!青门诸老贼的鬼画符有什么用处!”随又商计,乘着敌人师长不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分出一人把青门峡化为劫灰,以消恶气。话未说完,忽听身后冷笑道:“无知妖孽,敢来我青门峡撒野么!”声如洪钟,甚是震耳。二妖人大惊回顾,身后站定一个身材高大、须眉皆白、面如朱砂、颔下银髯飘拂的白衣老人,手持一根粗大铁杖,正在喝骂,认出是青门十四侠中第二位剑仙白云仙叟崔雪塘,知道此老飞剑法力全都高强,已是地仙一流,不禁大惊,双双扬手,各把飞剑化为一道黄光,朝前飞去。崔雪塘哈哈笑道:“区区顽铁,敢来向我卖弄!”也未放出飞剑迎敌,把手一招,全抓了去。那丈许长的两道黄光,吃崔雪塘抓在手上,灵蛇也似不住闪烁颤动,似要挣脱。崔雪塘怒喝道:“到我手内,还想逃么!”随将铁杖往空一抛,化作一道青虹,晃眼伸长数十丈,朝二妖人卷去,双手抓着黄光再一揉搓,立时由长而短合为一团,再张口一喷,把手一扬,随即粉碎,化为一蓬黄雨散落地上消灭。
  二妖人见飞剑被敌人空手抓去,知道厉害,不等青虹飞起,忙各收转邪法异宝,待往斜刺里逃去。刚纵妖遁飞起,猛又听空中连声大喝,眼前倏地一亮,先是一团雷火金光自空下击,霹雳一声,山摇地动,雷火横飞中,那困住狄武的邪法异宝未及收转,先被雷火震成粉碎,化为万点残焰,千条黑气,四散消灭。惊慌震悸中,猛又瞥见迎面空中飞来一女三男,认出是十四侠中最厉害的几个,不由亡魂皆冒,哪敢前进!忙即拨转妖遁待要退逃,四五道青光已电一般急飞射过来,身后那道青虹再一合围,二妖人抵拒不及,立被裹在中心,只绞得几绞,惨嗥得两声,一起伏诛,洒了一地红雨,来人也全飞降。狄武认得内中一人正是师父裴琮,心中狂喜,高喊“恩师”,忙收灵符、仙剑,刚扑过去。呼、夏二童先由峡内跑出,瞥见狄武被困,邪法厉害,上前无异送死,没奈何只得缩退回去,仗着峡口禁制掩蔽,心正忧急,一见二师伯白云仙叟回山,喜出望外,料知必胜,连忙赶出,就这晃眼之间,二妖人也全伏诛,忙同礼拜。裴琮唤起,命到峡中再行礼见。
  师徒八人同到观中,重令狄武分别拜见,才知来人除裴、崔二人外,还有二男一女,乃是三侠破头禅师,十四侠林秋是位女剑仙和十一侠周于渭。见礼之后,狄武因水明韶始终未来,不知芳霞吉凶下落,各位师长刚回,又不敢私臼离山去寻明韶打听,葛山人性情古怪,各位师长尚且不易求见,何况自己,去也无用,正在越想越伤心,空自悲惶,无计可施。呼龙忽然上前奉告,说:“佟芳霞来此暂住,不知何故,今早突然失踪。狄师兄此行曾仗此女几次解救,现已弃邪归正,并有委身之意,为人极好,还望诸位师伯开恩解救,或是查访她的下落才好。”狄武闻言,心方感激。裴琮笑唤狄武近前说道:
  “我前见你根骨甚好,天性更厚,只是尘缘未净。本意你父母只此独子,打算略传武功,能报父母之仇,保得身家已足。不料你那对头金光亮勾结崆峒派余孽,声势日盛,不特你非对手,连我和各位师伯叔也不能对他轻视。这班余孽,自从昔年三次峨眉斗剑惨败以来,隐迹多年,近又蠢动,为首妖道游天沧最是深沉阴狠,自不出面,先令门下徒党与金贼勾结,以便相机进迫。此时扫荡这些小妖孽虽非难事,妖道见势不佳定必隐遁,又留祸根,为此双方约定,改在后年春初去往贼巢一分高下。我先想和你各位师伯叔商计定后,再回你家传你武功金丸,为了仙剑难得,本不想传剑术,不料你孝心感动,自召福缘,你义弟倚剑虽然出身憧仆,但他秉赋心性无一不佳,根骨福缘还在你上。你父母为人忠厚,见他小小年纪忠义至诚,又知用功向上,收为义子,虽然一半是看儿子份上,到底逾格垂青,识见远大,终于荫受其福,先后得到两粒蟒珠和一双虹勾仙剑。到此以后,他又得到小林屋石仙洞散仙葛老前辈赏识,收到门下,将来成就自是远大。你因分得一口仙剑,也可由此学成飞剑,虽因夙缘前定,二女同归,不免延误道业,到底夫妇同享修龄,飞行绝迹,这等福缘也非容易。将来事完成婚,再要多积善功,努力虔修,虽不能在今生完遂仙业,转世之后仍然有望。我中途耽延,晚回你家几个月,你便连获奇遇。这等仙缘旷世难逢,此后务要用功上进,毋负我望。佟芳霞身世飘零,改邪归正,虽由于一念情痴,但她以前日与群贼为伍,竟能莲出污泥,不与同流,也实难得。
  来时,二师伯途遇昆仑派名宿地仙崔黑女老前辈,将她唤住,说路过此地,见芳霞为妖人所困,断了妖妇一手,将其救走,已然收归门下。芳霞对你情痴太甚,欲结田云鸾的欢心,苦求崔老前辈将云鸾收归门下,已蒙应诺。云鸾先在金风坡杨家,仗着独角龙犀,与乃兄、杨氏姊妹合力,上来连胜两次。他兄妹四人知道对头与他们仇恨越深,来日大难,近因当地离贼巢太近,连杨家母女三人一齐迁回好春坪。他那对头连遭挫败,正在四出约人,并与神钟岗妖人贼党勾结一起,后山毛人也因所养猛兽为其所杀,激怒怀恨,答应等他把所得道书练成,亲自出手。过年不久,田氏兄妹必有危难,云鸾更险。崔老前辈为想二女和美,成全芳霞痴情苦志,特意恩允,一回山便传授她的法宝飞剑,预计百日之内便可炼成,到时往救,当可无事。你那仙剑乃古仙人降魔奇珍,只需按照本门口诀,由此起加工勤习,如在百日之内能够随意运用,也许到时命你往见二女一面,就便明言二女同归之约。令尊令堂,我回山前已往见过。还有葛老前辈,因倚剑为你苦求,特赐灵符,并令爱徒水明韶与你相见,定有深意。此老师徒多是孤高性情,落落寡合,不投缘的人连面都见不到。水明韶看去年轻,实则随师修道已历两生,飞剑法力无不高强,已是散仙一流,况有倚剑在彼。你夫妻将来有事,葛老前辈未必亲出,水明韶决不坐视,报仇除害之事尽可放心。明早到我房内,传完炼剑口诀,各自用功吧。”
  狄武闻言,惊喜交集,感激涕零,跪谢恩师之后,白云仙叟随说起古庙佛肚藏珍,双剑之外当有别的法宝,均在革囊之内,听崔黑女说,内中法宝共是三件,应为倚剑所有,因有仙法封禁,无法开那革囊。倚剑向挂腰问,这次无心中带往小林屋,已经葛老前辈取出,日内就要传授。倚剑向师求说,将内中一种分与狄武,此宝定是一古铜硅,甚是神妙,到手之后,因有仙法炼过,已能发挥它的妙用,但它威力绝大,非将本门剑术练成不能随意施为,无奈百日功候大浅,非下苦清修不可,恐狄武从小娇惯,难耐苦炼,特赐凝碧丹一粒,以备补益真元、炼气之用。狄武恭答:“此丹已于无心中得到,身边还有数粒。”随将倚剑为狼所伤,幸遇元和,同收妃猴,巧得灵丹之事,详为禀告。
  白云仙叟要过余丹,看完喜道:“果是青城派伏魔真人姜庶照峨眉派妙一真人所传,采取海内外八十四种灵药所炼的凝碧丹,功效在小还丹以上。我还是在二十年前,蒙青城派裘道友夫妇仙去以前送了我三数十粒。大家一分,我留下七粒,多被我用去,只存两粒在此,想不到你会得到十余粒之多。此丹功效能起死回生,补益元精真气,灵效无比。
  你既病中服过,至多在今夜子时服上一丸,下余存起备用吧。”狄武一听此丹果是仙府奇珍,一算自己除途中用去外,还剩二十一粒,向在自己身旁,未被倚剑带走,也忘了送与芳霞服用,好生后悔,心想青门十四位师长,千里远来尚无孝敬,何不将这灵丹孝敬师长?每位一粒,下剩七粒留送呼、夏二师弟每人一粒,与倚剑两粒,芳霞、云鸾每人各一粒,自留一粒以备夜来之用,岂不正好?随即跪禀:“将丹奉上,请恩师作主代为分敬。”裴琮笑道:“徒儿忠诚豪爽,也实可嘉,此丹各位师长早已有过,本身无须,只你十四师叔将来或者有用,可孝敬她两粒,别位师长,用时再取。这类灵药奇珍最启妖邪垂涎,你剑术未成,不宜全带身上,可将你那七粒拿去,分赠留用,下余交我保存便了。”狄武应命,分了二丸与呼、夏二童,刚想起云鸾之兄云章忘代留存,好在倚剑是两粒,可以分赠,也就罢了。随侍到夜,裴琮带往房内传授剑诀之后,令将仙剑、蟒珠取出,分别传授用法,命其由此勤习。
  狄武虽然想念云鸾,且喜得了实信,果然拜在昆仑派前辈女仙崔黑女的门下,非但因祸得福,并还不畏妖邪侵害,二女同归,再一想到云鸾不久有难,虽得解救,终不放心,忧念一阵,觉着空想无益,暂时总难如愿,还是努力要紧,子夜服药后,便照师传用起功来。狄武本具慧根,连服灵药,加增灵智,满腹情怀一经排解开去,心无杂念,进境甚速,那口仙剑又极神妙,不消两月,虽还不能御剑飞行,已能随手飞出收发由心。
  裴琮见他用功勤奋,自是夸奖。中间青门十四侠也常有往来,除裴琮、白云叟常住观中,余人多是信宿即去,至多也只留住四五日。狄武共只见到十一位,私问呼龙,才知十四侠近年只师父和大师伯、五师叔美少年杨玠常住观中,余人均已另辟仙居,因青门峡昔年师祖所居,发祥之地,每隔三数月或是路过,必来探望,更有两人分班轮值,和师祖在日一样,前两月十四侠全数离山,尚是初次。
  这日师长往隔山访友。呼、夏二童知狄武剑术将成,师长行时又下严令说,上次男女三妖人被杀,仇恨已深,崆峒派诸妖邪难保不上门生事,因此观中常时均有各位师长留住,非有要事,不再似前全数离山,命三人不可出谷一步。恰值早课刚完,闲中无事,劝令同演飞剑为戏。狄武因二童年纪虽轻,入门较久,剑术已有根底,呼龙更得葛仙人的垂青,曾加指点,只剑质不如自己甚远,既不愿卖弄,又恐误伤二童宝剑,始而不肯,后来二童再三强劝,只得应诺。那白虹勾仙剑又名龙钩,本是神物奇珍,未炼以前,随手便能发出数丈长的芒尾,自经裴琮传授以后,仙剑威力逐渐发挥,出手便化作一道丈许长的银虹,前头一钩闪烁不停,随着剑主人的心意指挥,纵横飞舞,倏忽如电。呼、夏二童所用乃是两枚剑丸,发时也是两道丈许长的青光,虹飞电掣,变化神迅,虽比狄武功候较深,剑却相形减色。二童见狄武一味避让,不肯与自己的剑拼斗,笑喊:“师兄,只管发挥,我二人的剑虽不如你,也是师父用前古神金多年苦炼而成,即便被你斩断,只师父回山炼上个把时辰,便能复原,何况你那仙剑本身具有灵性,只不成心毁损,决无伤害。我二人原因师兄为人太好,虽然有此仙剑,又得本门真传,毕竟功候尚浅,听师伯说你再有月余便要出山应敌,敌人十分厉害,我二人功力飞剑虽然不济,因是孤儿,从小便蒙恩师收养,见得却多,恐你骤遇强敌,万一疏忽,不甚放心,为此强你比斗,看能胜任与否。师兄无须顾虑,只管发挥便了。”
  狄武见二童剑光虽似稍弱,运用却甚灵活,自己稍微客气便被逼紧,如非白虹剑本质太好,对方又非真敌,几乎受伤,便把近日师父所传,前奉师祖之命,门人不到时机或是剑的本质不够,轻不传授的上乘剑诀施展出来,张口一股真气朝剑喷去,随将手一指,白虹勾剑光立时大盛,宛如惊虹电舞银辉四射,神妙已极。青门十四侠师徒所用飞剑多是青光,此独一道银虹,寒光电耀,日光之下,照得山石林木齐闪银辉,耀眼欲花。
  二童见状,才知狄武先前谦让,实则后来居上,大有心得,好生代他喜欢,一时乘兴,也各将手连指施展全力,互相比斗。狄武前听师言,龙钩仙剑神物,差一点的飞剑一绞立断,恐伤二童宝剑,不敢施展全力,每日功课专重根基,偶然演习,也都是由博返约,不特不将剑光伸长,只在所居数丈方圆之地,按照本门心法,将放出去的剑光竭力缩小,凝炼成数寸长短,独在室中运用击刺,并奉师命,彼此功力秉赋不同,各有长短,在火候未到炉火纯青以前,不许私相比斗。这类演习尚是初次,上来没想到二童竟有如此功力,两次受迫,几落下风,二童又在连声催其发挥,不由激发少年好胜之念,也忙加功施为。二童剑丸虽非常物,比起狄武的剑却差得多,全仗从小修炼学剑较久,以功候补剑之短,本就相形见绌,哪禁得起狄武这一施威,只见银虹暴长五六丈,只闪得两闪,便将两道青光一齐裹住。二童还不服气,忙以全力强挣,不料青光被银虹裹住,不挣还好,这一强挣,银虹威力越大,竟将青光一齐裹住,猛觉真气震动,青光颇有减退之势,再不停手便要损耗,才知厉害。呼龙刚脱口“噫”得一声,狄武先觉青光抗力甚大,正待加功,忽看出夏、呼二童脸涨通红,伸手连指,似已情急生愧,方自觉恐二人面上下不来,忙把真气一收,心想收势,使二人略占上风再行停手,银虹刚一舒展,青光已电也似急朝二人飞去。呼龙还好,夏山童功力较浅,收势大猛,万不料狄武突然相让,几乎闹了个手忙脚乱。
  狄武还想假败,二人已将剑收回,仍化作一枚青丸拿在手上,正自察看。狄武恐有伤毁,越发过意不去,忙即赶过,剑光也忘了收。剑本神物。便随主人悬空跟将过去,仍停空中不动。狄武也未觉察,正向二童询问。呼龙见他满脸惶愧之容,方在笑说:
  “无碍,师兄进境这快,我二人只有高兴。”话未说完,忽听破空之声,又是一道银虹由峡后面半天中破空飞来,到了三人面前,突似流星下泻,往下飞射。狄武方觉银虹眼熟,日光之下精芒电闪,耀眼生花,也未看真。呼、夏二童先当有人御剑飞行,由峡顶上空飞渡,也未在意,及见那银虹忽朝三人立处射来,连峡顶禁制竟拦它不住,但未现出冲破禁网的异兆,当是敌人,见狄武呆看,未知厉害,不禁大惊,百忙中双双扬手,刚把两枚剑丸化为青光,上前迎敌,日中大喝:“师兄还不动手!快躲!”同时手拉狄武,想要往旁纵避。说时迟,那时快!二人惊惶飞剑之际,狄武已看出银虹上面带有一钩,与自己的剑一般无二,分明义弟倚剑所佩,那口雄剑不知怎会飞来,方自惊奇,银虹已自飞坠,离头才两三丈,刚想起用师传剑诀去收时,先前停空虚浮的那口雌剑,突似受了雄剑吸引,掉头往上迎去,两道虹尾立时互相勾结,冲霄直上,仍往来路后山一带飞去,其急如电,青光竟连挨也未挨上。三人见状大惊,尤其狄武知道剑乃神物,本能自飞,恐其就此飞走,这一急真非小可,自己功候尚浅,不能离地飞行,慌不迭连用师父剑诀回收,并无用处,仅在途中略停了停,也只瞬息之间,后来竟如无觉,便自电驰飞去。
  狄武急得跳脚,师长不许出外,就能出去,长空茫茫,神物龙飞,也无法寻踪,正自悔恨愁急,无计可施。呼、夏二童先也代他痛惜惶急,又因事由比剑而起,心更不安,后来呼龙想起双剑去处正是后山小林屋石仙洞一面,那剑又是倚剑所有,只奇怪倚剑拜师才得几月,如何能有这高功力?算知三人在此比剑,将雄剑飞来,将雌剑收去,并且雌剑又经狄武炼过,本门剑诀非比寻常,竟会收它不转,倚剑对于狄武最是忠义友爱,真得仙传,能够飞行绝迹,想念狄武,便应亲来,如何自己不到,却将雌剑收去?如说变心负义,因双剑本是雌雄一对,不舍将雄剑同送狄武,意图独占,一则倚剑不是这样小人,果真如此负义忘恩,决不会得到仙人垂青,再说各老前辈明知雌剑为狄武所有,已得师传,炼成不久便要出山应敌,便倚剑有此贪念,也必不会许可,但是那剑向小林屋一面飞去,明是倚剑收去无疑,否则狄武的剑就算功候还浅,容易被人收去,那雄剑在小林屋师徒三人手下,如何能被遁走?越想越怪,照实说了。狄武闻言细想,也觉是被倚剑收去无疑,不但不气,反而笑道:“此剑本是舍弟由古庙中拼死得来,理应为他所有,强分了我一口。舍弟孝友忠义,决无他意,必是双剑合壁,不能分拆,葛仙师命他如此,不敢违背。十九还是葛仙师亲手收回,与他无干。事有定数,此次学剑,重在亲仇,舍弟薪胆之念较我尤甚,向道尤为坚诚,必是见我根骨禀赋全不如他,将雌剑收去合壁,以便早日炼成,杀贼报仇。我弟兄情如一人,在谁手内也是一样,只盼不要被外人得去就好。我想请呼师弟往小林屋一探,只剑未失,于愿已足,千万不可多言,以防舍弟听了难过。”
  三人正问答间,忽听身侧有人笑说:“你二人真是难兄难弟,似此至性,果然少有。”三人回顾,身后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美少年,正是水明韶,那么严密的禁网,暗中隐形飞入,竟未警觉,谷口上空的禁网仍是原样未动。狄武不说,连呼、夏二童也是初见,俱都惊佩不已,各自行礼,请往观中畅谈。水明韶笑道:“无须,我就要走,这里立谈几句罢。”随说:“倚剑自到小林屋以后,不特师父对他期爱,便我也和他越处越厚,爱如幼弟。倚剑夙根深厚,人又灵慧,用功更勤,所习剑诀自成一派,比狄武还要速成。这日因师父说起,龙钩神物只能合壁双飞,威力更大。对敌时,再以雌剑防身,雄剑应斗,功力再高,万无一失。遇上强敌,至多不胜,也能全身而退,可惜分成两起,倚剑本觉革囊中藏珍已被师父取出,传授于他,内中并有一口匕首,尤为神妙,不愿独得,几次请求分与狄武。师父说:‘此宝应为你所有,狄武尘缘未断,报仇完姻之后便要回家,难修仙业,拿它无用。你天性孝友,他年道成之后,尽可助他夫妻三人转世成道,无须乎此。报仇应敌你也在场,得我传授,此宝威力只有更大,分他便有逊色。’执意不许。倚剑闻言乘机跪禀,说:‘此剑既是双的,理应让它合壁双飞。弟子又受佟芳霞两次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此剑送他夫妻合用,弟子得以报恩,又免神物分离,再好没有。何况弟子已得革囊三宝,家兄一件未得,日常愧对。囊中匕首天辛缺,又是一口极神奇的飞刀,并非无剑可用。弟子出身微贱,从小以一孤儿蒙恩父恩母教养,后又收为义子,情胜亲生。家兄更是从小一同长大,未认兄弟以前,便极厚待,视如兄弟。
  非此三人,弟子哪有今日?还望恩师俯念下情,特予恩允,感谢不尽。’师父见他词色诚恳,再三求告,惟恐狄武功力尚浅,特将雌剑收去。双剑本具灵性,故用雄剑来引,加以此剑太长,不便携带,现经师父炼过之后,连剑鞘也可缩为数寸,将来炼到身剑合一,出入青冥,并非无望,武弟好自用功。”狄武闻言,大喜拜谢。水明韶随向三人辞别飞走。
  数日后,裴琮回山,问知前事,也代倚剑喜欢,笑说:“以你根骨天性,如非尘缘大重无法摆脱,散仙原是有望。既蒙此老垂青,前途成就已难预料。好自为之,不要辜负葛仙师的恩意和你兄弟期望。”狄武连声应诺,由此用功更勤。光阴易过,又是好多天,狄武想念倚剑,本欲往访,因听师长说葛仙师仙业将成,日常人定,门人功课又严,终日随恃,无甚闲暇,不应前往惊扰,只得作罢,一晃又是多日。这日清早起来,正在房中炼气,夏山童忽来呼唤,说“师伯命速往见”,赶往大殿一看,各位师长之外,还来了不少同门师兄弟,匆匆拜见,连人名也未记清。裴琮便唤到面前,笑说:“徒儿福缘真厚,昨夜葛老前辈飞剑传书,将双剑发还,上写田氏兄妹现在好春坪有难,佟芳霞也在那里,敌势强盛,命我如法指点,照我传授演习一日,再把近日所炼本身真气与之相合,明日便可起身。因知你此时尚难身剑合一御剑飞行,并赐飞遁神符一道。田氏兄妹主仆和杨家母女现在好春坪侧面山谷崖洞之中,已有两人负伤。本是凶多吉少,幸得佟芳霞赶来解救,仗着师传灵符、法宝封闭洞门,苦守待救。今已二日。那地方名叫珠雨崖,好春坪房舍已被仇敌占去。本来你功力尚浅,不是妖人对手,幸仗仙剑威力神妙,诸邪不侵,那道灵符更具防身隐形妙用,你如善于应用,必能成功,到时也须还有人来相助。事固无害,到底谨慎些好。”随将双剑取出,指点用法。
  狄武一听二女同时被困,云鸾并还受伤,忧急如焚,但是剑诀未传,不是心急的事,只得强忍愁思,静待传授,见那双剑经过仙法重炼,已然缩成七八寸长,剑鞘也被连成一起,出鞘便是两道七八寸长的寒电,精光耀目,握在手里不住震动,似要脱手飞遁神气,雄剑更甚,初上来几似制它不住,忙照连日师传,使与本身真气相合,当时静止不动。裴琮笑说:“剑本神物,因葛老前辈仙法神妙,与本门家数不同,如非你近来功力精进,决制不住。好在来书已指点甚详,只炼一日便可如意施为,外人决收不去了。”
  狄武拜谢领命。师徒二人先去外面演习,直到天黑,裴琮方命:“饭后回房用功,务使本身真气相与应合,动念即可飞出,以防万一。明早各自起身,无须辞别。”随将灵符取赐,传以用法。狄武回房之后,悬念二女安危,心乱如麻,且喜剑已炼成,勉强静坐、运用玄功一试,果然由心运用,无不如意,用了一会功,觉出真气感应,已与剑合,起身出视,满天星斗,尚还未明。暗忖:“师父既令我无须拜别,此时离明不远,她姊妹被困二日,如早赶去,岂不更好?”心念一动,再也不能忍耐,耳听隔室呼、夏二童在内笑说,知其起身将做早课,忙走进去,说明先走心意,问其可否。呼龙答说:“师伯知你心急,又恐气机未纯,想令炼成再走,故不令你辞别,我自会代你分说。早走无妨,途中必须谨慎。我听师父口气,师兄此行虽然无害,回山尚早,恐还有别的波折呢。祝你成功如愿,归来再相见罢。” 
第一二回
采仙桃 惊逢毒蟒  飞彩练 巧遇毛人
 
狄武谢诺,匆匆回房,将预先准备的随身小包干粮系在背上,随即起身,走到峡口,见禁制未撤,如归见师,又恐多延时候,方自愁急,忽想起师父何等细心,既许不辞而别,明知必要提前,近来峡口禁制严密,比前不同,门人已不能随意出入,禁制怎会未撤,也未传授出入之法,莫非这一道灵符,连大师伯新加的少清仙法禁制均能冲破不成?
  心中一动,随将灵符取出,试照仙传用法,将符一展,眼前倏地一亮,身子立被一种极大的力量托起,在一幢极淡的银霞笼罩之下,只一闪便冲禁而出。
  狄武初次飞行,没料到起势这等神速,几乎吓了一跳,上来恐飞大快,稍微胆怯,好在快慢可以由心,便用法诀制住遁光,暂时不令急进,回头一看,峡口云烟如潮,青光万道,宛如一个极大的青色花炮刚刚爆发,刚现出峡口地形,就这烟光变灭、转瞬之间,电也似急闪得几闪,又是一片青霞闪过,晃眼重行封闭,峡口立隐,变作一片童山秃崖,景物荒寒,与平日所见大不相同,俯视脚底,丛山峻岭,都成培缕小丘。天还未明,只东方微现出一痕曙色和几片暗微微的霞影,疏星在天,残月未坠,凭虚御风,极目苍茫,方觉海阔天空,豪快无伦,因见遁光快慢可由自己控制,胆子越来越壮,急于赴援,重又加急前飞。飞了一会,东方天边忽现出一团红影,金光闪烁,跳荡浮沉于云海之中,跟着便见大半轮红日涌现云上,光芒万丈,火也似红,照得那半天云涛齐幻霞辉。秦岭多云,倏忽百变,云海朝阳本是奇观,狄武平日也常见到,当日凌空四望,分外觉着伟大奇丽,气象万千,暗忖:“去年腊底从师,共只百日之间,仗着恩师仙缘,竟能绝迹飞行,邀翔云表,此尚灵符妙用,不是本身功力,如能和各位师长一样修成仙业,岂不更好?”方想求仙学道之念,忽想起两个心中人此时正在危急,还是应援要紧。
  侧顾一轮朝日已出云端,大片云海也由合而分,因风舒卷,自成片段,变幻无方,高低错落冉冉浮来,满空都是这类大小云团,云白天清,景绝清丽,忽然一阵山风过处,立时波翻浪舞,滚滚飞花,狂涛雪崩,化为无数断纨零絮,随风卷去,瞬息都尽,碧霄万里,不着织翳,只有一轮皎日朗耀中天,上面是清空无垠,风日晴美,下面是青山万里,岗岭起伏,春花盖地,灿若锦霞。
  此时狄武心悬二女,恨不能当时飞到,也无心情留连光景,观玩日华,因见高而不危,一味催动遁光,破空冲风而渡。青门峡离好春坪,只数百里,飞行神速,也就个把时辰便可飞到,因狄武由田家上路时是步行,地在秦岭乱山之中,又当暮春时节,到处嘉木繁荫,绿云遍野,好春坪已被四外山岭丛树掩蔽,空中下视反难发现。狄武稍不留意,岔向左侧,好春坪竟被越过,久飞不到,心中奇怪,凭空下视,发现去年野烧之地,才知飞过地头,又往回赶。如由侧飞也罢,偏因先前错过,想起去年误走石林洞诛怪之事,欲顺旧游之路往好春坪飞去,以免走迷,不料这等走法,路要绕远一半,等飞到石林洞上空,才想起前和田氏兄妹由洞中起身时,是骑龙犀同飞,因在夜间,只顾说话,飞得又快,未将途向记下,如何走法,没奈何,只得回忆以前方向,朝前试飞,越看越不对,又照来路日影改道,方想反正是在这一带,二女被困之所外面还有敌人,怎会寻它不见?忽发现下面山凹以内大片山田,高梧槐荫中隐有一所人家房舍,猛想起前听云鸾说,金凤坡杨家风景甚好,房舍精洁,四外有不少大梧桐树,莫非就是这里,何不下去打听道路?心念一动,立即飞降。落地一看,房舍甚大,门外静悄悄的不见一人,只有两条耕牛在房侧空地上吃草,还有几只鸡正在缓步徘徊,啄食草土间的虫蚁,态甚悠闲,见人飞坠,一齐惊飞逃散,便去门前拍了两下,高呼:“这里是金凤坡杨家么?”
  连问数声,均无回应。探头门内一看,极好一所华美厅房,已倒塌了一多半,广大院落中,残砖断瓦遍地狼藉,想起来时所闻,料是敌人来此侵扰,杨家人已逃光。正想回走,忽听呼声震耳,偏头一看,墙侧梧桐树下,有一中年穷汉正在倚树酣睡,身旁放着一根黑木杖,心疑杨家看房的人,忙走过去,唤了两声未醒,如换旁人,见对方穿得这么旧,身又瘦弱,定认作杨家下人、佃工之类,起了轻视。狄武虽不似别的富家公子习气,上来也未重看,心急问路,正伸手要推,一时福至心灵,想起此人如是杨家佃工,不应睡在这里,又是寒士装束,听说这一带猛兽甚多,日常出没,除杨家上下人等均精武艺,山口设有埋伏兽阱,防备严密,附近猛兽又被打怕,不敢来犯而外,从无外人足迹,近日又有强敌上门侵扰,此人怎能孤身到此?深山之中每遇异人。”不可冒昧,见那黑杖非铁非木,粗如酒杯,似颇沉重,不便伸手,试用脚微微一拨,竟是重得出奇,少说也有二百来斤,心方惊奇。穷汉忽在梦中大喝道:“狗强盗,你敢倚众欺人!我要叫人拿瞎红线的小金丸打你了!”
  狄武闻言,心中一动,暗忖:他怎会说这话,并还知道金丸来历?明是异人无疑,见其将醒,忙即恭身低唤道:“老先生,恕我惊扰,请先醒来一谈如何?”穷汉突然睁眼,怒道:“你这小娃,吵我做什?快些滚开!免得我老人家生气,拿打狗棒打你。”
  狄武看出对方不是常人,但还分辨不出善恶,口说着话,暗中原在戒备,准备相机应付,及见穷汉醒后,二目神光炯炯射人,貌相越显清奇,想起师父所说分判邪正之言,料非恶人,刚把敌念一去。穷汉已朝狄武道:“你要问路,先把人当贼,谁还管你闲事!”
  狄武忙道:“老先生息怒。只为这里与贼巢邻近,不得不生戒心,还望原谅。后辈也无他求,只请指点去好春坪珠雨崖的途向,感谢不尽。”穷汉笑道:“你这小娃倒也诚实,居然认过,不说假话。你那珠雨崖暂时还去不得,如听我话,藏在树后看完热闹再走。
  我还教你一点小玩意,一举两便,岂不甚好?”狄武虽是心急赶路,因见对方遇事先知,料定高人,不敢怠慢,闻言方自迟疑不决。穷汉怒道:“你不愿么?”狄武忙答:“后辈不敢。只是珠雨崖有人待救,迟恐无及。”穷汉喝道:“放屁!你此时赶去只更吃亏。
  那最厉害的一个妖人一会就要寻来,等他到后再走,要少好些后患。此时就凭你那两口剑,也是莫奈他何,你这娃儿怎不听好话呢?”狄武闻言越发惊奇,不敢违抗,忙即恭问:“老前辈法号?”穷汉笑答:“妖人已快被我徒儿引到,无暇多言。你回山问你师父,说在金凤坡遇见木花子,就会对你说了。”狄武听出对方竟是师执之交,方自应诺。
  穷汉随令狄武藏向树后,等看热闹。
  狄武刚依言藏好,便听破空之声由远而近,晃眼便见一个小花子打扮的幼童,怀中抱一大黑葫芦,一落地便急喊:“师父!妖人厉害!他追来了。”狄武见那小花子年约十二三岁,生得又瘦又干,驾着一道白光飞来,身材太矮,葫芦又大,几和人差不多高,小花子用双手抱住,口中乱喊,东张西望,穷汉明在树下,竟未看见,急得跳脚,神态甚是滑稽,唤了几声未应,便跳脚埋怨道:“师父专门逗我着急,也不想想妖人邪法有多厉害,如非下手得快,差点吃亏。师父再不出现,我只好把它斩碎。好在这里没人,伤害别的生物就不管了。”随听暗中有人接口道:“你忙什么!拿它去逗妖人,以毒攻毒,不也好么?”小花子闻言大喜道:“原来师父还是管我,这一下就不怕妖道的邪法了。”狄武回头再看,穷汉已不知去向,只小花子一人手抱葫芦,坐在树旁石条之上,不时探头外望,满脸笑容。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几句话的工夫,一道灰色长虹已横空冲云而来,内中裹着一个貌相丑怪的红衣妖道,来势比电还快,老远厉声大喝:“小狗!
  你敢盗我法宝,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声到人到,那丈许粗的灰色虹气已朝下飞坠。
  小花子好似害怕神气,口中咒骂,抱起葫芦便想纵逃,不料来势特急,未容他飞起,连人带葫芦已被灰虹裹住,妖道也自下落现身,话刚说完,忽然怒吼一声,好似挨了一下重打,急得妖道暴跳如雷,刚由身畔飞起一片灰色妖光将身护住,口中厉声喝骂:“何人大胆!暗算祖师爷。今日教你知道厉害!”随说,双手齐扬,立有大蓬青红二色的彩丝,带着亿万点尖带火星的飞针,四下激射如雨,晃眼,杨家门前大片广场,连同林木房舍,齐在邪法笼罩之下。狄武看出厉害,恐遭波及,忙把灵符展动,想要把身护住,不料忘隐身形,神光一现,妖道立即警觉,喝骂追来。狄武先听异人之言,知道妖道乃围困二女仇敌,本就愤怒,只为穷汉令其旁观,又在禁地之内,妖道不曾发现,故未出手,这时,隐形禁制已被穷汉撤去,妖道又飞将过来,心疑云鸾为他所伤,不由怒火上攻,立纵遁光,手指雌雄双剑,前飞迎敌。
  妖道也是该死,本是男女二人,因率同党在珠雨崖围困二女,持久无功,正想回到好春坪新占据的田家楼内取那葫芦,准备把敌人一齐迷倒,擒回山去再作计较。女妖人因见二女美貌,恐妖道生出邪念,说:“那葫芦中的五柔丝新得不久,功候尚差,易发难收,一经施为,当地方圆五六十里所有生物均染奇毒,造孽太甚。好在敌已人网,早晚将其杀死,何必忙此一时?”妖道垂涎二女美色,固执不听。女妖人负气,不曾同去。
  妖人刚到田家,便见一个小花子盗了葫芦破空逃去。师传至宝,自是情急万分,立纵遁光力追。谁知小花子诡诈异常,沿途埋伏有三处仙法灵符,那葫芦又似被仙法禁制,收不回来,也难发挥。妖道途中连受神雷攻打,虽仗应变尚快,未受重伤,连经挫折,人已逃远,只得顺着所去途向加紧前追,一面还得留神埋伏暴发,心中恨毒,无计可施,正恐追赶不上,忽见小花子手抱葫芦坐在下面,忙即赶下,上来便施毒手,口中喝骂未完,背上忽被人打了一棍,背骨立被打断两根,奇痛非常,越发怒火上攻,忙用邪法防身止痛,一面朝敌进攻,本想一任敌人逃得多快,也必难逃罗网,果然彩丝妖针刚一飞起,便有一少年在一幢银霞防身之下现身飞出,因见敌人所用两道带钩银虹威力神妙,惟恐不胜,二次扬手,又飞起一团碗大紫色火弹,刚一飞出,忽想起小花子手中葫芦尚未夺回,意欲双管齐下,刚伸手一指灰虹,小花子忽然不见,只剩葫芦在地。敌人虽被逃走,只当法宝可以夺回,忙行法一收。谁知那葫芦直似地上生根,休想移动分毫,同时,狄武虽被彩丝妖针裹住,但那双剑神奇,一道护身,一道已电掣飞来,那么多的彩丝妖针竟会挡它不住,看出厉害,百忙中,想将葫芦中的妖丝也放出来,两下夹攻。就这动念扬手之间,波的一声,由葫芦口内冒起一股红色的香雾,其急如箭,朝上飞射,同时,面前人影一闪,现出穷汉、小花子师徒二人。
  妖道见后出现的敌人手持一根黑杖,拉着小花子,站在烟海针雨之中,若无其事,也无宝光护身,心方惊疑,耳听穷汉大喝:“狄武还不快闭呼吸!这是妖道所炼邪气,万沾不得!我不让你先往珠雨崖,便由于此。”话未说完,随手一指,那彩虹一般的邪烟忽往侧一偏,朝那紫色火球激射过去,一下裹住,便往回收。妖道方道“不好”,叭嚓一声大震,火球投入葫芦之中,立时爆发,炸成粉碎。妖道本在情急抢护,向前扑去,不料火球未收回,葫芦炸碎,内中彩烟和暴雨一般四下飞射。妖道骤出意外,炸得遍体鳞伤,满脸流血,这才知道敌人厉害,万非其敌,慌不迭忙纵遁光,把手一招,想收邪法逃走。狄武因听穷汉警告,连忙屏气,停止呼吸,一见妖道想逃,忙指飞剑过去。妖道瞥见银虹电射,已快上身,一指灰虹,想暂抵挡一阵,以便将残余法宝收回时,忽听穷汉哈哈大笑道:“无知五台余孽!你连峨眉木尊者都不认得,此时想逃,岂非做梦?”
  随说,震天价一声大霹雷,夹着数十百丈金光雷火,已当头打下。妖道知难活命,慌得一慌。狄武看出便宜,另一道银虹同时飞出,环身一绞,当时斩断。紧跟着,由穷汉手上飞起一片极薄的青色烟光,将那满空飞舞的飞针彩丝一网打尽,缩成拳大一团,收了回去。狄武忙即上前拜谢,请求指点。木尊者唤起说道:“你那红线金九颇有用处,待我行法禁制,用时便可不现形声。看是常物,因具奇毒,见血立死,实比寻常法宝还有用处。此是我破例新收才三年的门人袁生,快将金丸取出,你二人自谈一会,待我行法之后,就可去了。”袁生笑道:“师父,我和狄师兄同去如何?”木尊者道:“胡说!
  一带你出门,便想淘气,再如多事,又和去年一样,不许下山了。”狄武见他火眼金睛,身材奇瘦,两臂特长,看去坚如钢铁,行动轻快,说时朝自己偷使眼色,会意代求道:
  “木老前辈,袁师兄道法高强,远在弟子之上,求老前辈许他同去助弟子杀敌救人,感谢不尽。”木尊者把脸一沉,答道:“这小猴儿淘气极了,你不要管。”狄武不敢再说,木尊者说完走去。狄武见袁生面转喜色,笑问:“师兄,你能同去多好。”袁生笑答:
  “你这人甚好。恩师最是疼我,也许能让我去。我现在想要那云网中包的飞针,还不能多麻烦,不要提了。”狄武早见云网缩小以后,网中飞针细如牛毛,闪闪有光。所有邪法异宝均经消灭,独此飞针收去以后,木尊者一直连网提在手上,不曾藏起,要过金丸,自向一旁坐下,相隔颇远。因和袁生谈得投机,也未细看。待了半个时辰,正想二女此时不知是何光景,木尊者忽持金丸走来,说:“这金丸共是六粒,你用二粒已足,现均行法禁制,发时音形皆无。我师徒本为除那妖道而来,尚还有事,你自上路罢。”狄武已向袁生问明途向,立即拜别,纵遁光往珠雨崖飞去。
  狄武此时用那灵符飞遁已有经历,因知敌势强盛,孤身一人,袁生又教他直飞珠雨崖,骤出不意,将那为首妖妇和一妖僧除去,功便成了大半,但是事要隐秘,只初飞起时略现光华,一到空中,便将踪迹隐去。想起二女被困时久,又在途中耽延了不少时,心急如箭,相隔只一二百里山路,空中飞行,晃眼到达,知道珠雨崖在好春坪东面山后崖谷之中,本意直达,路过好春坪时,当地乃去年与心上人朝夕厮守、同游之处,未免留恋,不由多看了一眼,本将飞过,猛瞥见前遇云鸾背人谈心的石峰后面隐僻之处有一女子,上身衣服已多碎裂,蓬着个头,手拿一物,似要往峰后小洞中,偷掩进去,极像云鸾所用慧婢采春,因在空中观察,对山那面静悄悄的,并无妖光邪气上腾,惟恐一击不中,误了事机,本在发愁,忙把遁光降低一看,果是采春,已瘦得不成人形,神情狼狈,满脸愁苦之容,手拿干馍,正往那高只三数尺的土洞中走进,同时,洞中又有一少女探头出现,正是好春。
  狄武本喜二婢灵慧,又是云鸾心腹,见二婢衣履破旧,肩臂都露在外面,满脸悲苦容色,料是田家房舍被妖人盗党占据,敌婢逃出,主仆各不相顾,逃来洞中藏伏。爱屋及乌,好生怜惜,敌人情势尚未深悉,欲向二女打听,四顾无人,忙即飞降。二婢见眼前银霞微闪,突有一人现身飞降,方自惊惶欲逃,见是狄武,惊喜交集,出于意外,同声惊呼:“狄少爷,你胆子怎这么大!快到洞里再说罢。”狄武接口笑道:“你们怕那妖人么?我便为此而来。不必害怕,至多被他发现,就此动手也是一样。我下降时身形已隐,只楼内有男女喧哗之声,离此尚远,地势隐僻,也看不见,怕他们何来?”好春喜道:“少爷你是飞来的么?这就好了。”狄武忙问经过,说自己就要前往杀敌救人,快把地方说出,详情等救人后再谈。二女同道:“狄少爷不必忙,那日我家少爷小姐本已受伤,眼看危急,那位佟姑娘竟会不记前仇,突然飞来,先把小姐他们救去,逃往珠雨崖。我二人在小姐受伤以前便奉命先逃,一直藏在此地,度日如年,现在少爷小姐连杨家母女均藏洞内,敌人一日三次攻打崖洞,此时刚巧过去,洞前只有一两个妖党防守。
  他那邪法平时看不出来,洞中人稍一出现,立时满谷黑烟绿雾,光华乱闪,看去猛烈异常,此时如去,为首敌人一个也见不到。少爷虽然拜师,学成仙剑,到底人少,妖人声势甚盛,莫如说明详情再去为是。这里地势僻远,仇敌轻不由此经过。今日午后,楼中忽然飞起一道长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随见一个为首妖道驾了妖光追去,不多一会,内一女妖人忽由谷中赶回,和同党商计了一阵,说要寻那毛人,相继飞走,连谷中攻打也比昨日要轻得多。我家自被妖党占据以后,只我二人见机先逃,所有佃工、下人,全都受迫做他奴仆,稍不遂意便遭毒打。我二人无处投奔,再说也不舍走。幸而厨子老刘人尚聪明,菜做得好,哄得敌人个个欢喜,行动不加阻止。他假装在附近挑菜,每日偷点饮食与我二人送来,才得苟延残喘。正想起伤心愁急,少爷便飞降了。”狄武闻知此时妖人停止进攻,为首女妖人有事他出,便将人救出仍有后患,重问详情,好春便把前事一说。
  原来那日,田氏兄妹别了狄武、倚剑,便随杨文嫣,同骑神兽龙犀赶往金凤坡姑母家中戒备待敌。文嫣之姐文琇貌虽奇丑,武功甚好。事情起因,由于离金凤坡东南八十里有一山谷,景甚灵秀,产有一种碧桃,色如翠玉,甘芳异常,当地野兽甚多。杨氏姊妹因杨母喜食那桃,前三年端午节后,想起碧桃正熟,欲往采摘,就便行猎,打些野味回来与母下酒。二女未明起身,夏日夜短,到时阳曦甫上,山风阵阵,甚是凉爽,隐闻碧桃香味,意欲先采几个解渴,再往打猎,刚往桃林走进,忽见一群大小猿猴口中急叫,亡命一般,如飞逃来,有的手上还拿着一二个大桃子。当地桃树虽多,特产的碧桃只七八株,树身高大,疏落落挺立野地之上,枝叶繁茂,大几两抱,与常桃不同,不在林内,如往采摘,须由桃林中穿过。树前大片平野,草深过人,野麻荆棘遍地都是,更有蛇虫之类潜伏草中,每次往采,均须把挨近桃林两丈多的野草斫去,开出一条数尺宽的路,始到树下,结实多在端午节后十日之内,一过月半,树上全空,一桃俱无,去早未又成熟,必须算准在快要熟透之际往采,才能到手。
  文琇年纪较长,平日孝母,已去过多次,深知地理底细,始终想不出那七八株肥桃为数不下千百,怎会去得稍晚便成空枝?地下又无一点痕迹和人兽脚印,因见此外别无异处,也就在成熟以前采上百十个回去,年久成习,未以为意。文嫣屡次要去,均因乃姊怜爱幼妹,嫌山路崎岖,沿途好些险处,野兽蛇虫又多,不令同往,及见她武功日高,人也长大,方允同行,此来尚是初次。这时一见群猴惊蹿,文嫣年轻好事,方说:“这猴多好玩!”忽听习习风声由桃林外传来。文琇久惯山行,知有毒蛇猛兽之类驰来,忙喝:“二妹留意!快些拔剑准备暗器,藏向树后,莫离开我!”话刚说完,猛由林隙中瞥见一条蓝鳞大蟒,长约两三丈,昂着一颗菜碗大的蟒头,口中红信频频吞吐,目射凶光,由草皮上如飞驰来,认出是上年途中所见那条毒蟒,彼时曾见它盘踞崖凹之中,昂首向天,正值一群山鸡飞过,吃它张口一吸,连吞了四五只,血口微动,全数下肚,再昂头一喷,鸡毛满空飞舞喷将出来,凶毒已极,幸未看见自己,事后想起还自胆寒,二次再遇,一见来势如此神速,越发心惊,一面藏伏戒备,知道蟒行如风,被它看见休想活命,心正后悔来时忘了此蟒,那蟒已往林中蹿来,由身前不远,飞驰过去,看神气,似向群猴追逐,不曾发现自己,哪敢再作采桃之想?等蟒过后,待了一会,遥闻群猴惨啸、悲啼之声似在谷口一带,不敢由原路退回,仗着路熟,带了文嫣,轻悄悄攀藤附壁,援向林对面危崖之上。本意由崖顶绕越逃回,哪知走到谷口刚要援下,猛又瞥见一个大青猿,抱着一个油光水滑的小黑猿,如飞往谷口逃来,那条毒蟒不知怎会又由前面追回。
  蟒猿相隔共只数丈,当地乃是一条山梁,两面绝壑百丈,深险莫测,乃二女归途必由之路,本意还想等蟒追回谷内,去远再走。那蟒忽然停住,盘成一堆,蟒首高昂,二目凶光若电,嘘嘘乱叫。大猿不知怎的,眼看入谷,又倒退了几步,口中急啸,惨厉非常,好似进退失据,停在谷口外面,左右张皇,欲逃无路之状,谷口内群猿齐声悲呜,令人心恻,心方不解。那蟒目注那猿,两腮突然怒鼓,血口猛张,往后微缩,那只小猿本在母猿怀抱之中,忽似平空被什么东西抓去,四足乱舞,厉声惨嗥,待往蟒口中飞投过去。
  老猿护子情急,纵身一把抓住小猿后腿,往回强夺。那蟒本想把小猿吸去,吃母猿用力一夺,吸不到口,立时暴怒,血口大张。母猿虽将小猿夺回,因用力猛,还吓得跌了一跤,刚刚纵起,抱了小猿,待往左侧绝壑中投去,那蟒已长虹也似,周身皮鳞乱动,夭矫欲起,前半身高起丈许,后半身转风车一般快要舒开,待向母子二猿蹿去。二女身旁本带有专杀毒蛇猛兽的毒药暗器,自从见蟒,便连剑取在手内。文嫣刚勇胆大,见此惨状,早就激动侠肠,就在那猿危机瞬息之际,也没和乃姊说,抬手便是一连五枝毒药飞弩朝蟒口中打去。
  那蟒也是该死,一心想吃那母子二猿,原立之处,山梁又甚厌小,二女藏处,乃半崖腰的一块突石之后,竟未看见。那蟒由正面昂头张口往侧斜蹿过来,不料有人暗算,双目立被打瞎,口又中了两箭,负痛情急,暴怒发威,误认二猿所伤,一声怒叫,全身猛蹿过去,痛极神昏中没有留意地形,去势太猛。老猿甚机警灵巧,先因谷口内也是危境,进退两难,本想往左面崖壁上纵去,但知那蟒比它更快,万逃不脱,绝壑百丈,纵下去也是死数,这时见蟒追来,情急无计,正待拼死一试,蟒已蹿到,忙即往侧纵身一闪。那蟒扑了个空,箭一般撞向横面崖壁上,连受巨创,收不住势,全身滑坠壑底,因是皮鳞坚厚,性子又长,到了壑底还未曾死,竟在下面跳掷奔腾,往来乱蹿,隐闻厉啸之声,时见蓝鳞映着朝阳斜照,电也似急闪动不已。文琇见文嫣得意非常,正自埋怨妹子胆大,一同寻路下去,忽见老猿由崖墙上援藤赶来,前爪连摇,并指下面谷口,满面惊惧之容,心方一动,二猿忽然援着崖藤如飞逃去,随见谷口内蹿出一条同样大蟒,这一惊,真非小可!原来那蟒,雌雄两条分路而来,先见乃是雌蟒,刚把群猿追上困住,择肥而噬,内一老猿带子先逃,不料途遇雄蟒,被迫逃回;雄蟒受伤坠壑,雌蟒闻声惊觉,忙追出来,本往壑底寻那雄蟒,并未发现二女。文嫣因见杀蟒容易,胆子更大,二次猛发连珠毒弩,蟒头坚硬,又是由侧打去,不易取准,蟒目虽被打瞎了一只,忽听谷口内连声长啸,似人非人,二女也被那蟒看见。蟒身才出一半,便怒叫一声,将身倒转,昂首向上,箭一般猛蹿过来。二女立处,乃谷口外正面崖壁之上,形势险峻,任是多好武力,多快身法,也没那蟒来势神速,上下相隔又只四五丈远,那蟒负痛情急,凶威更猛,眼看离身只丈许远近,奇腥已然刺鼻,头昏欲呕。二女知难逃遁,一手连发暗器,一手握剑正待斫去,蟒身忽然往下一沉,朝谷口倒退了一段,好似被人拉住神气。蟒更愤怒,连挣两挣未挣起,一声急叫,猛一回头,待往谷中缩回。二女已被吓昏,忘了逃走,等到想起,心念才动,猛瞥见蟒头突又前伸,连抖几抖,随听一声长啸,那蟒便箭一般朝前激射出去,三五丈长蓝虹也似,叭的一声大震,落向地上,不再动弹,壑底奔腾之声也自停止,心方惊奇,忽见一群猿猴和一些虎豹之类,由谷口腾跃飞驰而出,朝蟒赶去,好似恨极,爪牙并用,晃眼抓成稀烂,皮鳞皆碎,腥血四流,谷中又是一声长啸,猿虎一涌齐上,将死蟒推落壑底,互相鸣啸欢跳了一阵。
  二女先前藏处虽然隐僻,但是下易上难,又看出了神,忘了这多猛兽也非善良,二次想要隐避,已被发现。兽群一起怒吼奔来,为数太多,山梁和谷前一带已被布满,齐声怒吼,势甚惊人。知难与敌,尤其激怒不得,仗着身在崖上,离地三四丈,猛兽蹿纵不上,暂时还可无事。却忘了那百十个猿猴,最大的比人矮不了多少,攀援崖壁,上下如飞,已由四方八面偷偷沿壁掩袭过来。文嫣见去路遮断,毒弩已先用完,休说无法与敌,兽群不退,长此相持也是凶多吉少,一时发急,忽然喝道:“你们这群畜牲,先前大蟒多凶,前边那条,已快把小猴儿吞到口边,全仗我用连珠弩箭将它射死,如何恩将仇报,不放我姊妹回家!”文琇见妹子天真烂漫,一味娇憨,这类凶恶野兽,如何能与讲什情理?忽听左右头上藤树响动,抬头一看,竟是不少半人多高的通臂猿猴,三面偷袭而来,同时文嫣也自惊觉。壁上无法施展,下面又被猛兽包围,二女同一心理,料难活命,不如纵身下去,给它乱杀一阵,还可死中求活,怎么也比束手待毙要强得多,心念一动,刚要奋身纵下,惊遽忙乱中忽听猿叫连声,跟着又是一声厉啸,由下面谷口内走出一个腰围兽皮手持长矛、通身绿毛、高约七尺的怪人。刚一出现,那群猛兽立时纷纷倒退,伏地不动,只猿叫之声甚急,定睛一看,正是前救母子二猿。那只小黑猿长才尺许,正往怪人手上扑去,前爪乱舞,急叫不已。
  二女见那怪人身材高大,遍体绿毛,神态威猛,由谷中缓步走出,那么猛恶的野兽立时伏地无声,想起谷中厉啸,那蟒死得甚怪,料是毛人所为,疑是山神精怪之类,必比猛兽厉害得多,心胆一怯,不敢妄下,微一迟疑:回顾头上左右,来袭的群猿已全退去,一会便见群猿落向下面,一齐跪伏毛人之前,只那老猿母子仍朝毛人急叫不已,一会停住。毛人忽然侧身偏头向上喊道:“女娃下来!我不伤你。”二女听他口吐人言,除周身绿毛外,音声形态均与常人无异,反正难逃,又见二猿急叫手比,似指先前除蟒之事,人猿相处十分亲热,仿佛那些猛兽也都是怪人所养,猛触灵机,双双纵下,到了毛人前躬身说道:“我姊妹游山遇蟒,见它想吃这小黑猿,被我们用箭将蟒射死,不料还有一条,虽也中了一箭,但不会死得那快,可是尊神除去的么?”怪人含笑点头道:
  “我非山神、百年前采药入山,偶服仙草,又得了一部道书,已有半仙之份。你二人如愿拜在我的门下:将来便可成仙,你们可愿意么?”二女怎肯拜那毛人为师,答以老母年迈、不能出家,山居清苦,也过不惯,请放回去。毛人笑道:“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且等一会,把本山碧桃和九脊仙茅带些回去,作为你们杀蟒酬劳吧。”二女大喜拜谢。
  老猿率小猿当先驰去,一会采了许多桃子送来,二女前带的筐也被取回。遂即谢别起身。
  毛人只叫得一声,群兽便自纷纷闪开。
  二女握剑前行,那些猛兽一只也未回顾。归途心慌,把路走岔,遇一白衣老人,见二女筐中仙茅,上前赔话,求取两枝。二女见那老人中等身材,寿眉银髯,满面红光,二目炯炯有神,疑是异人,又不知仙茅用处,概然分赠了一半。老人大喜道:“二位姑娘真个好心。老朽为寻这几样药物,去救昔年好友,往来秦岭已二十年。此是九脊仙茅,就产东面谷内,但有毛人乌逢所派灵猿猛兽守伺,要费不少心力才能得到。多蒙相赠,感谢不尽,匆匆无以报德。我看你姊妹面色,前途尚还有事,老朽送你一程如何?”二女便问仙茅功用和老人姓名。老人笑道:“老朽元和,你姊妹既能采得这多仙茅,怎会不知用法呢?”二女随将得茅之事说出。元和喜道:“这就是那毛人所赠的么?此人性情古怪,所居树巢离此二百余里,另有四五处洞府,仙桃谷离他较远,并不常来。这里有两条毒蟒,毛人想要除它们已非一日,无如那蟒通灵狡猾,身藏绝壑之中,每年只端午节前后半月之内偶然出现。我已曾遇到过两次,因正有事,没有招惹。谷中猿猴均毛人所养,那小黑猿是个异种灵猿,毛人不知由何处得到,最是钟爱。往常群猿见蟒虽然惊避;蟒只吞食碧桃,并不伤它们,这次许是该死,不知何故犯了凶性,想要吞噬群猿,被你们杀死一条,也全仗此一来才得脱险,否则,那些猛兽见人就扑,毛人如在还有活路,可是人必被他擒去。此人最重恩怨,见所爱灵猿为你姊妹所救,故未强迫归顺,并还送了许多碧桃、仙茅。他既在此,所养群猿感你杀蟒之德,耳目又灵,归途遇事必来相助。毛人自得道书,法力越高,比老朽护送要强得多,同行反而不美。待我说完用法,各自上路罢。”随将制炼仙茅以及服法妙用一一说明,作别自去。
  二女照元和所说途径,刚绕回正路走了数里,忽见前面山坡上跑下三人,为首一个獐头鼠目、面带诡笑的少年把路拦住,出口调戏。二女大怒,一同拔剑动手。那少年乃青桃林卧牛庄主大盗曹汉之子丑二郎曹炳,与毛人交情颇厚,因往采桃,在坡上望见二女,看中文嫣美貌,生了邪念,意欲强抢回去。小贼虽非杨氏姊妹之敌,同来二贼却是能手,后面还有七八个未到。二女刚占上风,群贼一涌而至,眼看众寡不敌,文勇尚可勉强支持,文嫣已累得气喘汗流。眼看危急万分,忽听四面猿啸,杂以兽吼之声,响震山谷,二女想起元和之言,以为群猿感恩来援,方自心喜,对面群贼闻得猿兽吼啸,不但不怕,更显精神,齐声喧笑,大喝:“那两女子快快归顺!这些虎豹猛兽均我家养,再如迟延强抗,便做它们口中之食了!”二女闻言,心正惊疑,方才所见猿兽已蹿山越涧纷纷驰来,当时山风大作,走石飞沙,林木萧萧,声如潮涌,势甚惊人。
  群贼原以为这些猛兽均是毛人所养,认得自己,意欲借此示威,迫令二女降顺,认定网中这鱼,便不再斗,各自纵退下去,只把去路挡住。小贼更是兴高采烈,纵在一旁山石之上,正想喝令群兽威迫二女,当头一只大猿已飞身纵到,落在双方前面。二女认出前救通臂老猿,心方一定,文嫣喜问:“你是来帮我们的么?这伙强贼恃众欺人,你们快咬死他!”说时,兽群已全赶到,环着二女蹲伏下来。小贼见文嫣和毛人守洞的老猿说话,老猿也人立比叫,双方好似相识,心方奇怪,老猿已回身走来,双臂连挥,令众闪避。小贼不舍文嫣,又恃毛人与老贼交厚,见状忿怒,向老猿理论。老猿见他率领贼党拦住道路,不肯放行,怒吼了两声,便有两只大猛虎摇尾走过。老猿随打手势,令二女同骑上去。二女会意,见虎神态驯顺,笑说:“我姊妹同骑已足。”随向老猿称谢。
  刚上虎背,小贼见老猿不帮自己威逼敌人,反令骑虎想逃,如何肯舍!又急又气,把手一挥,便率同党抢上前去,想将二女截住。贼党刚往上涌,对面百十只虎豹群猿已朝人冲来,吼啸之声震动天地。群贼均知毛人护犊,虽然恃有交情,不畏猛兽,却也不敢杀害,又见群兽怒吼,声势猛恶,仿佛再如逞强便要翻脸为敌之状,未免胆怯,内两同党已被虎豹扑倒撞跌,只未下口,心中一慌,二女已同骑虎,由斜刺里飞一般往山坡上逃去,只得将众喝住,兽群也自退下。
  二女在虎背上回望下面,见贼党已然停追,小贼正和老猿用手对比,互相喝问,吼叫一会,人兽合成一群,由老猿率领,往来路仙桃谷中驰去,便向那虎致谢,意欲下骑步行。那虎将头连摇,二女知它想送到家,只得指点道路,又走了一段。行离金凤坡十余里,文琇心细,想起毛人与贼党明是一路,万一引鬼上门,如何抵御?便同纵下虎背,力言:“前面就到我家,人虎同行,恐惊老母家人,请你回去。”虎方点头欢啸而去。
  过了半年无事,以为贼党为毛人所阻,故未寻来,以后不会有事。 

第一三回
怪病失芳华 绣谷双栖成苦忆  仙山寻旧侣 银潢咫尺漫相思
 
田、杨两家,本是至亲。这日,文嫣因听表兄田云章拜一异人为师,将学飞剑。双方虽然同在一山,从小长大,但是云章为人机智深沉,不喜女色,尤其与文琇幼时耳鬓厮磨,互相爱好,几于形影不离,两家父母也认为是一双佳偶。哪知云章十四岁上,文琇忽染奇疾,病了两年才得痊愈,一个千娇百媚的佳人,竟变成了一个貌相奇丑的女子。
  云章并未以此变心,反更敬爱。文琇始而愤不欲生,后更自惭形秽,见云章情爱深重,决不以容貌美丑为转移,心虽万分感激,终想对方是个文武双全的美男子,貌相这等丑怪,如何配得他过?自恨命薄之余,甘以丫角终老,誓不再嫁,每遇云章,假装心性已变,专一使其难堪。后见云章不但不以为忤,反更怜她遭遇,说什么也不肯改易初心。
  实在无法,才与明言,说:“我并非故作不情,实因前世冤孽,生此奇疾。貌丑还在其次,身上更有恶臭,如何嫁人!蒙你深情相爱,万分感激。但是此生无缘,只有来世图报,如定要我嫁你,无异逼我自杀。此后望你少见我面,免得引起伤心,便是爱我。”
  云章本来从小爱武,只为与文琇青梅竹马,心意相投,爱根深固,不能忘情,见她意志坚强,以死自誓,难再相强。再四寻思,觉着自己想等妹子婚姻成就,本有出家之意,只为表姊情深,放她不下,既然如此,正好各行其志,苦笑答道:“你我情深如海,彼此相爱以心,相见以诚,各自尊重,何必婚嫁?虽非夫妻,情同骨肉,避我做什?”文诱又想令妹子嫁他。云章执意不从,也未告知有了出家之念,想等妹子婚后再打主意,文嫣和云章无缘,性情不投,又因本是姊姊未婚夫婿,因病中止,恐使伤心,也是坚执不愿,只得罢了,但和云鸳情厚,时往小住,困值隆冬,雪后天晴,第三日又是杨母六旬整寿,便约云章兄妹,同往家中为母拜寿,住上些日,还未到家,便遇小贼同了一伙贼党寻到,双方动起手来。这是狄武来前一年的事。
  云章家传武功,又拜青门十四侠中八侠艾寒搓为师,本领越发高强,文琇得信,又带了两个武功极好的侍女赶来相助,将小贼打得大败,伤了两个同党。第二年春天,小贼又约能人,并将毛人老巢中所养恶猿和异兽双头红狮带了同来。事有凑巧,云章兄妹均在杨家,并还约有一个同门师兄徐壁成,同来贼党又遭惨败,小贼并还削去一片肩臂,几乎残废,仗着恶猿抢护,骑狮逃走,狮猿因此还受了伤,由此仇恨越深。徐壁成首说,毛人心性不定,好高恃强,与曹贼父子交厚,迟早是个大害,师父现回青门峡,最好将他请来,索性连老贼父子带毛人一齐除去,永绝后患,方为上策,但须师弟亲往苦求,才能请到。云章也非不去,因前听师言,说毛人气运未终,性又不爱多事杀戮,贪与文琇相聚,见贼已逃,当时未去,过了些日才往青门峡,见师一说,艾寒搓也未答应,说是时机未至。杨氏姊妹却不知道,去冬因和卧牛庄贼党相识的山民暗告,得知小贼怀恨在心,约有不少能手,日内便要大举报仇,小贼新近又拜毛人为师,此来带有好些恶猿猛兽,与那年二女所见猿兽差不相同,有的还能口喷毒烟,中入立死,厉害非常。二女还不知对方另外约有几个妖人,闻报大惊,先将老母移往地穴藏避,由文琇分派会武的佃工、下人在家坐镇,文嫣往请田氏兄妹。到后一谈,云章因近来功力更高,又从师父炼会了内家罡气,手中宝剑削铁如泥,飞剑虽未炼成,凭贼党和上次那样猛兽,决不能伤自己,何况收有克制各种猛兽的独角龙犀,一毫不以为意,在杨家住到过年,毫无动静。卧牛庄贼巢向不容外人走进,那报警的山民,前与相识喽罗山中相遇,无心谈起,因受过杨家好处,赶来送信,再想打听便难,知道贼党说来就来,不敢离开。云章行时,曾对二慧婢说:“师父师兄均喜饮酒,每回青门峡,路过好春坪,必要下降饮酒,稍微留停一半日,就便传授指点,方始飞去。来时速代禀告,并往金凤坡送信。”始终无音,曾命佃工问过两次,也说师父师兄均未来过,料定有事耽延,尚未回山,否则师父最爱自己,如回青门峡必要便道下降,又和文诱情深爱重,借此多聚也好,虽然青门峡之行因此延迟,还不怎样。云鸾本定送狄武起身,不曾如愿,又见他弟兄二人长途步行,正值隆冬大雪封山之际,中途一带地势奇险,歧径纵横,是否走错遇阻也不知道,一见下雪,便自愁急忧念,偏生杨家正在待敌之际,敌人带有不少猛兽,说来就来,时刻均须防范,连龙犀都不能离开,又怕文嫣取笑,无法探询狄氏兄弟详情,每日相思,恨到极处,便把贼党咒骂出气。杨氏姊妹因听云章说起妹子婚事,见她情急想念,暗中好笑。
  这日,云鸾因见正月将过,敌人还未上门,既想探看狄武飞剑可曾学会,又想代文嫣、倚剑做媒,便和云章、文琇说:“哥哥本定去年终往青门峡见师,事隔四月,不知师父回山也未?武哥可曾向裴师说,求其为我引进到别位女剑仙门下。还有狄二哥和二表姊郎才女貌,天生佳偶。我想贼党未必单在今天来,哥哥何不乘此时机,骑了龙犀赶往青门峡,寻到武哥一问,看他飞剑学成也未?今年春天是否践约来看我们?代我引进之事是否有望?就便托他代探二哥口气,令其日后来此求婚,岂非三全其美?龙犀走得又快,七八百里山路,往还至多一日夜,还连青门峡的耽搁在内。各位师长得信,就不亲身来助,必有指教,听了使人放心,岂不比每日枯守要强得多?”云章本就想起青门峡寻师之事,屡想抽空一行。因文琇不放心,恐云章去后仇敌突然来攻,难于抵御,不忍使其忧虑,欲行又止,及见入春以后仇敌仍无踪影,闻言心想事情无此巧法,刚点头笑答:“我先走一趟也好。”文琇接口笑说:“我今日心惊肉跳,恐怕有事。二妹方才出外,又命人寻上次山民吴二,今往贼巢寻那喽罗,设法打听,不知能否前往?表弟要走,也等过这一两天如何?”
  云章自然听话,刚答“也好”,文嫣忽由外面奔入,进门便说:“吴二前往贼巢,两次均未将人见到,方才来说,前日又往卧牛庄探听,被贼擒去,正要毒打,幸遇相识喽罗力保,说是本山居住的好人。与他有亲,这才放却,走时,探出贼党为了连遭两次大败,见徐师兄飞剑神奇,志在必胜,想等所约几个会邪法的妖人到齐,然后同来,打算杀个鸡犬不留。谁知妖人久不见到,毛人先已答应相助,不知何故忽又中变,后经苦求,只派了些猛兽为他助威。小贼等得心焦,日前忽然探出会飞剑的人只有一个,路过相助,并不住在这里,田、杨两家共只三女一男,佃工和男女下人虽多会武,决非贼党对手,因此不等妖人赶到便即下手,已定今明日起身,我们速作准备才好。” 

第一四回
虎跃猿腾 丰草长林驱兽阵  星飞电舞 金丸宝剑戮凶群
 
四小兄妹原因久候贼党不至,早将杨母请出地穴,闻言,刚把杨母安置停当,重行分派佃工、下人,忽见独角龙犀由房后绕着四人聚谈的楼窗外面腾身飞过,过时偏头向田氏兄妹低叫了两声,然后向山口对面危崖之上飞纵上去,好似隐伏待敌神气。云驾深知龙犀通灵机警,善解人意,去年来时便想好应敌之策,见状知道闻出猛兽气息,前往埋伏,正要追出,刚把上衣脱掉,结束停当,佩好兵刃暗器,便听山口瞭望的佃工用牛角哨子传警,紧跟着又有文琇侍女由外面飞跑回来报警,说:“适才崖顶遥望卧牛庄来路一面尘头大起,隐现山谷林树之间,必是贼党来犯无疑,请速准备。”文琇一面传令,命手下人等准备迎敌。田氏兄妹已和文嫣当先赶出,先上崖顶一看,果见相隔十余里的两山之间,涌起一片尘雾,风卷残云也似,其行如飞,当头约有十余人,刀光映日,闪闪生辉,后面尘雾中隐现着好些野兽影子,只不听吼啸之声,知道那条山路比较隐僻,沿途更有高山丛林遮蔽,非上崖顶不能望见,敌人以为自己决不知道,意欲骤出不意来此偷袭。眼看相隔不足十里,龙犀已轻悄悄纵下崖去,走往前面崖洞之内藏起,文琇也自赶来相会。因所居金凤坡山谷是葫芦形,谷口一带形势险厌,杨家前朝武将,随隐家丁甚多,当地田土肥厚,各携眷口,分居谷内,人数颇多,男女老少俱会武艺,所有妇孺已早避开,藏向去冬布置的崖缝山洞之内,掘有地室,隐秘非常,一声令下,全都埋伏停当,四人见那尘雾越来越近,贼党约有三四十人,带有十几条猛兽,上次来的双头红狮和那金毛恶猿也在其内,想起这一狮一猿上次来犯,如非徐壁成飞剑相助,决非其敌,彼时文嫣几为恶猿抓去,想起前事方自心寒。文琇恐身在崖顶,被敌人远远望见,把手一挥,一同纵下,意欲迎头抵御,稍见不敌便诱其深入,由埋伏谷口内外的人用毒箭乱射,准备一拼,迎出里许,照预计埋伏停当。
  当地乃是一片平野,左侧不远是片危崖,龙犀便伏在崖洞之内。再往后,一路奇峰怪石直达谷口,易于埋伏,右侧乱石如林,高约丈许数尺不等,石旁左右又生着不少碗口粗细的毛竹,翠干捎云,清风振玉,前临平野,春草芋绵,近岭萦青,遥山拥黛,初春朝阳,照得大地上风和日丽,草木欣欣向荣,景绝清丽,来敌也被那片山岭遮住,哪看得出顷刻之间便起杀机!四人分作两起,议定来敌到时,由云章、文琇先上,文嫣、云鸾相机进退,见势不佳无须出斗,等云章、文琇引敌人伏,各自觅路先逃,龙犀再如不胜,速往好春坪逃去,免落敌手。二女觉着同胞骨肉安危与共,不应事急独逃,执意不肯。文琇、云章力说贼党此来,志在得人,胜了自无说话,如为所败,你两个少女落到敌人手内,是死是活?二女口虽应诺,心并不以为然。隔有半盏茶时,忽听蹄声踏地,震动山野,小贼丑二郎曹炳已率了二三十名盗党、一群虎豹,中间还夹着上次来的恶猿红狮和另外两只怪兽,由右侧面两山夹峙山径丛林之中如飞转驰而来,到了前面不远的野地上一齐停住。众人立在左侧乱石后面听得逼真,只听曹炳首先说道:“前面便是金风坡山谷。我们长路奔驰而来,你看谷中静悄悄的,许已警觉,有了防备。那两个美人如被逃去,白费心力,岂不冤枉?”随与同来一个装束诡异非僧非盗的瘦汉互相商谈了几句,欲令恶猿先往谷中一探。
  文嫣、云鸾藏在后面,见贼党到来,本就跃跃欲试,再听小贼出口污秽,不禁大怒,也没和兄姊说,互相把手一挥,双双纵出。云章、文琇因见敌势大众,同来又有好些恶兽,谷中虽有埋伏,恐非其敌,尤其那只通臂恶猿,比人还高,纵跃如飞,矫捷非常,连那双头红狮均极难敌,虽听师长说过独角龙犀乃猛兽克星,到底不曾见过它的威力,兽群又多,惟恐埋伏被敌看破,正想用暗器先将恶猿双目打瞎,冷不防骤起出斗,不料二女轻敌,已由后面纵出,同时对方恶猿也自奉命朝谷内赶去。恶猿动作如飞,耳目灵警,同来猛兽又都受过毛人训练,颇有灵性,四人如非立在下风,早被闻出生人气味。
  恶猿本是连纵带跳,一跃三两丈朝谷中驰去,纵得甚高。四人便不出动,也难免不被发现,这一纵起,自逃不过恶猿的目光。总算纵势太猛,发现人时,身已飞起空中,正由二女头上飞纵过去,没有撞上。二女一时气愤,没想到恶猿行动那等神速,得令转身,便自飞起,因由石后轻轻闪出,再往林外纵去,打算冷不防给小贼一个厉害,事前不曾看见,等恶猿由头上飞过,猛想起上次对敌,如非徐壁成飞剑解救,几被抓伤,心方一惊。恶猿见二女由脚底纵过,匆促间不及下手,就空中一个翻转落向地上,只一点地,便腾身朝二女追来。
  二女闻得猿啸,对面兽群见有敌人,也纷纷怒吼发威,却不上前,随着小贼和那瘦汉双手挥处,分左右两面疾驰成一个大圆圈,再往中心包围上来,百忙中也未看清,耳听云章大喝:“二妹速往左闪!”随听脑后风生,瞥见那只恶猿通身金黄,瞪着一双火也似红的凶睛,两条长臂几达丈许,左右平伸,作出向前飞扑之势,腾空追来,已快下落,紧跟着,声到人到,一条人影带起一道寒光,正由斜刺里飞纵上去,正是云章,手持长剑,照准恶猿便斫。恶猿似知那剑,不是常物,怒吼一声,身子一偏,斜飞出去四五丈,落向地上。云章也跟踪赶到,扬手三只连珠钢镖,照准恶猿便打,均被接去,一下也未打中,由此一人一猿斗将起来。二女刚脱危机,也未看清,耳听瘦汉向群贼说:
  “这两个女娃子长得多乖,我和小庄主一人一个抢了回去成亲,你们不许伤她!”说完,便和小贼当先走来。另外还有二贼抢上,已被文琇当头敌住。
  云鸾看出兽群听那瘦汉指挥,暗忖:“擒贼擒王,小贼武功有限,这瘦贼装束古怪,莫是山民所说妖人,不先除去,诸多可虑。”见小贼已朝文嫣身前纵来,满面诡笑,未容开口,文嫣恨他不过,一声娇叱,当胸便是一剑,两下打在一起。瘦汉恰也赶到,方笑说:“乖女子,快跟我回去快活,免得被……”底下话未出口,云驾早打好主意,装着害怕想逃神气,冷不防剑丸齐施,右手宝剑一晃,左手红线金丸,便照敌人迎面打去。
  这红线金丸见血封喉,就算武功真好的行家,所中如非要害,至多也只封闭气穴,不令毒气攻心,挨上一半天的活命。那瘦汉乃毛人所收三妖徒之一,也是恶贯满盈,该当数尽,小贼本打算等神钟岗所约妖人到后再起发难,瘦汉不合听说二女美貌,生了邪念,意欲和小贼一人一个,力言:“师弟无须胆小,我有法术,不怕飞剑,何况师父所养神兽均听我指挥,可以偷偷带出,借口寻你同游,乘机前往,包你人财两得。”小贼又探出徐璧成不在杨家,田云章虽有一口好宝剑,武功高强,决非自己这面之敌,对方共只一男三女和些佃工,同行许多能手,况还有数十百条猛兽,料定成功,竟被说动,约定第三日赶来。不料敌人早有准备,云鸾又将狄武所传金丸完全学会,因想一击成功,上来便将红线金丸猛发出去。瘦汉见云鸾美艳如仙,面有惧容,色心大动,哪知厉害!正在得意洋洋,瞥见少女一剑斫来,心还暗笑:“凭你一个女娃,岂能伤我?”正待施展邪法擒人,猛觉眼前似有金星一闪,相隔太近,金丸又小,来势比电还快,手法绝准,如何能躲得过!连转念的工夫都来不及,嗒的一声将山根打断,因用全力打来,这一丸透颈而出,打穿一洞,“嗳呀”一声急叫,翻身栽倒,那枚金丸也由后颈透穿,落向草地之上。云鸾想起那金丸失落不得,忙即飞身纵过,还不知最厉害的敌人,已被无心中除去,刚把金丸由地拾起,猛听兽吼与群贼喝骂喊杀之声,齐往中心拥杀上来。
  原来众贼党因那瘦汉骄敌太甚,力言:“几个小狗男女何值费事,就凭这些猛兽,也把他们撕成粉碎。等我先和他们好说,劝其顺从,不行也有我在此,无须人多。”除另两贼是小贼死党,深知敌人不弱,双战文琇而外,余贼愤他狂做,均在前面观望,虽然有气,因见所带猛兽甚多,已将敌人作一圈围定,料是必胜,也未在意,万没想到死得这等快法。文嫣姊妹与小贼和先两同党杀了一个难解难分。恶猿独斗云章,挥动两条长臂,虽然纵跳轻灵,疾如飞鸟,无奈敌人那回剑寒光凛凛,飞舞如电,恶猿几次想要抓人,俱都被剑逼退,不敢挨近。那双头红狮口喷毒烟,本极厉害,同来还有两个虎头狼身的怪兽,均非常物,来前说得那凶,临敌也曾发威怒吼,这时不知怎的,忽然无故拖着尾巴,轻悄悄掩向一旁,好似怯敌神气,倒是那些虎豹还是原样。众贼党匆匆不及观察,当时激怒,各举兵刃贼杀上前,大群虎豹也在人前猛窜。云章独斗恶猿,几次用剑去斫,均被逃掉,刚一纵退,晃眼又追扑过来,神速已极,连发飞镖均被接去,无一打中,忽见妹子打死一贼,群贼猛兽立被激怒,纷纷潮拥而来,待要抢前救护,恶猿偏如影随形,久战不退,方觉不妙,情急万分,猛听轰的一声怒吼,刚听出是龙犀吼声,大群虎豹已亡命一般各自掉头,纷纷逃窜而去。紧跟着,龙犀突由洞中腾身而出。
  那双头红狮和另两怪兽本是逡巡欲逃,吃龙犀一吼,好似激怒,忽作品字形,转身蹲伏,踞地不动。龙犀出动时势甚猛急,落到地上忽然停住,缓缓前往走去。这时对面群贼刚涌杀上来,云鸾正待迎敌,闻得龙犀吼声,虎豹四下逃窜,刚把当头两贼敌住,龙犀已自走到面前。对面又来两贼,瞥见走来一个比水牛还大的独角怪兽,也未看清来势,双双举刀就斫,吃龙犀一声怒吼,左爪一扬,身子往前微微一窜,左边一贼先被连刀扑倒,裂腹而死,右边一贼吃龙犀一尾鞭打断脊梁,死于非命。这两个均是贼党中的能手,才一照面,便吃龙犀独角、尾鞭送了性命,当时一阵大乱,刀枪并举,镖弩横飞,夹攻上前。龙犀仍旧前行,打在身上若无其事,挨着近一点的,又被扑倒了三个,死于非命,这才知道厉害。小贼曹炳见势不佳,瞥见双头红狮和两怪兽似在踞地待敌,妄以为这三条猛兽或能转败为胜,恐众受伤,忙即下令:“人和人打,另向一旁,不可与那孽畜为敌。”说时微一分神,又被文嫣一弩箭打中右臂,被同党抢救下去,龙犀与三怪兽也自对面立定。龙犀目射凶光,注定当前红狮两颗怪头,一动不动。那双头红狮先似遇见克星,浑身抖战,忽然情急,双口齐张,喷出两团红色毒烟,连身飞起,朝前扑去。
  龙犀本是前足踞地,后身高起,四足缩在一起,前身下俯,头快要低到地上,注视仇敌动作,一见红狮喷烟扑来,先不迎敌,快要扑近,那两团毒烟也将喷向脸上,响的一声怒哼,后足一蹬,犀头一探,全身笔直,比箭还快,迎面低头朝前窜去,恰是一上一下,正贴狮腹对冲过去,只听两声惨啸,随着一道裂帛之声,豁的一下,红光崩陷,鲜血飞洒中,龙犀安然落地,红狮由犀头上飞过,窜出四五丈远近,跌爬地上,由颈到尾,已被犀头独角划破一条大裂缝,腹破肠流,洒了一地鲜血,遭了惨死。另两只怪兽伏在红狮身后,本在欲起又止,见状越发害怕,龙犀已长尾直竖,对面走来,知难活命,同声厉吼,一齐纵身飞扑。龙犀也人立飞起,一爪一个,照准兽头就是一下,一只当时将头打裂,尸横就地,一只打中右肩,头已打歪,连皮带肉抓去大片,刚惨号得一声,龙犀长尾已自扫到,一下打了一溜滚,跌出老远,龙犀赶上,扬爪一下,脑浆迸裂,尸横就地,转身又朝恶猿追去。
  那只恶猿自见龙犀,本已胆寒,因甚凶狡,又有灵性,明知必败,仍想混水捞鱼,仗着身坚如钢,寻常镖箭刀弩不能伤它,老想逃时觑便伤敌,因前毛人曾经下令,不许伤害文嫣姊妹,云章宝剑神物又难抵敌,以为云鸾好欺,冷不防卖个破绽,一跃六七丈,猛朝云鸾扑去,举爪就抓。云鸾正与两贼对敌,日光之下,瞥见一条黄影凌空飞坠,闪闪生光,由斜刺里直扑过来,忙即纵身闪避,忽听一声惨啸,凶猿已跌出老远,就地纵起想要逃遁。原来恶猿飞坠时,龙犀也自侧赶到,飞扑上去。恶猿知道厉害,仗着身手灵巧,不敢对敌,百忙中将身一翻,落向龙犀背上,顿起凶心,打算就势去抓龙犀双目,长臂刚往前一伸,龙犀已反尾一鞭打到,正中猿背,打跌一旁,仗着功候较深,不曾身死,刚纵起想逃。云鸾独斗两贼,正觉不支,打算用金丸打死一个再作计较,不料猿、犀相继扑到,两贼也是害怕,双方恰是同时闪避。云鸾一眼瞥见恶猿倒地,如何能容!
  就势一金丸打去。恶猿耳目虽灵,因由背后打来,新负伤痛,倒地刚起,如何闪避?这一丸恰又中在伤处,将脊骨打碎,负痛纵起,连声嗥叫,如飞逃去。文琇独斗两贼,本来平手,贼党后又齐来助战,眼看众寡不敌,龙犀突然出现,吓退虎豹,杀死数贼,又将三怪兽除去,恶猿受伤逃遁,返身追来,全都吓得心惊胆寒。小贼曹炳在恶猿受伤前,已被群贼护了逃走,余党自更无心恋战,纷纷四散奔逃,吃四人带了龙犀追上,又除去了几个。
  田氏兄妹还要追赶,文琇想起山民之言,恐贼巢中还有妖人不曾出场,小贼已然逃远,反正事情未了,今日又杀死了几只怪兽,毛人决不甘休,力主得意不可再往,后患尚多,必须预为之备,云鸾又忙着寻回金丸,匆匆回转。到家商计,双方结仇更深,贼党必约妖人前来报复。别处无可投奔,决计全家迁往好春坪,一面等候艾寒搓,一面冒险分出一人,骑了龙犀往青门峡请示求救,以防不测。议定之后,当日起身。到了好春坪,觉着妖人知道当地虚实,因云章乃青门弟子,不愿无故惹事,相安至今,现已结仇,那毛人也必因此结怨,诸多可虑,越想越不放心,便由云章坐镇,云鸾骑了龙犀,代往青门峡求救。本意与狄武见上一面,哪知狄武自从上次妖妇被杀以后,青门峡加了两层禁制,山形已变,怎么也找不见地方。云鸾无法,只得向空跪拜,通诚求告,偏巧诸位师长那日全都他出,只狄武等几个门人在内,又正同做功课,无人去往峡口走动,一任云鸾在外面大声急呼、拜求多时,全不知道,只当事情无碍,各位尊长也不容她入见,没奈何失望回去。到家和云章一说,正打算明日改由云章骑犀再往一视,次日早起,闻得龙犀啸声远远传来,疑有仇敌寻到,赶出一看,龙犀已然不见,这一惊真非小可!青门峡往返一千余里,步行往来至少两三月,既恐走后敌人赶来,众人更难抵敌,又想云鸾虽未入峡见师,峡外一带形势分毫不差,求告多时,各位师长不会不知,也许日内来援,否则去也无用。只龙犀忽然失踪可疑,此兽通灵忠义,外人决收它不了,如是仇敌,既能将它擒去,必早上门,不会如此平安,想了想稍微放心。待了数日,并无音讯,龙犀仍未回转,心中惊疑,全想不出是何原故,这一个威震群兽的大帮手失去,敌党再来,必比上次还要厉害,如何能敌!没奈何,只得把杨母和一班妇孺安置在附近山洞之内,备好食粮,每日只由四小兄妹前往问安访看,在事情未了以前,谁也不令出外。家中除十余个武功真好的男女仆婢外,稍差一点的,都随杨母藏起,以防受害。连夜筹备方自停当,把人全安排好,已是半个多月过去。 

第一五回
急难遄征 穷途怜慧婢  殷勤侍疾 美意感芳心
 
  这日,杨氏姊妹做了点菜,欲往崖洞去陪老母共饭。因是多日无事,未免大意,春暖花开,天气又好,兄妹四人带了采春、好春两慧婢一同前往。吃完酒饭,因杨母觉着眼跳,催令回家,主仆六人刚走到半路之上,忽听空中呼呼乱响,并没有风,定晴遥望,远远天边飞来一片黑云,内里隐有青黄光华闪动。云章飞剑虽未学成,曾听师父说过异派妖邪剑遁来势,稍知邪正之分,心中惊疑,忙告众人留意。文琇毕竟老练,闻言大惊,忙令二婢速先逃避,觅地藏起,力说:“敌人既能破空飞行,我等如何能是对手?最好不要被他看见,见势不佳,一同逃往青门峡去。”话刚说完,那片妖云已由头上飞过,直往田家楼房前飞落,现出小贼和十多个男女妖人贼党,才一落地,便往门口冲进。门前立有两个下人,见妖人贼党纷纷飞坠,知势不敌,忙往里逃,吃贼党赶上打倒,随听楼内喊杀之声,来敌已蜂拥而入,一会,所有下人全被敌党擒住。内有杨家两个健仆,各持兵器,分由楼后逃出,已离四人藏处半箭多地,被贼党发现,飞步追来,一会赶上。
  贼党共是五人,二仆停步回斗,因是情急拼命,贼党自持人多势盛,未兔轻敌,一时疏忽,内中一个竟为二仆所伤,当时激怒,一齐夹攻。云鸾年轻胆大,性又侠义,见二仆受五贼围攻,本就有气,及见二仆情势危急,不禁大怒,顿忘厉害,二仆又是且战且逃,相隔越近,便把狄武所赠用来练习的九枚金丸,冷不防用连珠手法朝前打去。这五贼均是小贼心腹,本领虽不甚高,二仆终非其敌,只为想擒活口,未下毒手,眼看要将人擒住,不料由侧面飞来几点金星,内中一贼首被打中左耳,直贯后脑,当时毕命,怪吼一声倒地。另一贼也被打中太阳穴,倒地身死。内有一贼耳目较灵,瞥见日光下飞来几点金星,知道不妙,忙即闪避,虽未打中要害,却被同党用刀背挡架,激溅回来的一枚打中手背,骨节几被打断,撒手丢刀,连声怪叫,纵向一旁。还有两贼武功较高,身法灵巧,没有受伤,一见同党死伤了三个,不由又急又怒,同声呐喊求援,一面应敌。
  文琇、云章知道踪迹已隐藏不住,又因当地偏在楼旁,地势较高,更有山石林木隐蔽,这时群贼均往楼上搜索,只这五贼追来,前面还有树林挡住,相隔颇远,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这五贼一齐杀死,不被敌人发现更好,否则便与一拼,三人因云鸾手发金丸,人已当先纵出,情急之下,不约而同相继纵出。五贼已两死一伤,虽知敌人厉害,因恃妖道同来,大援在后,不好意思退逃,口中咒骂,一面迎敌,一面唤人来援。
  哪知死星照命,刚喊得两声,云鸾已当先纵到,也是想到急不如快,杀了贼党立即逃走,上来便用前法,口朝二仆娇叱:“你们还不快逃,等死不成!”二仆早听过主人嘱咐,闻言应得一声,各把手中刀棍虚晃一招,双双纵退,如飞逃去。同时,云鸾手中剑早朝对面敌人刺去。那贼因见前敌逃走,未及追赶,忽一少女纵来举剑就刺,心神略分,刚把手中铁抓往上一挡,不料敌人手法神速,剑已撤回,一下挡空,正待就势还招,忽见敌人左手微扬,还未看清,已被云鸾一金丸打了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另一贼也因二仆逃走,口中方喝“快追”,杨氏姊妹双双纵到,左右夹攻。那贼怎是对手,手法一乱,招架不及,先吃文琇一剑连膀斩落,刚怒吼得一声,文嫣手中剑已由左胁刺进,玉腿抬处,血光崩现,尸横就地。先被金丸打伤那贼最是好猾,来时,妖道本只带小贼一人,不令贼党同行。群贼因知田、杨两家前朝贵官之后,家财豪富,正好打抢,再三求说,要随同飞行,一开眼界,并代已死同党报仇。妖道喜人巴结,那贼和小贼曹炳均善逢迎,也就答应。本意杀人放火,大事劫掠,不想自投死路,到时因见二仆逃走,同来贼党,只他一人性最凶残,妄想鸡犬不留,将逃人捉回拷打之后再行惨杀,及见同党伤亡,强敌现身,自知不妙,手又受伤,意欲悄没声溜走去请救兵,不似二贼还顾面子勉强迎敌,刚一转身,待往坡下纵去,猛觉疾风飞坠,面前人影一晃,一个少年敌人突由斜刺里飞纵过来,拦住去路,刚用右手刀想斫,狂喊“快请诸位仙师”,话未说完,地的一声,刀被云章一剑斩断,就势连肩斫下,劈为两段,满地鲜血淋漓,晃眼五贼全死。
  云章与三女会合,见云鸾正寻地下金丸,尚差两粒,方喊“我们还不快走”,忽听轰的一声厉吼。四人听出龙犀归来,精神一振,全都心喜,正打算暂时觅地藏起,见机而作,忽见龙犀由左侧林草中飞驰而来,同时又听喊杀之声,贼党六人,内有两个貌相凶丑的道童正由楼中赶出,知道踪迹已被发现,万逃不脱。云鸾刚想起势若危急可骑龙犀逃走,想令四人不要分开一同进退,没顾得说,对面六个敌人已同赶到,只得分头迎敌。云章因事由曹炳而起,心中痛恨,首先纵过,意欲先杀小贼,捞够了本再说,忽听二道童大喝:“你们且退!待我生擒小狗男女。”内中一个身材较高的,已拔剑将云章敌住,另一红脸的便朝二女扑去。四人见道童所用虽非飞剑,剑上绿光闪闪,剑尖上还有尺许芒尾,火焰也似闪烁不停,背后又各插有一面妖幡,知是左道妖邪,互相招呼留意邪法。内一妖童见敌人武功高强,尤其田氏兄妹两口宝剑不是常物,那用邪法炼过的宝剑斫将上去,两下对碰,激得火星乱溅,各无伤损,照这样再斗下去,一不留神,反为所伤都不一定,为首三妖人又在楼中拷问男女下人,还未曾来,心中一急,双双怒喝一声,往侧纵去。云鸾早看出妖徒神情诡异,手握金丸想打,妖徒一逃,就手一金丸打去,正中后颈。妖徒受伤,负痛激怒,还不知敌人用的是那枚红线金丸,皮破见血,命已难保,百忙中拔下妖幡,未及招展。云鸾见妖徒受伤未死,手举妖幡似要晃动,忙又将三枚无毒的金丸连珠打去。第一九恰打在幡上,当时折断,二三两丸,一中妖童右颊,一丸由妖童右肩飞过,正赶一贼见二童败退,意欲上前助战,匆匆赶来,没有留意,正好撞上,打中面门,“嗳呀”一声,翻身栽倒。妖童毒已入脑,心神一昏,第二丸又将右颊骨打碎,深嵌进去,当时身死。和云章对敌的一个,幡刚拔在手内,忽听呼呼风声,眼前一花,一只比水牛还大的怪兽,突由坡下凌空飞上,来势如电,瞥见兽目凶光,大惊欲逃,头上早中了龙犀一爪,连幡带人一齐碎裂倒地。曹炳和二贼党均知龙犀厉害,见状大惊,吓得亡魂皆冒,慌不迭拔转身子,纵起便逃。
  四人恨极小贼,正待追去,龙犀忽然横身拦住去路,连声急吼,意似不令追赶。云鸾、文嫣匆促中不曾会意,已纵身追去,云鸾更将所剩金丸朝前乱打。云章被龙犀拦住,瞥见那枚红线金丸滚落草地,刚就手拾起,见云鸾前面追敌,龙犀也和文琇转身追去,忙喝“鸾妹快回”,声才出口,忽听空中一声娇叱,一道黄光落向前面,现出一个美貌妖妇,满脸媚笑似要发话,情知不妙,云鸾、文嫣已被文琇追回,同骑龙犀背上,想起龙犀飞行甚快,心中一动,龙犀已驰近面前,口喝“妖妇看剑”,假装迎敌,迎面一剑刺去,不等还手,就势撤剑,纵身一跃,。便到了龙犀背上。因起势猛,龙犀又受人指点而来,知道情势危急,见云章尚在对敌,未免发慌,人忽纵到,就势腾起,云章百忙中几乎滑跌,吃文琇、云鸾伸手拉住,刚一骑上兽背,龙犀一声厉吼,双足划动,腾空而起,待要逃去。妖妇原因云章少年英俊,动了邪心,意欲勾引,正在卖弄风情,还未开口,敌人已一剑刺到,看出剑非常物,刚往后一闪,娇声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敌人忽然撤剑回身,纵上犀背,腾空飞去,不禁急怒交加,大喝:“小狗男女!在我手上,还想逃么?”随说,把手一扬,立有一股灰白色的妖光,中杂两支尺许长叉形碧光,朝四人一兽飞去。
  云章横坐兽背,正挡在杨氏姊妹的前面,一见妖叉飞来,举剑去挡。不料妖妇生有邪念,又见云鸾手拉云章,斜坐龙犀后股,人又长得那么美貌,误认二人是夫妻,生出妒意,想将云鸾杀死,生擒意中人,迫他顺从,见云章用剑来挡,忙把手一指,妖叉改朝云鸾飞去。总算命不该绝,云章那口剑又是艾寒搓去年新赐,经仙法炼过,虽非龙钩双剑之比,却与常剑不同,一见妖叉偏射云驾,忙即侧身抢救。妖妇恐伤意中人,将手连指,一面飞身追去。这一来,当头一叉虽被云章挡开,内中一叉已射中云鸾左肩,当时一声惨叫痛晕过去,如非云章手足情重不顾安危,杨氏妹妹忙同救护,休想活命!三人都是互用一手拉扯,将云鸾拖向前去,云章一手抓住犀皮,一手挥剑敌叉,移向云鸾身前,才把云鸾残命保住。满拟龙犀能够御空而行,往常还是时起时落,不能一气直飞,这次回来,不知怎的,飞行更快,已快飞近珠雨崖山谷前面,也许能逃毒手。正催龙犀快飞,谁知妖叉随人飞射,时去时来,未了竞越身而过去伤杨氏姊妹,同时,发现妖妇纵着一道灰黄色的遁光,已由下面斜射上来,空中又有人厉声大喝,抬头往前一看,正是前见妖道,驾着一道碧阴阴的妖光,由楼那面破空穿云飞来。这男女两妖人,都是来势如电,神速已极,另外一支妖叉又到了身后,已朝杨氏姊妹下落。恐伤文琇,一时情急,不顾身前飞叉,回头举剑,用力猛挡。妖妇本来不想伤他,没料到爱护文琇,全忘厉害,双方势均猛急,文琇虽未受伤,右手却被妖叉打中,当时觉着又麻又痒,奇痛攻心,神志一昏,几乎晕死过去。如非杨氏姊妹应变机警,连人带剑一齐抢住,妖妇又见意中人受了误伤,恐其滑跌,将妖叉收回,意欲亲自生擒,云章固是直落百丈,非跌死不可,杨氏姊妹也难活命。
  这原是转眼间事,云章兄妹受伤,男女妖人也将追到,妖道怒喝:“孽畜!再不下降,休想活命!”随说,手扬处立有大蓬黑烟夹着无数飞针,红雨也似,正朝龙犀当头撒下。四人一兽已被裹住,就在这危机一发之间,眼前倏地一亮,惊天动地一声大震,数十百丈金光雷火,由半空中直射下来,四人身外的黑烟针雨当时震散消灭,紧跟着,又是一道青光拥着一个红衣少女自空飞坠,直落龙犀背上,一手先把云鸾抱起。云章受伤较轻,加以近年得有师传,功力比云鸾要高得多,受伤以后立把心神镇定,封闭气血,不使毒气蔓延全身,神志尚未昏迷,惊慌忙乱中,认出来人正是妹子的情敌佟芳霞,又见把妹子抱起,惊疑之下,一时情急,方要挣起抢护。芳霞知他误会,忙喊:“田大哥休得误会!妹子现奉家师崔黑女之命来救鸾姊,只是拜师不久,法力尚浅,全仗家师所赐两道灵符,并非妖道对手,乘其败退之际,待我将诸位兄姊护送到珠雨崖洞中,一面医伤,以待救援,详情到后再说罢。”说时,男女二妖人骤出不意,道此神雷猛击,邪法全破,并将所用妖叉飞针毁去,不禁大惊,误以为来人是正派中能手,已然吓退,遁出老远。女妖人龙媚娘原认得佟芳霞,因田云章与来人似有抵拒之意,心中奇怪,定睛一看,正是去年终奉命到处搜寻的叛徒佟芳霞,不由大怒,同时,看出对方得胜以后,反倒护了龙犀逃去,明是怯敌,神雷乃灵符妙用,非她手发,忙告妖道,一同追来。这一面,云章闻言还在怀疑,未容喝问,幸而杨氏姊妹灵慧机警,早看出芳霞好意救人,文嫣因听云鸾说过,还差一些。文琇早已明白来意,忙把云章拦住,笑说:“兽背太窄,这位姊姊实是好心,此来必有原故,一切请她主持才好。”话未说完,龙犀己飞往珠雨崖峡谷深处,到一崖洞前面下降,直飞进去,好似预有成算神气,同时,云章也看出芳霞是因兽背太窄,恐自己和妹子受伤不便,故将云鸾抱起,紧傍犀侧随同飞行,一面答话,目注云鸾,满脸愁急之容,好似关心甚切,回顾男女二妖人,同了一个妖党。两个妖徒回身追来,才知所说不虚,正想道歉致谢,人兽已飞人洞内。
  芳霞扬手,先是一团碗大红光飞向空中,跟着又是一片青霞,在洞口外一闪不见,龙犀也自落地。芳霞口呼:“大哥和诸位姊姊,快将鸾姊安顿,待我少时医治。”随将云鸾匆匆交与杨氏姊妹抱去,放向洞中平石棉褥之上卧倒,一面目注洞外,手挽法诀,似要待机而动。飞行神速,人刚放倒,妖人师徒也自追到。众人见谷口外红光青霞,一瞥即隐,并无遮蔽,夭片黑烟拥着四五道青黄灰白的杂色妖光,已急如奔马,由来路谷口上空朝洞中斜射过来,芳霞脸上仍是那等愁急,方自惊疑,转瞬之间,男女五妖人已离洞口一箭来地,眼看直飞入洞,倏地又是一个震天价的大霹雷由空中打将下来。众妖人总算见机,不曾全伤,但那身外黑气已被震散,内一妖人似为雷火所伤,怒吼一声,纵遁光破空飞去。妖道师徒刚纵遁光逃避时,就这满地雷火星飞四射中,一片青霞突然涌现,将那整座崖洞一齐笼罩在内。众人由内望外,好似隔有一层青色晶幕,外面人物动作看得逼真。妖道夫妇万没料到敌人还有最后杀着,如非瞥见空中红光一闪,逃避得快,逃时忙用邪法防身,同来二妖徒必被神雷粉碎。就这样,另一同党因是妖妇面首,妖道心中怀恨,逃时不曾救护,还被打断一臂,重伤逃走,虽是情敌,到底一路同来,连受重伤,损人折宝,本就激怒。妖妇性又淫凶,平日挟制丈夫,勾引外人成好,不许过问,见了壮美少年,公然摄去供其淫乐,已成习惯,妖道对她又爱又怕,无计可施。
  妖妇看中云章,生出邪念,想要生擒回去,未能如愿,反将同来好夫震断一臂,见妖徒不曾受伤,知妖道心中妒忿,故意不加救护,便拿妖道出气,向其大骂,迫他生擒云章,不许加害。妖道讨好妖妇,又看中洞内两个少女,便和妖妇商量,说:“贱婢无什法力,不知由何处取来两道昆仑派的雷符和一件法宝防御洞口,急切间虽难攻人,久必成擒。
  除贱婢叛徒佟芳霞,必须送往她师父那里当众清理门户,不容活命外,田云章交你处置,那两个美女却须归我。”
  妖人夫妇本是苟合,早有成约,这类事仿佛家常便饭,当众声言,连徒弟也不避讳。
  妖妇先前吵闹,原因妖道口是心非,表面不问,心存醋意,时用邪法暗算好夫,受害的人已非一次,故此借故要挟说在前面,一听他也存有私心,认为彼此交易再好没有,立时息怒允诺,便由妖道施展邪法攻打。上来便是百丈妖烟邪雾,中杂无数火弹,暴雨也似围在青霞外面,朝洞猛攻,整条峡谷均在烟光笼罩之下。那些火弹互相激撞,随灭随生,每一撞碎,便化为无数暗赤色的光气朝前爆射。这类妖火得隙即人,阴毒无比。攻打一阵,妖妇再令妖道收去邪法,在洞口现身,向云章作出许多荡意,媚声诱惑,出言恫吓,劝令降顺免死。妖道因敌人在内同声咒骂,不肯降顺,妖妇卖弄风骚,平白丢脸,被人轻笑,渐被激怒,几次想下毒手将全洞震成粉碎,均被妖妇强行阻止,说洞中少年志在必得,非生擒回山不可。妖道无法,只得气在心里,又喜酒肉,田家饮食精美,厨子诈降,为救二婢格外讨好,越发贪嘴,一见持久无功,意欲软困,使众人断了饮食,饥渴难耐,受迫降顺,改为一日三次攻打,以为洞中饮食全无,久必屈服。哪知芳霞早奉师命,预有准备,不特食粮甚多,并在洞中开出一道清泉,法宝神妙,外面妖人动作如在镜中,妖道由外望内却是一片青蒙蒙的霞影,稍用邪法攻洞,立时光云电漩,飞涌如潮,一任妖火猛攻,光焰百丈,霞彩千重,丝毫动它不得。妖道先当敌人迟早降服,或是饿死之后再行救转,随心处置,除每日三次照例攻打,未存别念。
  杨氏姊妹先见男女妖人洞外争论叫骂,作尽丑态,邪法攻洞形势猛恶,也颇心惊,几天过去,觉得邪法无奈我何,田氏兄妹的伤,又被芳霞用师赐灵药医好,常日无事,被困愁烦,思念老母,问知芳霞此来经过,除法宝封洞而外,本人也有乃师借用的法宝防身,邪法不能侵害,乘便可以出入,便向其婉商,欲请乘隙往探老母安危,告以近况,使其放心。芳霞一意讨好田氏兄妹,又和文琇一见投契,明知冒险,仍然答应,竟乘子夜第三次攻打以后,将法宝灵符用法传授四人,自己偷偷出洞,赶往杨母洞中告以经过。
  杨母因闻田家被妖人攻陷侵占,田、杨四人骑了龙犀逃走,不知下落,日夜愁烦,听芳霞一说,惊喜交集,思念爱女侄儿,坚请携带,要死也同在一起。芳霞情不可却,便带了回来。哪知妖道每日均派有妖徒在谷中防守,芳霞出时,妖徒因敌人苦守洞中,无什动静,没防到有人冲出,人去以后,立被发觉。总算这班妇孺不该遭劫,妖徒因乃师天性凶残,自己不合背师夜饮,擅离职守,如若报警,就将敌人擒住也受重责,如被逃脱更是不了,便没有追,欲等逃人回时再发动埋伏,一面向师报警,作为敌人刚逃出洞,两下夹攻制其死命。芳霞去时容易,尚自心喜,谁知归途大难,才到洞前,便被妖徒发动邪法围困,几于不能脱身。总算应变神速,杨母本会武功,见势不佳,听凭芳霞施为,身子又轻,芳霞不曾为她所累,见势不佳,竟冒奇险,把最后一道灵符发将出去。妖道夫妇恰纵遁光赶到,只当芳霞想逃,上来便施杀手,除妖徒原发动的埋伏之外,又将大片飞针暴雨一般打出,并将葫芦中的妖火邪烟,喷泉也似激射出去,万没想到芳霞还有神雷发出,千重邪火妖光被神雷震荡四散中,人早背了杨母,冲起千重霞影穿光而入。
  妖道空自激怒交加,无计可施,因妖徒咬定芳霞所背老妇原藏洞中,刚想逃出便被阻住,与他无干,也未追问,未后和妖妇商计:“看敌人神情,明是相持待援,所用神雷威力甚大,万一夜长梦多,挨到强敌来援,转胜为败,平白丢人,还伤了两个徒弟、许多贼党和几件法宝,恶气难消。天下美男甚多,由你物色选用,决不过问,仇却非报不可。”
  妖妇也觉有理,为恐日久生出变故,双方议定,再待三日无功,便由妖道施为。也全仗这一来,众人才得转危为安,否则,芳霞虽仗师父重重戒备,就被攻人,也有最后防御之策,不致使田、杨等四人送命,受伤苦痛也所不免,尤其龙犀无力兼顾,更难保全了。
  当云鸾受伤时,神志全昏,痛醒转来一看,芳霞正在前面,因是心目中的情敌,如何能容,宝剑不在手内,又误当作是妖人一党,情急之下,飞身纵起就是一掌。芳霞知她人虽救醒,痛还未止,手持灵丹,正待塞向口中,忘了身是对方情敌,不曾留意。杨氏姊妹因见邪法势盛,心中愁急,没料到云鸾醒得这快,目光时向外面察看敌人动作,没想到云鸾醒后会动手。云章服药之后,虽在一旁望着妹子伤势着急,也没想到这一层,不及拦阻,吃云鸾一掌将芳霞打了一个正着,当时肿起老高。云章因受芳霞救命之恩,患难之中未及问明来意,见妹于恩将仇报出手打人,打得又这样重,不禁大惊,连忙横身阻止,还恐芳霞愤恨,急喊:“我们全仗佟姊姊冒险解救,才得死里逃生,为何以恩为仇!”说完,便向芳霞道:“舍妹粗心无知,望乞恩姊不要见怪,少时稍愈,再令赔罪。”杨氏姊妹闻声惊顾,也赶了过来同声劝说。云鸾见状,才知命乃芳霞所救,好生不安,方想纵起,吃芳霞一把按住,笑说:“鸾姊不必介意,此我粗心,先未明言来意,我以前又是妖贼同党,难怪误会。你所中邪毒较大哥重得多,暂时不可劳动,等我为姊姊医愈之后,才免痛苦。我自改邪归正以来,幸蒙恩师收为弟子,妖贼恨我入骨,现同被困在此。等我向洞外略微观查,姊姊所服灵药也自发动,再有一日便可全好。请先闭目养神,少时详谈罢。”说罢,便去洞口察看了一会。
  云章便把遇险获救经过说出。云鸾见救她的人是佟芳霞,甚是奇怪,闭目寻思了一阵,忽然醒悟,还只料是芳霞痴心,想由自己身上向狄武讨好,及见芳霞用灵药代治伤痛,殷勤已极。云驾幼遭孤露,虽然兄长骨肉情重,到底是个男子,只知爱怜幼妹,不善殷勤,狄武之外,从无一人对她如此尽心体贴,辞色又是那么诚恳,不禁感动,方想此女直痴得可怜,武哥不爱你,便对我好,有什用处?芳霞见她痛止沉吟,笑道:“鸾姊,可知武哥由好春坪起身,连经患难,出死人生好几次么?”云鸾每日都在悬念狄武近况,闻言大惊,问故。芳霞便将狄武连番遇险,自己为了救他,弃邪归正,致受群邪之忌,几乎送命,幸遇昆仑派女剑仙崔黑女救往山中,传授飞剑法术,日前算出田氏兄妹有难,苦求解救,幸蒙师恩,赐了灵符法宝,来此解救,因听师言,注定灾难不能避免,心中愁急,一面按照师示暗中布置,先将独角龙犀引往珠雨崖告知来意,与它服下一粒灵丹,使其增加威力,并用仙法使其随意飞行,一面打扫崖洞,准备粮水用具,为想提前下手,免此一难,不料求全太甚,偶往城镇购买被褥,归途遇见妖道叶培门人,动起手来,虽然侥幸得胜,等到赶回已自无及,差一点没有误事等情。这时已到了未一天上,云鸾鸾本天真,以前妒念,一半由于好胜,一半由于情重,又和芳霞曾经对敌,认作贼党,连狄武不肯随骂芳霞俱都有气,反见芳霞如此痴心热恋,对于自己又是那么服低,明明年纪居长,偏称自己为姊,以示甘为小星,脸肿尚还未消,丝毫不以为忤,众人性命又她所救,再者,狄武如非此女已遭惨死,越想越觉她好,不由前嫌冰释,成了莫逆,越来越情厚,彼此互让,谁也不肯居长。最后才由杨母作主,将来二女同归,不分大小,仍以年龄来分长幼,并把芳霞认为义女。芳霞想不到云鸾变得这快,大力喜慰,对于云鸾格外谦和恭顺。云鸾心中不安,拦劝无效,只得听之。
  这时先前受伤败逃的妖人恨极敌人,因记断臂之仇,又约了两个妖党前来报复,邪法也颇厉害,差一点没被攻进。总算妖妇对于云章始终不曾死心,虽然答应妖道三日为期,心中却是不舍,因恐玉石俱焚,把心上人送掉,连五柔丝都不许用,并防情急之际猛下毒手,推说葫芦大大,既然不用,何必背在身上累赘,强着妖道将葫芦留在田家,交一妖徒保管,谁知惹下杀身之祸。妖人冯字乃五台派余孽,妖妇淫凶无恒,见异思迁,此时全副心神均在云章身上,见他约来同党逍遥真人史凌虚、独指天王彭壮,均是崆峒派中能手,同用邪法攻洞甚急,知他多疑善妒,见云章美男,破洞以后定必加害,不将崖洞攻破又说不过去,死星照命,心神无主,又见他断了一臂,头脸烧伤,心更厌恶,不便明言,正自无奈。小贼曹炳每日随同向洞中辱骂,见持久无功,想起毛人乌逢,近因妖徒和所率异兽狮猿为仇敌所杀,恶猿虽得逃回山去,因金九奇毒,勉强逃到山脚,仍然倒地身死,金毛恶猿共是雌雄一对,和杨氏二女前救通臂老猿,均随毛人多年,最是心爱,二恶猿更是异种猛兽,力大通灵,其行如风,忽为人杀,自是愤怒,再经自己一激,立被说动,只为前得道书已将练成,所差只未两张,只等完全通晓再寻仇敌晦气,估量近日当已全通,便向众妖人献计,想请毛人带了新习邪法的母猿和所练恶兽毒虫由地底攻入,冷不防制敌人的死命。妖妇乘机向众巧说,大意是乌道友本具神通,自习道书以来法力日高,必记杀徒之仇,日前曾允相助,此人性情古怪,不等他来便将仇敌杀死,定必不快。我想事已数日,贱婢如有后援,应该早到,反正要等三日之后再行下手,不如将他请来,令所养穿山神蝗由地底穿通一洞,再施法力将敌人迷倒,攻进洞内,把仇人和贱婢交乌道友擒回山去,贱婢和另外一男一女,由我夫妻带回神钟岗处置,连曹家也无须回去等语。说时,又背人和冯宇打手势,使一眼色,意似芳霞可交他先行奸淫,再送往乃师山中惨杀,报仇之外还可先行快活。妖道知妖妇不舍云章,仍想遂她欲望,一毫不知利害轻重,心生妒忿,力言:“照此情势,仇敌非有后援不可,再如延迟必生变故。我此时忽然心动,似有警兆,最好当日下手,以免有失。”妖妇见他激怒反覆,便与力争,一面又朝冯、史、彭三妖人连飞媚眼示意,不令动手。三妖人早看出她维护仇敌,但为美色媚态所惑。冯字更爱芳霞美艳,垂涎已久,一听妖妇口气,许他将人擒到任意处置,顿生邪念,把断臂之仇忘掉,知道洞外青霞如被所约妖党攻破,全山粉碎,仇敌均难免死,不如生擒,快活个够,复仇不晚,立即依言,一同停攻。妖道当时被妖妇强行止住,心中气愤,回去又争吵了半夜,第二日照例前往行法攻洞,越想越气,竟生毒计,想将妖妇遣走再下毒手,但被妖妇看破,双方把话说僵,一怒之下归取葫芦,不料被木尊者门人袁生赶去,将盛五柔丝的葫芦盗走,还杀了一个妖徒,忙即赶去,送了性命。
  狄武恰在此时误走金凤坡,巧遇木尊者代炼金丸,重行传授,匆匆赶来,发现采春、好春隐藏下面崖洞之内,下来相见,刚把厨子方才所说妖徒被杀,妖道追敌刚走之事说完。狄武问知妖妇回见妖徒被杀,妖道追敌未回,也未追赶,此时似往寻找毛人,小贼曹炳因出来日久,恐老贼不放心,已由彭壮送回家中,禀明老贼再来。此时田家只有几个贼党和二妖人在内,珠雨崖仅一妖徒防守,邪法厉害,一触即发,和好春、采春初见,尚还不知新探问来的底细,因见狄武惊喜交集,二婢争着说话,耽延了一阵,等到狄武问明,想起妖人他往,珠雨崖只一妖徒防守,容易除去,此时先往救人,也省二女忧疑,心念一动,正要起身,忽见二婢面容骤变,神态惊恐,好春惊呼“妖怪来了”,便往洞中逃进,料有变故,忙挽灵诀,先自隐形飞遁,刚离当地,忽想起二婢在下,忙即回顾。
  原来峰崖前突然来了一个虎面怪人,另一只比人还高的金毛恶猿,两臂长垂到地,神态凶恶,也由峰侧偷偷掩来,身后还跟着几只从未见过的猛兽,大小不一,都是目光如电,纵跃轻灵,凶猛非常。目光到处,那只通臂恶猿,已由怪人身后跳纵向前,好春虽先惊逃入洞,采春惊忙中逃避不及,吃恶猿一把抓起,一声惊叫,吓晕过去,不禁大怒。要知本书最惊险新奇情节,请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回
厉出地中 魅影枭声惊鬼子  人来天上 银虹电闪戮妖魂
 
前文狄武由青门峡奉命起身,飞往好春坪去救未婚爱妻田云鸾兄妹,中途误走金风坡,巧遇木尊者,与木尊者的爱徒袁生一见如故,成了至交,杀死妖道之后,又由木尊者用仙法重炼金丸,加以传授。狄武急于往救心上人,匆匆辞别,便即起身,本意直飞珠雨崖,不料路过好春坪上空,发现去年冬天与云鸾背人谈情的孤峰后面有一个少女,衣履破旧,神情狼狈不堪,手持食物,正由左侧树林内偷愉闪出,似往峰后崖洞掩将过去,定睛一看,正是云鸾所用慧婢采春,刚一飞降,好春也由洞中闪出,问知田云章兄妹去冬腊底往金凤坡杨家应援,与小贼曹炳对敌,杀死狮猿,并说杨氏姊妹以前采桃遇蟒与毛人乌逢相见,归途又遇曹炳,因而结怨,误杀恶猿之后,得知小贼已与毛人勾结,金风坡情势危险,难再居住,云章将杨氏母女全家移来好春坪暂避,云鸾骑了神兽龙犀,往青门峡去寻狄武,向各位仙师求助,恰值洞口云封,无法入内,只得回转,到家不久,小贼同妖人寻来,眼看危急,幸而佟芳霞赶来,先将四人救往珠雨崖洞中藏避,外用灵符封禁,苦守待援,芳霞因杨氏姊妹悬念老母,又冒奇险将杨母救往洞内,妖人本是一日数次用邪法异宝猛攻,眼看形势日趋险恶,幸而妖道夫妇同床异梦,见所困少年男女英俊貌美,各生邪念,妖道几次想下毒手,均被妖妇阻止,这日因见持久无功,惟恐夜长梦多,待取法宝,被袁生诱往金凤坡除去,这回妖妇明见妖道一去不归,一心贪恋狄武少年英俊,意欲乘隙赶往西峰树巢将毛人请来,一同合力攻破洞府,打算把芳霞、云鸾和杨氏姊妹交与毛人,和众妖党淫杀报仇,自将云章摄回山去淫乐,小贼曹炳因恐老贼不放心,已由妖人彭壮带回卧牛庄贼巢,盗党群邪多半离开,珠雨崖洞前一妖徒主持邪法防守,另两妖人和几个贼党在田家纵饮,珠雨崖空虚无人,正好下手。狄武间完前事,方想乘虚赶往,先将众人救出险地,再打御敌主意,忽听好春惊呼,往洞中逃进,同时,身后又有一股腥味袭来。狄武连经险难,已有经历,料知有变,不顾回看,先纵遁光隐形飞起,才一离地,便见下面有一虎面怪人同一比人还高的金毛通臂恶猿,身后跟着几只从未见过的恶鲁,都是目光如电,张牙舞爪,由峰侧偷偷掩来,恶猿只一纵便到了怪人前面,一爪将采春抓起,人已吓晕过去,不禁大怒,更不寻思,扬手便是一红线金丸朝那恶猿打去。
  那恶猿本是云鸾去年所杀公猿之偶,因记杀夫之仇,早向毛人请令,要来报复,被毛人强行止住,这时本朝狄武抓去,狄武突然飞起,一把没有抓中,正赶采春乍见猛兽怪人,心中害怕,一时惊慌,逃避不及,竟被抓中,因是记仇心盛,性又凶猛,本想用利爪将采春撕裂两半,不料金九打到,想避无及,一下中在抓人的右爪臂上。金丸本具奇毒,又经仙法炼过,威力更大,只见一蓬金花闪过,凶猿右臂连爪打断,怒吼一声,几乎痛晕过去。虎面怪人见势不佳,忙急抢前救护,狄武飞剑也自发出。怪人原会邪法,见狄武向空飞起,本要施展邪法放出飞刀,因狄武飞时身形已隐,方一迟疑,瞥见恶猿重伤晕倒,右爪所抓少女已随手滚跌一旁,一面抢救恶猿,一面还想就势杀害采春,匆忙之中,也没想到那点豆大金星竟会有如此厉害,刚把恶猿抓住,另一手向前一伸发出飞刀,猛觉银光耀眼,一道带钩的剑光已似长虹飞坠,挡在采春前面,横扫过来,飞刀黄光当时两断,大惊逃避,已自无及。总算狄武忙着救人,怪人飞遁得快,只将右手连臂斩断,恶猿却被银虹腰斩,洒了满地鲜血,肠肝淋漓。狄武看出怪人和众猛兽虽然形态凶恶,终非飞剑之敌,心胆立壮,忙指飞剑追杀,人也飞降。怪人和众猛兽看出厉害,怪人首先纵起一道黑烟负伤逃走,只杀死了两只猛兽。
  狄武救人要紧,无意穷追,金丸自经仙法炼过,己能发能收,下时已自收回。采春也悠悠醒转,好春正由洞中奔出,全都吓了个面无人色,见面急呼:“听厨子老刘暗中送信,毛人乌逢邪法甚高,门下两妖徒也极厉害,方才虎面怪人不知是否,现将恶猿杀死,怪人又被逃走,决不甘休,我们快往珠雨崖赶去,与小姐她们会合,免得势孤,被他赶来,少爷会飞,我们就没命了!”狄武闻言,想起方才疏忽,未将妖徒和猛兽杀死,此去必请救兵,二女实是危险,只好带了同去,自己尚难御剑飞行,全仗灵符隐形飞遁,如何带人?想隔还有七八里的山路,二女危机四伏,不容舍之而去,没奈何,只得催促同行,因前在青门峡中试过,曾请呼龙带了自己同飞,呼龙虽然初学飞行,但是自己剑术已有一点根基,又曾多服灵药,比寻常人身轻得多,带同飞行尚且费事,何况二婢俱是凡人,自己飞剑本质虽强,功力却不如呼、夏二童远甚,决带不起,又是快成年的少女,只得带同步行。不料二婢受惊太甚,连日藏身洞中,饥寒交迫,体力衰弱,又胆小害怕,竟跑不快。后来实在无法,既恐毛人中途赶来;无力兼顾,又恐还未到达珠雨崖,被妖人警觉,难与被困诸人会合,情急无计,只得试探着挟着好春飞行一试,竟是身轻如燕,毫不费力。二婢虽觉不安,患难之中急于逃命,也就不暇再顾别的。
  狄武见二婢身轻,深悔方才不曾试验,白着了许多急,一经试准,便一手一个,将二婢夹在胁下,同往珠雨崖飞去。刚转过崖口,遥望谷中甚是清静,不知破空之声早被妖徒警觉,一面向田家留守的二妖人告急,一面暗中准备发动邪法,想冷不防暴起发难。
  二婢又是只听传言,不知当地底细,见谷中静悄悄的,与传闻不符,只当无事。三人还在暗喜,狄武初经大敌,又带着两个累赘,哪知厉害?本来变生瞬息,骤出不意,就算飞剑神妙,势难兼顾,本人或者无妨,二婢也不死必伤,何况妖妇已引毛人赶来,正在途中,下余妖人因狄武途中耽搁,也在此时相继赶到。危机四伏,原极凶险,二婢命不该绝,三人到达已前,佟芳霞算计难期将满,狄武还未到来,心中悬念,已到敌人攻洞时刻,未见发难,更是奇怪,暗忖:“敌人因见持久无功,本在发急,今早还在洞前喝骂,说是今日必须破洞擒人,如何反倒停止攻打?不是另有诡谋,便是毛人和别的妖党赶到,正在商计下手之策,否则不会如此安静,一旦发动,定比连日厉害。”越想越觉可虑,便和众人说了。云鸾苦念狄武已非一日,一听当日要来,想起他学习飞剑还没有兄长日久,妖人邪法何等厉害,越想越不放心,便和芳霞商量,请其前往妖人那里一探,芳霞更是情重,闻言想起来时,恩师虽说狄武仙剑已能运用,此来无妨,到底入门日浅,功力有限,妖人此时未来,就许双方在田家和好春坪一带对敌,也不知是否有人同来,孤身到此,决非妖人之敌,被云鸾一句话提醒,当时惊急交加,仗着连日传授灵符用法,众人已全学会,便交云鸾代为主持,和前次一样,冷不防暗中开禁,飞出探看。
  狄武带了二婢到达谷口,四顾无人,刚自降落,待往谷中寻去。防守妖徒听出破空之声有异寻常,仰望又不见人影,想起妖师当日曾说过敌人援兵不久即至,令其留意,为防万一,一面向田家楼中妖人发出警号,一面藏在崖石后面准备应付,随见一男二女落地现身,正准备将埋伏发动。芳霞恰好赶出,一眼瞥见狄武带二少女隐形飞降,现身走来,惊喜交集之下,料知妖徒邪法必要发动,忙喝:“武弟留意埋伏!剑光不可离身!”人早飞了过去。妖徒也是无什经历,见来人尚未警觉,意欲察看好了敌人来意再行下手,出手稍缓,等瞥见芳霞人影在洞中飞身冲出,前次曾经交手,知她身有宝光防护,飞剑也颇厉害,如非妖师赶来,几为所伤,那埋伏洞外的邪法,妖师不在,只能照本画符,威力要差得多,何况又来了三个敌人,心中一惊,慌不迭展动妖幡。大片妖烟邪雾刚往上冒起,敌人已然会合。
  狄武毕竟初次临敌,无什机心,又仗恃灵符神妙,动念即能运用,生出灵效,先还恐怕慧婢是个累赘,及见二婢身轻便于携带,越发胆大。云鸾等藏伏之处,前有一道瀑布由崖顶下泻,直落十余丈,下有深潭,水光闪闪,雾涌烟笼,洞口尚在尽头转角之处,地势虽宽,却被那瀑布挡住目光,不近前决看不出。狄武见谷中春花乱开,杨柳青青,风日清丽,寂无人踪,远望谷径透迤,尽头处一条瀑布,界破青山,玉虹倒挂,声若喧雷,甚是好看,以为妖徒已然离开,再被这树色泉声、花香鸟语一引,不由分神,疏干警戒,再往前走几步便入妖阵禁地,眼看危机四伏,一触即发,忽听前面一声娇叱,有一女子急纵遁光飞来,看出芳霞,心中惊喜,刚喊得一声“姊姊”,猛又瞥见大片妖光邪焰,夹着红绿二色的火星,由两边危崖上飞起,晃眼展布开来,似要往下压倒,同时崖腰上山石后面闪出一个少年妖人,手持一幡,正在招展,周身均有黑烟碧光环绕,知是妖徒发动邪法,又惊又怒,匆匆不暇寻思,二宝同发,左肩一摇,白虹勾仙剑电掣飞出,右手又是一金丸朝前打去。妖徒也是该死,虽然动手较慢,但那邪法早经妖人严密布置,一触即发,芳霞由谷底飞来,也未必能赶上。妖徒偏因上次和芳霞对敌几乎吃亏,有了戒心,意欲先断敌人来路,等已困住再下毒手,哪知上了大当。妖人所埋伏的邪法,最厉害是两崖上面的那些妖幡,妖徒因防敌逃走,不先朝人猛攻,却将大片妖光邪焰罩定上空和入口一带,于是又缓了一步,致被狄武警觉,又恃邪法防身,现身喝骂,做梦也没有想到,敌人法宝飞剑如此厉害,他这里刚一发难,敌人也自动手。妖徒只怒喝得一声,一道带着金钩的银虹已电掣飞到,方觉银光强烈,冷气侵肌,心中一惊,忙要纵避时,手中妖幡已被银虹裹住,一片鬼声厉啸中立成粉碎,数十条黑影随由幡上纷纷出现,吃银虹连绞两绞,一齐消灭无踪,同时,眼前又有一点金光打到,未及闪避,一声轻雷微震,当时打中面门,银虹跟着拦腰一绞,来势绝快,连念头都未容转,便尸横就地。
  芳霞也自飞到,见狄武数月之隔,竟有这高法力,不由喜出望外,忙喊:“武弟法力这高!妖人邪法埋伏全仗妖幡主持,如今主幡被你破去,邪法全消,只两面崖上还插有数十面妖幡,最好全数毁去,免得少时妖人收走残余又去害人。”说时,狄武早赶上前去,拉着芳霞的手急呼:“姊姊!我云鸾妹妹呢?”刚一出口,侧顾二慧婢均在抿嘴微笑,以目示意,猛想起云鸾娇憨善妒,当着二婢和芳霞亲热,如被告发,岂不又要怄气?忙急放手,闻言笑答:“我也初学,不知底细。我看把好春、采春送往洞中和鸾妹相见,同破邪法如何?”芳霞明白狄武心意,笑答:“鸾姊已和我把话说明,待我情胜同胞,晚去片刻不会多心,可令好春姊妹自往前面去寻鸾姊。她们均已学会出入之法,自会放她入洞。事不宜迟,还是先破邪法要紧。”说罢,拉了狄武便同往崖上飞去。二婢虽听传言,主人乃芳霞所救,到底不知怎样,以前明是对头,怎会以德报怨?本在怀疑,及见男女二人神情亲热,狄武数月不见,和对方如此好法,分明常在一起,平素忠于主人,不由代云鸾吃起醋来。好春朝狄武看了一眼,冷笑道:“狄少爷不必费心,我两姊妹自会寻小姐去。”说时,狄武已被芳霞拉手飞起,见二婢面有愠色,恐向云鸾多口,笑对芳霞说:“她两姊妹年幼,谷中步行,万一妖人赶来,如何是好?”芳霞笑说:
  “好弟弟你放心罢,我先不料你的心上人那么好说话,为了对你情痴,本打算低首下心,专以至诚感动,日前一见,把话说明,她竟那样天真温和,如今我两姊妹比亲生的情分更厚,一切放心。她这两个丫头忠心为主固是可嘉,但她们背后把我骂得狗血喷头,令人有气,特意使她们播弄是非,鸾姊恐还要说她们几句呢。至于她们的安危,我想无妨,一则妖人尚未得信,不会来得这快,就来,我们在崖顶上必先发现,下去救护也来得及,路又不远,一会便到洞前,这些辅助邪法的妖幡一面也留不得,你只怕事作什?”说时,芳霞已顺崖顶指点妖幡所在,由狄武放出飞剑毁去了好几面。
  狄武知道芳霞情深爱重,样样委曲求全,如非对云鸾真有把握,不会这等说法,闻言惊喜交集,拉着芳霞,连说:“姊姊真好!失踪那一天,差点没把我急死,后来才知你被崔老前辈救去。虽然因祸得福,还是放心不下,相思至今,许久未见,趁此无人之际,让我亲热一下罢。”芳霞本不知狄武别后心意,对我如何?想要背人探询他的口气,闻言好生欣慰。那妖幡共只大小二十七面,按九宫方位分插两崖,均有邪法隐蔽,主幡一破,全数出现。芳霞来时,曾经崔黑女指教,下手容易,一会便全寻到破去,也是对狄武情爱太深,心想女子善怀,每多小性,云鸾平时虽说得好,见了狄武不知如何?少时当着许多人,便应遇事谦退,好些话都不能出口,意欲借破妖幡为由,和狄武稍微密谈几句,又忿二婢背后时加辱骂,不愿护送,哪知一时负气疏忽,只图与丈夫背人倾吐心腹,几句话的工夫,竟惹出事来!二人边谈边走,芳霞为防洞中诸人疑心,特将最后一面妖幡暂缓破去,一面留意好春坪那面,见无动静,越料下手大快,妖徒未及报警便自伏诛,再听狄武说起巧遇木尊者,杀死为首妖道之事,越发心定。双方都是久别相思,满肚皮的话说个不完。狄武虽然惦念云鸾,急欲一见,因见芳霞恋恋不舍,无限柔情自然流露,想起她为了自己连受许多苦难,好容易才得重逢,既不忍辜负她的深情热爱,又恐多心,说自己偏爱云鸾,对她较薄,好在心上人早已转危为安,不急在此一时,只得听之。二人正在玉肩相并,握手温存,快慰非常,忽听崖下少女惊叫了两声,连忙去往崖口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二人走后,好春姊妹见狄武对于芳霞比对小姐还要亲热,暗忖:“男子的心果靠不住,狄少爷走时说得那好,自己还怪小姐多心,谁知才走数月,便和人家这等好法,婚事还不知有无中变?”越想越气不忿,立意窥探,先不往洞中赶去,贴着崖脚,尾随查探,以便少时见了小姐禀告。芳霞先也看出二婢有意窥探,越发有气,又和狄武初见,贪着吐露心腹,一时疏忽,忘却二婢尚在下面。洞中诸人因双方动手是在谷口一带,相隔既远,洞又偏在谷底危崖瀑布之后,二婢贴着右崖掩藏前行,所以一个人也未看见,虽见芳霞出洞时风火大作,烟光弥漫,但是一瞥即隐,只当芳霞初出遇敌,突围逃去,连所说的话也未听清,还在洞中戒备相待,芳霞和狄武谈处又在右崖之上,相隔颇远,更看不见。二婢一用心机,想讨主人的好,不料吃了大苦,因嫌难于查听,心中烦闷,恐被崖上二人看破,不敢走往对面崖下,到了后来,只听狄武和芳霞哝哝低语,似极亲密,一句也听不出。好春赌气,和采春商量:“狄少爷既没良心,和女贼亲热,只要小姐不怪我们,就被看破,也不怕她!”采春人更稚气,性较好春还要刚烈,早就气愤万分,闻言赞好,见前面崖脚微微前伸,崖上并有藤蔓草树似可攀援,意欲俏悄援上,听出更好,否则索性上去叫破,问狄少爷老远赶来,说是为了小姐,为何近在咫尺,不往洞中相见?主意商定,正要依言行事,忽听身后地底似有极轻微的异声隐隐传出,暗忖地底怎会有这种啾啾鬼哭之声?疑有毒虫蛇蟒之类钻出,明知有异,手中又无兵刃,因气不过,也未向上招呼,各拣了两块石头握在手内,闪向一旁,打算如是虫蛇之类,能躲则躲,不能躲使用石头去打,凭着狄武所传手法和近两月练出来的手劲,怎么也能应付,一时负气粗心,竟忘了妖人一个未到,身居险地,危机将临,正各注视。那异声来自谷中心一带,先似啾啾鬼哭,甚是凄厉,响到身前,盘旋不去,紧跟着,又听另一种吹竹之声也由地底响来,势更迅速,到了身前不远,两种异声忽同隐去,待了一会,不见动静。
  二女年幼,无什经历,只当下面乃蛇虫巢穴,并不钻出伤人,崖上二人笑语渐近,又听狄武在喊“好姊姊”,不由气往上撞,便不再观察地底动静,一同回身,正待援崖而上向狄武质问,猛觉脑后一股阴风冷气扑上身来。当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毛发皆竖。二女大惊回顾,刚一转身,便见后面立着一个道装怪人,身材瘦长,面如死灰,一双怪眼绿黝黝隐射凶光,道冠上挂着两络形似纸钱的飘带,手持拂尘,背插一面上绘白骨骷髅的麻幡,腰悬宝剑,神情十分丑恶,左右还有两个小黑人,周身黑烟浮动,离地尺许,凌空而立,手中各持一叉,叉尖上一团团的碧光,宛如火焰,熊熊冒起,形貌更是狞厉,无异恶鬼。二女虽主人怜爱,待遇优厚,与别的仆婢不同,又学会了一身武功,至多也只随同主人山中打猎,从未上过大阵,几曾见到这等凶恶的妖人恶鬼?由不得心胆皆寒,刚惊叫得一声,震悸忘魂中,瞥见妖道把手一扬,立有一片黑烟当头罩下,耳听低喝:“速将两女娃送回山去!”底下话未听出,心神一迷糊,当时知觉皆失,不省人事。
  原来那妖道乃是倚剑前杀妖徒张志之兄张秀,因闻乃弟死在芳霞所交两个少年手内,内一少年乃芳霞情人,妖师叶培曾约同党往青门峡报仇,仇未报成,反遭惨死,越想越恨,又不敢往青门峡去,正在苦练邪法,到处约人,想要报仇。恰值贼党独指天王彭壮由珠雨崖同了小贼曹炳回转卧牛庄,与之相遇,谈起佟芳霞被困之事。想起芳霞罪魁祸首,又听说洞中还有几个有根器的少年男女,众妖人多半离开,往寻同党和西山毛人乌逢,定在当夜子时前后一同夹攻,先遂各人欲念,再将众人惨杀报仇。张秀素来淫凶贪狠,练有两个妖徒的凶魂,无恶不作,闻说仇人被困珠雨崖,既想报仇,又垂涎洞中诸女的美色,自恃所炼鬼徒精于地遁,妄想捷足先登,由地底攻人洞内,将芳霞摄回山去淫杀报仇,就便再挑一个美貌少女带了同走,推说“此时有事,夜间当往相助”,别了彭壮,立率二鬼徒赶去。因知珠雨崖有一妖徒留守,意欲人不知鬼不觉偷袭进洞,不令众妖人知道,本由二鬼地底开路,张秀随在后面。也是洞中请人不该遭难,张秀已然赶到瀑布前面,忽发现好春、采春同立崖下,年纪虽轻,人却灵秀美丽,意欲顺手牵羊,将二女先行摄走。不料崖上尚有两个劲敌,二女失声惊叫,立时警觉,跟踪追来。妖道刚令随来鬼徒带了好春姊妹飞走,因见谷中静悄悄的,妖徒不见,还可说是在侧隐藏,怎会未见有什么邪法禁制?与彭壮所说大小相同,封闭洞口的灵符宝光非经邪法攻打无什影迹,看去又只是薄薄一片轻烟,妖道初来,连洞口尚未发现,自不像有人被困情景,正奇怪间,忽见谷口左近崖石上粘有被剑光斩碎的半个人头,心中惊疑,始终没有留意崖顶,刚要飞往察看。
  狄武、芳霞发现下面有一妖道正纵妖遁飞起,二女踪迹不见,不禁大惊。狄武更是又急又怒,扬手先是一金丸,白虹勾仙剑同时飞出。妖人身刚离地,在一片暗绿色的妖光笼罩之下待往前飞,猛觉身后奇亮,耳听男女喝骂之声,忙即回顾,银虹电射迎面飞来。妖道自恃护身妖光,明知身后来了敌人,先未十分在意,万没想到来势如此神速,那道银虹又正是专破邪法异宝的克星,防身妖光并无用处,方觉银虹宝光强烈,有异寻常,就这匆匆回顾、瞬息之间,忙纵妖遁避开来势,眼前又有一粒豆大金星同时打到,一任飞遁神速,仍被打中左肩,一声轻雷响处,整条左膀当时炸断,奇痛彻骨,惊遽亡魂中,觉出伤处血如泉涌,责痛之外麻痒难禁,知道中有奇毒,刚把气血封闭,向空飞逃,一面发出两道碧阴阴的剑光向前抵敌,一面右手回拔妖幡,还想就势施展邪法伤人。
  狄武因见二婢失踪,心中痛恨,竟以全力追杀,仙府奇珍,妖道飞剑如何能敌!来势又是万分神速,两下才一接触,碧光立被绞断,洒了半天萤雨,银虹只被挡了一挡,仍就电驰追来。妖道所中伤毒甚重,如非功力尚深,觉出不妙,先将气血闭住,早已送命,只为恶贯满盈,死前还要多受痛苦。就这样逃走也罢,偏又生性凶狠,以为所练妖幡邪法厉害,敌人无论多高法力,沾上了一点邪烟或被妖光罩住,立时把魂摄去,昏迷倒地,妄想一拼,不肯死心,乃见飞剑全断,方始心胆皆裂,背上妖幡刚拔在手中,还未晃动,猛觉精光电射,耀目难睁,冷气森森,侵入肌发,休说逃避,念头都不容转,连人带幡齐被银虹裹住。狄武还恐一粒金丸不能杀敌,百忙中又连发了两粒金丸。云鸾因见二女失踪,也发了急,见妖道被银虹裹住,忙喝:“武弟且慢杀他,留下活口,好问口供!”
  芳霞话未说完,银虹电也似急连闪几闪,两声轻雷微微一震,妖道已成了一蓬血雨,往下飞坠。
  芳霞埋怨狄武性急。狄武答说:“你哪知道,我这红线金丸已经木尊者仙法炼过,中上即死。师父原说我入门日浅,功力尚差,全仗这两口龙钩仙剑防身应敌,出手越快越好,稍微一慢,只被敌住,另施邪法,便要吃亏,故此双剑只用一口对敌,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同时并用。妖道就不被飞剑所斩,也必毒发身死。除此双剑金丸之外,只有那道隐形飞遁的灵符,要留活口,怎能办到?”随说随同寻找二婢,哪有踪影?狄武当是逃往洞内,芳霞力言:“妖道乃前杀妖徒张志之兄地魄真人张秀,邪法比叶培不在以下,有名的心狠手黑,动作神速,好色如命,无恶不作,像二婢那样灵秀品貌,如何能够放过?妖道门下只有两个妖徒,为炼穿山地遁邪法,十年前竟用毒手阴谋将二妖徒杀死,再假作助二妖徒炼成鬼仙,使其备受炼魂之苦,历时三年,才将妖魂凝炼成形,和常人差不多少。妖徒后虽明白妖师毒计,无奈身受禁制,积威之下,哪敢丝毫抗拒!由此永服苦役。师徒三人如影随形,此时不在一起,必已摄了二女逃回山去。他那巢穴就在褒斜附近,我虽认得,无奈此时正当紧急之际,如何分身?此事实在怪我不好,见了鸾姊,如何说法?真为难死人呢!”
  二人原是边说边找,狄武见她明知无望,还在四处搜寻,满脸愁急之容,心中不忍,又忙着入洞与云鸾相见,方说:“姊姊不要愁急,谁知妖道不由空中飞落,突然出现?
  妖幡残留有害,自非破去不可,鸾妹如何能够怪你?”说时,遥望前面转角上飞也似跑来一个少女,正是云鸾,由洞中发现,迎将出来,忙拉芳霞急纵遁光同追过去,落地相见,这才看出洞门所在。双方都是惊喜交集,未容开口,忽听破空之声甚是激烈。芳霞听出来了妖人,并还不止一个,不禁大惊,惟恐云鸾有失,忙喝:“鸾妹速回洞内暂避,妖人来人!”说时迟,那时快!三道妖光已破空穿云而来,往下飞降还未到地,一蓬其红如血的火星已向三人当头打下。云鸾要逃本来得及,只为初见狄武,又见他御遁飞行,护身宝光亮如银电,比芳霞剑光强烈得多,一时喜出望外,互相执手,正在殷勤慰问,虽听芳霞急呼,依然恋恋不舍。就这微一停顿之间,二男一女三个妖人已自赶到,当头打下大蓬血焰妖火。云鸾闻声惊顾,再想逃回洞内已自无及,芳霞见势不佳,一面急呼,令二人留意,一面扬手发出一片光华,将三人全身护住。
  妖人来势特快,加以一到当地便发现妖幡被毁、妖徒无踪,料知被杀惨死,急怒交加,同时瞥见珠雨崖洞前站定一男二女,越发愤怒。妖妇空中遥望,看出男女三人神情亲密,只当洞中人已乘隙脱困,把狄武误认作云章,不由勾动妒火,心想这两个少女如不除去,男的就被擒去也不死心,只顾想杀二女,哪知死星照命!就此抽身尚恐无及,这一抢前更死得快。狄武本知自己功候尚差,全仗仙剑神妙双钩合壁,遇敌动手越快越妙,因和云鸾情爱太深,别久重逢,互相爱恋不舍,一听芳霞报警,本意想催云鸾先逃回洞,自去应敌,云鸾这一依恋迟疑,反而回手相抱,时机瞬息,稍纵即逝,晃眼之间,大蓬血焰妖光纷纷爆炸,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已排山倒海当头打下,既要应敌,又要护人,惊慌却顾问,闹了个手忙脚乱,如非芳霞应变神速,当先出手发动灵符,飞起一片神光将身护住,几遭不测。狄武百忙中,惟恐云鸾受害,上来便先顾人,刚一把将云鸾抱紧,瞥见弥天血火之中,一片灰黄色的妖光裹着一个妖妇,手持一面三角晶镜,碧光闪闪迎面扑到,猛然回忆师言,又见血焰势盛,护身神光刚一涌起便被压低丈许,不知灵符妙用,攻守皆宜。芳霞方才看出狄武飞剑金九威力神妙,故意如此,一时情急,乱了手脚,以为妖妇既敢对面冲来,必不畏那身外神光,竟将双钩一同飞出,扬手又是三粒金丸朝敌人连珠打去。
  妖妇原因寻找毛人乌逢未遇,由妖徒口中问知毛人已早得知珠雨崖对敌之事,因觉敌人封洞神光防护严密,众妖人攻打多日不能攻破,自负威名,一击不中未免丢人,一面命妖徒虎面山神郎彪带了妖猿恶兽作前锋,由崖外地底攻入,先行试探,一面赶往隔山丈人峰,寻一专精地遁的妖人由后赶来,刚起身不久。妖妇早就听说丈人峰下绝壑之中住有一个妖人,本被峨眉派剑仙商风子禁闭洞内,已有多年,新近才得破禁而出,邪法甚高,性情古怪,更养有一条形似穿山甲的妖虫,厉害非常,因为禁闭年久,性情更怪,不论正邪各派中人到他洞前走动,必起为难,想不到竟与毛人乌逢相识,多此一个得力助手,成功无疑,因妖徒不令往寻,只得回赶,中途遇见虎面妖徒,得知妖猿已为一少年所杀,正赶回西山求救,不禁大惊,快到好春坪,又遇逍遥真人史凌虚、独指天王彭壮,说是接到珠雨崖有敌的警报,一同赶来,自恃迷魂邪法,径在妖光护身之下,抢先上前,不料人未迷倒,两道银虹已电掣飞出,妖妇首被腰斩。
  狄武恨极敌人,一指双钩,银虹交尾而上,就势朝史、彭二妖人剪去。那三粒红线金丸,已然先发。史凌虚久经大敌,看出金九虽只豆大一点,光颇强烈,知道厉害,妄想毁去,一指妖光刚刚挡住,猛瞥见下面千重血焰中,突飞起两道银虹,妖妇首先惨死,方觉不妙,银虹已如蛟龙剪尾,电掣而来,当时逃去原来得及,因不舍先发出的法宝,又恃邪法神通,妖光护身,至多不敌,决不至于受伤,打算先挡一阵试试,心念才动,身上一紧,已被银虹裹住,再想逃遁已是无望,刚惊叫得一声,那两道银虹连绞两绞,妖光立破,史凌虚已被斩为数段。彭壮逃走原较容易,只为素性鲁莽,平日苦恋妖妇,见其被杀,急怒交加,不但不逃,反倒痴心妄想为妖妇报仇,回手刚把身后葫芦取下,内中阴火未及发出,银虹已由侧方横扫过来。彭壮胆大心粗,以为史凌虚乃崆峒派中能手,万没想到死得那快,直到银虹耀眼,冷气逼人,这才看出厉害,慌不迭忙纵妖光想要逃避,全身已被银光裹紧,怒吼一声,便自毕命。芳霞、云鸾见狄武飞剑神妙,妖人那等凶恶的来势,晃眼之间全数了账,俱都喜出望外。男女三妖人已死,大片妖光邪焰也自逐渐消灭。
  芳霞正令狄武用飞剑扫荡残氛,回顾杨氏姊妹同了云章,因在洞中发现狄武得胜火焰尽消,赶了出来,大惊道:“武弟虽然得胜,但是妖党甚多,好些均未前来,还有毛人乌逢更是大害,听来时师父口气,结局虽然逢凶化吉,事情仍甚凶险。此洞有家师灵符封闭,多厉害的邪法均难攻进,我们守在里面,到底要好得多。否则,此时妖人已死,余党未来,我们离此而去并非不能,何必枯守在内?还有连日察看洞中形势,右洞壁石色不同,仿佛里面还有洞穴,经人行法,由旁处移来山石封闭之状。附近洞穴甚多,家师偏指明非珠雨崖不可,也许洞中还有别的原故,在毛人乌逢未来以前,最好仍守洞内,事完再走比较稳妥,进退皆宜。”随说,众人随同去至洞内。狄武拜见杨氏母女之后,仍由云鸾主持洞口禁法。众人均不知毛人乌逢所约妖党精干地遁,以为洞有仙法封禁,可攻可守,只等和毛人见了胜败,除去余党,再回好春坪不晚。芳霞因一时私心负气,未将二婢送往洞内,致被妖人摄去,又见云鸾钟爱二婢,十分愁急,越想心越不安,暗告狄武,意欲抽空赶往妖巢救回二婢。狄武一则不舍芳霞犯险,又因来时师父曾有“邪法厉害,不可将人分开”的话,再三力阻,不令独往。云鸾虽爱二婢,也因邪法厉害,危机将临,又听狄武说本身功力有限,全仗双剑和三枚红线金丸应敌神速,才可免害,稍失机宜,便要误事,洞口禁制虽全学会,到底芳霞主持要好得多,尤其狄武一人,势力大孤,好些顾虑,也在一旁劝阻。芳霞只得罢了,初意狄武来时,曾将毛人最爱的一只妖猿杀死,又杀了几只怪兽,妖徒归报,毛人必不甘休,好春坪还有好些贼党和残余的妖人,来势必快,哪知候到黄昏均无人来。田氏兄妹均料敌人是见狄武仙剑威力太大,知难而退。芳霞力言:“事绝无此善罢,必有原因。来势越缓,必更厉害。”狄武也说:
  “来时师父曾说毛人最凶,不可大意。”芳霞怜念二婢,空自愁急,无计可施。 

第一七回
古洞读丹经 隔世重来完夙愿  荒林援静女 柔情蜜意许双栖
 
转眼月上东山,洞外清光如昼,照在洞侧瀑布之上,宛如一匹银练自崖顶倒挂,泉声轰轰,四山皆起回应,左边山崖上好似蒙上一层霜雪,山花如笑,映月临风,空谷无人,夜景幽绝。文嫣笑道:“这好月华,我们却在此守株待兔,真个冤枉。”狄武也觉月华如水,白云流天,夜色如此清幽,大家守在洞里实是无聊,两次提议去往洞外崖上闲眺,遇敌再回。云鸾明知此举涉险,因见众人和狄武俱嫌洞中气闷,心想敌人来前必有警兆,当时赶回也来得及,不忍过拂狄武心意,第二次说,未再劝阻,哪知一时大意,几乎惹出事来。众中只有文琇人最谨细,虽不知狄武法力深浅,但想老母年高,邪法厉害,力言:“妖人来时,虽有烟光邪气飞动和破空之声,老远便可发现,逃回原来得及,多上一个不会法力的老年人,到底费事,一有失闪反而不好。”执意和杨母守在洞内。
  云章见她在洞中提心吊胆闷守了好几天,本想她出外散心,强劝不听,只得罢了,随同狄武夫妻和文嫣四人走出洞外,到了崖上略微赏玩,因觉文琇一个文武双全的绝代佳人,无端得此怪病变成丑女,再想起以前青梅竹马情爱之厚,怜她洞中枯寂,又见狄武和妹子芳霞三人形影不离恩爱情景,文嫣因不愿和自己一起,独自一人走往左侧危崖之上对月闲眺,也早离开,独个儿月下徘徊了一阵,越有影只形单之感,不愿再留,径回洞内,欲与文琇清谈解闷。芳霞谨细,因觉众人虽未走远,终恐事起仓促,变生不测,好在众人出入之法学会,文琇更是熟练,有她留守,足可放心。
  洞门原经封禁。云章走到洞前一看,洞口禁制更是严密,文琇也未撤禁放入,由外望内,本是极淡一片霞影,再被月光一照,更看不出一点影迹,洞内人物动作自不必说,只当文琇仍和往日一样故示冷淡,只得自行开禁而入。进门一看,杨母一人倦卧平石之上,文琇哪有人影?不禁大惊,方想唤醒杨母询问,猛瞥见右洞壁上现出一个一人多高的裂口,心疑妖人已破壁攻入将文琇摄走,越发情急,也忘了向洞外诸人告警,慌不迭便朝裂口之内钻进。洞口黑暗,只有一盏油灯,残焰摇摇,景甚昏暗。那裂口约有一人高大,匆匆钻入不曾看清,走进不到丈许,黑影里觉出石质如玉,只外层裂口残缺歪斜,内里却甚整洁,形似一条穹顶形的甬道,刚想起飞剑尚未炼成,如何能是妖人对手?待要出声报警,忽听远远有一少女说话,正是文琇口音,似在和人对谈,心中一动,忙顺甬道,往前赶去。先恐文琇有失,关心情急,往内急追,剑早拔下,后听出文琇无恙,并似有什奇遇,当时惊喜交集,忘了将剑还鞘,甬道又长,空洞传声,内里说话越听越真,后又听到两句关系文琇甚大的话,越发狂喜,出于望外,慌不迭往里便赶。正走之间,猛觉手中一紧,前面好似来了一股极大吸力,那口宝剑立时脱手飞去,投向暗影之中,心方惊急,忽听文琇高呼“表弟快来”,料有事故,手中宝剑忽然脱手,吉凶难测,忙把暗器取出,原意事太奇怪,防备万一,哪知平日所用镖箭刚一拿在手上,又被那股吸力吸去,连手都几乎震破,越发骇异,因文琇又在连声急呼,宝剑暗器已全失去,前面吉凶难定,已然走远,归告众人也来不及,只想文琇这等急呼,不知何事?关心过甚,也就不再计及安危,闻声立即向前飞驰。走不多远,前面转角上忽现亮光,文琇语声忽止,连呼也无回应,随听一片雷鸣之声,四面洞壁似在移动,心正惊疑,眼前倏地一亮,立现奇景。
  定睛一看,原来当地乃是一座极高的山洞,四壁和地面均似整片晶玉建成,广约十亩,光明如昼,前半空无一物,尽头半段现出一片竹林,仅有酒杯粗细,行列疏整,高约两三丈,翠色如染,隐闻清香,左边壁上悬着二尺来宽一条瀑布,匹练下垂,水声汤汤,下半被山石挡住,不知有无水潭承受,只见数十百条银蛇绕林而流,掩映于翠竹青林之中,景甚幽静,林中似有一白衣人影闪动,忙赶过去一看,前面竹林深处有两丈方圆一片空地,疏竹清荫之下有一王墩,前横白玉矮几,上陈一张古琴,空无一人,琴几前面跪伏着一个女子,正是文琇,不知怎的换了一身白色道装,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态甚诚敬。云章见她无恙,又见这等景物,算计当地必是仙灵窟宅,心中一放,忙喊:
  “表姊怎得到此?可是遇见仙人了么?”文琇闭目跪地,一言不答,连问数声,终未回顾,料有原因,只得守在一旁暗中观察,越觉当地景物灵秀,明净无尘,时闻清香沁鼻,暗忖:“表姊自得怪病,貌相变丑以后,便灰心此缘,时有出家之想,照此情势,分明已有遇合,只奇怪竹林已到尽头,看这玉墩琴几,明是有人居住,怎会表姊一人在此?
  仙人何往?也许与我无缘不肯赐见,表姊如此诚敬当非无故,反正飞剑未成,不是妖人对手,何不也向仙人通诚祝告,自己已有师父,只求将失去的宝剑暗器发还,总可如愿。”心念一动,便跪在文琇旁边,暗中通诚祝告。待了一会,不见动静,暗中偷觑文琇,见她双目微闭,似在微微抖颤,仿佛有些苦痛神气,但是面上又带喜容,最奇是文琇自染奇疾以来,身上疮疤时流黄水,腥秽难闻,这时不知怎的臭味全无。
  心方惊奇,忽听对面玉墩上有一少女口音说道:“你此时药力已全发动,须往灵泉冲洗,旧衣已不能用,此是我昔年所留衣履,你正合身,可往瀑布下面冲洗完毕再来见我。”闻声却不见人,随听文琇应声拜谢,领命起立,口中似又祝告了两句,对面答道:
  “这个无妨,我为你行法掩蔽便了。此时外面有事,妖人已由地遁侵入,幸而佟芳霞应变机警,未等邪法发动便将狄武唤来,你母只受了一点虚惊便被芳霞护住,双方正在相持。好在你母已将你寻我之事告知众人,不致疑虑。你二人无什法力,此时出外,反使狄武夫妻多上一层累赘,不如守在这里,等你余毒去净浮皮尽退,再同出外,仗我所传法宝灵符一举成功,岂不是好?”说完,文琇方答:“弟子遵命。”紧跟着,一片银霞罩向文琇身上,人便不见,知遇前辈女仙,好生欢喜,重又下拜通诚,求现法身,以便拜识仙容。话未说完,忽听对面石上女子口音冷笑道:“我在此清修已三百年,素不许野男子入门一步,如非看在徒儿份上,必加重责。姑念无知,不与计较。你那宝剑暗器因犯我这里禁条,已被外层石洞上元磁真气之宝吸收了去。此宝乃两间元磁真气炼成,中含太火阳精,凡是五金之宝均要被其炼化,何况寻常镖剑!本将消灭,因你表姊再四求告,说此剑乃你师艾寒搓所赐,如被炼化,将来见师无法交代。我想此剑虽非雌雄龙钩之比,终胜寻常刀剑,你师为你物色,料非容易,现已将它重用仙法炼过,虽比原剑要小得多,但是糟粕已去,尽是精英,比前胜强十倍,再经仙法妙用,只照你师传便能出手,收发由心。即此已是破例优容,格外成全,要想见我仍是无缘,可去那旁守候,等徒儿沐浴回来,经我传授之后,与你相见,将新炼成的剑还你,再加指点。你那暗器已被元磁真火化尽,不再发还了。”
  云章听出女仙语声甚刚,与和文琇说话迥不相同,听那口气,仿佛行辈甚高,不敢怠慢,急忙跪地拜谢,遵命起立,退向一旁。那地方偏在瀑布侧面疏林之中,奇石甚多,可供坐卧,便择一块坐下相候,等了一会,隐闻水声汤汤,想起文琇前往沐浴,不知是否就在瀑布下面?回眼一看,先前瀑布本似一条银练,珠帘倒挂,平稳下流,这时地面一段珠喷玉溅,水花四射,好似下面立有一人,料是文琇在彼冲洗,由不得便多看了几眼。正看之间,忽见瀑布下面现出一个少女影子,雪肤花貌,寸丝不挂,虽是雾约烟笼,只窥见一点背影,但已认出那是文琇,自幼爱好,情深胶漆,文琇虽染奇疾,因以前情分太深,只更怜爱,这时见她忽又脱去丑恶臭秽,重又变为天仙化人,自是喜极忘形。
  正在定睛注视,忽听先前女仙清叱道:“竖子无知!如何乘人不备妄自窥看,想作死不成!”同时一片银霞闪过,面前漆黑,一片沉冥,什么也看不见,隐闻殷殷雷鸣之声又起,随听文琇急呼:“恩师开恩!如有责罚,愿以身代。”底下师徒二人似在问答,只听不出说些什么,那雷鸣之声已快涌到身前,忽又停止,只仍暗如黑夜,试探着往前走动,也无阻隔,左近竹石已全失踪,好似换了一个所在,知道方才窥看文琇,不合多看了一眼,犯了仙人清规,忙急跪地求告,说是事出无知,文琇又是聘妻,为了身患奇疾,久误婚期,不料仙缘遇合,蒙仙师收为弟子,重返本来面目,一时喜极忘形,无心窥见,实无他意,还望仙师怜鉴,格外宽宥等语。随听女仙似向文琇询问:“有无婚约?你意如何?”文琇答道:“双方原有成约,彼此心许。后患奇疾,自惭形秽,虽向对方力说请其另聘,无如对方情痴太甚,一毫不以丑秽为念。弟子表面坚拒,心实痛苦。今夜众人同出玩月,弟子一人守在洞内,回忆前情正在伤心,如非老母年高,恐其悲苦,直不想再活人世。忽蒙恩师开恩相召,许弟子重返师门,才知以前因果。”力言:“云章实无他念,只见弟子病愈,喜极忘形,偶然失检,误犯清规,务求恩师见怜,格外恩宽,弟子愿代受罚,虽死不怨。”微闻女仙叹息了一声,眼前倏地一亮,重现光明,仍在原处未动,山竹林隙中,瞥见方才所见玉墩上似有一白衣女仙影子一闪,身上好似蒙着一层轻纱,容光艳绝,恐又冒犯,不敢再看,忙急低头。忽听文琇喜呼:“表弟快来!”
  循声赶过,女仙已然不见,文琇穿着一身雪也似白的仙衣,玉立亭亭,含笑相待,身上斑痕水疱,好似连皮退去,除玉容清减,比生怪病以前还要娇嫩,仍是富年绝代风华,心虽狂喜,为了仙人嗔怪,不敢冒昧,忙把头低下,连声喜贺。文琇正色说道:“恩师清规甚严,寻常男子犯者无赦,再说也走不进来。我前生原在恩师门下,犯过兵解,今日方蒙恩怜,许我重返师门,不料来时因听恩师传声仙示,喜出望外,忘向母亲详说仙府禁忌,被你无心寻来,恩师又在行法指点迷途,为我医病去孽,无暇旁观,以致误入重地。如非再三代你求告,已受重罚。快向恩师拜谢请罪,退下再详说罢。”云章自是喜极,文琇随领云章由竹林深处绕向瀑布之后。
  原来右壁下面竟有一洞,瀑布好似一幅水帘,正将洞口挡住,外人到此决看不出。
  二人一同入内,云章见里面乃是一间玉室,床榻几案、丹炉药灶之外,衾枕皆备,文琇好似到了自己屋内神气,心正奇怪。文琇已由丹炉内取出两九灵药递过,笑道:“此是我前生所炼灵药小还丹,炼成之后,未即服用便遭兵解。今日重返师门,再来故居,蒙恩师开发灵智,指示前因,直似做了一场噩梦。你前生本我好友,我为你犯规受罚,致遭兵解,而你为我舍死相救,身受更惨。我感你痴情厚爱,本已心许,只为误中瘴毒,变成丑秽,你仍不变初心,反更对我怜爱,并不以形貌美丑为转移。我表面坚拒,心实感动,现蒙恩师仙法医治,重返本来面目,你定更放我不过。但是你我根骨均非庸流,如作名色夫妻,一同清修,地仙可望,否则,作一寻常剑仙,我也由你。你意如何?”
  说时,云章见她病愈之后容光焕发,比前更加美艳,早就情不自禁,不等说完,便将手拉住不住抚爱。文琇竟和生病以前一样,任其温存,毫不推拒。云章正在得意忘形,高兴非常,偶望文琇,一双明眸注定在自己脸上,似嗔似喜,秀眉微皱,若有愁意,想起方才经过和所听的话,忽然福至心灵,念头一转,慨然答道:“姊姊你错看我了。我对姊姊虽是情深爱重,并无他念。以前我固不免有双栖之想,后来姊姊生病,避我如遗。
  我蒙师父收为弟子,虽然此心耿耿,始终不渝,因见姊姊立誓坚拒,百计劝解终是无用,本心彼此相爱,何必婚嫁?只求常相聚首,于愿已足,何况仙缘遇合,各有夙因,本洞仙师清规又严,决不愿为我妨害姊妹仙业。只望禀明仙师,许我夫妻以后同居一处,共修仙业,就感谢不尽了。”文琇嫣然笑问道:“你当真心口如一么?”云章忙道:“肺腑之言,焉有虚假!我对姊姊万分敬爱,生死无不惟命,何况成道以后,天长地久,常相厮守,岂不比人世数十年夫妻转眼老死强得多么?”文琇闻言好似喜极,刚笑喊得一声“恩师”,便听仙女远远答话道:“徒儿所说不差。此子果是情深一往,至诚无邪,实是难得。为你破例免罚,所失宝剑经我重炼,颇有威力,另赐火珠一粒,以作防身之用,我久不见外人,徒儿可来取去,代我传授,等到学成,也该出去助狄武他们诛邪除害了。”二人闻言连忙下拜,俱都感谢非常,文琇随令暂候,往外走去。
  云章闲坐无事,越看室中景物越觉眼熟,好似以前来过,只想不起前生经历,料知夙因已昧,呆想了一阵,一时无聊,见室中道书甚多,玉瘦缥湘,装演精美,看去全都清雅高华,不似人间卷册,其余陈设也都珍品,一时乘兴四下翻阅,方觉心上人前生不知如何爱好,自己为情颠倒,受尽磨折,甘以身殉,居然玉环有约,再世重逢,夫妻合籍,同修仙业,比起狄武二女同归,一房三好,享尽艳福,终老柔乡,岂不又胜一筹,忽然发现一个青玉匣,长约尺许,宽才四寸,玉色晶莹,仿佛透明,内里隐隐约约现出一叠形似树叶之物,绿章朱文,上有字迹符篆,只是通体浑成,宛如一块整玉,不露纤毫缝隙,因那玉质坚滑温润,表里通明,内中所藏玉叶,宝光隐隐往外映,不知怎的,越看越爱,不忍释手,文琇又是一去不归,先前听出仙人语气严厉,恐多禁忌,既令坐候,不敢随意出探,拿着那个玉匣,只顾爱玩,忽于无意中偶然侧转,想由后面察看内里朱文,猛觉匣中符篆隐隐明灭闪动,细一辨认,内里所现字迹好似以前哪里见过,偏是想它不起,越看越怪,由不得用心辨认下去。那朱文原是一行接一行隐而复现,文皆连系,好似四五十字的咒语,未了是道灵符。云章一半好奇一半无聊,又得过艾寒搓的指点,知道仙家符篆学习之法,欲照平日所闻,将所现朱文符篆一齐记下,见了文琇再问底细用法,先记朱文尚无异状,等到记熟,看出未了符篆和朱文咒语不同,由一笔起,有始有终,周而复始,随在朱文之后现出,看似繁密,实则点划分明,便于默记,不消两遍便自记熟,到第三遍上,打算闭目静心默记一遍,便把双目闭上,背完朱文,照那灵符,由头至尾,一笔跟一笔记将下去。等到背完,猛觉手上一震,眼前金蛇一闪,大惊睁眼,满室红霞电闪,玉匣已脱手飞起,被一片红霞托住,发出殷殷轻雷之声,似要往外飞去。这一惊真非小可,知那玉匣必是一件至宝,不知为何,误破禁制自行飞走,又恐闯祸,毁损仙府景物,一时情急无计,刚急喊得一声:“姊姊快来!”一片青光已由门外电掣飞进,朝那玉匣红光罩去,雷声立止。
  青光收处现出一个少女,正是文琇,手捧玉匣,喜容满面走近前来,还未开口,耳听锵的一声宛如龙吟,玉匣立破为二,随手取出一部形似碧玉叶装订而成的道书,见面先微笑埋怨道:“你这人怎还是前生脾气?乱翻人家东西!”云章只当无心犯过,方自不安。文琇笑道:“你不要急,这原是你的东西,我逗你玩的,你看这是什么?”云章接过一看,见那道书乃是二十七片极薄的玉叶,色作深绿,上面满是朱文古篆、符篆之类,看去更是眼熟,好似哪里见过,笑对文琇道:“姊姊,我看这部道书十分眼熟,只想它不起。我与姊姊既是前生爱侣,此书想必也是我两人前生所有的了。”文琇笑答:
  “你说得一点不差,但我二人因受魔劫,夙因已昧,不是恩师见你志诚,将我前生灵智恢复,连我也仅知道身是此间主人而已。这部道书,因值初来,尚未见过,方才恩师为想传授新炼成的剑丸,指示应敌之策,将我唤去。刚刚学会,正在练习之间,恩师忽说起此书的来历,随用仙法回复灵智,令我赶来将书截住,以防遁走,才知底细。你先前所见书背后的一道灵符,便你前世师父白水真人所留。你必是闲中无事,想将此符记下,无意巧合,破了禁法。你又不记前生之事,差一点没被腾空化去。我二人前生为了此书,历尽艰危。眼看夫妻同修,成道在即,如被落空,岂不可惜?你当是寻常道书么?”云章笑道:“你说了一套,我这钝根还是不懂,怎不把前生经过说出来呢?”文琇嫣然笑答:“你前生没把人缠死!再者话又太长,妹子和妹夫他们此时当与妖人对敌,虽还不到出去的时候,要想说完,也恐不及。此书名为《碧瑶宝笈》,你前生也曾习过,为了寻我,虽然不曾学会便遭兵解,只要从头用心细看下去,把第七章通晓,自能想起。好在还有时候,你不会坐在一旁静心体会么?谁耐烦说你前生无赖的行径呢。”
  云章见她这时人更美貌,光彩照人,笑语生春,柔情无限,不由越看越爱,忍不住把文琇玉手拉住,涎脸笑道:“好姊姊,想我二人前生必有许多恩爱缠绵、哀感顽艳的事迹。我为你历劫重生也非容易,今日虽得天从人愿成了夫妻,也只是个空名头,你把前生经过说将出来,使我欢喜欢喜多好,打这哑谜,有多闷人呢!”文琇娇嗔道:“我偏不说!你把第七章多看两遍,自能领悟,既可省事,又免好些伤心,不是好么?缠我作什!”云章自从接书之后,对于上面朱文好似有些领悟,但因刚看不久,仅是灵机微启,不曾通晓,又对文琇素来爱重,忽然化丑为妍,比前更美,虽因仙人之诫,向道心坚,毫无燕婉之思,心中却是爱极,只顾贪看玉容,未免分心,闻言忽然想起,自从学会书后灵符,便觉神思朗澈,心智空灵,大有旧地重来之感,心上人这等说法必有原因,忙笑答道:“原来姊姊怕引起伤心,故未明言。如真看到第七章便能领悟,再好没有。
  再要不解,姊姊却要教我呢。”文琇微笑未答。云章先由第一章看起,仍用前法默记,老是似通非通,又像学过又记不全神气,及至看到第七章上,见上面朱文符篆和前一般无二,只多了两行古篆和一道诀印,猛触灵机,刚把先见灵符重行记完,那两行古篆忽然无师自通,悟出运用之法,试照文意,手挽诀印如法施为,书上忽起了一片青霞,迎头罩下,好似透身而过,打了一个冷战,青霞一闪不见,神智立转空灵,周身轻快非常,所有前生经过一齐涌上心头,当时豁然贯通,侧顾文琇,笑脸上已挂上泪珠,知其伤感过度,想起前生离合悲欢可歌可泣之事和双方遭劫兵解以前所受惨痛,悲喜交集之下,再也忍耐不住,回手一把将文琇紧紧抱住。双方都是受尽艰苦危害,劫后相逢,文琇先听师言,已早感动,开头还能勉强忍耐,及见云章洞悉前因,悲喜交集,泪流满面,和前生临难分手以前相对泛澜,柔肠寸断情景一般无二,连容貌神情多似当年,毫未改变,忍不住勾动悲怀,扑上前去,互相搂紧,抱头痛哭起来。
  原来二人前生也是表亲,从小相爱,到了十四五岁上,各遭家难,被盗贼掳去,眼看不保,幸而仙缘遇合,各被一位散仙救去,事前均不知道对方遭难之事。学成以后,乘着奉命行道,互相寻访。等到劫后相逢,双方都成了剑仙,同在一起行道约有两年,情爱是更深厚,双方师门又都不禁婚嫁,正要禀明师长同证鸳盟,不料回山一说,双方师长竟有嫌怨。男方之师乃白水真人刘泉,人尚和易,无什可否。女方之师先是旁门中的女散仙,为人孤做,始而固执不允,并与云章为难,禁止门人与其来往。云章痴爱文琇,百计求见,吃了许多苦处,连女仙也被感动,虽然话已出口不便收回,表面不说,暗中却自放任。云章胆子也越来越大,因文琇奉命炼丹,九年之内不能擅自离山,便仗法宝隐形,暗入所居洞室之中私相聚会。文琇先恐师父怪罪,愁急异常,后来看出师父意解,好似明知不问,才放了心,但因女仙性情古怪,法规严厉,反脸无情,终是提心吊胆,云章偏不听劝,无法禁阻。好容易熬到九年期满,觉着此后可以随时下山,仍和情人一起私相聚首,不料出山不久遇一左道门下,看中文琇美貌,追求不舍。云章自是不容,由此成仇。那情敌之师偏和女仙至好,女仙虽未强迫文琇嫁他,但为与白水真人嫌怨太深,新近又受了一场奚落,越发痛恨,迁怒云章,情敌邪法又高,加上妖师护徒助威,害得二人也不知受了多少艰难危险。最后女仙遇一前辈散仙指点,说她大劫将临,所幸性虽孤僻,并无恶行,兵解固不能免,还有解救,甚或因祸得福,将元神炼成地仙都在意中,但须将白水真人封藏在雪山青螺峪冰穴中的道书得到,才能有望。女仙闻言大惊,天性孤高好胜,临死不屈,偏生此书是在对头手中,不便出口,心正愁急,却被文琇得知,转告云章,书藏万丈冰穴之内,禁制重重,真人藏书之时,曾奉教主穷神凌浑之命,说将来此书还要出世,取书人乃本门弟子,但须本人往取,师长同门均不许相助。云章想见好女仙,遂她愿望,连往雪山取书四次,历受艰难困苦和妖徒阻挠,好容易才得到手。书共正副二册,由文琇代呈乃师,并说云章为取此书所受危害经过。女仙二次又被云章感动,本极心喜,已允二人同居仙府,静候应劫之后成婚,及至看完正册,发现内中藏有一封仙柬,才知自己前生竟是对头胞妹,遭劫兵解,今生又误入旁门,真人向师苦求,特将此书留下,使其到时应用,免去天劫。以前作对乃是故意,一面说起云章、文琇向道虽诚,根骨甚差,又有情缘未了,须使再转一劫,重行修为,但是今生童真不能保全,再世仍难成道,一面指示未来机宜。女仙看完,也不说破,只将副册交与云章,令其勤习,学成再谈婚姻之事。云章心正喜慰,不料还未学全,文琇偶然因事下山,云章为了急于成婚,勤习宝篆,不曾同行。文琇出山不久,便为强敌所困,云章得信赶去,人已遇害兵解,幸而云章见机,护了文琇元神逃回山来,中途又被敌党围困,受尽苦难,终于惨死。本来二人元神均难保全,幸遇一前辈散仙所救,分别送往转世。
  云章下山时,宝篆已将炼成,为防万一,曾将玉匣照原样用灵符封好,本意送往后洞交与女仙保管,因连接文琇告急信号,知道女仙为防仇敌侵害,又将后洞行法禁闭,不令走进,隔洞传声,反说:“文琇劫数难逃,不免兵解,如往应援,必为所累,将来转世,情缘难断,又多牵缠,最好听其自然,等到转世,你宝篆已然学成,到了功候,不再有什杂念,彼时前往引她入门,彼此有益,否则,你二人全都应劫,无一避免,再生之后,情关一念更难勘破,你二人固有损无益,于我也有妨害。”云章闻言大为悲痛,力说:
  “双方相爱以心,相见以诚,彼此情深爱重,地老天荒,终古不渝,不问今生来世,只图常相厮守,并无寻常儿女之念,死活都要一路,望乞恩怜。”女仙大怒,说:“我自习正册宝篆以来,已然悟彻玄机,去旧从新。本意保全一个,故令文琇自行出山应劫,借着勤习宝篆将你绊住,以免同归于尽,不料如此固执!此行原是定数,你去必死,但我明言在先,你二人转世之后,前因尽昧,成了凡人,投生又在一起,前生爱侣极易陷入情网,一成俗世夫妻,修为便难。我只此一个衣钵传人,虽能设法在事前阻此情孽,你二人将来仍在一起,入门以后,能合籍同修,作个名色夫妻,固是极好,万一道心不净,彼此两误,休要怪我无情。宝篆天府秘籍,无福之人决难得见,可放在文琇室中,即用内中禁法将其封闭,决可无事,只在匣后留一灵符,以备转世重来取用,免得费事。”云章无奈,只得痛哭拜辞,将书放回原处,匆匆起身,明知无济干事,仍然赶去,果然夫妻二人同时毕命。
  这时,云章经过灵符神光一照,立悟前因,想起前生所经苦难,俱都伤感,悲喜交集。文琇又将女仙代炼剑丸和二人前生所用法宝取出,演习了一阵,正在互相温言慰勉,立志修为,以期同登仙业,忽听后面远远传来一声清磐。文琇忙说:“是时候了。且喜师父今日恰巧功行圆满,虽还有事,未必便能出手相助,听那口气,多半可操胜算,不过,毛人乌逢邪法也颇厉害,必须留意。我们快走!”随说,随同起身往外赶去,还未到达,便听洞外雷鸣风吼,杂以人兽厉声吼啸和鬼哭之声。文琇自经仙法回复灵智,法力己和前生差不许多。云章法宝飞剑虽在前生失去,所习宝篆威力却极神妙,一听便知事在紧急,不禁大惊,忙同前飞,到了洞外一看,杨母已醒,独坐石上,注视洞外敌我双方恶斗,已吓得面无人色。
  原来云章入洞之后,先是文嫣见狄武夫妻三人飞身崖顶,笑语月下,形影不离,男女双方都是少年俊美,明月光中望去,分外显得神仙美眷,并世所稀,回顾自己,影只形单,独个儿对月徘徊,临风微步,少女心情不由起了一种极微妙的感觉,偶然想起前遇狄武的义弟倚剑,少年英俊,人又诚厚,不知有无意中人?心念才动,忽又想到对方有无佳偶,与我何干?不由脸上飞烧,朝地上啐了一下,先前出时,原因狄武夫妻患难相逢,又多了一个佟芳霞,三人见面必有话说,不愿随去,故意避向一旁。云鸾天真,贪和狄武叙阔,芳霞又是情重,难得云鸾前嫌冰释,笑言无忌,也贪着互诉衷曲,同话相思,心想文琇立志不嫁,想令文嫣嫁与云章,连日曾经屡次示意,难得二人同在一起,都巴不得促成这段良姻,本意各不相扰,以为二人均在对崖步月说笑,没想到云章故剑情深,往寻文琇,已然回洞。狄武更是相思日久,难得二女同归,患难之后变为莫逆,越想越得意,三人并肩步月,互吐心曲,正在左顾右盼,高兴非常,全没理会到对崖两人。后来,还是芳霞无意中回顾文嫣,孤身一人对月凝望,若有所思神气,似已回洞,忙告云鸾道:“你看二表姊一个人在对崖,也不知大哥回洞没有。天已不早,我想妖人不会不来,只是今夜月明,无什云雾,隔老远便可看见。武弟虽然持有两口仙剑、三粒红线金丸,威力甚大,到底入门不久无什法力,凭他一人势子太孤,邪法厉害,妹子只仗师传灵符防身,万一疏忽,如何是好?就算逃回容易,到底小心些好。二表姊孤身一人,更是可虑,我们同飞过去,请她一同回洞如何?”狄武见碧霄千里,素月流天,白云片片,因风舒卷,云边时幻银霞,夜景清丽,还不舍走。云鸾和文嫣最好,力主寻去,就不回洞,也要一起。
  三人刚同飞过,忽闻异声似由远远地底传来,声甚细微,先当虫鸣,不曾在意,已快响到崖前,这时四人已然会合,多觉洞中黑暗气闷,清景难逢,不愿回洞。狄武首说:
  “这里离洞才只数丈之遥,如有警兆,不用法力,逃回去也来得及。你看月华如水,清辉广被,大片山林直似铺上一层银霜,这条瀑布又长又大,两旁满是草花碧苔,宛如一条银虹把这灿如锦绣的崖壁化分为二。这等清幽美丽的夜景难得遇到,比起石洞阴晦,昏灯如豆,暗暗相去何异天渊?好在妖人来前多少看出一点影迹,事前决可防备,即或不然,凭我龙钩双剑和霞姊的灵符,也能自保,如有差池,师父也不会令我来此诛邪应援了。”二女不愿沮他高兴,文嫣心念母姊本要回洞,被云鸾拉住不放,只得罢了。后来地底异声越近,狄武夫妻三人仍未觉异,还是文嫣首先听出,忙告云鸾,说:“表姊你听,这是什么?”芳霞闻声大惊,忙喝:“妖人地遁来此,武弟留意!”一面发动灵符,待要护了众人,逃回洞去。说时迟,那时快,来的正是先前摄走好春、采春的两个妖徒,本来看中二婢美貌,想要奸淫,只为妖师法严,知是禁宵,不敢冒失,强行忍耐。
  回到山中,将二婢送人洞内,因为心生怜爱,见人已吓昏过去,只采春刚刚醒转,当是寻常少女,盈盈弱质,当地又在乱山之中,四无出路,意欲询情讨好,末照妖师所说,捆绑禁制,反恐二女饥渴难禁,洞中恰又没有现成食物,便将好春救醒,对二女道:
  “此地四外崇山峻岭,逃不出去,逃也无用,我师父乃是仙人,见你二人,资质甚好,欲将你们收到门下,好好在此,福缘不小。如若妄想逃走,出去遇见虎狼,休想活命,此洞内外两层,此是内层,外面风景极好,有大片空地,当初我二人,种有不少山粮,自被师父,炼成鬼仙,用它不着,一直不曾采取,你二人饥时,可以随意取用,还有这座洞府,高悬半山危壁之上,凭你二人,也无法上下,洞内外还有仙法禁制,逃走休想!”说罢,便往回赶,哪知跑来送死。
  众人只当来了强敌,芳霞灵符神光已自展动。妖徒来势特急,邪法又比妖师差得多,众人同立右崖之上更看不出。妖徒到时,因觉上面静悄悄的,不似在彼争杀神气,心中奇怪,贸然出土,正值狄武闻警惊顾,闻得异声响到崖前忽然停止,紧跟着咝咝两声,由地底冒起两团黑气,出土爆散,现出两个道童打扮的恶鬼影子,好似瞥见崖顶灵符神光往旁惊退神气,如何能容!扬手便是三枚金丸连珠打下,心有成见,以为来敌邪法厉害,惟恐有失,欲用龙钩双剑防护众人,看清敌势再行下手,只将金丸发出,谁知二妖徒乃凶魂炼成,那三枚金丸自经木尊者仙法重炼,便成了他们的克星,二妖徒就此逃走,转入地底也可无事,无奈恶贯满盈,明见神光耀眼,因不见妖师踪迹,还待察看,又见金丸宝光甚小,不甚起眼,自恃凶魂炼成,长于飞腾变化,竟自往旁闪变,各化为一团黑烟方自飞起,三枚金丸已自打到,同时爆炸,接连三声极轻微的爆音过处,妖魂立被震散。
  狄武不料敌人消灭如此容易,方自笑说:“这两妖邪来势何等凶恶,怎的如此无用!”忽听地底异声又起,声甚猛烈,先前得胜,未免疏忽,同时又听破空之声远远传来,抬头一看,天边飞来五六道灰黄二色的光华,明月之下,宛如流星过渡,冲云飞驰,来路正当自己这面,耳听芳霞大喝:“武弟还不快送二位姊姊回洞!再出应敌。”话未说完,那异声来势万分神速,才一入耳已到崖前,波的一声,遍地尘沙飞扬中,现出一条形似穿山甲、尖头大口、上生多目的怪物和一虎面妖人,正是狄武先在好春坪所遇怪人,因先前得胜太易,以为手到成功,便将金丸打下,哪知并无用处!三点金星刚要爆发,吃怪物把口一张,立有一股绿气喷出,将那金九敌住。同时,天空几道妖光也自飞坠,飞近崖顶,发现众人在灵符神光之下,正与那形似穿山甲的怪物相持,纷纷厉声怒喝,各把飞剑飞刀朝众人头上飞来。狄武先见丸被怪物敌住,心中一惊,忙把龙钩双剑发出一口。怪物本是毛人乌逢向新交结的妖道借来,意欲直攻洞中,冷不防穿出地面,用所炼奇毒无比的丹气将人喷倒。也是杨母命不该绝,虎面妖徒先为狄武所伤,仇恨太深,随同跟来,还未到达,便在地底听出金丸爆音。怪物头有多目,离地稍近,便能透视,刚一升高,遥望崖顶有人,本身也自飞近,自恃炼就内丹,又受妖徒催促,贸然出土,没有直穿洞中。金九虽被丹气挡住,龙钩双剑前古奇珍,多厉害的怪物也禁不住,银虹绕处,怪物立被斩为两段。妖徒见势不佳,忙纵妖遁欲逃,吃狄武、芳霞一个发出红线金丸,一个发出一道青光,一声怒吼,先被金丸将头震裂,青光赶上一绕,斩为两半。众妖人也相继飞到。
  狄武连次得胜,心胆越壮,瞥见好几道妖光同时飞坠,伸手一指,下面那道银虹首先电掣而上,朝敌飞去。龙钩仙剑端的神妙,月光之下,只见一道其亮如电的带钩银虹两边横张,迎着那几道妖光只一绕,全数裹住。狄武见状大喜,越发把事看易,将另一道银虹同时飞出。众妖人看出银虹厉害,想将各人飞刀飞剑撤回,已自无及,先吃第一道银虹一绞,全数粉碎,化为大蓬星雨往下飞坠。众妖人原以冯宇为首,另约了两个得力同党,一到田家,得知妖妇和所约妖党惨败身死,不由激怒,不等毛人乌逢到达,先自赶来,因和狄武初会,见敌人均在芳霞灵符神光护身之下,只有三点金星由敌人手上发出,已被怪物所喷丹气敌住,看去并不起眼,误以为敌人仍仗灵符防身,无什法力,怒火头上,也没想到先前同党怎么死的,等到发出飞剑,瞥见银光若电,略一掣动,怪物首被腰斩,紧跟着往上飞来,势甚神速,方觉不应轻敌,所发飞刀飞剑已全毁灭,又惊又怒之下正待施为,第二道银虹又自飞到。两道银虹直似数十百丈长两条交尾银龙,电舞虹飞,横扫上去,环着众妖人又是一绞。众妖人瞥见银光耀眼,冷气逼人,才知不妙。只有两人见机尚早,一见银虹上身,各用邪法,拼舍一条膀臂,各化血光飞遁逃去。
  下余四人全被银虹裹住,斩为数段,一片惨嗥怒吼声中,残肢剩体纷纷下坠,洒得满地鲜血,全遭惨死,空有一身邪法异宝,一个也未用上。众人见当日所来妖邪死得如此容易,只将龙钩仙剑飞出,战无不胜,不知仙剑神妙,又经少清仙法重炼,威力更大,全是占了出手神速的便宜,经此一来,便放了心。
  狄武当着两个爱妻固是面有光彩,得意洋洋,佟芳霞也觉丈夫仙剑神妙,威力惊人,照此形势,只将西山毛人除去,便大功告成永除后患,也是兴高采烈,随同云鸾、文琇连声称赞不已。正指点谈笑间,芳霞忽然想起,当夜所来妖人,内有三个不曾见过,善者不来,来必不善,邪法之外,身旁必还有别的法宝,乐得捡这现成便宜,便和狄武笑说欲往残尸堆中寻取。狄武因觉仙剑神妙,一时疏忽,没有在意。芳霞本极谨慎,一则看出狄武仙剑宝光大小由心,只用一口足可防身,又见那堆残尸相隔不远,知道这类法宝虽是左道之物,除开妖幡一类,就许原是至宝奇珍被妖人得去,本质甚好,并不一定均是邪毒之物,自恃神光飞遁动作神速,意欲随手取来,免再落到妖邪手中。哪知这一念贪心,几乎送了性命!芳霞刚到地上,瞥见残尸碎肉狼藉之中,果有两个法宝囊在内,一个完整无缺,一个虽被飞剑斩裂了些,但是宝光闪闪,分明内中法宝尚还未毁,心中一喜,先把好的一个就手拾起,因见破囊中青光甚强,与妖邪所用灰白暗绿色的妖光不类,料非常物,正在俯身去拾,生性喜洁,见草囊上满是血污,惟恐脏手,便把身带宝剑拔出,准备用剑挑向一旁,弃囊取宝,剑尖挑处,青光随手而出,乃是一面镜形之宝,青光晶荧,寒芒射目,越发心喜,刚取到手,未及把玩,忽听遥空中传来一声厉啸,知来敌人,惊疑之中猛又瞥见破囊内还有红色宝光外映,光更强烈,唾手可得之物自更不舍抛弃,又因狄武连番得胜壮了胆气,妄想抢了破囊再行飞回,匆迫之间不暇再计污秽,想连破囊一齐取走,刚拿到手,不料囊底破有一洞,不曾看出,心又发慌,内中法宝全数漏出,落在地上,满地宝光乱闪,内中更有七八粒宝珠也同滚落地上,看出那几件法宝全是奇珍,惊喜交集之下贪心大动,惟恐宝光外映,被新来的妖邪得去,连忙俯身抢拾,先把红光闪闪的一口小刀和一面八角金牌揣向怀中,宝珠也抢到了一大半,还剩三粒,银光四射,满地乱转,正忙着抢拾,那来自天边厉啸已划空冲云而至,来势神速异常,同时耳听狄武、云鸾同声呼喝:“姊姊快飞回来!”心中一惊,料知不妙,不顾再拾下余三粒,忙要遁回,与狄武等三人会合,一蓬光雨带着大股白气,已随异声飞坠,当头撒下。空中飞来两个妖人,正是毛人乌逢同了所约妖党,来势神速已极。
  芳霞本来危机一发,总算命不该绝,狄武一听异声来自天边,先颇有些轻敌,晃眼之间异声忽然划空而至,觉出来势猛急,又见芳霞俯身地上觅取法宝,全无防备,未免关心,同时瞥见两道妖光随着异声连合飞来,惟恐芳霞有失,云鸾、文嫣不会法术,更难离开,云鸾又在急呼:“武哥留神妖邪伤你芳霞姊姊!”又看出后来这两个妖人声势较前厉害,一时情急,忙把龙钩双剑同时出手,一道用以护身,一道朝前飞去。妖光也自飞近,内中妖人本朝狄武飞来,也为发现地面上宝光闪动,有一少女正在俯身抢拾,动了贪心,立舍狄武,扬手发出一片妖光邪气往下飞撤,狄武仙剑恰好撞上。二妖人满拟手到成功,不料一道银虹电掣飞来,看出厉害,想收法宝先行闪避,已自无及,那大蓬光雨和所附邪气,吃银虹一绞便自消灭。总算同来妖人邪法甚高,更精玄功变化,见势不佳,拉了毛人一同飞遁,身形一晃,双双隐去。同时芳霞见势危急,又将灵符神光发动,将身护住,正待回飞,猛瞥见妖光消灭,银虹奏功,惊魂乍定,以为所来妖邪均非龙钩之敌,许已受伤遁走,重又起了贪心,想把残余的三粒宝珠就便带回,等把宝珠拾起,就这微一延缓之间,耳听当空厉声怒喝:“无知小狗男女,今日教你死无葬身之地!”声才入耳,眼前倏地一暗,当时天昏地黑,星月无光,上下四外立有极大压力,重如山岳,一起迫到,幸而百忙中只顾抢拾宝珠,未将灵符撤去,全身仍在神光笼罩之下,刚刚离地待要飞回,否则休想活命。经此一来,身虽不曾受伤,神光以外四面受迫,一步也难移动,相隔狄武只五六丈。暗影中,双方只见灵符神光与龙钩仙剑闪动飞腾,微微辨出一点人影,可望而不可即,空自愁急,无计可施。狄武这回,先见二妖人一闪无踪,也觉仙剑神妙,妖人已知难而退,刚把先飞出去的雄剑收回。还是云鸾细心,看出妖人突然隐形,不似遁走神气,在旁急呼:“武哥不要大意!妖人未逃,芳霞姊姊快些回来!”话未说完,眼前一暗,便被妖烟邪雾笼罩在内。
  狄武见状,又惊又怒,忙把雄剑二次飞出,想破邪法,在暗影中搜索妖人,一面又将三枚金丸按照木尊者所传,朝妖人发声之处乱打。哪知这次邪法比先前厉害得多,银虹只管上下飞舞,往来电掣,宛如长刀划水,所到之处虽未受那妖烟阻力,但是刚一冲破便自合拢,并无用处,遥望芳霞,人已不见,只数丈之外凌空悬着一团光华,邪雾太浓,看去光并不强,停滞空中,也不过来,知被邪法所困,有意飞往会合。二女机智,觉出那口雌剑已化为一片光幢将三人罩住,四边均有阻力,雄剑却能飞行自如,分明功效不同,离地飞起,万一被邪气侵入如何是好?再者,带了二女同飞也是艰难。狄武无法,只得和芳霞互相在雾影中招呼各自留意。芳霞更恐狄武擅自移动受了危害,几次想要冲到前面,四人会合一同御敌。狄武又试出龙钩双剑功用不同,雌剑只能护身,雄剑虽可飞行雾阵之中,所向无阻,但那妖光邪雾与前见不同,不特随灭随生,越往后反倒越浓,剑光过处,晃眼复原,几次飞到芳霞身前,均因烟光浓厚强烈,看不甚真,妖人又在暗中连用邪法倒转移动,意欲分别下手暗算,不令会合一起,如非芳霞持有昆仑派前辈女仙崔黑女所赐灵符,早已无幸。
  似这样相持了一阵,渐渐月落参横,天已快亮。二妖人持久无功,越发愤怒,如非看中三少女的美貌想要生擒,早将阴雷发出,猛下毒手。后来毛人乌蓬因带来的妖虫恶兽全数伏诛,妖徒妖党死伤殆尽,所困男女敌人年纪甚轻,那等恶毒的妖阵,后又逐渐加强威力,放出好些邪法异宝一同夹攻,到了后来简直成了光山火海,将其围困在内,一任阴火毒箭大量冲击,敌人始终神色自若,互相问讯,喝骂不已,后刚现出惶急忧疑的口气,为首少年男女便互相宽慰,力言时至自懈,妖人定必伏诛,不足为虑,好似还有大援在后神气,渐觉兆头不佳。二妖人惟恐夜长梦多,共只四个少年男女,围困了一夜,尚且无奈他何,对方师长不知是什来历,先听传闻,内一少年狄武乃是青门十四侠门下,所用飞剑偏是银色,又觉不似,最奇是佟芳霞,背师叛逃不满半年,也有这高法力,那身外宝光十分神妙,连受邪法异宝猛攻,只激射起千重霞雨,无量星花,竟是点水不透,多厉害的邪法也难侵入,对面山崖一片霞光笼罩,料知内中还有敌人,竟察看不出洞门所在,敌人明是相持待援。再斗下去,敌人师长一到,吉凶便自难料。毛人乌逢性更强暴,妄想地下进攻。狄武等三人虽然同立崖顶,因杨文嫣看出敌势猛恶,先前又有一虎面妖人和两妖鬼先后由地底钻出,连嘱狄武留神脚底。狄武被她提醒,那口雌剑一经施为,又是分合大小无不由心、便将剑光展向脚底,将三人全身包没在内。
  乌逢原早看出,自恃精于地遁,仍然不以为意,竟施邪法由地底穿出,想起前仇,怒火攻心,便不与同党预约,打算先报杀徒之仇,能将三少女一同生擒回山受用更好,否则先把仇人杀死,专擒芳霞一人便较容易。哪知背运当头,对方早在留神戒备。文嫣耳目最是灵敏,又因自身不会法力,专在暗中留神查听,始终未懈,一听狂风烈火声中地底似有异声,忙打手势告知狄武。狄武因见阵中妖光邪火越来越猛,龙钩仙剑阵飞舞,所到之处虽被排荡消灭了些,但是生生不已,风火烟光只更加强,并无用处,后又看出芳霞足可自保,再三急呼,令将雄剑收转,以防有失,这时雄剑已先收回,闻言立即戒备,心恨妖人太甚,又因先前连用飞剑法宝满空追逐,不见人影,难得自行投到,正好乘机下手,便将雄剑用师传仙法减去宝光,紧贴脚底,与雌剑会合,暗中戒备,隔不一会,先听脚底嚓的一声,山石崩裂,震开好几丈长一条裂缝,不禁大惊,忙将剑光一指往下射去。毛人乌逢也真冒失心粗,一意想制仇敌死命,上来便用邪法,想将山崖崩裂,骤出不意,只将敌人剑光震荡出一点缝隙,立可成功,等到穿山而入,到了三人脚底,看出敌人毫无警觉,一时高兴,色心又起,扬手一粒阴雷,刚将山崖震裂成一个大洞,百忙中明明瞥见敌人脚底有银光包没,仍朝上冲,第二粒阴雷还未发出,一道银光突由敌人脚底带着三点金星一同飞射下来,这才想起敌人仙剑的厉害,大惊欲逃,无如来势神速,身在地穴之中,不比空处,一任玄功变化,长于隐形飞遁,也自无及。总算新将道书炼成,邪法甚高,见势不佳,不等银虹上身,自断一指,刚化为一片血光,往斜刺里穿山遁走,匆迫之中难于兼顾,银虹虽被那半截断指所化替身躲过,断指绞成粉碎,左腿上却中了一金丸,当时齐腿弯炸断,怒吼一声,负痛逃去。这还是狄武无什经历,见血光冒处妖人仓皇欲逃,不知那是幻相化身,否则当时便被斩为肉泥,休想活命。
  乌逢就此逃走也罢,这一受伤,越发恨毒,一面行法止痛,招呼同来妖党各施全力报仇,一面把新炼成的煞火阴雷大量发出,想把敌人和当地山崖一齐炸成粉碎。二妖人的阴雷煞火虽非昔年九烈神君之比,也有极大凶威,同来妖党所炼煞火更是厉害,只见黄豆大小三粒碧光突在妖阵中一闪,立时震天价三声迅雷当空爆炸,化为大蓬碧萤妖光,暴雨也似连续爆炸,向下打来。狄武等三人存身的石边危崖立被震塌大半,如非仙剑神妙封护严密,那雄剑撤回得快,几将剑光震散,被阴雷侵入送了性命。狄武等三人骤出不意,手忙脚乱,刚随着危崖崩塌碎石纷飞之势,连人带剑光往下一沉,狄武忽想起身旁现带灵符为何不用?平白相持了一夜,未与芳霞会合,心念一动忙即施为,百忙中瞥见芳霞受不住雷火攻打,已被震得满空翻滚,越发情急,意欲赶往会合。谁知二妖人怨毒已深,一见阴雷未将剑光震散,只受了点激荡,一个再取阴雷发之不已,一个煞火也自放出。狄武这时人在剑光拥护之中发动灵符,刚往上升,阴雷先自当头打到,剑光虽仍未破,却被震退老远,撞在左近危崖之上,崖石已被阴雷震裂,再吃剑光一撞,当时崩断,倒将下来,正压在三人的头上。那片断崖约有两丈高大,何止万斤,如非仙剑防身,早已压成肉饼。狄武瞥见危崖当头下压,不知仙剑神妙不致受伤,心中一慌,忙即往侧飞遁,己自无及,两下对撞,身外剑光往下微沉,危崖也自断裂为二,惊惶中,突又一粒阴雷打到,将两片断崖炸成粉碎,三人又被震荡出了老远,同时,满空暗赤色的煞火毒焰更似排山倒海一般猛压上来。佟芳霞身在神光拥护之中,和狄武等一样虽未受伤,却被那阴雷煞火打得似抛球一样,在阵中上下飞舞,滚来滚去。两下互相对看,各自情急关心,用尽心力想要会合,偏是可望而不可即,空自心惊愁虑,无可如何。
  狄武这时才知邪法厉害,耳听二妖人同声怒喝:“三女归顺从我为妾还可饶命,只杀小狗一人!”心中悲愤,随同三女咬牙切齿一齐咒骂,眼看危机四伏,凶多吉少,更因山崖崩裂,雷火猛恶,洞口一面虽仍在霞光笼罩之下,但是光影暗淡,妖人精于地遁,不知杨氏母女和田云章吉凶安危,又防引鬼上门,不敢出声招呼;正自惶急无计,风雷烈火声中,似闻破空之声由远而近,晃眼便到头上,方料又来妖党助战,必更难当,猛听惊天动地一声霹雳,自空直下,竟比先前阴雷还要猛烈得多。初发时也未看清,只见满阵雷火横飞,火作银色,那漫如山海的阴雷所化萤潮和暗赤色的千寻煞火,经那雷火冲射猛击,随同大量银色火花繁密爆炸声中,雪崩也似纷纷消退,当时空出了大片地面,二妖人也在空中现形。一个便是文嫣姊妹前遇毛人乌逢,一腿已断,在一片黑焰妖光笼罩之下,毛发皆张,根根倒立,刺猖也似,口中怒啸,面容十分惨厉;一个穿得非僧非道,头有两个肉包形似双峰突起,面容丑恶,乱发如蓬的妖道,周身也有一片绿光笼罩,身后背着一个大葫芦,手持一叉,看神气是因先前神雷,震破妖氛,毛人又受了伤,心中愤怒,想要还手报复,刚一出现,毛人便被同来妖道一拉各自隐去。满空雷火横飞之空中,飞落下一少年,狄武、云鸾等定睛一看,正是倚剑,同时由斜刺里崖洞中又飞出一双少年男女,正是云章、文琇,共只一夜之隔,这两人不特周身宝光环绕,文琇并还变了容貌,由一个腥秽满身的丑女重返本来面目,仍是昔年美艳容光,如非文嫣、云鸾从小一同长大,又和云章一同飞出,乍见决难辨认,经此一来,越发喜出望外。
  众人对面,方要询问,忽听空中轰轰之声,此时天色相近黎明,妖氛散后,残月坠树,晓星犹荧,天空中刚现出鱼肚色,那异声发自众人头上,却又无什影迹,正不知妖人闹的什鬼。倚剑未等众人开口,便先喝道:“大哥和诸位兄姊留意!邪法厉害,防身要紧。我还有事,暂时离开,事完之后,再长谈罢。”说罢,人影一闪,忽然不见。倚剑这里隐形飞遁,云章、文琇、芳霞三人刚飞过去与狄武等三人会合,未容说话,猛又听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大震,大蓬绿气夹着百十柄灰白色的妖叉,宛如天河倒倾,自空飞坠,整座珠雨崖山谷,连同左近方圆数十里内,立被这类绿气妖叉填满。如非众人先听倚剑警告,防身宝光全都未撤,云章、文琇更是新返师门,前生灵智法力均已回复,所带法宝飞剑威力神妙,应变更快,几遭不测。众人党灰白色的妖叉和那绿气重如山岳,防身宝光虽然神妙,不使上身,抵御也颇艰难,看倚剑来去神情那等匆迫,方自惊疑,突由空中射来一粒银色火弹,大只如杯,直落阵中,当时化为万道银芒,四下爆发,绿气邪烟当时冲破了十来丈方圆一个大洞。众人知是倚剑所为,见那绿气邪烟随同银芒冲射之处,潮水一般往四外排荡开去,满拟邪法将破,心方一喜,那百十柄妖叉吃银光一冲,当头两柄忽然震散,化为针雨重又涌来,余叉相继纷纷爆炸,全阵立被这类灰白色的光针布满。
  云章、文琇也自发动,一个发出一道青光,一个玉手一扬,飞起一蓬五色彩丝,由内而外反兜上去。二人来时,本在一幢青光护身之下,与众会合,敌已发难,那满空妖叉爆发以后,化为亿万光针,分朝众人围去,光甚强烈,冲射之力更猛,耳听空中妖人厉声大喝:“此是万年寒铁精气炼成,小狗男女束手待擒,女的还可免死,否则我只弹指之间,便将此宝化为一座铁山,将尔等埋葬在内,再用神火化炼,连元神也消灭了!”
  文琇闻言,怒叱道:“无知妖孽!区区邪法有什希罕,也敢夸口!”说时,那五色彩丝已朝上面卷去,展布极快,晃眼贴向狄武剑光之外。狄武因仙剑神妙,恐伤自己人的法宝,方喊:“大表姊所用是何法宝?我听师父说,龙钩双剑宝光强烈,小弟功力尚浅,仅能应敌,不能由心主持,留神误伤!”文琇笑答:“此宝名为百炼丝,专能以柔克刚。
  妖人所用法宝乃寒铁金精炼成,非此宝不能破去。表弟小心防守,留神邪气侵入,为其所伤!”云章接口道:“武弟双剑不可离身,待我与琇妹同破此宝。剑弟为何不见?”
  随听空中喝道:“大哥、田兄!这两妖人极恶穷凶,近又结为一党。毛人乌逢得有一部道书,凶焰更盛,不乘此时将他除去,又留后患。”随听妖人怒骂之声,似与倚剑空中对敌。狄武见百炼丝已似轻云电展,兜在那数十百丈妖光之下,往上卷去,晃眼紧附妖光之外,看去极薄一层彩绢也似,随同妖光冲击猛压,起伏不停,众人仍陷光海之中,只在外围多了一层淡影,看不出有何妙用,云章上场时先发一道青光已经收回。天早大亮,上下四外光云弥漫,什么也看不见。狄武方想请云章、文琇会合一起,云章忽对文琇道:“寒铁已被柔丝包围,是时候了。”文琇方答:“此宝颇有用处,就此毁去也实可惜,但是无法保全。”忽听空中另一少年接口道:“二位道友,可将当顶稍放空隙,待我将它收去,日后炼成法宝,大家分用如何?”声还未住,倏地眼前一亮,一道比电还亮的银光突自高空飞下,将那百十丈大一团妖光一齐裹住,网球也似往上提起。
  众人先前虽有飞剑法宝防身,但那妖光厉害,四面迫紧,重如山岳。狄武两次想分仙剑冲荡,均未如愿,差一点没有受伤,见亿万斤重一团寒铁金精竟被银光裹住,轻轻提起,知又来了一个好帮手,越发惊喜。这时天早大亮,日色已是老高,妖光一收,天光立现,耳听空中妖人咒骂与两少年呼喝之声,狄武和云章、文琇忙同飞上一看,正值毛人乌逢受伤遁走。狄武见那去路离先立崖顶颇近,猛想起匆匆追敌,忘了文嫣、云鸾尚在崖上,不曾同来,虽有芳霞在旁,未必能是毛人对手,万一乘机报复,如何是好?
  心念才动,一道黑烟已随毛人突然掉头,往崖上三人立处飞下,不禁大惊,连忙返身追赶,百忙中瞥见一道银光追一妖人,正往斜刺里飞遁,耳听先前少年大喝,“休放妖人逃走!”狄武听出是熟人口音,情急救人,并未回顾,为防三女有失,人还未到,先指龙钩仙剑化为两道银虹电掣飞下,眼看毛人势急如电,已快朝三女当头压下,芳霞面容惊急,好似手忙脚乱,护身宝光刚刚飞起,心正愁虑,崖上倏地一亮,一片银霞突然飞涌,晃眼暴涨,朝毛人迎头拦到。毛人似知不妙,不敢下落,怒吼一声,重又改下为上往右侧遁去。随听空中大喝道:“狗妖人,你上我的当了!。”声才入耳,倚剑突在妖人面前现身,扬手便是数十百丈金光雷火朝妖人打去。毛人见不是路,仗着飞遁神速,忙又改道,化为一溜黑烟。待往斜刺里逃走。狄武恨极毛人,正以全力指挥龙钩双剑追来,恰好迎头撞上。毛人躲避不及,一声惨啸,银虹交尾,微一掣动,当时绞为数段,带着大股鲜血往下飞坠。
  倚剑忙道:“水师兄正以全力除那妖人,这厮积恶如山,被峨眉派商师伯禁闭秦岭深山之中已有多年,近与毛人勾结,才得脱身便出害人。因敌水师兄不过,自恃飞遁神速,方才发那寒铁真气时,因防遇见劲敌,先将肉身藏起,自恃玄功变化,再与水师兄恶斗,后见邪法异宝多半丧失,本想遁走,无奈弄巧成拙,肉身藏在附近崖洞之内,外有邪法掩护,如往复体。恐为敌人所毁,因那苦炼多年的寒铁真气竟被水师兄收去,心中不舍,妄想夺回,等到连失重宝,看出不妙,忍痛想逃,已被水师兄追迫,难于抽身,如今正在空中追逐,我们正好乘此时期将那肉身寻到毁去,暂为世人除此一害,即便元神逃遁,伎俩已穷,比较要好得多。”说时,众人回顾,一道银光紧追着一溜绿光,已同冲入前面遥空云层之中。倚剑惊喜道:“妖人不敢回身,早晚必被迫上。听说这厮炼有几个身外化身,隐形飞遁均所擅长,莫要中他调虎离山之计,被这厮暗中隐形赶回,带了肉体逃走。我们下手越快越妙。”狄武不放心两个爱妻,本想不去,忽听龙犀吼声,往侧一看,果是龙犀,周身烟云环绕,腾空越崖而来,往右崖上三女身前飞去,跟着,便见芳霞带了云鸾、文琇纵上犀背,把手一指,同朝自己这面飞来,连忙迎上,正要询问三人:“前听采春之言,原说芳霞曾用龙犀救了众人,逃往珠雨崖洞中,先前为何不见?”忽听倚剑高呼:“水师兄追敌未回,妖道肉体不知藏向何处,尚须搜寻,我先去了!”狄武忙喊:“剑弟且慢!我等法力不济。最好大家一路,以防有失。”倚剑遥答道:“妖人元神复体以前,只剩肉身,无什伎俩,不足为虑。”说罢,人已飞远。文琇笑道:“此是珠雨崖后,洞穴甚多,不知妖道肉身藏向何方,虽然元神离体无足为虑,但恐妖魂骤然赶回。我们无妨,鸾妹和二妹毫无法力,却难抵敌。依我之见,不如把人分成两三起分头寻找,再由一人空中瞭望,稍有警兆立往应援,万无一失。”说罢,便令狄武夫妻三人一起,云章同了文嫣作为一起,自己飞身空中遥望,随时策应。匆匆议定,便即分头搜索。狄武夫妻三人先走,文琇也自飞空察看。
  文嫣虽喜乃姊重返师门,恶病全消,为了平日和云章不甚投缘,云章再因杨母和文琇均有妹代姊嫁之意,再一避嫌,一向踪迹疏远,一听文琇令二人做一起,俱都不愿。
  云章敬爱文琇,向无违背,还好一些,文嫣却是老大不快,想要开口拒绝,无奈文琇已先飞走,暗忖:“都是一样的人,偏因不会飞剑法术,以致倚赖人家,行动均难自主。
  可恨姊夫对姊姊情爱专一原是应该,不应听了母亲姊姊一两句话,仿佛姊姊因病不嫁,我便非嫁他不可,随时对我那等冷淡。就以昨夜崖上玩月而言,明知妖人将到,情势凶险,狄氏夫妻又刚见面,自有许多话说,不便同行,竟会把我一人抛下,自回洞内,如非狄氏夫妻回救得快,岂不命送妖人之手?”越想越恨,决计便冒危险,也不和云章一起,好在姊姊尚在空中,飞遁神速,法力又高,纵令妖人赶回,也不至于受害,何苦倚靠人家?心念才动,瞥见龙犀立在身旁,尚未走开,正在昂首闻嗅,心想龙犀神兽能够驭空飞行,又有内丹可以御敌,骑它往寻,当可无害,一赌气便纵了上去,把手一指,龙犀立时腾空而起,往前赶去。云章知道小姨娇惯任性,早看出她不愿同行心意,见其寻思不走,想要开口劝令同行,文嫣已纵上犀背,朝倚剑所去一面飞去,正要跟踪追赶,忽听破空之声甚急,文琇也在空中发话,令众戒备,抬头一看,一青一黄两道遁光正由东南方飞来,看神气似往珠雨崖前飞降,文琇已先迎上前去。云章看出来敌遁光颇强,不是庸手,惟恐爱妻灵智法力初复,万一有失,关心过甚,微一迟疑,文嫣已骑龙犀越过前面横岭飞走。文琇正与来人对敌,无意中瞥见妹子独骑龙犀先行,越过岭去,一闪不见,底下便被峰崖挡住,看她不见,云章尚在下面呆望,不曾赶往,猛想起二人平日为了自己疏远,积久生嫌,必是不愿同行,又不好说,故此妹子一人单走,心虽悬念,偏生来敌颇强,急切间难于取胜,暗恨云章不应如此,忙用传声埋怨,令其速追。云章猛被提醒,想起文嫣毫无法力,万一途中遇见妖人,如何是好?再看文琇独斗二妖人,毫无败意,两件得力法宝尚未使用,料知无碍,忙纵遁光急追,文嫣已然走远,便照所去途向直追下去不提。
  文嫣原因少女好胜,觉着姊夫平日相对不应那等冷淡,心中有气,未假思索,便骑龙犀飞起,自身无什法力,也不知该往何方寻找,先见倚剑越岭飞走,原是随手一指,不知龙犀神兽通灵,日前又蒙仙人怜它忠义,赐服了一粒灵丹,另赐一道防身灵符,腹中丹元也自凝炼,功力远胜于前,已早闻出一点气息,正在跟踪搜索。文嫣先不知道,过岭以后,忽想起所行之路与倚剑相同,心料前途必要相遇,脸方发热,龙犀已越过横岭,穿入大片松林之中。云章不知中途改道,竟自越过。文嫣独骑龙犀出林以后,见地势十分隐僻,所有松杉大均数抱,黑压压不见天日,景物甚是幽晦,心想此地形势险恶,龙犀颇有灵性,过岭以后便即落地,必有原因,莫非妖人肉体便藏在内?又想起自身毫无法力,万一遇见妖邪或是妖人元神赶回,狭路相逢,岂不遭他毒手、本来有点胆怯,回顾云章并未跟来,暗付此人真个可恨,只知恋着姊姊,不管旁人死活安危,适才见他飞行甚快,飞来岂不容易?竟会不理,我如中道折回,被他轻视。二次负气,更不回顾,笑问龙犀:“你往这里来,可是妖人肉身藏在这里么?”龙犀闻言回顾,将头点了一下,摇首低鸣,意似禁声。文嫣会意,料知不差,妖人肉体必在林内,前途地势又更险恶,一阵阵的阴风迎面吹来,由不得打了一个冷战,心正有些发慌,龙犀忽然停步,作出欲前又却神气,情知有异,定睛一看,前面乃是一片空地,松林尽头是片危崖,怪石嗟峨,矗立暗影之中,宛如几个身高两三丈的恶鬼正要朝人扑来,山崖前空地虽有亩许方圆,但是上面繁枝虬结,宛如帐幕,大白日里无异黑夜,不见丝毫天光,龙犀目光照射之处,崖底有一大洞往里凹进,看去甚深,当中仿佛有半人高一幢黑影,相隔也只三数丈,一阵阵阴风由危崖洞中吹出,卷得满地残枝败叶悬飞不定,崖前杂草和人差不多高,也被风刮得嘘嘘乱响,起伏如潮,景物狞厉从所未见,由不得使人望而生悸。龙犀早已停步,睁着一双金光四射的怪眼,先朝洞内注视了一阵,屡次想要前扑,俱都欲发又止,未后低啸了几声,把背一躬,似要文嫣下骑,刚一落地,龙犀倏地怒吼一声朝前冲去,身刚往前一探,忽由洞中刮起一阵旋风,中杂好些恶鬼影子,一个个貌相狞恶,张牙舞爪,迎面飞舞而来。龙犀当时身上毛发一齐倒立,张口喷出一股紫色丹气,将那恶鬼敌住。
  文嫣先没防到恶鬼冲出,见状大惊,忙即后退。龙犀越发踞地发威,怒吼不已,口中狂喷丹气,向前冲射。鬼影虽被敌住,不得近前,鬼影后面的阴风邪雾却潮涌而来。
  龙犀所喷丹气只能挡住正面,那些恶鬼发现有人同来,纷纷怒吼,竟由两侧飞出,朝文嫣扑到。龙犀见势不佳,突然把口一张,丹气立时缩退,反卷过来,本意连人一齐护住。
  文嫣也是该当有此磨难,先见恶鬼冲出,忙即逃走,妖人禁法只在离崖十丈为止,原可无事,索性守着龙犀身旁,仗它丹气防护,虽然被困,只要挨上片刻,救兵便自寻来,也可无害,偏是开头虽有些胆小害怕,因见龙犀口中丹气喷出以后,当头数恶鬼竟被冲退了些,以为龙犀能够抵御,同时又发现鬼影阴风起后忽有碧光一闪,照出先前所见那幢黑影果是妖人,盘坐地上似在人定,在那暗绿色妖光笼罩之下,越显得形态狞恶,直非人类,误以为妖人元神已然复体重生,心正惶急,又见众恶鬼由两侧带着大股黑气冲将出来,越发惊恐,慌不迭回身逃退,以致龙犀丹气不曾将人护住,等到发现,一声怒吼赶忙回救,已自无及。文嫣正逃之间,猛觉一股阴风黑雾罩上身来,当头一条鬼影正往下扑,惊悸忘魂中隐闻到一股奇腥,心神一迷糊,人便昏死过去,隔了些时,闻得雷声大震,稍微清醒,只是周身酸痛,其软如绵,眼皮也睁不开,昏迷中好似有人在口内塞了一九丹药,身子随即被人捧向龙犀背上,由那人半扶半抱一同飞起,觉出那人是个男子,心中着急,偏生四肢绵软,不能言动,暗忖:此人是谁,怎会来此救我?正疑心云章随后寻到,想起先前如早追来,哪有此事?正自愧愤交加,忽听耳边低唤道:“二姊不必害怕,你已中邪晕倒。总算运气,我闻龙犀吼声,跟踪赶来,妖魂似被逃走,只将原体消灭。我如请人来救,又恐妖魂去而复转或受别的妖党暗算,没奈何只得从权,扶了二姊,同骑龙犀回去。恩师灵丹十分神妙,一会便好。心不要慌,一会也就到了。”
  文嫣听出救人的是倚剑,与云章无关,心方感激,舒服了些,忽又想起对方是个少年男子,不禁害起羞来,想要挣脱又无力气,只得把头微点。
  事有凑巧,倚剑初来不知地理,另一面文琇和狄武夫妻已先后遇到妖人,邪法又都厉害,幸而水明韶赶来相助,将后来三妖人一齐除去,才得无事。明韶原追妖人元神回遁,因见邪法厉害,上前助战,妖人元神竟被乘隙遁走,来时奉有师命,知道一切因果,应援正急,并未穷追。文琇见云章追赶文嫣一去不回,恐有疏失,也着了急,正要追去,明韶笑说:“倚剑师弟也还未回。妖人肉身已早伏诛。令妹已因祸得福,就快回来。请各回家,我也要走了。”众人挽留不住,送走明韶以后,虽知无害,仍不免于关念,分途寻找,两下恰是相左。云章因寻文嫣不见,愁急万分,越追越远,后来想起明韶之言,妖人原身只在左近,不应大远,重又返身搜寻。眼看日色当空,尚不见文嫣影迹,狄武夫妻忽然寻来,因听说明韶行时曾说:“妖魂虽逃,原身必已伏诛,令各回家。倚剑、文嫣少时也要回转。”心虽梢宽,但一想到文嫣性傲,孤身一人,好些可虑,又恐文琇见怪,便拉狄武一同寻找,忽听龙犀吼声,忙纵遁光一同寻去,偏巧倚剑扶抱文嫣,在空中飞寻众人下落,不曾发现,心正奇怪,猛想起龙犀原认得路,无须指挥,此时众人不见,许同水师兄回转田家也未可知,何不飞往好春坪再作道理?心念一动,立命龙犀往好春坪飞去。文嫣对于倚剑,自从初见便甚投缘,先前想起命是他救,本在感激,后来久飞不到,倚剑人又老成,只开头说了几句,底下便不再发话,时候一久,文嫣渐疑他有心轻薄,方自不快,龙犀已向田家楼前飞落。狄武等闻声寻来,扑了个空,后遇文琇,想起二人也许先回,方同赶回田家探望,人门一看,众男女下人正在惊喜说笑,文嫣似嗔似喜,倚卧床上,仿佛大病初愈神气,倚剑坐在一旁,面涨通红,只好春、采春二慧婢失踪,所用下人只有一人被妖妇打伤,余均无恙。
  众向倚剑、文嫣一问,原来文嫣到家时神志已渐清醒,周身仍然软得厉害,不能打动,只得任凭倚剑捧抱进去。到时还有四个贼党守在楼内,卧牛庄小贼曹炳以为当夜定必成功,也由卧牛庄赶到。同来还有一个妖徒,也是恶贯满盈,来时如若直飞珠雨崖,必发现妖党死尸,当时逃走原可不致送命,偏生小贼贪着田家酒食精美,又因自己不会法力,去了只作旁观,无什意思,断定事在必成,也许众妖人已然成功回来,在田家相待都不一定,于是直飞田家,进门一看,只四贼党在内,说起昨夜众妖人均抱必胜之念,只等毛人和所约同党一到立可成功,黄昏前忽听珠雨崖妖徒告急之声,留守妖党立时飞去,后来闻得风雷厉啸之声隔山传来,天明前忽然停息,由此无声,因想自己这面如败,敌人必要回家,不会久无人来,一直等在这里。小贼一想,情理正对,妖人去时曾告贼党不令往探,便强迫田家下人为备酒食。偏巧文琇因防万一,一面又急于寻找妹子下落,知道珠雨崖洞口灵符未撤,师父又住在后洞之内,决可无害,临到回时,方将杨母接转,群贼惨败之事,小贼和四贼党全不知道。眼看交午,音息全无,同来妖徒方起疑心,欲往珠雨崖探看,出门便遇倚剑护送文嫣回家,只一照面,便为飞剑所杀。曹炳和四贼党凭窗遥望,瞥见敌人骑了怪兽腾空飞来,先见来敌只是男女二人,男的初见,女的正是心目中想望的杨家少女,不知死星照命,妄动色心,以为来人骑着怪兽,自身不能飞行,未必会什法力,女的又似受伤昏迷神气,疑由珠雨崖漏网逃出,妄想生擒,乘众妖人未回先拔一个头筹,不特没有戒心,反率四贼党下楼追出。倚剑没想到田家还有余党,到了楼前,正捧抱着文嫣要往里走,忽听一声断喝,由楼内走出一个妖徒,开口便说:
  “小狗快将美人与我留下,饶你不死!”倚剑一听口风不对,左肩摇处,一道银光电掣飞出。妖徒也正动手,飞起一道黄光,本意还恐误伤少女,想迫倚剑将人放下,不料银光迎面飞来,知道不妙,想逃无及,吃银光一绞,连人带剑一齐斩断,横尸地上。小贼率同党正由里面奔出,高呼:“师兄,这美人是我的!”话未说完,银光电掣,妖徒尸遭惨杀,这一惊真非小可,忙即纵身回遁。
  倚剑对于文嫣,也是自从初见,便将伊人情影深印心头,虽以匆匆一面,情悸未通,平日向道心坚,人又老成,并无他念,无形中已种下情苗,每当暇时便常想起,也说不出是何原故,这次来时,师父又赐了一个锦囊,命到田家,背人再看,只知奉命而行,也未在意,不料无心之中救了文嫣性命,见她中邪昏迷,虽仗灵丹解救,急切间尚难复原,又不敢离开寻人,只得扶抱同回,同坐龙犀背上飞了一阵。从未近过女色的人,软玉温香忽然入抱,又是心目中人,只管少年老成,一意矜持,仍起了一种微妙感觉,心头怦怦跳动,对于文嫣更是爱护备至,心无二用,所以别的均未留意,及见妖徒跟出,忽然警觉,出手便是杀着,因恐楼中还有妖党,手捧病人,许多过虑,本在情急,一听小贼这等说法,由不得气往上撞,将手一指,银光立时飞扫上去,只听连声惨号,五贼同时毕命,各自斩为两段。不知楼中是否还有妖党,心方迟疑,忽听欢呼之声,田家男女下人纷纷奔出,跪伏地上。倚剑问知楼中已无贼踪,俯视文嫣,面容已转,秀眉微颦,星眸未启,似有嗔意,忽想起男女之嫌,又不放心交与人手内,仗着以前住过多日,忙往楼上跑去,见有床铺,刚将人放下,吩咐下人说:“妖贼全诛,主人不久即回。可速打扫残尸,准备酒食。先取一碗热水,我为杨小姐治病。”忽听榻上微呻,忙即回顾,文嫣已然睁眼。倚剑见她盈盈弱质,娇怯不胜,心生怜爱,忙赶过去赔笑说道:“姊姊好些了么?最好不要劳动。姊姊所中邪毒甚深,等热水取来,将小弟前在途中所得凝碧丹服上一粒,也许好得快些。”说完,见文嫣不曾答理,以为初愈气弱,等水取到,将身旁保藏多时不舍服用的一粒凝碧丹取出,俯身笑道:“姊姊,此是青城派所炼灵药,功能起死回生,轻身益气,修道人服了,足能抵一二甲于功力。小弟自得到手,先前不知它的宝贵,后听恩师说起妙用,才加重视,无如只剩一粒、一直保藏至今。姊姊服后,不特当时痊愈,将来还可祛病延年呢。”说罢,意欲塞住文嫣口内。
  倚剑原因初救人时也是手喂,一时忘情,意欲亲手送服,不料手刚一伸,瞥见文嫣柳眉微竖,面有怒容,似要发作,猛想起对方深闺少女,先前原是从权,如今人已救醒,如何这等冒失?心中一慌,连忙缩手回顾,欲寻一女婢代喂。偏生田氏兄妹天性好洁,女仆多是佃工下人之妇,平日专供打扫,做些粗事,楼上只好春、采春二婢服役,别的男女下人向不登楼,已成习惯,这时大难之后,二婢未回,又忙着打扫残尸,内一女仆送来热水,已先走去,楼中更无第三人,喊了两声“好春、采春”,未听答应。文嫣先见倚剑俯身殷勤,意欲亲喂丹药,疑他借此亲近,方要发作,忽见倚剑惊惶回顾,面有愧容,看出救人心切,不是故意,心中一软,忽想起先前遇救得生全仗此人,又被他扶抱了这一路,途中除尽心保护而外,口都未开,足见为人老成,不是成心,那凝碧丹还未入口,便闻到一股清香,听他口气,灵效甚大,他乃修道之士,服后可抵百年功力,保存至今不舍服用,可知珍贵已极,先已服过他一粒灵丹,今又以此相赠,情义甚厚,身受人家救命之恩,如何使其难堪?忍不住微笑说道:“狄二哥不必唤人,好春、采春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呢。”倚剑见她改了笑容,心方一放,想起男女之嫌,不便再喂,呆了一呆,仍欲下楼去寻女仆代喂,刚一转身,文嫣唤道:“二哥往哪里去?”倚剑答以寻人喂药。文嫣嗔道:“你和我赌气么?听你说得此丹那等妙用,我这浊骨凡胎也无福承受,盛情心领,请留自用罢。”倚剑见她说时似嗔似喜,娇喘微微,越生怜爱,又不知因何得罪,急道:“家师灵丹照例服后不消片刻,多厉害的痛苦,也可痊愈。姊姊中邪必深,否则不会如此。我先前实是冒昧,无如彼时救人心切,又寻大姊她们不见,一时从权,望勿见怪。我去找一女仆,令她代喂,任它邪毒多重,也必当时复原。”还待往下说时,文嫣知他误会,但又无话可说,也在为难,后见倚剑目注自己,满脸忧惶关切之状,越发感动,脱口说道:“我不要,那些村妇手多脏呢。”话才出口,忽想起先前身倚对方怀内并骑飞行经过,由不得脸上一红。
  倚剑刚听出文嫣是要自己喂她,再见对方玉靥红生,星眼波澄,眉宇之间隐蕴情思,由不得心神一荡,忙自镇定,恭恭敬敬将药放向口边,说道:“姊姊可将此丹含在舌根底下,一会溶化,不用开水送服,也是一样。”文嫣见他直将丹药丢入口中,并未沾唇,闻言,知恐喂水不便之故,想起前情,猛一转念,笑道:“你好人要做到底,我口干着呢。”倚剑方说:“此丹入口生津,甘芳满颊,不会口子。”文嫣气道:“你救我命都不畏劳苦嫌疑,请你喂一杯水也嫌烦么?”倚剑这才听出对方一点心意,连忙应诺,更不寻思,将水递过,伸手想扶又觉不便,方一迟疑。文嫣此时心意已定,见他作难,假气道:“你不愿把好人做到底,便请走开,等姊姊她们来了再说。否则,我非庸俗女流,方才人已昏迷,全仗你扶抱回来,此时便扶我起来,有什相干?”倚剑本对文嫣爱根已固,巴不得能够亲近,只为初涉情场,胆小顾虑,惟恐得罪,不敢冒失。一见心上人自从回嗔作喜,口气大变,相对神情也极亲密,不禁满心欢喜,奉令惟谨,一心更无二用,一面应诺,一面伸手把文嫣扶起,倚在榻上,用枕头垫好腰背,取水代喂。文嫣这时已渐复原,因对倚剑钟情,又受救命之恩,暗忖:“此人老诚谨厚,又是剑仙门下,身是少女,无端受人扶抱,不如托以终身。倘能因他之力拜在仙师门下,一同学剑,同修仙业,自是绝妙,或是托他代为引进到别位仙师门下也好,否则便以丫角终老,不再嫁人。
  只不知他心意如何?”主意打定,故意试探,暗中觉察对方神情竟是至诚已极,越来越对心思,反恐对方仙人门下,万一和云章、狄武不一样,不许婚嫁,如何是好?少女善羞,不便明言探询,借着喂水,令倚剑扶起,饮完,手指榻旁小凳笑道:“三哥请坐。
  我此时已比先前好了十之八九,请放宽心,等大家回来,再谢救命之恩如何?”倚剑忙答:“我们情同骨肉,理共患难,如何说到谢字?”文嫣又道:“二哥你人真好,可惜妹子浊骨凡胎,你是神仙中人,无法高攀,否则常在一起,我多少也可学点道法,免得遭人轻视。”倚剑急切间没有悟出对方心意,闻言笑答:“大姊和田大哥已是飞仙一流,便家兄狄武和二位大嫂,早晚也有成道之望,难道姊姊这样好人,会无仙人垂青?迟早必有仙缘遇合,如何说出这等客气话来?”
  文嫣听他答话口气,好似无意于己,忽然触动心事,想起素来好高,自信人品武功,心思灵慧,任哪一样也不在人之下,便云鸾也是一时瑜亮,难分高下。不料三两年内,先是云章拜在剑仙门下,跟着云鸾嫁与狄武,看他夫妻如此情厚,佟芳霞已拜昆仑派女剑仙崔黑女为师,将来云鸾定必也是剑侠中人无疑,昨夜姊姊又重返师门,化丑为美,一夜之隔,差不多全成了仙侠一流人物,独单自己依然故我。方才难中得救,对方又颇投缘,并还被人搂抱同回,满拟彼此钟情,和狄武、云章两家一样,将来夫妻同修,共享仙福,谁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并未对己垂青,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在妖人手内倒还干净,想到这里,心中一酸,由不得流下泪来。倚剑见她好似伤心已极,不禁着忙,赔笑道:“姊姊病体初愈,理应保养,何事伤心起来?”文嫣先是无话可答,后见倚剑低声下气,不住殷勤慰问,不禁气道:“你管我哩!我不过受你救命之恩,仍把这条薄命还你便了。”倚剑觉得先前好好的,何故如此?又怜又爱,忍不住凑近身去,笑唤:
  “姊姊何出此言?小弟如有得罪之处,任凭姊姊责罚出气如何?”文嫣见他挨近,也不避让,冷笑道:“薄命人浊骨凡胎,想定患难之交,尚且高攀不上,如何还敢无礼?”
  倚剑见她说时似有无穷幽怨隐在心头,方想我对她只方才救人心切未避嫌疑,此外并无失礼,为何这等口吻?忽见文嫣望着自己叹了口气,猛然明白过来,忙把心神强行镇静,忍不住又凑近了些,笑问道:“姊姊不必生气,我也不知如何说法是好,只见姊姊伤心,万分难过,蒙你不弃,结为患难之交,求之不得,如何说这反话?”文嫣见他惶急,目光注定自己,隐蕴深情,又觉所料不对,转问道:“诸位兄姊均有仙缘遇合,独我一人尚是凡人。你如不见弃,为我设法引进到你师父门下,和姊夫姊姊一样一同修道,你愿意么?”
  倚剑闻言,想起师父师兄平日所说语意,不禁惊喜交集,出于望外,暗忖:师父常说他以前本是地仙,门人不禁婚嫁,后得到一部道书,改修上乘仙法,仅水师兄相随,将来师徒同证仙业,只是本门衣钵尚无传人,为此将我度去,传以道法,屡次暗示尚有夙缘未了,此次下山便可遇合,想不到会应在此女身上。师父还有一封柬帖,吩咐到了田家背人开看,不知是否对于此事而言?心方寻思。文嫣见他沉吟未答,又气问道:
  “我知你无话回答吧?”倚剑慌道:“姊姊莫要误会!我是在想,师父如不收女弟子,用什方法将姊姊引进到别位女仙门下,姊姊如何怪我?”文嫣喜道:“你真的对我如此用心么?”倚剑见她一往深情无形流露,目光注定自己,似在盼望满意答复,越不忍使其失望,方答:“那个自然。为了姊姊,任多艰难也必办到。”忽然一眼看见文嫣春葱也似的玉手斜搭床沿之上,又白又嫩,柔若无骨,爱极忘形,情不自禁,试把手伸过去挨了一下,觉着温软凉滑,柔嫩无比,心神一荡,偷觑文嫣,眉妩生春,望着自己并无怒容,再试探着把手盖在文嫣的手上,文嫣仍如未觉,试又轻轻握了一下,觉着十指春纤,入握如绵,细腻非常,再看文嫣仍是原样,未现丝毫不快之意,越发心动忘形,紧握文嫣的手,爱不忍释,心情和陶醉了一般,望着文嫣不住痴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文嫣任其抚摩把握,也不开口,隔了一会,笑问道:“你够了么?一只手有什么好处?”
  倚剑初涉情场,越看那手越爱,闻言不好意思,乘机涎脸笑道:“求姊姊再给我香上一香。”说罢,就势双手握着文嫣玉手,捧向鼻前。正待闻它个够,鼻尖刚一接触,文嫣已把手夺了回去,微嗔道:“被人看见,是什样子!还不给我坐回原处!”倚剑知她不是真怒,涎脸笑道:“好姊姊,你不是说想和大哥二哥他们一样夫妻同修么?”文嫣突把面色一沉,气道:“我不过想和你同门学道,什么叫做夫妻?你须还我一个明白。你看我一人在此,想欺负我不成?”
  倚剑见她发作,误认真怒,再一回想,自己本不应如此举动,当时又愧又急,脸涨通红,低声央告道:“姊姊请莫生气,小弟冒失无知,说错了话,求姊姊宽恕下次,再也不敢了。”文嫣冷笑道:“我一个深闺少女,被你抱了一阵,如今又说上这些疯话,莫非认两句错就罢了不成?”倚剑慌道:“只要姊姊不再生气,任凭责罚如何?”文嫣道:“妇女名节胜于生命,单责备你有什用处?”倚剑见文嫣说时双目红润,泪光欲流,又是心疼又是惶急,连声央告道:“好姊姊莫要急人,只你大度包容,不再生气,便叫我以死赎罪也所甘愿。”文嫣原是故意做作,见他真急,心中老大不忍,但一想到此是终身祸福所关,微一客气不免自误,正色问道:“你先莫急。我来问你,你虽救我性命,我终是闺中少女,被你抱了一路,就说救人心切,一时从权,我也无以见人。你将我救醒以后,又拉我手把握抚爱,我非庸俗女子,也无所谓害羞,心想此身除非嫁你,万无再嫁他人之理,便由你去,以为你总有几句交代,谁知一味轻薄,不说一句正话,也不想想你在修道,师父是否许你娶妻,还说不是欺侮我么?”倚剑闻言,才知对方实欲以身相许,想要问明心意,故意如此说法,重又大喜道:“姊姊放心。小弟蒙你深情错爱,终身铭感,何况本门不禁婚嫁,来时师父原有夙缘遇合仙示,并还赐有一封柬帖,令我背人观看,许就是说到这段因缘。少时我便告知家兄家嫂,转请田大哥向岳母求婚,不知姊姊肯下嫁么?”文嫣终是未出阁的少女,先前因想身被倚剑抱持,又是投缘的人,此身誓不另嫁,惟恐话不落实,少时人一飞走,从此鸿飞冥冥,仙凡路隔,黄鹤一去,何处寻踪?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等到问明对方心意,便不好意思起来,微笑答道:“这些事谁在问你?我管你呢!”倚剑见她病后容光已渐回复,满脸娇羞,更增妩媚,越看越爱,知道事已定局,不会触怒,再想起前在青门峡所见狄武、芳霞恩爱情景,忍不住重又凑近前去,拉着文嫣右手低声笑道:“想不到姊姊对我如此情深义重,方才差点没有把我急死!”边说边把头一低,待往脸上亲去。文嫣忙用左手一推,低声急道:“他们来了,还不快坐回去!我必嫁你,你忙什么!禀明母亲之后,由你亲爱,只不把我一人丢在这里,各自回山,就足感盛情了。”倚剑还想把手亲上一下,耳听楼梯连响,文嫣把手一甩,已有温意,知道众人果然回来,忙郎归坐,想起前情,脸正发烧,众人已相继走进房来。
  文琇问知妹子死里逃生,还服了两粒灵丹,只说明韶因祸得福之言已验,偶一回顾,瞥见倚剑、文嫣暗中对使眼色,文嫣又似装病卧床不起,忽然醒悟,心甚喜慰,正想设词探询,倚剑已把狄武引向房外密谈,料知事已八九,便把众人支出,暗向文嫣探询。
  文嫣先因身是少女,被人扶抱,和倚剑又有好感,决计以身相许,事定之后,反倒害起羞来,文琇再三盘问才勉强说出:“你不会问狄二哥去?”文琇因只这一个妹子,对她最是怜爱,想起昨夜重返师门,和云章三生旧侣重缔良缘,何等欢喜之事,不久便要相偕入山,夫妻同修,却任妹子一人在家侍奉老母,太已寂寞,妹子年已成长,尚未订婚,眼界又高,山居少人来往,以前还想姊妹易嫁,偏生云章痴情不二,文嫣也不投缘,迁延至今,现在更谈不到,自昨夜起便为此事悬心,难得有此如意郎君,又是剑仙一流,真乃天赐良缘,再好没有!妹子向来无话不说,这次偏是一言不发,再想起进门时倚剑头红脸涨神情,心疑内中必有一人拒绝,或者妹子虽然心愿,倚剑向道心坚,没有室家之想,再不便是师长不许婚嫁,心正疑虑,忽听云章隔屋相唤,赶去一问,狄武已由倚剑告以前事,请托云章做媒,不禁大喜。忙把杨母请出,由狄武、云章代为陈情,自然一说即允。全都大喜,当日便议成婚。

第一八回
归志恋宫墙 万道毫光从地起  中霄驰骥足 一声长啸乱云飞
 
倚剑早已背人取出锦囊仙示拜观,得知婚姻之事已蒙允准,但是师父成道在即,只师兄水明韶外功未完,尚在十年之后始能成道,令倚剑成婚之后,夫妻二人同赴褒斜附近黄彀山天池洞,按照本门心法一同修炼。到了明年九月重阳,恭送师父飞升,再见一面。倚剑想起师门恩重,觉着师父明年重阳必要飞升,共总年余光阴,理应随侍在侧,执意先回山去师徒相聚,候到飞升之后再来完娶。众人劝他不听。狄武劝令完婚再走,不过耽搁三数日光阴,有何不可?倚剑凄然答道:“小弟本是孤儿,蒙义父母深恩收养,大哥不弃结为骨肉,又蒙恩师深恩成全,始有今日,如何忘本?我蒙诸位兄姊和二姊错爱,定此良姻,自是求之不得的事,无如我与大哥遭遇不同,婚姻大事理应禀明父母师长,如何不告而娶?”众人强他不过,同时文嫣人早复原,也被云鸾芳霞强拉出来。事情定局以后,因见狄、田两家也是未婚夫妻,俱都说笑大方无什嫌忌,也就减去儿女之态,文嫣在旁插口,不愿早婚,并说母老无人侍奉,褒斜之行不知能否奉母同往?便不能修道成仙,也应设法使享上寿,稍尽儿女之心,我们均非世俗儿女,何拘形迹?最好任剑弟回山禀明师长,第一先是老母有了安顿,再谈别的,才是正理。众见二人一般无二,只得罢了。
  文嫣正和倚剑商量随同往见师父,忽听龙犀吼声,疑有变故,忙同赶出一看。龙犀首向西北,不住昂啸作势,又拉众人衣襟前扯,似令同行。云鸾、芳霞猛想起那日龙犀本来随在洞内困守待援,狄武到日,忽然低呜,作势欲出。众人知它神兽通灵,必有原因,便由芳霞悄悄放出,先还担心妖人拦阻,龙犀神情惶急,又是非出不可,只得听之,后来一看,龙犀刚一出洞,便由崖侧轻轻援纵上崖飞走,一去不归,心正悬念,忽在事完之时赶回,先前初次上骑时也是这等光景。云鸾以前和它久处,人兽之间,好些事均能领会,听出啸声和往日与好春、采春二婢游戏时相似,不禁心动。自从二婢失踪,云鸾心中愁急万分,因芳霞据实奉告,悔恨非常,又不知去向,无计可施,惟恐芳霞愁急,口里不说,心中难过,跟着便和妖人拼斗,直到回家,一直无暇及此。见状心动,忙问龙犀:“你出外去,可是探询好春她们下落么?”龙犀将头连点。众人便问去处。人兽问答,各以意会,不久便问出二婢被妖人擒去,落在西北方深山之中,妖人似已他往,只不知龙犀为何不能将其带回?众人均喜二婢灵慧,小小年纪遇此奇险,一经探明便议起身往援。文琇说:“群邪虽然伏诛,尚有一妖人元神逃走,为防妖党约人报仇,卷土重来,好春坪万不可以离人。”商议结果,由狄武、倚剑同去,余人留守。后因云鸾、文嫣坚执同往,文琇本来不许,云章笑说:“看龙犀神情,当地已无妖人,许有邪法埋伏,不能冲入。二位妹子虽然不会法术,武弟灵符神妙,长于隐形飞遁,足可防护。龙犀深通灵性,能知人意,愚兄妹与它相处日久,彼此之间已能意会,方才同出二婢被困之处并无妖人踪迹,同去无妨。”云章原因倚剑与文嫣只是口头订约,并未过礼,人虽诚厚,但他怀念师恩,刻不去怀,向道之心又坚,惟防万一回山禀告师父不允,或是志切修为变了初衷,欲借此行使二人稍微亲近。恰好云鸾和狄武久别重逢,意欲同去同回,救转二婢回到家中,住上几日再作计较,执意随去,连向龙犀盘问:“有无妖人在彼?
  是否危险?”均将头连摇,以示无害,井问出此行好似还有遇合,力主四人同行。狄武、云鸾想令芳霞同去,芳霞因狄武和云鸾难得亲近,意欲退让,故意笑说:“要和杨家大姊作伴,好在往返至多一两天的耽搁,何必都去?”狄武强她不过,只得罢了。
  四人辞别起身。云鸾恐文嫣不好意思和倚剑亲近,故意拉了狄武并坐在前。文嫣见云鸾自经患难,与狄武重聚之后,便不再作儿女子态,常时携手并肩,情话唱隅,亲热非常,知她故意让坐在后,又见倚剑满脸痴笑望着自己,似想伸手来扶,回顾云章、文琇、芳霞等已全退回楼内,料知众人有心如此,不禁面上一红,白了倚剑一眼。倚剑见她面带娇羞,人更美艳,心中爱极,知道不会触怒,又见狄氏夫妻上骑,龙犀回首低啸已在催走,忙把文嫣一拉,就势半扶半抱同坐上去,觉着玉臂凉滑,粉滴酥搓,楚腰一溺,入抱魂销,心正得趣,忽听楼上低声笑语。二人回头一看,云章等三人凭栏下视,正在互相指点说笑。倚剑面嫩,脸方一红,龙犀已腾空而起。文嫣娇嗔道:“都是你闹的!你看被人笑话不是?”倚剑见龙犀己然起来,恐文嫣推拒坠骑,抱持更紧,一面更用宝光护住四外,以防失足,低声赔笑道:“好姊姊不要生气,是我不好,心急了一些。
  你看大哥大嫂头都不回,有多亲热!我们同在一起,共总这点地方,不扶住你,跌将下去如何是好?”文嫣见他抱持越紧,回顾好春坪相隔已远,前面云鸾已被狄武揽在怀里,脸贴脸低声说话,不时喜笑颜开,恩爱非常,也就不再抗拒,任其温存抚抱,一会笑问道:“你不是以师父为重,连婚都不肯订么?这样缠人作什?”倚剑正色答道:“话不是这样说。实不相瞒,先前一心向道,并无室家之想,后在无意之中助姊姊脱了一难,本是心目中时常想念之人,蒙你下嫁,感恩知己,此时宁失天仙位业,也不愿把姊姊失去。只是小弟幼遭孤露,蒙义父母深恩留养,恩师逾格垂青,将我接引入门,为了自身成道在即,特以本门心法倾囊传授,并赐好些灵药异宝,共总几时,居然练到绝迹飞行地步。按照师传勤练,将来作一散仙定必有望,如其忘本不告而去,成什人呢!”文嫣反问:“你说我是你心目中人,为何救我时话都未说一句?后来,我因被你抱过,誓不再嫁,两次示意,你均故作痴呆,还说爱我,这话哄鬼!”倚剑抱着文嫣纤腰紧了一紧,笑道:“姊姊你还说呢!当你初醒时的神情,差点没把我吓死。你不露出口风,如何敢于冒昧?况我以前对于姊姊只有敬重,并不敢有丝毫杂念,只是心头老有姊姊影子,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怎能怪我?”文嫣见他紧抱不放,佯嗔道:“你这是对我敬重么?”倚剑涎脸笑道:“为了以前敬重大过,想起冤枉,难得有了今日,自然要亲热一点,何况救回二婢,不久就要回山去呢。”
  文嫣见倚剑紧抱自己不放,越来越亲热,偷觑云鸾,正和狄武耳语,似在谈论自己,觉着不好意思,本来又想推拒,及听倚剑事完就要回山之言,想起会短离长,欢娱苦短,心中不忍,只得附耳低声说道:“你不会多留几天么?师父还叫你和我同往黄毅山天池洞同修呢,这等忙着回去作什?”倚剑本来不舍和文嫣分离,略一寻思,慨然说道:
  “师父仙示原令我明年重阳前回去,缓归无妨,但是师恩深厚,还有年余便要分别。我看完柬帖心如刀割,如非为了姊姊和救二婢,直恨不能当时插翅飞回。此后白云在天,去德日远,不比姊姊和我从此天长地久永不分离。早回一天,多见一天,并还多得一点教益,并非不顾姊姊寂寞,幸勿见怪。”文嫣闻言虽觉有理,无如彼此夙缘前定,互相爱好,不舍分离,想了又想,拉着倚剑的手娇笑间道:“好弟弟,我和你同见师父去可好?”倚剑答道:“恩师性情刚正,不奉师命,我实不敢作主。”文嫣假气道:“你说这话,分明嫌我累赘。照你所说,师父柬帖不特婚姻之事早已算定,并还命你带我一齐修炼,口气甚好,你便带我同去,也可说是依恋师父,不舍这年余分别,丢我一人在山,既不放心,又恐违背师父之命,为此折衷从权,将我一同带去,以求两全。再者,我既领受本门心法,也应瞻拜仙颜,面谢师恩,稍遂仰慕之私,才是正理,此行并非无话可说。我想师父爱屋及乌,当然峻拒之事。你不带我去就拉倒,说这假话作什!”倚剑爱极文嫣,不忍拂她心意,只为天性诚厚,一时转不过弯来,闻言立被提醒,觉着有理,又见文嫣满面娇嗔,似喜似愁,越觉丰神妩媚,楚楚可怜,心更不忍,连忙搂紧笑道:
  “姊姊之言果然有理,我因平日对师恭谨,便这次违命回山,也是拼受责罚,并非得已,既然如此,反正一样违命,为姊姊多受一点责罚也所心愿,何况师父口气对你甚好,或者还不至于受责呢。”
  文嫣知他谨慎胆小,好些过虑,闻言大喜,因在一路之上只和倚剑隅隅私语,未和狄氏夫妻问答,想起以前曾向云鸾取笑,恐其报复,先朝倚剑拉手示意,令其松手,朝前笑唤道:“鸾妹怎和姊夫亲热,也不理睬我们?狄大哥平日那么想念剑弟,如今人来不久,就要分别,连句话都没有。现在已是如此,成婚之后恐连人也不认得了罢。”云鸾回头笑道:“我知你和剑弟新订良缘,必有许多话说。你平日贫嘴薄舌,专惯笑人,一旦落到自己身上,怕你不好意思,所以我们连头都不肯回。武哥几次要和剑弟说话,均被我拦住。你不谢我,还要假撇清,反口说人,真没良心!如说武哥只顾和我说话不理剑弟,剑弟千里远来,也和他一样,理应弟兄亲热,为何只顾和二姊温存体贴,连话都不说一句呢?”文嫣平日门巧,人又好胜心高,为防云鸾取笑,故意把话说在前头,不料云鸾反唇相讥,急切间无话可答,再者倚剑更羞得脸涨通红,连呼“大哥”,狄武回头笑问“何事”,倚剑偏又无话,引得云鸾哈哈大笑,连文嫣、狄武见倚剑窘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文嫣推了倚剑一下,笑骂道:“你真废物!连句话也说不上来。索性和你大嫂一样,把脸皮放老一点,由她笑去,看还有什话说!”云鸾笑道:“只你承认面皮比我老,谁再笑你!”倚剑接口道:“本来我有好些话要和大哥说,因见大哥已被大嫂拉坐在前,心想到后再说也是一样。”活未说完,云鸾气道:“你想代二姊报仇么!
  为你们说话方便,反倒说我。”文嫣笑道:“可见你欺人大甚。连他这样老实人,也被你逼出话来。”云鸾更气道:“你们不知好歹,早晚给你厉害!”倚剑原是口快心实,又因先前受窘,意欲遮盖,实话实说,及见云鸾似在生气,还不知因何得罪,忙赔笑道:
  “小弟怎敢和大嫂斗口!无心之言,并未开罪,为何见怪?”文嫣见他惶急,知道还未醒悟,笑道:“呆子!她是嫌你说她拉你大哥同坐。休要看她生气,这叫作其词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你晓得什么!”随唤:“鸾妹莫要生气,你算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连我二人也说在一起。大家扯平,总该无话可说了罢?”云鸾笑骂:“谁不知杨家二姊这张利口!且叫剑弟过来与他哥哥同坐,我不和你说了。”文嫣笑答:“不用装腔作态。
  你没见龙犀在下降了么?”云鸾笑道:“连这一会工夫,都舍不得,还说人呢!”
  文嫣方要答话,龙犀已往前面崖顶飞降。四人往前一看,前面乃是一座大山,形势甚是高峻,白云如带,横亘山腰,恰将全山隔为两段,半山以下形势虽险,还有途径可寻,半山以上竟是四面壁立,连个羊肠鸟道俱都不见,近顶处山势突然往里凹进一二百亩一片盆地,背倚峰颠危壁,高约三数十丈,三面山石环绕若城,左边一片湖荡,清泉滚滚,看去颇深,右边嘉木千章,繁花满地,小峰二五,宛如云骨撑空,参差位列,衬得景物十分清丽,松林尽头隐现大洞,洞侧有一陡峭山径,似可盘升到顶,最奇是全山童秃,寸草不生,只近顶这片平地高崖有山有水,洞壑清奇,到处布满花树,危壁之上碧苔如油,间以杂花,远望过去,绿云片片,锦绣成堆,好看已极。众人正自指点称赞,龙犀已飞到石城前面,突然停止不再前进,连声吼啸起来。云鸾识得龙犀心意,见前面静荡荡的不见丝毫异兆,忙问龙犀:“好春、采春是在下面被困,你曾经见到过么?”
  龙犀将头连点,仍自吼啸不已。云鸾又问:“你不肯下降,莫非下有埋伏,妖人尚在不成?”龙犀先一点头,后又摇了两下。云鸾刚问出龙犀日前来时才一吼啸,二婢便自奔出,妖人已走,但有邪法埋伏,必须破法人内,倚剑见龙犀只管停空问答,心中不耐,便将防身法宝交与文嫣,说:“此宝乃恩师所赐,名为白电珠,用以防身,任何邪法异宝均难侵害,用法更是容易,你只照我灵诀,用这支红针指定此珠,便能发生威力妙用。
  我到前面探看一回。”说罢,将手中红针交与文嫣,传了用法,立往前面飞去。刚一越过石城,便听霹雳连声,无数碧阴阴的火弹似百子连珠火炮一般纷纷爆炸,黑烟蓬蓬潮涌而起,整座山头立在笼罩之中,内中更有无数飞刀飞叉,朝人四下攒射不已,倚剑当时陷身烟火海中。
  狄武见状大惊,奋身欲起,吃云鸾一把抱住,大声急呼:“你法力飞剑不如剑弟,徒自犯险有何用处!且等看明再说,不会先放飞剑么?”文嫣自更情急,刚急喊得一声“剑弟”,猛瞥见山顶上飞起一片云霞,中拥三个少女,内中两个未成年的正是好春、采春,电也似急,往东南方冲云飞去,过时,朝着龙犀背上三人将手连挥,将头连点,意似招呼,满脸喜容,飞行神速,一闪不见。狄武正指龙钩仙剑飞出,随听下面震天价一声迅雷过处,万道毫光迸射如雨,弥漫山头的大片妖火黑烟立被震散,消灭无踪。再看倚剑,满身银花环绕,由下面飞起,回顾三人,笑呼:“邪法已破!大哥、大嫂、二姊快来!前面洞中恐还有别的埋伏。好春、采春已被仙人救走。原有妖邪已在珠雨崖伏诛,不足为虑了!”三人闻言大喜,未等开口,龙犀已当先驰去。落地一看,文嫣遥望倚剑正纵遁光往左侧洞中飞去,忙唤道:“剑弟等我一路!好在妖人已死,让我跟去见识见识。”倚剑闻言略一停顿,三人相继赶上。
  倚剑笑道:“难怪龙犀不敢下落,这里邪法埋伏也颇厉害,幸而来时持有恩师所赐法宝灵符,否则破那邪法尚无如此容易。我想洞中埋伏必更厉害,进去时候由我在前领导,大哥后卫,仗着师传灵符,随时应变,不可大意。虽然持有防身法宝,到底还是谨慎些好。”说罢,四人一同走进。刚一进门,埋伏便自发动。倚剑事前已有准备,一见碧光突起,不等全发,先取法宝施为,当时破去。入内一看,尚有内洞,比前洞还要宽敞整洁,色质如玉,又经妖人多年来刻意经营,洞室陈设华美异常,二层洞门上刻着“黄穀仙城天池古洞”八个大字,洞门本是又高又大,加上这八个朱书古篆,气象越发雄伟庄严,壁上孔窍玲珑,大小皆备,密如蜂窝,比起外层洞府又是一番光景。四人才知当地便是黄穀山天池洞,倚剑夫妇奉命清修之所,好生欢喜。狄武便劝倚剑就在当地修炼,无须回去。倚剑固执不肯,说:“师门恩重,这里无论多好,也要回去。”文嫣因丈夫已允同行,也未劝阻,便问:“二女被仙人救去,如何得知?”倚剑答说:“方才刚陷埋伏时,曾见一位女仙带了二婢由洞中飞出,用传声遥语,说好春、采春已被救往大峨山紫云洞,此时尚非相见之时。二女因行时匆迫,更未料到主人会来,闻得龙犀吼声,因前日龙犀来过一次,为邪法所阻,以为又被禁法隔断在外,及见主人飞到,想要见面,已然无及,为此托我代向主人叩谢,说是二女现已转祸为福,一俟学成道法,定回好春坪拜谢主人恩义。我原有法宝防身,也为听这一套说话,方始迟延了一阵,后听文嫣哭喊甚急,知不放心,才用师赐灵符将邪法破去。此符共是两道,珠雨崖只用一道,先还疑心余此一道何用,不料竟在此地用上,可见师父未来之事均已算定。”云鸾笑道:“你师父遇事前知,你违命回山想也在他算中,怎又令你和二姊在此修炼?依我之见,莫要空跑一趟,仍须来此同修罢。”倚剑笑答:“此举原是拼受责罚,并非恩师之意。心志已决,一任师父怪罪,哪怕二姊所请不准,小弟在明年重阳家师飞升以前,也决不离开的了。”狄武接口道:“此话不然,看这座洞府景物何等灵妙,无人留守如何能行?万一被妖人占去,岂不可惜?”倚剑闻言略一寻思,答道:“凡事均有定数,该为我有,决不会被妖人夺去。无论如何也须回山一行。便是大哥,在好春坪住上数日,也应先回青门峡,仍把飞剑法术学成,先寻金光亮老贼,为父母报仇除害,再行完姻,比较两全。”狄武忙答:“我本意也是如此。
  四人随往游行全洞,见洞中石室甚多,洞顶并还嵌有大小明珠,最大的竟有酒杯大小,灿若明星,照得合洞光明如昼,内有两处陈设尤为精美,衾枕用具应有尽有,整洁如新。云鸾笑对文嫣道:“这里真是极好一处洞房,你和剑弟成亲多好?”文嫣笑道:
  “我们正要回山见师,你如喜欢,权且奉让如何?”云鸾闻言,想起众中只自己和文嫣不会法术,如今文嫣已蒙仙师转令倚剑传授,自己仍无遇合,心正愁烦。倚剑接口笑道:
  “看恩师仙示口气,好似将来大哥也要来此暂居。我想我们弟兄姊妹情逾骨肉,只大嫂一人尚无遇合,意欲回山代向恩师求告,为大嫂引进到别位女仙门下如何?”云鸾大喜道:“剑弟真个义气。只惜我命浅福薄,前往青门峡求救,为禁法所阻,仙人近在咫尺,想见一面均未办到,何况入门拜师,此事只怕难呢。”倚剑笑说:“青门十四位师长只有一位女仙,闻已不再收徒,余均男子,自是艰难。家师洞中时有女仙来访,遇机如代求说,也许能有几分指望。大嫂放心,定必尽力而为。自来大器晚成,决不使你一人向隅便了。”云鸾连声称谢,商计回去。倚剑本想当时回山,因众强留,又想狄武久别重逢,尚须叙阔,还有文嫣,也要回去辞别母姊始能同行,只得应诺,随同起身。倚剑虽然用功勤奋,毕竟徒师不久,不擅禁制之术,只得把洞府空在那里。为了便于说笑,仍骑龙犀飞行。归途已是半夜,月明星稀,天光晴美,秦岭多云,时见白云片片,迎面飞来,亮如银雪,俯视山河大地,直似蒙了一层银霜,夜景清绝。龙犀归途分外精神,飞着飞着,忽然一声长啸,冲人前面云层之中,破空乱云而渡,四蹄划动如飞,大片白云全被踏碎,化为一团团的银絮,满空飞舞,滚转不停,一晃眼就是数十百里远近,不消多时,便飞到好春坪上空。 



第一九回
并辔驶遥天 迢递关山求道诀  奇香生绝壑 溟漾烟水觅灵葩
 
天已离明不远,云章、文琇、芳霞三人梦中闻得龙犀啸声,连忙穿衣,相继迎出。
  四人一犀已在楼前降落,一问经过,得知二婢因祸得福,被一女仙救去,俱都代她们欣慰,同往楼中落座之后,共商行止。云章算计众人当日必回,早命下人备好酒筵,商谈结果,决计狄武、倚剑同留三日,第四日一早起身,连文嫣一齐带去。行前,狄武见云鸾闷闷不乐,知她虽听倚剑之言,仍不放心,便和芳霞商量,令代引进到乃师崔黑女门下。芳霞来时,早有仙人预示,知道云鸾另有遇合,笑对狄武道:“我也知道鸾姊愁闷,无如恩师性情古怪,非人所堪,鸾姊另有遇合,也许不久就要应验,你不会和剑弟一样,将她带往青门峡试上一试么?”狄武早听出师父口气,青门峡不愿女子前往,所以不曾想到,闻言方自有些作难,云鸾却认了真,忙接口道:“你说得对,二表姊不是也随武弟往见师父么?你怎不能带我前去?四人同往,再好没有,还可与二表姊商量,不论何人,能蒙收录,便把另一人一同引进,彼此都多一条道路,岂不要稳当些?”狄武见她一厢情愿,神态天真,眉飞色舞,高兴非常,明知此行无望,甚或连面都见不到,有心相拒,因云鸾正在高兴头上,又知她素来娇惯任性,见众姊妹均有仙缘遇合,独她一个尚付阙如,平日好胜心高,本在愁烦,被芳霞一说,觉着有了指望,心正欢喜,如说扫兴的话,定必伤心难受,实在不忍,心中愁急,背人瞪了芳霞一眼。芳霞朝他把嘴一抿,不特没有理睬,反对云鸾道:“心坚石也穿,天下无难事,只要至诚虔心,具有毅力,百折不回,终有成功之日。否则,妹子何等苦命,几时想到能有今日?听恩师的口气,姊姊根骨福缘甚好,决不向隅。妹子也曾代你求过,恩师虽与你无缘,不久终有奇遇。
  此事包在我的身上,你只责成武弟,必能如愿,只看他畏难与否而已。”狄武一听芳霞越说越厉害,云鸾定必信以为真,照此情势,只稍推倭,以云鸾的性情,直非翻脸不可,又急又气,以为芳霞有意作难,恨得牙痒痒,偏是无计可施,芳霞却是笑语从容,和没事人一般,心正愁思。云鸾回脸笑道:“武哥,你不是答应了么?怎不开口?说定之后好和二表姊商量。”狄武方一迟疑,云鸾立有不快之容。狄武最爱云鸾,见状慌道:
  “去自然是同去,不过青门峡十四位师长,只一位是女剑仙,已关山门,既然同去,事在必成,我想到时如何说法。”云鸾方始转了喜容,答道:“呆子!不是还有剑弟和二姊这一对么?你师父如若固执不允,不会再求葛真人想法么?”狄武见她看事太易,情知不容分说,强笑答道:“反正我必为你设法引进,事前却须想好,以免落空。先不要和二姊商量,等我打好主意再说。”
  这时,室中七人同在楼厅之内,多是少年情侣,心热头上,地方又大,无形中分成三起。倚剑、文嫣作了一对,正在并肩凭栏,喁喁情话,忽听云鸳连提二表姊,不知何事,便走了过来。文嫣笑问云鸾:“唤我作什?”云鸾方要开口,狄武抢前说道:“等我和剑弟商量之后,回来再定。”随拉倚剑去至一旁。云鸾又想开口,芳霞拦道:“鸾姊先不要忙,等我和二表姊商量了来。包你成功,否则妹子认罚。”云鸾早看出芳霞对她亲热情厚,事事关切,一听口气始终肯定,越发放心,笑说:“全仗你了。”文嫣连日早看出云鸾心事,也颇代她难过,无如这类仙缘遇合,千载一时,全仗夙世修积,本生缘福,非可勉强,便自己此行,丈夫能否拿稳也不一定,自己尚在未定之天,如何为人援引?如非爱莫能助,早已开口,一见狄氏夫妻三人说话神情,料与拜师之事有关、骨肉之亲,彼此情分又厚,不容推谢,心中为难,想起云鸾小性,又没法说。芳霞见她吞吐,知道疑虑,一把拖向一旁,暗中告以机宜。文嫣闻言大喜,笑道:“原来如此,真乃求之不得的事。你恐剑弟为难拒绝,使鸾妹多心,令我前往招呼,这倒不必。剑弟为人忠厚,对他哥哥感恩刺骨,宁肯自己受过,也必应诺,此举正可显他义气。”正说之间,狄武忽同倚剑由外屋走回,一进门便朝云鸾笑道,“事情已有几分指望,只是剑弟为难罢了。”云鸾大喜。云章、文琇闻声赶过,笑问:“何事?”原来狄武因觉云鸾此行十九无望,但又不能拒绝,没奈何,只得拉了倚剑去向一旁商量,初意倚剑也必作难,不过爱妻面前无法交代,好在弟兄情厚,无话不可说,也许想出搪塞之法,本心没有想到倚剑能够答应,谁知刚一开口,倚剑便慨然应诺,并说:“我无大哥,决无今日。
  休说恩师最重孝义,便是兄弟受恩深重,看着众人皆有遇合,只大嫂一人向隅,也实问心不过。此事交与兄弟,哪怕此次回山跪上多少天,受上许多严罚,也必苦求恩师允诺,至少也与弟妹同其进退,不使大嫂一人回来。”狄武知其强求,定必为难万分,再三盘问,劝其如见事真无望,不可勉强,免得平白受责,无济于事。倚剑力言:“无妨。我知恩师为人,又对兄弟恩怜,十九有望。大哥放心。”狄武闻言若释重负,喜出望外。
  依了倚剑,四人日内起身,径直往见葛真人,求其援引二女。狄武想起师恩甚重,即便所求不允,明知无望,也应先见师父,等到坚拒,再求葛真人,才是道理,当下议定,第三日同飞青门峡,见师之后,看其允否再作计较,以免失礼忘本。云章已听文琇说起二女前途不久均有仙缘遇合,只是事前不宜泄露。文嫣更因芳霞密告乃师崔黑女行时之言,乐得表示丈夫义气,闻言连声赞好,和云章夫妻一样,更无他话。经此一来,云鸾也有了着落,高兴非常,便不再以愁颜相对。
  大家欢聚了两日。云章夫妻仍留好春坪侍奉杨母,芳霞虽经云鸾强拉同行,为了飞剑法术尚未练成,又知二女此去俱都有事,便推说:“必须回山复命。等到领了本门心法,快到崆峒派约期斗法以前,始能再见。”不等四人起身,先自别去。狄武、倚剑同了二女跟着起身,本定往青门峡飞去,七百里山路飞行神速,本不须多少时候,因是二女不会法术,狄氏兄弟带人同飞长路比较吃力,倚剑未带灵符更是艰难,龙犀必须留在田家,不曾同行,又是少年情侣,一起身便分成两对。狄武仗着灵符之力飞得较快,不时途中等候,飞了一阵,望见左侧云雾开处现出一片山林,水碧山青,花光如绣,景甚清丽,尚是初见,心疑来时为云雾所遮,致未发现,便把遁光按住。等倚剑追上,先将遁光往上一合,狄武笑道:“剑弟,你看下面景致多好,你先前来时可曾见到?”倚剑方答“没有”,鼻端忽然闻到一股清香。因那地方乃秦岭最高之处,乃半山之上一片高原,两面山势均低,四人冲云平飞不曾留意,等到飞近当地,云雾忽开,上下相隔才十数丈。四人闻出香气甚奇,心神为之一爽。
  狄武还未十分在意,倚剑忽想起前月有一女仙来访恩师,带有一个药篮,内贮灵药数种,中有一种并蒂同开,道家名为红寿草,又名美颜仙草、同芳花,说是海外采来,曾费不少心力,有返老还童、驻颜益寿灵效,修道人服了,至少也抵百年功力,那香味正与此相同,暗忖:“爱妻此时美艳如花,多么好看,平日曾见男女仙人好几位俱都中年以上,不是得道较晚,便是神仙驻景仍须灵药,此山会有这类花香,莫非灵药在此?
  那服法曾听师父和女仙说过,极为容易,如能就便采得,四人同服,将来成道,永为神仙美眷,常是少年容华不再老丑,和水师兄一样,岂不格外美满?”心念一动,因防灵药有主或有恶物精怪盘踞守护,无心惊动,花采不成,还要生出波折,难得弟兄二人均有隐形符法,意欲假作飞过,到了前面云层之中,再将身形隐去,暗中下降,将灵药采来一同服用。主意打定先和三人打一手势,更不停留,加急前飞,到了前面密云之中,低声告以心事,传了服食之法,然后转身隐形下降。
  落地一看,当地乃半山凹中一片平地,泉瀑甚多,注成好几条溪涧,内中一条水势最洪,由山后上流头奔腾而来,声若雷轰,玉龙也似,随着地势,绕越大片花林,蜿蜒往侧流去,到了尽头崖口,汇同左近几条溪涧的水,化为一条匹练往下飞坠。溪涧中怪石林立,急流经过,激溅起一蓬水花,烟飞雾涌,映”日流辉,与四外花光相映,分外美观。危崖幽谷之间,各色繁花缤纷满目,时闻异香。更奇是,花林处处,松杉修竹俱都高大繁茂,干云蔽日。地上浅草蒙茸,不论石土地面,点尘不染,不似寻常山中景物,只管灵秀雄奇,仍有荒芜之处,直似人家园林,常有园丁工役打扫修治情景,上来忙着采药,又急于回山见师,为二女引见,只觉灵秀整洁得奇怪,并未十分留意。及至四下搜索,所见香花香草甚多,先闻花香,和倚剑以前所见那类灵药却未见到。
  倚剑因觉这类仙缘百年难遇,尤其那花香非兰非桂,清馨隽永,与别的花草决不相同,方才空中所闻非是此花不可,决不至于闻错。因见下面地域广大,如不仔细搜寻,难于发现,为了爱妻驻颜,又与修为有益,立意非将那花找到不可,好在恩师未限归期,这类灵药已然发现,如何失之交臂?见狄武忙着回山,二女也因事未定局,巴不得能够早到,同催起身,悄告三人,说:“寻到灵药便可脱胎换骨,增益灵智,仙人便是本来不收,也肯收了,当面错过,岂不可惜?”三人方被说动,一同寻找。谁知那花香就方才空中经过云雾开时随风吹到,闻了一股之后,下来认真搜寻,均无影迹。先还疑是香花太多,被别的花香混过,后经四人把当地踏遍,终寻不见,一察地势,只有泉瀑来路上流头不曾去过,虽与先前风向相反,偏在山后,十九不会在此。

第二○回
无意遇仙缘 比翼鹣寻红寿草  有情成美眷 并蒂莲共素心人
 
  倚剑想了一想,终不死心,又见当地景物那等清幽灵奇,找了好些时,除见到一些不知名的彩禽往来飞鸣,见人不惊而外,并未发现一点猛兽毒蛇影迹,也未见有人影,渐把初来时戒心去掉。下余三人一面忙着采药,一面急于回山,恨不能当时便将灵药采到,先沿溪涧往山后幽谷之中走去,沿途无事,胆子越大。倚剑一人在前,东张西望,到处搜索闻嗅,辨别香味,全神贯注前面,并未留意身后。狄武本同二女尾随在后。行至谷中,云鸾忽然内急,瞥见道旁有一小径,长只丈许便到尽头,此外别无隐僻之处,便拉文嫣同去,令狄武一人前行。狄武因见来路平静,不见人兽踪迹,二女又催走远一些,遥望前面,倚剑已然转过山角,相隔约有二三十丈,忙追过去。倚剑问:“大嫂二姊怎未同来?”狄武告以有事在后。倚剑方想起当地景物灵奇,又是这等清洁,说不定便有异人奇士在此隐居,四人不应离开,正问:“人在何处?”狄武答以就在后面,事完即至,猛又闻到一股清香,正是先前空中所闻,苦寻未得,失望之中忽然无心发现,不由惊喜交集,只顾寻那灵药,便把前念丢开,忙问:“大哥可闻花香?”狄武答说:
  “香味和先前一样。”忽然又是一股随风吹到,香气更依。
  二人忙朝香风来处细一察看。原来当地乃是山后那条瀑布的尽头,溪涧到此,地势渐高,那瀑布由谷侧面崖壁缝中激射而出,相隔涧底约七八丈,水势奇猛,水龙也似,直射相隔五六丈的对面崖壁之上,撞将回来,到了当中,再成一人字形瀑布往下飞落,直注溪涧之中。顺流下行,那香气便一阵跟一阵往上送来,涧中白石粼粼,俯视水底,沙明如雪,除两边崖上满布苍苔而外,休说是花,连草都不见一根。二人又飞往对崖察看,这时,因见沿途无什动静,隐形法已早撤去,再三寻思,只觉香气甚浓,相隔颇近,却寻不见花的影子。后来狄武看出那裂缝形如巨口,斜列崖际,宽达两丈,高约数尺,瀑布顺水口往外斜飞,也是又宽又大,轰轰发发之声宛如迅雷奔腾,震动山谷,水势既猛且洪,涧崖虽然宽及六七丈,因朝对面斜射再反激回来,化为万重零雨,水烟漾漾,尽头一带崖涧全在笼罩之下,白雾影里银光闪闪,仿佛大片水云当中裹着一条玉龙,在内飞舞闪动,形势奇绝,忽动灵机,忙告倚剑:“花香明由涧底发出,莫非瀑布之下还有花草不成?”倚剑也被提醒,同纵遁光穿瀑而下。到了涧底,定睛一看,水下面约有三四丈方圆一片空地,成一斜坡,虽然无水,但受水气常年滋润,苔薛甚厚,分外肥鲜,那香气似在近侧,仍是空无所有。
  倚剑心正奇怪,偶一回顾,发现那斜坡近壁之处有一二尺多宽的裂缝,看去颇深,心中一动,忙即飞下,降约十余丈,壁上忽现一洞,看去黑黝黝的仿佛颇深,花香便由洞内传来,料定不差,忙告狄武一同飞进,匆促之间,始终忘了为时已久,二女怎未寻来?也未想起反身寻找,等到飞入洞内,前进里许忽见亮光,知达出口。倚剑暗忖:
  “听那日女仙说,此花香最清奇,每日十二个时辰,共分六次发出,越是风日晴美或月明星稀之夜,香气越浓,往往远及数里之外,常人休说采服,便闻到那股花香,也有好些益处,照此情势必能得到,只奇怪这类灵药仙草必有神物守护,如何毫无动静?”心念才动,已达出口。目光到处,瞥见那出口是一三尺大小的圆洞,人不能挺身而过,比来路窄小何止十倍!洞口外有一圆形浅池,与洞一般大小,深约二尺,内里放着一个玉盆,盆中满铺细沙,其白如银,从所未见,盆中正种着几本心目中所想望的灵药美颜草,内有一本已被人连根拔去,沙中还有新断茎须,浆汁白如玉乳,流溢盆中,清香扑鼻,想是放香时辰又过,香已渐灭,想不到修道人平日想求一本难逾登天、无从寻觅的灵药,自己竟会一日之间发现这多,照例每本只开阴阳两花,鸳鸯并蒂,得到之后,先将花心上所结三粒果实摘下,就口吞服,跟着连根拔起,将下面形似手指的根茎连须吃下,由此便生灵效。
  狄武来时,因倚剑说这类灵药旷世难逢,各人福缘均有定数,如能得到,不发现花心果实便连根拔起,即速回山,请师父设法培植,虽然此花娇嫩异常,又忌风日,一离生根之处,不消半日便自干枯,但也具有一半灵效,只比就地采服要差得多罢了。一见那花共有九本之多,结实的却只两株。花形甚奇,金茎挺立,高只尺许,尚有九片翠叶,长约寸许,当中双花并蒂,一雌一雄,雄花瓣作心形,共是七片,当中包着一枚半青半白大如龙眼的心形果实,雌花更少,共只四片,一边两片,相对交叉,当中现出一双心形花实,一个白色,一个宛如红玉,鲜艳非常,也是并蒂连生,挤在一起。二人各有心事,均想留与爱妻同服。狄武又听倚剑说过,一花三果可供三人服用,如同服下灵效更大,但是结实采服均有定时,花实一经圆满便须采服,否则过时自行破裂,一阵香风立时化去,一见花实饱满,回顾二女未来,忽然想起二女许久未到,必是在上述路,话未说完,倚剑深知底细妙用,瞥见花中果实已然涨圆,亮晶晶的,宛如两颗青白色的人心和一颗红心,再不采服便失良机,又见盆中还有两株,结实如豆,也将成长,忙喊:
  “大哥!仙缘难再,好在尚多,我们各服一株,再寻她姊妹二人,以免延误。”狄武也被提醒,连忙如法采服,果然清馨满颊,心神皆爽,通身舒畅非常。倚剑正待请狄武速由原路飞回往寻二女,用那灵符护送进来,等另两株花结实再行采服,把余花也同带走,忽听狄武惊呼:“剑弟快看!那是什么?”倚剑闻言抬头一看,前面乃是一片平冈,冈那面松杉林立,大均数抱以上,这时林中忽有一种似蛇非蛇,约有寸许粗细,其长不知多少丈的怪物,先似一蓬网丝抛起,忽然伸出一头,前段三尺来长,红光闪闪,好似生有无数豆大怪眼,本朝二人这面飞来,倏地掉头,似抽丝一般,往斜刺里孤峰之上飞去,其急如箭,神速已极,晃眼之间便自过完,投往近峰顶一片花林之中不见,估计少说也有百十丈长短。心正惊奇,同时又见男女三人在一片云光拥护之下电驰飞来。
  二人猛想起,这里既是无人荒山,怎会有这玉盆种上好些株美颜草在此?分明仙人所居,灵药也他所种,如何冒失采取,随便服食!料那来的必是本山主人无疑,心正惶恐,呆得一呆,那男女三人也自飞近,刚看出内中男子年约四旬左右,好生面熟,只是想他不起,对方已先含笑开口道:“二位老弟,可还认得老朽元和么?”二人未了已看出来人好似去年往青门峡寻师,途遇青狼围困,后蒙仗义相助,为倚剑医病的老人元和,因是形貌已变,又因当地仙景灵秀,种有灵药,冒昧采服,心生疑惧,以为本山主人前来问罪,不敢冒认,闻言大喜,心中一定,忙同谢罪,正说:“我弟兄误入宝山采食灵药,不知主人便是元老先生,望勿见怪。”元和笑指同来二美妇说道:“此是内人金如兰与我平生好友苏凤仪。去年此时,我这三生良友固是瘦骨支离,生机将尽,便愚夫妇也是老态龙钟,衰朽不堪,全仗杞猴灵血和这美颜仙草、同芳花雌雄三枚果实,虽未真个返老还童,居然霜鬓全乌,朱颜犹昔,比起去年,无异天渊。虽幸至诚感格,仙恩怜鉴,赐以驻颜仙果,如非二位弟台去年相助,得到杞猴灵液续命,驻颜延年,哪能梦见今日!如今愚夫妇深山养性,古洞修真,更有素心人与共晨夕,由此终古,了却六十年前心愿,全出二位之赐。二位也竟仙缘遇合,各有奇福,将来夫妻同修,美眷神仙,比起老朽少壮多历艰难,受尽波折,常人已将同穴盖棺方始重圆旧梦,岂不强得多么?”
  二人见同来二美妇一个环肥,一个燕瘦,年纪约在三旬之间,虽不似二女那等明艳、少妇风华,也各自有一种端美之致,元和固是志得意满,二少妇也是满面喜容,随同答礼称谢。先因主人既是元和夫妇,二女在此必无危害,只等话完便同往寻,还可当面索讨灵药,从容服食,俱都宽心大放。及至话完,二人方说:“聘妻同来,尚在崖上,可否寻来,同往仙府叙说领教?”元和笑道:“二位弟台的尊夫人,暂时还想离此他去不成?
  只恐难题还多着呢。”二人闻言大惊。要知后文奇情异迹,请看下回分解。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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