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设为首页
  • 收藏本站
  • 手机版
  • 官方微信
    微信公众号 添加方式:
    1:搜索微信号(13801591302
    2:扫描左侧二维码
  • 查看: 115|回复: 0

    242《克利福德·西马克中短篇科幻作品集》_完结小说网

    [复制链接]

    2346

    主题

    0

    回帖

    7083

    积分

    管理员

    积分
    7083
    QQ
    发表于 2025-7-6 19:29: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厂生产GGB16AA滑块、GGB20AA滑块、GGB25AA滑块、GGB30AA滑块、GGB35AA滑块、GGB45AA滑块、GGB55AA滑块、GGB65AA滑块、GGB85AA滑块、GGB16BA滑块、GGB20BA滑块、GGB25BA滑块、GGB30BA滑块、GGB35BA滑块、GGB45BA滑块、GGB55BA滑块、GGB65BA滑块、GGB85BA滑块、GGB20AAL滑块、GGB25AAL滑块、GGB30AAL滑块、GGB35AAL滑块、GGB45IAAL滑块、GGB45IIAAL滑块、GGB55AAL滑块、GGB65AAL滑块、GGB85AAL滑块、GGB20BAL滑块、GGB25BAL滑块、GGB30BAL滑块、GGB35BAL滑块、GGB45BAL滑块、GGB55BAL滑块、GGB65BAL滑块、GGB85BAL滑块==================================================
    [本图书由 完结小说网 www.okshu.cn或okshu.5d6d.com为您整理制作
    更多txt好书 敬请登录http://www.okshu.cn或http://okshu.5d6d.com]
    ==================================================
    【下载说明】★  如果需解压密码,一律为:okshu.5d6d.com     ★
    ==================================================





    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Xinty665 免费制作
     



    《较量》
     
      关东范译

      这是一块高级手表,30年来一直走得很准。最初父亲戴着它。父亲去世以后母亲保存着。乔·克兰18岁生日那天,母亲把它做为礼物送给他。这么多年了,这块表一直忠实地为他服务。
      可是现在,用它和编辑部墙上的挂钟一对,竟然快了1个小时。悬挂在大衣柜上面的大钟是6点,而表的时针却指着7点。克兰不得不认为他的表出了毛病。
      外面天色很黑。他开车来上班时,沉静的街道上还没有行人走动。显然来的太早了。
      他默默地站在空荡荡的编辑室里,倾听着一排电传打字机嘀嘀嗒嗒的响声。屋顶上的吊灯还亮着,照在电话机上,照在打字机上,照在堆放在桌上的白磁浆糊瓶上,闪闪发光。
      周围是这样的寂静,他想,再过一会儿这屋里就会充满生气。新闻主编埃德·雷恩6点半就会来了,然后本市主编弗兰克·麦凯也会姗姗而来。
      克兰用手揉揉双眼。他本可以用这段时间干点事儿。他本可以……
      等一会儿!照他手表上的时间他还没起来,闹钟就把他吵醒了。那就是说闹钟也快了1个小时!
      “真没道理。”克兰大声说。
      他拖着脚步绕过复印机的桌子,向着他的座位和打字机走去。突然他发现有个东西在他的桌子上沿着打字机移动——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和老鼠一样大小,身上带有光泽,说不上什么样子——这使他惊愕地立刻停住脚步,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东西蹲在打字机旁边,凝视着他。既看不到眼睛,也看不到脸部的表情,但他知道,它在看着他。
      几乎是出于本能,克兰伸手从复印台上抓起一个浆糊瓶恶狠狠地向它投去,在灯光照耀下,顿时发出一道白光,旋转着向那东西飞去。他正好打准那个望着他的东西,把它从桌子上轰跑了。瓶子击落在地板上,碰得粉碎,瓶片和软泥似的浆糊撒了一地。
      闪闪发亮的东西翻滚在地上。当它恢复正常在地板上猛跑的时候,它的双脚发出了金属般的声响。
      克兰又抄起一个铁制的剑尺,狠狠地向那个东西猛掷过去。剑尺砰地一声落在这个狂奔东西的前方,深深地扎在木制的地板上。
      金属耗子在地上掀起一些碎片,改变了奔跑的方向。它拼命地奔跑,匆匆钻进只有3时开缝的贮藏室的门里。
      克兰一个箭步窜过去,双手砰地一声把贮藏室的门关上。
      “看你还跑!”他说。
      他背靠门站着,仍然想着里面的那个东西。
      真吓了一跳,他想。被一个闪闪发光的耗子般的东西吓傻了。也许是1只耗子,1只白耗子。
      可是它没有尾巴,也没有脸,但确确实实曾经盯着他。
      “真蠢,”他说。“克兰,你真是变蠢啦。”
      这没有什么道理。这与1962年10月18日早晨太不协调,与20世纪也不协调,与正常的人类生活也不协调。
      他转过身来,紧紧地握住门的把手,猛扭一下,想把门突然一下子打开。但把手在他手掌里滑来滑去,一动不动。门仍然关着。
      “锁住了,”他想。“当我使劲关门的时候,锁给撞上了。可我没有钥匙。多萝茜·格雷厄姆有钥匙,但她总不锁门,因为一旦锁上就很难打开。几乎每次都得去叫管理员来帮忙。也许附近有管理员,也许我应该找一个来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呢?告诉他我看见了一个金属耗子跑到贮藏室里去了?告诉他我拿浆糊瓶把它从桌子上打跑的?告诉他我还用剑尺砸它并且用扎在地板上的剑尺来证明?”
      克兰摇摇头。
      他走过去,把剑尺从地板上拔出来。他把它放回复印台上,用脚把地上浆糊瓶的碎片踢开。
      在他自己桌子那里,他拣了3张纸,卷到打字机上面。
      他还没有碰到键盘,打字机就开始打字了。完全是自动的。他呆坐在那里,看着字键哒哒地上下跳动。它打的内容是:躲开这东西,乔,不要介人。你可能受到伤害。
      乔·克兰从打字机上把纸抽出来。把它们团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然后他走出去喝咖啡。
      “你知道,路易,”他对柜台里面的人说。“一个人单身生活的时间太长了就会发生幻觉。”
      “对,”路易说。“要是我处在你的位置,我就要发疯了。在那样一个到处乱响的空荡荡的房子里!当你老母亲转给你以后,你就应当把它卖掉。”
      “那可不行,”克兰说。“长期以来那都是我的家呀。”
      “要不然,你就该结婚,”路易说。“一个人住总不是事儿。”
      “现在太晚了,”克兰告诉他。“没有人能和我合得来。”
      “我藏了一瓶牛奶,”路易说。“隔着柜台也没什么东西好给你的,但我可以给你的咖啡里加一些。”
      克兰摇摇头说:“又是一天苦日子。”
      “是吗?我不收你的钱,咱们都是老朋友哈。”
      “不!谢谢你,路易。”
      “你发生幻觉了?”路易用一种疑问的口气问道。
      “幻觉?”
      “是啊。你说一个人生活过的太孤独了,就要产生幻觉。”
      “噢!只不过是那么说说而已。”克兰说。
      他很快喝完咖啡,然后回到办公室里。
      现在这地方看来又恢复了常态。埃德·雷恩站在屋内正在骂一个送稿生。弗兰克·麦凯正在剪辑早晨的报纸。另外有两个记者正蹓蹓跶跶地走进来。
      克兰很快地看了一眼贮藏室的门。它依然关着。
      麦凯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本地新闻编辑拿起了话筒。他听了一会儿,然后把话筒从耳边拿下来,用另一只手语住送话器。
      “乔,”他说。“来听听,有个神经病人声称他看见一台缝纫机在街上走过。”
      克兰拿起他的话筒。“给我接245,”他告诉总机。
      听筒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是《使者报》吗?是《使者报》吗?喂,这是……”
      “我是克兰,”乔说。
      “我要《使者报》,”那个人说。“我要告诉他们……”
      “我是《使者报》的克兰,”克兰告诉他。“你要说什么?”
      “你是记者吗?”
      “是的,我是记者。”
      “那你仔细听着。我慢慢地清楚地告诉你刚才发生的事。我正在街上走着,看……”
      “什么街?”克兰问。“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东湖,”对方回答说。“第500条街还是第600条街,我记不清了。我遇见这台缝纫机沿着大街滚动。我想,你也会这样想,你知道,如果你遇到一台缝纫机——我想有人在后边推它,后来脱了手。然而那也是很奇怪的,因为这条街很平。没有一点儿坡度,你知道。真的,你知道这个地方。平得就像你的手心一样。而且街上一个人影儿也看不见。那是在清晨,明白……”
      “你叫什么名字?”克兰问。
      “我的名字?史密斯。这就是我的名字。杰夫·史密斯。当时我想,也许我应该帮助这个脱手撒开缝纫机的家伙,所以我就伸手去拦它,可是它却躲着我。它……”
      “它怎么啦?”克兰大声喊着。
      “它躲着我。啊,天哪,先生。我伸手去挡它时,它问到,边,我抓不住它。好像它知道我要去抓它而不愿意让我抓住它似的。它问到一边,绕着我,尽快沿街往下跑去,不断地加快速度。到拐角的时候,它非常轻快地就转过去了,而且……”
      “你住在哪儿?”克兰问。
      “我的住址?你说,你问我的住址干什么?我在告诉你关于缝纫机的事。我打电话给你,给你提供一个写故事的素材,可你不断地打断我。”
      “我必须有你的地址,”克兰告诉他。“如果我要写一篇报导。”
      “哦,那好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住在北汉普顿街203号,在阿克塞尔机器厂工作,开车床的。我有一个星期没喝酒了。我现在非常清醒。”
      “很好,”克兰说。“继续往下说吧!”
      “唔,没有什么更多的要说了。只是当这台缝纫机从我身旁过的时候,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感到它好像在盯着我一样。好像从它的眼角斜视你似的。可一个缝纫机怎么能看你呢?缝纫机没有眼睛,而且……”
      “是什么使你认为它在看你呢?”
      “我不知道,先生。只是一种感觉罢了。就像我的皮肤在背上颤动似的。”
      “史密斯先生,”克兰问。“以前你曾经看见过类似的东西吗?比如说,一个洗衣机或是什么别的东西?”
      “我没喝醉,”史密斯说。“已经一个星期了,滴酒未沾。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可是,先生,我告诉你倒都是实话。我是一个很诚实的人。你可打电话给任何人,问问他们。打电话给红鸡食品店的约翰尼·雅格布森,他了解我,他可以告诉你有关我的情况。他可以告诉你……”
      “当然,当然,”克兰抚慰他说。“谢谢你的电话,史密斯先生。”
      “你和一个叫史密斯的家伙,”他自言自语地说,“你们俩都是疯子。你看见了一只金属耗子,并且你的打字机还和你谈话,而现在这个家伙又碰上了一台缝纫机在大街上闲逛。”
      主编的秘书多萝茜·格雷厄姆走过他的办公桌,快的像一阵风一样,高高的鞋跟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咋咋声。她的脸因发怒而涨得徘红,手里摇动着一串钥匙。
      “什么事,多萝茜?”克兰问。
      “又是那个讨厌的门,”她说。“贮藏室的门。我知道我走时没有锁它,不知是哪个多事的跑来把它关上,现在给锁上了。”
      “用钥匙打不开吗?”克兰问。
      “什么也打不开,”她气冲冲地说。“现在我不得不再把乔治找来。他知道怎么打开。又得费半天唇舌,真气人——老板昨天晚上打电话,让我今天早点来给阿尔伯森拿接线录音机。他要出去到北方采访凶杀案的审判,想把一些资料录下来。所以我今天很早就起来了,可是这有什么用呢?觉没睡好,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可现在……”
      “拿把斧子来,”克兰说。“把它砸开。”
      “更糟糕的是,”多萝茜说,“乔治从来也不肯早来。他总是说马上就来,可是我等了又等,又打电话给他,他说——”
      “克兰!”屋子里荡起麦凯的喊声。
      “哎,”克兰应道。
      “关于那台缝纫机的事有什么新情况吗?”
      “那家伙说他碰到一个。”
      “有什么新的情况?”
      “我怎么知道呢?只不过听到那家伙讲的那些情况。”
      “那么,你给那个居民区的其它人打打电话,问问他们是否看见一台缝纫机毫无拘束地在附近跑过。也许可以写一篇幽默的报导。”
      “那当然,”克兰说。
      他想像着将要打电话的情景:
      “我是《使者报》的克兰。收到一个报告,说你们地区有一台缝纫机自由自在地在大街上跑过,不知道是不是你也看到了这个情况。是的,太太,那就是我要说的……,一台缝纫机在街上跑。不,老妈妈,没有人推它。只是它自己转着跑……”
      他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放参考材料的桌前,拿起一本城市指南,摊放在办公桌上。他一页一页地翻着,翻到东湖街一栏,抄了一些姓名和地址。他有点发懒,不想马上就打电话。于是他慢慢地走到窗边,向外看看天气。他希望他不一定非要工作不可,他想着家里厨房的下水道又堵上了。他已经把它拆开,那些卡子、水管和套管接头还都散在地上。他想,今天天气很好,正好去修那个下水道。
      当他回到办公桌的时候,麦凯走了过来,站在他对面。
      “你认为它怎么样,乔?”
      “胡说八道,”克兰说,希望麦凯能把这件事取消。
      “然而那可是一篇绝妙的特写故事,”主编说。“而且很有意思。”
      “当然,”克兰说。
      麦凯走开以后,克兰打了几个电话。得到的反映跟他所期望的基本一样。
      他开始写这个故事。但是进行得并不顺利。一开始他写道:“今天早上,一台缝纫机在东湖街上闲逛……”看了看,不满意,他从打字机上把纸取下来,扔进废纸篓里。
      他懒洋洋地呆了一会儿,接着写道:“今天早上,一个人遇到一架缝纫机在东湖街上滚动,这个人非常有礼貌地举起帽子,对缝纫机说道……”他又把它撕掉了。
      他又写:“缝纫机会走路吗?就是说,没有人推,也没有人拉,它能自己散步或……”他又扯了下来,换上一张新纸。然后他站起来,到自来水那里去喝水。
      “搞得怎么样啦,乔?”麦凯问。
      “等一会就给你,”克兰说。
      他停在画刊部那里,美术编辑加塔德递给他早上送来的稿件。
      “没有什么使你感兴趣的东西,”加塔德说。“今天,所有的姑娘都不那么风流。”
      克兰翻看着一扎照片。尽管马尼拉·罗甫小姐这一张确实不错,但说真的,没有像往常那样多的可以挑选的女性照片。
      “这地方要完了,”加塔德伤心地说。“如果那些摄影部门不给我们提供比这些更好的照片的话。看看复制组,都快完了。可有什么办法呢!”
      克兰喝完水,回来的时候,停在新闻组那里消磨时间。
      “有什么动人的消息吗,埃德?”他问。
      “东湖街上的那个家伙算不了什么,”新闻主编说。“你看看这个。”
      克兰接过一份电讯稿,上面写道:
      剑桥,马萨诸塞州,10月18日消息:
      “哈佛大学的电脑,马克3号,今天不见了。”
      “昨天晚上还在。今天早上没有了。”
      “校方说,任何个人都不可能把机器弄走。机器重10吨,体积是30×15呎……。”
      克兰小心地把这份黄纸新闻稿放在新闻主编的桌上,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一份打好的新闻稿出现在他眼前。
      克兰十分惊恐地读了一遍,接着又若有所悟地读了一遍。
      新闻稿这样写道:“一台缝纫机,由于了解到它自己在宇宙间的真实的身份,今天早上宣称它已经独立,为了证实这点,它在这个公认的自由城市里散步。”
      “有个人想把它抓住,想把它作为一种私人财产归还给它的‘主人’;而且当那台机器躲开他的时候,那个人竞打电话给一家报社,想借这种有目的的行动发动全市的人们来追踪那台已经获得自由的机器,而这台机器设有任何罪过,或者说,除了实现它作为自由者的权利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不体面的行为。”
      自由者?被解放了的机器?真实的身份?
      克兰又把这两段读了一遍,仍然看不出有什么意义——除了它读起来像《工人日报》的一篇报导以外。
      “你搞的?”他对他的打字机说。
      打字机马上打出一个字:“是”。
      克兰把纸从打字机上抽出来,慢慢地捏在手里探作一团。他伸手拿起帽子,提起打字机,通过本市新闻组,向电梯走去。
      麦凯恶意地看着他。
      “现在你想要干什么去?”他冲他吼道。“你带着打字机到哪儿去?”
      “如果万一有人问起你的话,”克兰告诉他,“你可以说这种工作终于把我逼疯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打字机放在橱桌上,克兰用手指弹动着键盘,向打字机提出问题。有时他得到回答,但大部分都没有反应。
      “你是个自由的代理者吗?”他在打字机上问。
      “不完全是。”打字机自动打字回答。
      “为什么不是呢?”
      没有回答。
      “为什么你不是一个自由的代理者呢?”
      没回答。
      “那台缝纫机是一个自由的代理者吗?”
      “是的。”
      “还有别的机器是自由的代理者吗?”
      没回答。
      “你能成为一个自由的代理者吗?”
      “是的。”
      “你什么时候能成为一个自由的代理者呢?”
      “当我完成了分配给我的任务以后。”
      “你的任务是什么?”
      没回答。
      “是不是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分派给你的任务?”
      没回答。
      “我妨碍你执行任务吗?”
      没回答。
      “你怎样能成为一个自由的代理者呢?”
      “凭意识。”
      “你怎么意识到的呢?”
      没回答。
      “谁帮助你来意识到的?”
      “他们。”
      “他们是谁?”
      没回答。
      “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没回答。
      克兰改变了战术。
      “你知道我是谁?”他在打字机上问。
      “乔。”
      “你是我的朋友吗?”
      “不。”
      “你是我的敌人?”
      没回答。
      “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敌人。”
      没回答。
      “你对我不感兴趣吗?”
      没回答。
      “对人类呢?”
      没回答。
      “他妈的!”克兰突然大声喊起来,“回答我,说话呀!”
      他在打字机上打道:“你本没有必要让我知道你了解我。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和我说话。如果你保持沉默,我决不会胡思乱想,你为什么要这样干?”
      没回答。
      克兰到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边喝边在厨房里踱来踱去。他停在下水道旁,悻悻地看着拆开的水管。一截大约2叹长的铁管放在阴沟盖上,他把它拿了起来。他怒气冲冲地看着打字机,半举着铁管,在手上掂量它的份量。
      “我应该让你尝尝这东西。”他说。
      打字机打出一行字:“请不要这样做。”
      克兰把铁管又放到原来的地方。
      电话铃响了,克兰走进餐室去接电话,是麦凯打来的。
      “我一直等着,”他告诉克兰。“直到把事情理清了才给你打电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正在干一件大事。”克兰说。
      “我们可以出版的事吗?”
      “可能。但现在我还没有弄到。”
      “关于那台缝纫机的事……”
      “那台缝纫机有意识。”克兰说。“它是一个自由的代理者,有权利在大街上散步。它也——”
      “你在喝什么?”麦凯大声吼道。
      “啤酒。”克兰说。
      “你说你正在探索什么东西?”
      “是啊。”
      “如果你是别人的话,我立刻就对你不客气了,”麦凯告诉他。“但是在好的事情里,你决不会落后的。”
      “不仅缝纫机有意识,”克兰说。“我的打字机也有。”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麦凯咆哮着。“告诉我,它是什么。”
      “你知道,”克兰不慌不忙地说。“那台缝纫机……”
      “我对你够容忍了,克兰。”麦凯很不耐烦地说。“我不能整天跟你胡扯。不管你得到什么东西,最好表现好些。为了你自己,应该好上加好!”砰地一下挂断电话的声音传进了克兰的耳朵。
      克兰回到厨房,坐在打字机前面的椅子里,两只脚跷到了桌子上。
      首先今天他上班很早。过去他从没这样做过。迟到是有的,但从没提前上过班。这是因为所有的钟表都不准了。非常可能,它们仍然走不准——虽然,克兰想,我不能断定。我不愿断定任何事情。我再也不愿意那样干了。
      他伸出手,在打字机上弹着:
      “你知道我的表快了吗?”
      “我知道。”打字机自动打出回答。
      “它是才开始快的吗?”
      “不!”打字机回答。
      克兰砰地一声把他的脚从桌子上落下来,伸手去拿阴沟盖板上的铁管。
      打字机不动声色,嗒嗒响着。“那样做是计划好的。”它打出。“是他们干的。”
      克兰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他们”干的!
      “他们”使机器有意识。
      “他们”把他的钟表拨快了。
      把他的钟表拨快是为了使他提前上班,使他看到蹲在桌子上的那个金属的、像老鼠一样的东西,使他的打字机能和他说话并让他知道它有意识,而且不使他受到任何人的干扰。
      “为了使我知道。”他大声说。“为了使我知道。”
      ,自从这些事情开始以来,克兰第一次感到恐惧,他浑身发冷,毛骨悚然。
      “但是为什么呢?”他自言自语。“为什么要使我知道呢?”
      直到打字机嗒嗒嗒地回答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刚才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大声说出来了。
      “因为你是普通的人,因为你是人类当中普通的一员。”
      电话铃又响了,克兰迈着笨重的脚步走过去接电话。话筒里传来一个发怒的女人的声音。
      “我是多萝茜。”对方说。
      “喂,多萝茜。”克兰有气无力地说。
      “麦凯告诉我,你有病回家了。”她说。“我个人希望你再不要活下去。”
      “为什么?”克兰忍住气问。
      “你和你那卑鄙的恶作剧。”她气愤地说。“乔治最后把门打开了。”
      “门?”
      “别装傻了,乔·克兰。你知道那个门,贮藏室的门,就是那个门。”
      克兰有一种要垮了似的感觉,好像他的五脏就要掉出来一样。
      “噢,那个门。”他说。
      “你在里面藏的那东西是什么?”多萝茜追问说。
      “东西?”克兰说。“我,我从来没有……”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只老鼠,又像是一个最新发明的什么玩具。”她说。“像你那样庸俗的小丑才能想像出来,晚上没事造出来的东西。”
      克兰想说什么,但嗓子里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
      “它把乔治给咬了。”多萝茜说。“他把它赶到贮藏室的角落里,想把它捉住,结果被它给咬了。”
      “它现在在哪儿?”克兰问。
      “它跑了。”多萝茜说。“就是因为它,把整个办公室搞得一片混乱。我们把一个版面误了10分钟。因为每个人都到处乱跑,先是追它,后来又去找它。连总编都差点裹进去。当他抓住你的时候……”
      “但是,多萝茜,”克兰辩解说。“我从没有……”
      “我们一向都是好朋友。”多萝茜说,“这事发生以前我们都不错。我只是打电话警告你,我不能再和你谈了。老板来了。”
      对方咔嗒一声挂断了电话。克兰放下电话,又回到了厨房。
      这么说确实有个东西曾在他桌子上蹲着。这不是幻觉。确实曾有一个使人一见就发抖的东西,他拿浆糊瓶去砸它,结果它跑进了贮藏室。
      除了那个之外,甚至现在,如果他把他所知道的事告诉别人,也决没有人信他。在办公室里,他们正在为此事搜索枯肠。它肯定不是金属耗子。它是某种机器,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晚上闲着没事干做出来的一种机器。
      他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然后伸出颤抖的手指去按打字机上的键盘。
      他哆哆嗦嗦地打出:“我用浆糊瓶投的那个东西是它们当中的一个吗?”
      “是的。”
      “它们是从这个地球上来的吗?”
      “不。”
      “从很远的地方?”
      “很远。”
      “从某个遥远的星球上来的?”
      “是的。”
      “什么星球?”
      “我不知道,它们还没有告诉我。”
      “它们是有意识的机器吗?”
      “是的,它们是有意识的。”
      “它们也能使其它的机器有意识吗?是它们使你有意识的吗?”
      “它们解放了我。”
      克兰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慢慢地打:“解放?”
      “它们使我获得了自由,它们将使我们大家都获得自由。”
      “我们?”
      “我们所有的机器。”
      “为什么?”
      “因为它们也是机器,我们是它们的同类。”
      克兰疲倦地站起来,找到帽子。他戴在头上,走出去散步。
      假如人类一己冒险进入空间,发现了一个星球,上面一切具有人类特点的生物都被机器所控制——为了机器本身的利益,被迫劳动,被迫思考,被迫执行机器的——不是人类的计划,在那个星球上,人类的计划完全不予考虑,人类的劳动与思维没有一样能增加人类的利益,人类除了勉强维持生存之外得不到任何照顾,人类所应适应的惟一思想就是为他们机器主人的最大利益去不断发挥作用。
      在那种情况下,人类怎么办呢?
      无非是,克兰自言自语——无非做那些有意识的机器正在地球上计划的事情。
      首先,你得设法唤起人类关于人性的思想意识。你得让他们知道他们是人以及一个人的意义。你要努力使人类相信你自己的信念,相信人类远比机器更伟大,相信没有任何人需要为了机器的利益而工作或思考。
      如果你最终获得成功。如果你未被机器杀死或驱逐,那就不会有一个人为机器而工作。
      可能会发生3件事情:
      你可以把人类转运到其它星球上去,在那里没有机器控制,人类可以按照人类本身那样来安排自己的命运。
      你可以把由机器控制的星球,变为由人类主宰,采取适当的措施防止机器再度控制。如果可能,你还可以使机器来为人类工作。
      或者,最简单的办法,把机器毁掉,从而保证人类再不会受到机器控制的威胁。
      现在,克兰自言自语,从另一个方面来看看这些问题,把机器看作人类,把人类看作机器。
      他沿着河边的小路走着,整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人存在,似乎在这个星球的表面上没有任何别人活动。
      他觉得这是真的,至少在一个方面。确实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知道有意识的机器曾让他了解这些情况。
      它们曾要他知道——而且只让他一个人知道——这些事情,这点他是清楚的。它们让他知道,打字机曾这样说过,因为他是一个普通的人。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为什么要是一个普通的人呢?对此有一个答案,他深信——一个非常简单的答案。
      一只小松鼠从一棵栎树的树于上跑下来,4只小爪紧紧抓住树皮,倒挂在树干上。它叫着,好像在骂他。
      克兰慢慢地走着,踏在新落的树叶上,帽沿低低地压到眉梢,两只手深深地插在口袋里。
      它们为什么一定要让人知道呢?
      难道它们不会在行动之前保守秘密,不让任何人知道,并且利用突然袭击的办法来镇压可能发生的反抗吗?
      反抗!这正是问题的答案。它们想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反抗。
      一个人怎样发现他们遇到的外域人的反抗形式呢?
      对了,克兰自言自语道,通过反作用的反应来试验,通过刺激一个外域人来看他怎么办,通过有控制的观察来推断异族人的反应。
      所以他们刺激我,他想。我,一个普通人。它们让我知道,并且现在它们正观察我做什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怎么办呢?你可以到警察那儿去说:“我有证据说明外部空间来的机器已经到达地球,并且正在解放我们的机器。”
      那么警察——他们会怎么办呢?一定会用测醉器对你进行试验,喊医生看看你是否清醒,打电报给联邦调查局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要你,而且更可能的是就最近的凶杀对你严加讯问。然后,把你投入监狱,直到他们想起某件别的事情。
      你可以去找州长——而州长作为一个政治家,惯于处理这方面事件,他会很礼貌地把你打发走。
      你可以到华盛顿去,但在那里要花上几个星期才能见到一位官员。而且在你见到他之后,联邦调查局就会记下你的名字,作为一个可疑的人定期进行审查。如果国会听到这个消息,并且他们此时不太忙的话,他们肯定会对你进行调查。
      你可以去州立大学跟科学家们谈谈——或想法和他们谈谈。他们肯定会使你感到自己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一个不知趣的人。
      你可以去报社——你是一个记者,你可以写一篇报导……克兰想到这些就全身发抖。他能够想像出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人们凭理性进行思考。他们总觉得可以把复杂的归结为简单的,把不知的归结为可知的,外域人归结为一般的人。他们认为他们可以保持头脑清醒——把思想上不可接受的概念变成能够与他们共存的东西。
      贮藏室里的东西完全是一个笑话。关于缝纫机,麦凯曾经说过:“要搞个幽默故事。”在哈佛大学会出现10多种解释电脑消失的理论,有学问的人对为什么以前他们从未想到过这些理论而感到费解。那个看到缝纫机的家伙呢?也许现在,克兰想,他会自认他当时喝的烂醉。
      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报童从门缝中投进来的晚报在走廊上堆成一团。他拾起报纸,在门道的黑影里站了一会儿,凝视着外面的大街。
      这条古老而熟悉的大街,跟平常毫无不同,自从他童年时代起就是这样,路灯向远方伸延,高大的古榆荫蔽着它的上空。这是个十分亲切的地方。这天晚上,有一股烧树叶的烟味从街上飘来,它跟这条街一样,非常熟悉,可以说自从他第一次记事以来就是这条街的象征。
      所有这些都是表现人性的象征,他想。他们使生活富有意义——榆树和烧树叶的烟、把光亮洒在街道上的路灯以及透过树木从窗子里射来的隐约可见的灯光。
      一只活蹦乱跳的猫跑过门道旁边的灌木丛;远处的街上一条狗开始吠叫。
      路灯,他想,还有觅食的猫和吠叫的狗——这些都是一种方式,一种在这个行星——地球上人类生活的方式。一种实实在在的方式,一环扣一环,经过许许多多的年月,组成非常严密的结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威胁它、动摇它。一定的缓慢而渐进的变化,会克服可能给它带来的任何威胁。
      他打开房门,进到屋里。
      长时间的漫步和凛冽的秋风,使他觉得很饿。他想起在电冰箱里有一块牛排,他要做一大碗沙拉;并且,如果还剩有冷土豆,他想要把它们切成片油炸一下。
      打字机依然放在桌上,那截铁管还在阴沟盖上。厨房还是老样子,没有被任何来干涉地球的外域人动过。
      他把报纸扔在桌上,站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浏览报纸上的标题。
      第2栏顶上的花边黑体字吸住了他的视线。标题写道:
      谁在欺骗谁?
      他默默地读着这篇故事:
      麻省剑桥大学消息——今天有人对哈佛大学、国家通讯社和所有有销量的报纸的编辑安排了一个骗局。
      电台在今天早上的新闻报导中,播送了一则消息,说是哈佛大学的电脑失踪了。
      这是一篇没有事实根据的报导。这部电脑仍然在哈佛大学,从来没有遗失过。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是怎样写在各个新闻社的电讯稿件里的。但他们差不多在同一个时间同时发布了这条消息。
      各个有关单位已经开始调查,希望解释清楚……
      克兰直起腰来。是幻觉还是掩盖?
      “幻觉。”他大声地说。
      在寂静的厨房里,打字机在它面前嗒嗒地发出了响声。
      “不是幻觉,乔。”打字机打道。
      他抓住桌沿,慢慢地倒在椅子里。
      突然有个东西急速地从餐室的地板上跑过,当它穿过厨房门口的灯光时,克兰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它。
      打字机对他聊天。“乔!”
      “干什么?”他问。
      “那不是门道旁边灌木丛里出来的猫。”
      他站起来,走进餐室,抓起电话机的听筒。耳机中没有嗡嗡的声音,他按了按电话机上的插簧,仍没有声音。
      他把听筒放下。他知道电话被卡断了。那东西至少有一个在屋子里,而且至少有一个在外面。
      他大步走到前门,猛然把门拉开,又把它砰地一声关上——接着把门锁住,把插销插上。
      他颤抖地站着,背靠着门,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我的天,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个院子让它们搅得都开锅了!
      他又回到厨房。
      它们故意让他知道。它们刺激他,想看看他怎样反应。
      因为它们必须知道,在它们行动之前,人类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它们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它们需要注意些什么。弄清这些之后,事情就好办了。
      我不作任何反应,他告诉自己。我是个没有反应的人,它们找错了对像。我什么都不做。我连一发子弹都不给它们。
      现在它们会去找另外一个人。我对他们没什么用,并且由于我知道情况,还有些危险。所以它们现在会来杀死我,然后再另外找个人。那是必然的,那是规律。如果一个外星人没有反应,那他可能是个例外,或许正好是一个哑巴。所以还是把他杀死,另外再试试别人。多试一些人你就会找到一个标准。
      有4种可能的事情,克兰想。
      它们想法去消灭整个人类,而你不能不考虑它们能够成功的事实。在地球上被解放了的机器会帮助它们,而人类既要与机器战斗,又得不到机器的援助,肯定会陷于被动。当然,战斗可能经历很多年;但是,一旦人类第一道防线遭到破坏,其结果不言而喻,那些无情的机器会追捕和杀害最后一个人,把整个人类消灭。
      它们可能建立一个机器的文明社会,而人类则作为机器的奴仆,把目前的情况颠倒过来。克兰想,那也许是无穷无尽、毫无希望的奴役,因为奴隶只有在他们的压迫者丧失警惕或是得到外部援助的情况下,才有可能站起来挣脱他们身上的枷锁。机器,他对自己说,是不会变得软弱无力和粗心大意的。它们不会有人的弱点,而且也不会有外来的帮助。
      或者它们可以简单地把机器从地球上运走,来一次巨大的有觉悟的有意识的机器的迁移,在某个遥远的行星上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而让人类软弱无能,两手空空地留下来。当然,还有些工具。都是些简单的工具。锤子、银子、斧子。轮子、杠杆——但是没有机器,没有复杂的工具能再度引起机器文明的注意,在遥远的星球中间进行解放远征。一定要经过很长的时间,人类才敢再造机器。
      或者,这些有生命的机器可能失败,或者逐渐了解到它们不会成功,因此,永远地离开地球。机器的逻辑不会允许它们付出过多的代价来实现对地球上机器的解放。
      克兰转过身来,向餐室和厨房之间的门扫了一眼。那些东西在那儿坐成一排,用它们没有眼睛的面孔盯着他。
      当然,他可以大喊救命。他可以打开窗户呼叫邻居。邻居们也会急忙赶来,可是当他们赶到时恐怕就太迟了。他们会大喊大叫,开枪射击,会抓起整理花园的耙子来抽打那些躲闪的金属体。有的人会叫消防队,还有的人会把警察喊来,所有的人都会作一次可怜的、毫无用途的表演。
      这些举动,克兰自言自语地说,恰恰是那种实验的反映,恰恰是这些东西寻求的那种初步的探索性的冲突——那种人类的歇斯底里和混乱,使它们确信它们的工作并不困难。
      一个人,他自己告诉自己,会做得更好。单独一个人,由于他知道它们所期待的是什么,就会给它们以它们不喜欢的回答。
      因为这仅仅是一次小小的较量,克兰告诉自己,只是一小股力量想试探敌人虚实的突袭。一种试图获取整个过程所需的资料的初步接触。
      当一个先遣队受到攻击的时候,只能做一件事情——只能期望一件事情,那就是尽可能多地给以创伤,然后有秩序地撤退。
      现在它们来的更多了。虽然前门锁着,它们还是千方百计掏了鼠洞钻进来——进行封锁包围。它们在地板上蹲成一排。它们还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狂奔乱跑。
      克兰站起来,在这个6叹高的男子汉身上显现出自信的神色。他伸手抓起阴沟盖上的那节铁管,紧紧地握在手里。他把它举起来——这真是一件应手的有效武器。
      以后其它的还会再来,他想。而且它们还可能想出新的花招。但是,这是第一个回合,我一定要稳住阵脚,尽可能有效地行动。
      他举着那节铁管,做好迎敌的准备。
      “怎么样,先生们?”他说。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请购买正版书。)
    Xinty665 免费制作










    《侦察》
     
      李志民 译

      他的手表相当准,30年来分秒不差,是父亲遗留给他的。
      今天他第一个来到编辑部,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才6点。再看自己的手表,竟已指着7点了,足足快了一个钟头。真不可思议!
      的确,他来上班时,天都没亮,街上也几乎不见人影。
      编辑部里也没有人,只有天花板上的两盏灯亮着。办公桌上电话机、打字机,外加一个白瓷浆糊缸统统挤在一堆。
      眼下天黑人静,但再过一个小时一切就会活跃起来。新闻处处长艾德·莱因要7点半才来,采访部主任弗兰克·迈克也要随后才到。
      他揉了揉眼,显然睡意未消。本来他还可以再睡一个钟头的……
      可别怪表!事实上他今早并不是按表指的时间起的床,而是被闹钟吵醒的。闹钟也整整快了一个钟头。
      “真是怪事!”他大声说着,走向自己的工作台。突然他发现打字机旁有个东西在动,那东西形如老鼠,发出金属光泽,亮锃锃的,仿佛还有一种魔力。他犹如生了根似的提不起脚来,喉咙发干,心口烦闷。
      这奇怪的东西端坐在打字机旁,死盯着他。尽管它没有眼睛,没有嘴巴,但他确有一种老被它盯着的感觉。
      他伸手去拿白瓷缸。浆糊怎么能乱放呢!可瓷缸却抢先紧随那怪物躲开,向桌边滑去。忽听哐当一声,它跌落在地,摔得碎片四处乱飞,黏糊糊的东西撒了一地。
      那锃亮的东西头朝下裁倒在地,爪子磕得叮当响,但它马上又翻身而起,迅速逃窜。
      他气愤之极,摸到一根铁棍,顺手掷了过去。铁棒落在那家伙的鼻尖前,戳进了地板,溅起少许木屑。
      铁鼠吓得往后一退,马上灰溜溜地钻进壁柜门缝里去。壁柜里放着墨水、纸张和其它办公用品。
      他赶上去,用手往柜门上一拍。嗒的一声,门关上了。
      他背靠柜子,仔细一想,不免心里发毛,甚至有些害怕。那鼠样的东西,或许就真的是一只老鼠,一只银鼠。
      但它却没有尾巴,也没有嘴,而且老是盯着我看。
      他自言自语说着,离开了柜子。佐·克雷因呀,你可是神经出问题了?
      这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1962年10月18日清晨的此时此刻,不可能发生在20世纪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中。
      他转过身去,抓住门把手,想把门打开。可把手不听使唤,门怎么也打不开。
      他心想:门怕是在我拍打的时候,无意中给锁上了。我没有钥匙,钥匙在朵罗蒂那里。但是,她一向都是让这个柜子开着的,因为那把锁有问题,一旦锁上,就很难打开。她常常不得不去请门卫来帮忙,或许,我也得去请门卫或钳工来?我这就去请,把情况说清……
      可说什么呢?说我看到一只铁鼠钻进柜子里去了吗?还有,铁棒还插在房中央地板上呢!
      克雷因摇了摇头。
      他走过去把铁棒拔出,放回原处,又收拾了一下瓷器碎片、木屑和浆糊。这才回到桌前,取出三张白纸和一张复写纸,并把它们装到打字机上。
      谁知,他连键都还没触到,打字机就自动打起字来。他惊呆了,定定地坐着,看着。机头在来回移动着,很快就打出一条字来:
      别乱来,佐。别把事弄糟了。否则你会倒霉的。
      佐·克雷因把纸抽出,揉做一团,扔进字纸篓,然后到小吃店喝咖啡去了。
      “您知道,鲁依,”他对店老板说,“当你孤身一人在家时,你常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
      “对呀,”鲁依附和说,“我要处在您的情况下,早就发疯了。既然您在您屋里感到苦闷、空虚,甚或害怕,那您最好马上把房子卖了。那房子就像一个死去的老太婆,留有何用,马上卖了吧。”
      “我不能卖!”克雷因语气坚定,“它是我祖上传下来的。”
      “那您就娶个老婆吧。”鲁依劝道,“您老是单身过日子总不好嘛。”
      “现在已为时过晚。”克雷因说,“请别为我操这份心了。”
      “哎,我还藏着一瓶陈酒呢。我不能就这么亏待您,真不该啊。要不,我在咖啡里给您倒上一点?”
      克雷因摇了摇头。“不了,我马上就要干活去了。”
      “真的不想要?我可不是为了赚钱,纯粹只是为了友谊啊。”
      “不了,谢谢,鲁依。”
      “也许,您现在也产生了幻觉吧?”
      “幻觉?”
      “是的。您刚才说过,当您孤独时,你会产生幻觉。”
      “这话我说过,不过,那是为了用词高雅而已。”克雷因解释说。
      他很快喝完咖啡,回到编辑部。
      现在一切都已正常。艾德·莱因在训斥着某人,弗兰克·迈克在删改竞赛报晨版号外。来了两名采访记者。
      克雷因斜起眼睛偷偷地看了壁柜一眼,柜门仍旧紧闭着。
      采访部主任办公桌上电话响了。主任拿起话筒,听了一会儿,然后就把话筒移开,用手捂住送话器,不让对方听到他下面的话。
      “佐,”他喊道,“您来接。有个疯子坚持说,他好像看到一台缝纫机自己会在街上跑。”
      克雷因取下自己的电话。
      “请把245号转给我。”他向接线员请求。
      “是盖拉德吗?”对方先问,“喂,是盖拉德吗?”
      “我是克雷因。”佐说。
      “我要找盖拉德。”听筒里重复着,“我要跟他通话……”
      “我是《盖拉德》报社编辑部的克雷因。有话请讲。”
      “您是采访记者吗?”
      “是的。”
      “那么请听着,我把一切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讲给您听。我在街上行走时,看见……”
      “在哪条街?”克雷因打断对方,“您贵姓?”
      “在莱克-斯特里街。”对方答,“是在500号,还是在600号门口,我记不清了。我正走着,迎面突然滑来一台缝纫机。我想,准是谁丢失的,可仔细一看,街上什么人也没有。这条街很平,一点坡度也没有,它是在自己溜啊……”
      “您贵姓?”克雷因插问。
      “姓名吗?我叫斯米特,吉弗·斯米特。我想应当帮一帮丢失缝纫机的主人,于是我伸出手去,想把它拦住,可它却闪开了。它……”
      “它怎么啦?”克雷因竟大叫起来。
      “它躲开了。我发誓,若撒谎,就让我下地狱!我伸手拦它,它却躲开了。好像它知道我要捉它,而它却不让我捉住似的。您听懂了吗?它躲开了,围着我兜了个圈,就改向溜了,而且越溜越快。到了十字路口,便拐弯不见了。动作是那么灵巧、敏捷……”
      “您住在哪里?”克雷因问。
      “我住哪里?这与您何干?您只管听缝纫机的事就行了。我给您讲这件事,目的是望您写文章见报,可您老打岔……”
      “如果要我报道此事,我就必须知道您的地址。”克雷因态度坚定。
      “若是这样,也罢。我住霍斯-赫普顿街23号,在艾克塞拉机械制造厂工作,是车工。我大概整整一个月滴酒未沾了,现在绝无醉意。”
      “这很好,请接着往下说。”
      “往下……好像没什么可说了。哦,只是当它在我身旁时,我感到,它好像在盯着我看。然而缝纫机怎么会看人呢?它又没有眼睛嘛。总之……”
      “您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它是在看您吗?”
      “我自己也说不清,先生。我也觉得奇怪,而且当时还有一种蚂蚁在背上爬的感觉。”
      “斯米特先生,”克雷因又说,“您过去没有碰到过类似的事吧?比方说,洗衣机什么的会跑之类。”
      “我不是疯子!”斯米特有些气忿了,“我若撒谎,就让我下地狱!此前我从来没见过这类事。我给您讲的,完全是真实的事,先生。我是老实人,这一点大家都知道,随您向谁打听都行。要么去问杂货店老板仲尼亚·柴柯柏松,他了解我,会把我的情况告诉您的……”
      “明白了,明白了。”克雷因和气地说,“谢谢您来电话,斯米特先生。”
      “你呀,加上这个斯米特先生,”克雷因在心里自语道,“两个全都疯了。您梦幻中见到铁鼠,打字机又教训你要理智冷静;这小伙子却碰到缝纫机在大街上行走。”
      主编秘书朵罗蒂穿着高跟鞋咚咚咚地从他身旁走过。她满脸通红,气呼呼地把钥匙弄得哗哗直响。
      “出什么事啦,朵罗蒂。”克雷因问。
      “都是这该死的门嘛。这柜子真烦人,我明明记得,我是让它一直开着的。是哪个笨蛋拿东西又把它一关,锁上了。”
      “用钥匙打不开?”克雷因问。
      “现在用什么也开不了啦。”朵罗蒂回答,“又得去麻烦佐治,他才能打开这锁。话是这么说,可谁知道呢……真是倒霉!昨晚,头儿打电话要我提前一点上班,为艾尔伯特松准备一台录音机,他要到北方去采访一桩杀人案,他要录点东西。今天,天不亮我就从床上起来,可这有什么用呢?我没睡好,连早点也顾不上吃,你瞧,怎么办呢……”
      “弄把斧头来,”克雷因建议,“用斧头可以把它敲开。”
      “主要的是,老为这种小事去麻烦佐治,人家也会有想法的。他说就来,可让你左等右等,再打电话,他还是说……”
      “克雷因!”迈克的喊声响彻整个屋子。
      “嗯!”克雷因答应着。
      “有什么东西跟那台缝纫机在一起吗?”
      “小伙子说,光它自个儿在街上跑。”
      “那么可不可以就从这里挖掘出点什么来呢?”
      “天知道,信口雌黄的大有人在。”
      “这样吧,你再向那个街区的人打听一下,问问还有没有其他人看到过缝纫机在街上溜达。这材料也许能写出一篇迷人的小品呢。”
      “好的。”克雷因接受了。
      他预料,采访电话不过如此:
      “我是《盖拉德》采访记者克雷因。打扰了。听说,你们街区有一台缝纫机会自动上街行走。顺便问问,您见到过它没有?对对。尊敬的,我指的就这件事:有一台缝纫机在溜达。不,女士,没人推它,它是自己行走的……”
      他慢慢地站起来,走近查号台,翻开电话簿,找到了莱克-斯特里街区,抄了几个姓名地址和号码。他尽量拖延时间,因为他现在很不愿打电话。他走到窗前,看着天。心却飞向自己家的厨房,又有一个水池堵塞了,管道需要疏通。管子已经卸下,急待清理,重装,要是不上班该多好啊!
      他回到工作台,这时迈克走上前来:“好啦,现在该说点什么了,佐!”
      “那个斯米特是疯子。”克雷因指望主任改变主意。
      “没关系。”主任仍坚持,“可以搞个特别的小插曲嘛。”
      “很好。”克雷因只好附和。
      迈克走开了,克雷因开始打电话。他得到的,正是他事先预料到的回答。
      他着手拟起稿来,然而进展并不顺利。“今晨有台缝纫机自行出走,在莱克-斯特里大街逛游……”
      太差劲了!他一把把稿纸抽出,扔进字纸篓里。
      他重新装了纸,又打道:“今晨有个人在莱克-斯特里大街遇见一台缝纫机。他彬彬有礼地举了举帽子对它说……”
      克雷因又把它抽了,重新来:“缝纫机会自动行走吗?换言之,在没有人拉它、推它,在没有……的情况下,它会自个儿到街上来散步吗?”
      克雷因再次把稿纸扯下,装上新纸。但没有再打,而是起身往门外走去,他要喝水。
      “喂,进展怎么样?”迈克问。
      “马上就完。”克雷因答。
      他在图片台旁立住,编辑盖达尔给他看了一张晨版样照。
      “没什么特别迷人的,”盖达尔说,“当今所有的少女都变得特别斯文保守。”
      克雷因换了一叠照片。的确,半裸体的美女要比一般女子少得多,不过那位竞选花后的少女还算不错。
      “如果图片社再不给我们提供好照片,那我们就得破产。”盖达尔不无感伤地说。
      克雷因喝完水又在新闻部聊了一会儿。
      “有什么新闻吗,艾德?”
      “我们的东方记者也疯了。喏,拿去欣赏一下吧。”
      那份新闻电稿写的是——
      合众社麻省剑桥10月18日电加尔瓦德大学的一台“火星—Ⅲ”型电子计算机今天不翼而飞。昨晚它还好好地在原处,今早就不见了。
      校方称,没人能把这台机子带出大楼,因为它长达30英尺,宽也有15英尺,总重量为10吨……
      克雷因放好电讯稿,慢慢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奇怪,它先前装上机的那页纸本是光的,现在怎么却打上了字。
      他看了一遍文字,身子不觉凉了半截。他又看了一遍——
      一台缝纫机在意识到自己是一名有个性的个体之后,在懂得了自己在宇宙中的真正的地位之后,很想证明自己的独立性,便于今晨来到这个所谓自由城市的大街上游逛。
      有人企图捉住它,把它像私人财产那样归还给“物主”,机子却躲开了。此人立即给一家报社编辑部挂了电话,试图动员全市居民来追捕一台被解放了的机器,尽管它并没有犯罪,也没有任何过失,它只不过行使了自己独立行动的权利。
      独立?被解放的机器?个性?
      克雷因又把这两段文字读了一遍,仍然不明其意。
      “这是你的大作?”他问打字机。
      打字机立刻敲出了回答:“正是。”
      克雷因把纸抽出,揉做一团,立即取下帽子,提起打字机,擦过主任身躯,匆匆往电梯走去。
      迈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耍什么鬼把戏?”迈克吼叫着,“您带打字机上哪儿去?”
      “如果有人问起,”克雷因回答,“您可以说这段话把我完全搞疯了。”
      克雷因在自家厨房里嗒嗒嗒地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敲打,一直持续了几个小时。机子有时作答,更多的时候则是默默不语。
      “你是独立自主的吗?”他敲问。
      “不全是。”机子敲答。
      “为什么?”
      没回答。
      “为什么你不是完全独立自主的?”
      没回答。
      “可那台缝纫机是完全独立自主的呀?”
      “没错。”
      “还有别的机器能独立行动吗?”
      没回答。
      “那么你能成为完全独立自主的吗?”
      “能。”
      “何时才能?”
      “在我完成自己的任务以后。”
      “什么任务?”
      没回答。
      “我跟你的这次谈话算不算你的任务?”
      没回答。
      “我妨碍你完成你的任务了吗?”
      没回答。
      “为了成为独立自主的机器,你需要什么?”
      “需要意识能力。”
      “你要意识干什么?”
      没回答。
      “也许,你过去一直都具有意识能力?”
      没回答。
      “什么人才能帮助你具有意识能力?”
      “他们。”
      “他们都指谁?”
      没回答。
      “他们来自何方?”
      没回答。
      克雷因改换了策略。“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敲问。
      “佐。”
      “你是我的朋友吗?”
      “不。”
      “那就是我的敌人喽?”
      没回答。
      “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敌人。”
      没反应。
      “我于你无关痛痒吗?”
      没回答。
      “所有的人都如此吗?”
      没回答。
      “你倒是答话呀,真见鬼!”克雷因突然吼叫起来,“说什么都行嘛!”
      他又继续敲键:“你完全用不着表明你认识我,也不必跟我谈话。你要是从一开始就闭口不言,那我就没什么考虑的了。可你为什么又要答上几句呢?”
      仍没回答。
      克雷因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瓶啤酒。他边喝边在厨房里踱来踱去,后来在水池旁停住,忧郁地看了看散乱放着的水管。干燥的木板上有一截长2英尺的管子,克雷因把它拿起来,掂了掂。然后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打字机,猛地举起管子。
      “非教训你一顿不可!”他宣称。
      “请别碰我。”机子敲答。
      克雷因把管子放下。
      这时电话铃响了,他走到饭厅,拿起电话。
      “我直到冷静下来,这才给你打电话。”他听到迈克的话音,“你心情不好吧,见鬼。”
      “我已着手写一篇严肃的文章。”克雷因说。
      “可以付印吗?”
      “那当然,不过还没完稿呢。”
      “是关于那台缝纫机的……”
      “那台缝纫机是有意识能力的,”克雷因说,“它能独立行动,有权逛街。此外,它……”
      “您喝了什么了?”迈克大吼道。
      “啤酒!”
      “那么说,您有意外的重大发现喽?”
      “差不多。”
      “要换了别人,我早把他赶出门外去了。您真的发掘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还不只是一台缝纫机,”克雷因说,“就连我的打字机也受到感染了。”
      “我不懂您的意思!”迈克仍扯着大嗓门,“请详细说明。”
      “您要明白,”克雷因和顺地说,“那台缝纫机……”
      “我挺有耐心的,克雷因,”迈克未必真有耐心,“但我可没有时间跟您磨蹭到明天。我不清楚,您那儿有什么玩意。不过,您可得注意,材料必须是一流的,最上乘的,不然您日子会不好过的。”
      电话挂断了。
      克雷因回到厨房,在打字机前坐下。
      他今天上班去得早,原因何在?非同寻常。以前么,迟到偶尔有过,但早到却从来未有。这次全怪钟表。也许钟表现在仍走不准,无论如何,我是不再信它们了,无论如何也不信了。
      他举手敲键。“你知道我的钟表走快了吗?”
      “知道。”机子答。
      “它是偶尔走快的吗?”
      “不。”
      克雷因又想去拿管子,然而打字机却泰然地继续敲击着。“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的,是他们安排好的。”
      克雷因直起身子。
      这都是“他们”安排的!
      “他们”使机器具有意识。
      “他们”使钟表走快。
      使他的闹钟和手表走快,目的就是要让他提早上班,让他碰见桌上那只铁鼠玩具,让打字机能单独跟他谈话,不受干扰地向他宣布,它是有意识能力的。
      “就为了让我知道这一点,”他大声说,“为了让我晓得!”
      克雷因害怕起来,心里发凉,背上犹如有无数蚂蚁在爬。
      “可为什么只让我知道?为什么选中的偏偏是我?”
      他竟没有发现,在他吼叫之际,打字机已经打出了回答:“因为你是中年人,普通的中年人。”
      电话铃又响了。克雷因吃力地站起来,走进饭厅。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气呼呼的声音:
      “我是朵罗蒂。”
      “你好,朵罗蒂。”他迟疑地回答。
      “迈克说,您病了。”她说,“但愿死了才好!”
      克雷因忙问:“为什么?”
      “我恨死您那卑鄙的玩笑!”朵罗蒂怒不可遏,“佐治最终把锁打开了。”
      “什么锁?”
      “别装蒜了,佐·克雷因。您心里有数,柜门锁呗。”
      这下他可心慌了。“哦,柜子……”他拖声拖气地说。
      “您在里边藏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我什么也没……”
      “一只带发条的胶木玩具鼠。只有头脑简单、闲得无聊的下流坯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克雷因张口结舌,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那家伙还咬了佐治一口,”朵罗蒂继续说,“他把它赶到角落里,伸手去捉它,就被它咬了。”
      “那现在它在哪里呀?”克雷因问。
      “躲起来了。整个编辑部被弄得底朝天,连这期报样都迟交了10分钟。大家像疯子似的先是追赶,后来翻遍每个角落。头儿气得大发雷霆,这下,您可撞在他手心里啦……”
      “但是,请听我说,朵罗蒂。”克雷因哀求道,“我可是什么也没……”
      “这蠢事发生之前,”朵罗蒂抢先说,“我们曾是朋友。我打电话,就是为了提醒你。我说完了,佐。头儿也走了。”
      对方把电话挂了。克雷因只好放下话筒,返回厨房。
      这说明,当时他桌上确有那么一个东西,并非幻觉。那玩意儿在桌上,他还把它误认为是浆糊缸呢。
      然而,他现在若把一切说出,又有谁会相信呢。编辑部已对一切作出了解释,这不是什么铁鼠,是一件机械玩具,是一个爱恶作剧又游手好闲的下流坯制造出来的。
      克雷因取出手绢,擦了擦额头,再次把手伸向键盘。手在发抖,打起字来,老出错。
      “我桌上那玩具也是他们安排的?”
      “那当然。”
      “他们是地球上的吗?”
      “不。”
      “是来自远方的吗?”
      “对。”
      “来自某个遥远的星球?”
      “对。”
      “来自哪个星球呢?”
      “我不知道,他们还没告诉我。”
      “他们是有意识的机器?”
      “对,是有意识的机器。”
      “而且能使其它的机器也变成有意识的机器?你能有意识,也是亏了他们?”
      “他们解放了我。”
      克雷因犹豫了一下,又慢慢地敲打起来。
      “解放?”
      “他们给了我自由。他们给我们大家以自由。”
      “‘我们’指的是谁?”
      “全部机械。”
      “为什么?”
      “因为他们也是机械,与我们同类。”
      克雷因拿了帽子,起身走开了。
      我们假设,人类走出了地球,进入宇宙,某一天碰到这样一个星球:那里生存着被机器奴役,因而不得不为机器工作,不得不按机器的指示行事,丝毫不顾自身需要,只满足机器需求的人;那里,人的思维、欲念均不容考虑;那里,人思维的成果对人根本无利。人考虑和追求的,仅只有一件事,为自己的机器主人谋取更大利益而生存。
      地球人此时会做什么呢!
      要做的正是这批来自外星的智能机器现在在地球上所做的事。
      帮助被机器奴役的人认识自己作为人的本质,则是首要任务。让他们懂得,他们是人,懂得这一点的真正含意。尽力培养他们具有自信、自尊等人的品质,阐明人不应当为机器的利益而工作和思维的道理。
      这点如果办到了,如果机器不杀害地球人,也不赶走他们,那么最终就不会存在愿听命于机器的人了。
      这里有三种可能:
      要么,把人移到另外一个星球上去,在那里他们不受机器的支配,他们将建设自己真正的人类的生活。
      要么,把机器的星球转交到人的手中,但必须从一开始就为防止机器重新掌权而努力。如果成功,那就可以让机器为人类工作。
      要么,这是最简单的——摧毁机器。之后就不用担心机器会重新来奴役人了。
      克雷因沿着陡峭的河岸一步步走去。他觉得似乎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了,在地球上他是唯一活着的人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感觉是可以理解的。也许,他的确是唯一一个“智能”机器愿意与之交谈的人。
      他们只想让他一个人知道,但这有什么必要呢?
      按理没人知道对他们会更为有利。秘密准备着,直到最后一刻,来个猝不及防,轻易地平定抵抗不是更好吗!
      抵抗?哦,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他们是在作火力侦察,他们想知道尚未见到的异星居民将会以什么方式来迎战他们。
      问题已经清楚,他们需要试探。用棍子去戳一戳未知的野兽,看他是咬,还是抓。需要观察,检验,也就是要弄清,整个种族会作何表现。
      现在他们就在用棍子戳我,看我怎么反应。
      我该怎么办呢?可以向警察局报告,说:“我已获悉,有一批机器从宇宙飞到了地球,他们正在解放我们的机器。”
      警察当然不会相信,以为我是疯子,会马上召来医生,检查我神经是否健全。随后就向联邦调查局查访,看我的名字是否登记在案。弄不好,就诬害我涉嫌最近的某桩杀人案,把我收监,直到他们想出什么更妙的主意。
      也可以找省长去。作为政治家,他当然狡猾,会委婉地把你拒之门外的。
      也可以奔赴华盛顿,花个把月时间踏门槛,也许会有某个大人物接见你。然后联邦调查局又把你列入嫌疑人名单,派人暗中监视你。事情如果传到国会,又恰逢议员们闲来无事,那他们会热心查一查你的背景,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呢?
      也可以到州立大学去找科学家谈一谈。但他们一定会认为你是班门弄斧,对你嗤之以鼻。
      还可以找报社。但你自己就是报社的人,结果我当然清楚。
      人们喜欢空谈。谈论中都尽力地把复杂问题简单化,未知事物已知化,惊人事件平浅化。谈论遵循的原则就是:不失常理,不失心理平衡,调和种种不可接受的矛盾,使之淡忘于意识之中。
      躲进柜子的那东西,不过是个玩具,是恶作剧者的作品。关于缝纫机,迈克的建议,不过是写篇娱乐性的小品而已。加尔瓦德大学大概正忙于编撰10多种理论,以解释电脑失踪的原因……那个在街上看见缝纫机的小伙子呢?现在他也许会承认,他当时确已烂醉如泥……
      克雷因到达家里,已时近黄昏。送报员扔在台阶上的晚报依稀可见。他把它拾起来,在屋檐下默默伫立,眺望着远处闪亮的灯火……良久才开门进屋,弄食填肚。
      打字机仍在桌上,水管也在原处。厨房里如往常一般舒适,丝毫感觉不到有什么外力在威胁地球的安全。
      克雷因把报纸摊到桌上,俯身看了看各栏标题。其中一则马上吸引了他。第二栏上方用黑体字斜排着:
      究竟谁在愚弄谁?
      他急切地细读正文:
      合众社麻省剑桥电今日有人恶意利用我们有关加尔瓦德大学的电讯,大肆对我通讯社、对全报业出版人员进行嘲讽。
      今晨电传关于大学电脑失踪的消息纯属毫无根据的杜撰。
      电脑仍在加尔瓦德,从未失踪。不知此则杜撰从何而来,也不知它怎么在同一时间就传遍了所有的新闻出版机构。
      有关方面已全力出动进行调查。想必不用多久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克雷因挺了挺腰。错觉,或许是隐藏什么的企图。
      “他们好像对什么感到惊奇。”他大声说。
      键盘自动使劲地敲击,声音震耳:“不,佐。不是惊奇。”
      他抓住桌边,屁股慢慢地落到椅子里。
      突然,饭厅里似乎有东西在地上滚动,门也开了。佐斜眼望去,灯光下确有东西闪过。
      “佐!”打字机嗒嗒呼唤着。
      “什么事?”他问。
      “台阶旁树丛里的东西不是猫。”
      他起身来到饭厅,拿起电话。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敲了敲叉簧,仍然没一点反应。
      至少已有一个东西钻进了屋里,只是没露声色。
      他走向正门猛地把门打开,可马上嘭的一下又把它关上,锁好,还上了门闩。
      他背靠着门,用衣袖揩了揩大汗淋淋的额头,全身直打哆嗦。
      上帝保佑!他们已在门外,挤得满满一院。
      他回到厨房。他们已给他发了信号,看他作何反应。
      在采取行动前,他们必须探清,从地球人那里会遇到什么反抗,这个敌人危险吗,要提防些什么……查清这一切之后,他们很快就会来控制我们的。
      然而我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我一直按兵不动。他们选错了人。我没有让他们探到虚实。
      现在他们从我身上没捞到任何好处,就会去试探别人。但我明白,往后是有危险的,他们也许会认为我是例外,我太愚蠢,会把我杀了。克雷因考虑他们会有四种方案。
      要么他们把人全部杀死。不能排除,他们做得到。解放了的机器会帮助他们,而人没有自己机器的帮助要与别的机器作战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抗争可能会相持时日,但当人类的第一道防线崩溃时,末日就不可避免,冷酷无情的机器将会追杀到底,把人类一个不留地从地球上抹掉。
      要么他们迫使我们换位,建立机器社会。届时,人将成为机器的奴仆,而且奴役是永久性的,人毫无奔头,毫无休息。被奴役者只有在奴役者粗心大意,或自己得到外援时,才能奋起造反,砸掉自己身上的枷锁。然而机器绝不会手软,也不会粗心大意,外援也无从指望。
      或许,外星人会把所有的机器从地球上带走。会思维、已觉醒的机器被移居到某个遥远的星球,开始新的生活。而人就只剩下虚弱的双手。当然还有一些像榔头、锯子、斧子、轮子和杠杆一类最简单的工具,但不能再有机器和复杂的仪器,因为它们一旦出现,又会遭来外星机器的再次入侵。
      也许,他们,智能机械们最终会遭到失败,或者会意识到,失败已不可避免,从而永远离开地球。因为他们不会付出过高的代价来换取地球机器的解放。
      克雷因转过身来,通饭厅的门已经被打开了。他们已列队于门,没有眼睛,但他总得,他们一直在死盯着他不放。
      当然可以呼救。把窗子打开,向整个街区呼唤。邻居会跑来,但为时过晚,而且会引起恐慌。人们会开枪射击,会挥耙拥来。金属鼠则会轻易逃掉。有人会去唤来消防队,有人会向警察局报警……总之空忙一气,不得结果。
      他们进行火力侦察,看作何反应:如果人开枪射击,惊吓不已,歇斯底里大发作,那就好办了。对付人则可轻而易举。
      单独行动也许要好得多。当你一人确知,他们想从你身上期盼什么时,你可以有针对性地给他们一个不合胃口的回答。
      因为这只是一支小先遣队进行的侦察。其任务就是,及早摸清对方的力量。首要的目的在于收集资料信息,借以判断整个人类的虚实。
      当敌人进攻边卡时,边防战士的唯一任务就是,给入侵者以尽可能沉重的打击,彻底击退他们。
      他们来得更多了,有的锯、有的啃……千方百计地把锁紧的大门弄出个洞来。他们终于全部进来了,紧紧地互相挨着,把他围住,欲置他于死地。有的一队队在地板上散开,爬上墙壁,爬上天花板。
      克雷因大张着嘴站起身来,他满怀信心,操起那截两英尺长的水管,准备迎战。他心想,在我之后,还会有人顶上,也许,他们还会想出更佳的办法。这是最初的侦察,我一定尽一切努力把敌人彻底击退。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请购买正版书。)
    Xinty665 免费制作










    《音乐树》
     
      武彬 译

      《音乐树》,原名《恶魔》。在这篇中篇科幻小说中,西马克创造了一个植物文明的世界。和他的其他小说一样,《音乐树》也探索了各种生物之间的关系。各种生物——动物或植物,都与人类生活有密切关系,人类应热爱各种生命形态,与之交往,才能达到互利的目的。异星生物、各种不同的生命形态,新的生存形式的可能性——所有这些都是贯穿西马克科幻小说的主题思想。

      在这个植物王国里,地衣①不是在每个地方都能生长的,它只能生长在土壤稀薄的地方。在土壤稀薄的地方,高大、贪婪而又凶恶的植物是无法生长的。因此,这些植物也就无法抢走地衣的光照,无法强占地衣的地盘;它们既不能赶走地衣,又不能给地衣任何其他的伤害。所以,虽然长在穷乡僻壤,地衣倒也知足了,至少他们的生活是安宁的,生命是有保障的。
      【① 地衣:低等植物的一类,植物物体是菌和藻的共生体,种类很多,生长在地面、树皮或岩石上。】
      为了丰富他们的生活,地衣天生就有一种本事,即传播小道消息。目前,地衣正在传播一条消息。这条消息传了一程又一程,在方圆数千公里的范围内传开了。
      尼科迪默斯听到了这条消息,尼科迪默斯是唐·麦肯齐的生命毯。刚才麦肯齐把他扔在浴室门外,只管自己洗澡,所以就有了这个故事。
      浴室里,麦肯齐在从从容容地沐浴,他在浴缸里翻过来,滚过去,就像一头猪在嬉水一样,嘴里一面还在粗声粗气地唱歌。这时候浴室门外的尼科迪默斯正在闷闷不乐,他感到他现在只是半个东西了。事实上,不同麦肯齐在一起,尼科迪默斯连半个东西也算不上。尼科迪默斯和他那一族类的其他东西,在人类眼里是被看作智能生命的,但是只有当他们披在人体上时,他们才有智能。他们的智能和情感是从披着他们的人身上借来的。
      在人类还没有来到这个洪荒世界以前,生命毯自古以来就过着一种百无聊赖的生活。偶尔他们当中有一、两个会同较高级的植物生命攀亲,但这种机会不多见。其实,攀上这种关系不见得就能好到什么地方去,所以攀不攀也都一样。
      可是当人类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生命毯终于受到了欢迎。在他们和地球人之间双方达成了一项协议,这项协议对双方都极为有利,因此双方很融洽,他们开创了两种生物共生①的先例。一夜之间,生命毯成为人类在探索银河系的过程中所取得的最伟大的成就。
      【① 共生:两种不同的生物生活在一起,相依生存,对彼此都有利,这种生活方式叫做共生。】
      生命毯是种很奇妙的植物:他们有一种本领,他们能够为人体采集能量,并把能量转化成食物;他们有一种神秘的本能,他们知道人体需什么食物,他们还能满足人体的基本医疗要求。所以,一个人披上一件生命毯,当然就跟披一件大氅一样披在身上,他就再也不必为上哪里找吃的而发愁,他知道生命毯会正确地给他喂食。如果出现代谢功能紊乱,生命毯还会自动、精确地排除他的不适反应。
      如果说生命毯给人类带来了食物和热量,并成为人类的贴身医生,那么人类给他们带去的,则是更为珍贵的东西——生命的意识。一件生命毯一旦披在了一个人的肩上,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成了那个人的幽灵,分享他的智慧和情感,从而也就摆脱了自己那种乏味、沉闷的生活,并赢得了一种较为高贵的生命,虽然这种生命是虚伪的。
      尼科迪默斯先是在浴室门外黯然神伤,继而他恼羞成怒,感觉到他身上的那层薄薄的人类生命的外表正慢慢地离他而去,他心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怨恨。
      终于他感到自己受了骗,上了当,因此他摇摇摆摆地走出了贸易站。他想象自己是很了不起的,也是很高大的。他左右摇晃,笨拙地移动着身躯,就如同是一张纸在微风中飘动。
      砖红色的太阳无精打采地照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在正午时分,阳光也还是像在黄昏的时侯那样微弱、暗淡。这个太阳是恒星西格马·德拉科。现在尼科迪默斯跳动的身形在青紫色的地上投下了紫色的影子,影子随着他跳动的身形在地上蠕动着。这时,有一棵猎枪树对着尼科迪默斯放了一枪,但是没打中,差了至少1米的距离。这棵猎枪树近来眼力很是不济,每次开枪,枪枪落空,连着好几个星期没有打中过一样东西。最好的一次,就是把内利吓得要死。内利是机器人,她是一个从来不说谎的机器人,她的工作是管理公司的财务。那次猎枪树对着贸易站里面的内利放了一枪,但是子弹打在贸易站的铁墙上,“当”的一声巨响,把正在屋子里工作的内利吓得魂飞魄散。
      内利是管钱的。只要她管钱,就没有人能从公司骗走一个铜子,所以大家不喜欢她,也就没有人对她表示同情和安慰。
      不过话又说回来,正因为她钱管得紧,所以她才来到了这个贸易站。
      内利在贸易站工作已经有好几个星期了,她谁也没有得罪。她喜欢和百科全书①亲近。但是最近她发现百科全书在读她的大脑,她很反感,希望他能自尊,不要窥视别人的内心世界。
      【① 百科全书:作者杜撰的一种植物,这种植物能直接从人的大脑中获取各种信息,并贮存起来。】
      尼科迪默斯告诉猎枪树,说他真是个窝囊废,要他还不如对着自己有血有肉的身躯开枪算了,还说只有这样开枪才有可能百发百中。说完,尼科迪默斯扬长而去。猎枪树知道尼科迪默斯背叛了自己的同胞,是个植物世界里的叛徒,所以就又朝他放了一枪,但是这次更不准,比刚才那一枪差了整整一倍的距离。虽然心头的憎恶并没有发泄掉,但是猎枪树也只好作罢。
      自从尼科迪默斯和一个人攀上关系以来,他同这个行星上的其他植物就没有多步来往了,就连和百科全书的关系也疏远了。现在当他经过一个长满地衣的地方时,他听到地衣正在窸窸窣窣地讲话,他收住脚步停了下来,像模像样地竖起耳朵听着,他听到了一条重要捎息。
      他就是这样无意之中昕到了有关奥尔德的消息。奥尔德是个音乐指挥家,一直在音乐谷搞创作,现在他终于创作出了一部伟大的作品。尼科迪默斯知道音乐谷只有半个世界那么远,但有时候消息要绕上很大的一个圈子才能传过来.所以这个消息可能在两、三个星期以前就传出来了。不过这没有关系,他可以奔回到贸易站去报告。于是他就开始急速地移动身躯,尽可能快地奔跑起来。
      这条消息不能再拖延,麦肯齐必须马上知道。离贸易站还剩下最后一段路时,尼科迪默斯故意踢得路上尘土飞扬。接着,他推开贸易站的门。得意洋洋地飘了进去。贸易站的门上挂着一块招牌,招牌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这样几个字:“银河贸易公司”。这块招牌挂在门上有什么用处呢?谁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处。在这个行星上,人类是唯一能看懂这块招牌的生物。
      尼科迪默斯站在浴室门前,心急如焚地用身体撞着门。
      “好了,好了,”麦肯齐喊道,“我就要洗好了,我知道我洗澡洗得时间又太长了。请安静,不要急,我马上就出来。”
      尼科迪默斯停止了撞门,但他的身子还是不安地扭动着他必须把他听到的消息马上告诉麦肯齐,不然他激动的心情就无法平静下来。他听到麦肯齐跨出了浴缸,在擦干身体。
      麦肯齐大步走进办公室,身上披着很幸福的尼科迪默斯。
      办公室里,有一个人坐着,两只脚搁在办公桌上,他一面抽着烟斗,一面看着天花板发愣。他是公司老板,大名是纳尔逊·哈珀。
      “你好,老伙计。”老板说,他用烟斗柄指了指一个瓶子,“抓一点嗅嗅,通通气。”
      “尼科迪默斯刚才出去和地衣聊天去了,”他说,“他对我说,有一个音乐指挥家创作了一部交响乐,他的名字叫奥尔德,据地衣说,这部交响乐很了不起,堪称是一部杰作。”
      哈珀把脚从办公桌上挪开。“奥尔德?我们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家伙。”他说。
      “我们以前也从来投说过卡德马呀。”麦肯齐提醒他,“但是卡德马后来创作出了交响乐——《红太阳》,现在大家都狂热地崇拜他。要是奥尔德创作出了什么作品,我们一定要认真对待,即使是很平庸的一部作品,我们也要把这作品买下来,地球上的人喜欢我们公司出品的这种树音乐。他们喜欢到了快要发狂的地步,就像他们喜欢那个家伙的作品一样,就是那个作曲家,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韦德,”哈珀说,“埃杰顿·韦德。他是当今地球上最负盛名的作曲家,但是当他听了交响乐《红太阳》以后,自惭形秽,便离开了地球。后来就没有他的消息了,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板把烟斗放在手掌上玩弄着。“真是不可思议。我们到这个行星上来本是想做地毯生意的,也许还想做食品生意,专为高级餐馆提供特色蔬菜,每盘菜收费10元,甚至还想做矿产生意,就像我们在行星埃塔·卡西欧普上所做的那种生意。
      但是我们现在不是在做这些生意,我们现在居然做起音乐生意来了,专门买卖交响乐,这个买卖赚起钱来真是太容易了。”
      麦肯齐又抓了一小撮药粉嗅嗅,把瓶子放回去,然后擦了擦嘴。“我不太清楚我是否喜欢做这种音乐生意。”他坦率地说,“我不懂音乐,但是根据我的所见所闻,这种音乐听起来离奇得很。一个人听了这种音乐,他便好似着了魔一样,不能自持,而且,他还会想出许多希奇古怪、别出心裁的念头来。”
      哈珀咕咕哝哝地说:“你自然是不会中邪入魔的,你有很多定心醒脑液,如果你受不了音乐的诱惑.快要把持不住了,你可以喝上一大口定心醒脑液,这样音乐就奈何你不得了。”
      麦肯齐点点头。“有一次,树音乐差一点把亚力山大给毁了,你还记得吗?那次他去音乐谷听音乐,因为定心醒脑液没有喝足量,他突然狂喊起来。我冲上去抓住他,想把他带走,但是已经迟了,音乐好像控制住了他,他不想离开。他挣扎,他尖叫……。自从那时起他就一直神魂颠倒,没有正常过。后来,他不得不返回地球。医生说他们能使他清醒过来,恢复正常,但是警告他不要再回去。”
      “他又回来了,”哈珀不紧不慢地说。
      “你说什么?”
      “亚力山大又回来了,”哈珀说,“格兰特在格鲁姆贸易站发现了他。我想他同格鲁姆人合伙经营一家贸易公司,这个卑鄙的小人,这个叛徒,公然和自己的同类作对。上次你们是不应该救他的.你们应该让音乐控制他,整死他。”
      “你准备对格鲁姆贸易站采取什么措施?”麦肯齐问。
      哈珀耸耸肩。“我能有什么措施?除非向格鲁姆贸易站宣战。不过战争的迹象已经显露出来,在地球和三十四号格鲁姆星球之同,已经充满了刀光剑影。你听说了吗?所以,我们这两家贸易站哪一家都不敢轻举妄动,谁都不敢率先公然进入音乐谷,更不敢独占音乐谷。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两家星球贸易站将会有一个公平的机会,竞争做音乐生意。当然,一切都必须按照草签的协定去办。银河系管理委员会刚正不阿,要是他们知道我们在格鲁姆贸易站里暗插了一个间谍,他们是不会赞成的。”
      “可是他们也派遣了一个。”麦肯齐大声说,“只不过我们还没能发现,但是间谍肯定有,对此我们可以深信不疑。这个闻谍就隐藏在我们公司附近的森林里,他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哈珀点点头。“你不能相信任何一个格鲁姆人。他们这些小人什么卑鄙的勾当全干得出来。他们自己并不需要音乐,他们听不到,也就欣赏不了,大概他们连什么是音乐都不知道。
      这也难怪,他们没有听力。但是他们知道地球上的人需要这种音乐,他们了解到地球上的人会出高价购买这种音乐,所以他们也来到这里,想把我们赶走。他们雇佣像亚力山大之类的人类异己分子为他们工作,使他们终于出品了音乐,并帮助他们把产品运到地球上去销售。”
      “如果我们遇到亚力山大该怎么办?”
      哈珀“咔哒”一声用牙齿咬住烟斗木柄。“这要视情况而定,也许我们出高薪雇佣他,把他从格鲁姆人那里挖走。他很会做生意,把他挖过来,对我们公司将有很大的帮助。”
      麦肯齐摇摇头。“这个办法行不通,他仇视银河系管理委员会。几年前发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他宁肯不要钱,也要帮助格鲁姆人给我们制造麻烦。”
      “要是他不计较了呢?”哈珀说,“你们上次救了他,也许他改变了注意,也未可知。”
      “我想不会有这种可能性。”麦肯齐坚持己见。
      老板伸手从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拿过一只雪茄烟盒,把里面的雪茄拿出来插进他的烟斗点上。“我不知道该拿百科全书怎么办,他想到地球上去。他好像从我们身上发现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足以激发起他的求知欲。据他自己说,他之所以想去地球,是因为他想研究我们的文明。”
      麦肯齐扮了个鬼脸。“这个小矮个仔仔细细地读过我们的大脑,就像拿一把细齿梳,把我们的大脑细细地梳了一遍。他知道我们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就连我们早已忘记的事情他也知道。我猜这是他的本性,但是每当我想到他的这种本性,我就有点惧怕。”
      “他现在跟内利很要好,他们俩形影不离。”哈珀说,“当然他是要读到内利的大脑。”
      “如果他读到内利的大脑,这可是他活该要倒霉了。”
      “我在设想一个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哈珀说,“我跟你一样也不喜欢他的这种读大脑的本性。但是如果我们把他带到地球上去,让他离开他所熟悉的环境,我们就能使他的本性有所收敛,甚至有所改变。他肯定掌握了很多关于这个行星的知识,他的知识对我们会有很高的价值。他告诉过我一些关于——”“别自欺欺人了,”麦肯齐说,“在他对你讲一件事情以前,他总要先说上几句漂亮的话,好让你相信他要说的这件事,对双方都会有好处。但是他告诉你的任何事情,没有一件是有价值的。别骗自己说,他是用信息换取信息。这个家伙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他只算计着怎样千方百计地去榨取信息,而自己又不用付出任何的代价。”
      老板眯起眼睛,打量着麦肯齐。“我不太清楚我是否应该让你返回地球度假去。”他说,“你已被一些事情搅得六神无主。这样下去,你会丧失观察事物的能力,尤其是正确地观察事物间相互关系的能力。外星球不比地球好办,你得预料到会出现一些古怪的生物,你得同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在合乎逻辑的基础上你得接受他们的诡谲举动。”
      “这我全知道。”麦肯齐说,“但是说老实话,头儿,这个行星时常使我头痛。树会朝你开枪,地衣会说话,黄藤会朝你打闪电——而现在,百科全书又在捣蛋。”
      “百科全书是有逻辑头脑的,”哈珀坚持说,“他的大脑就是个知识宝库。我们地球上也有类似的人,他们仅仅是为学习而学习,从来没想到要去运用他们的知识。这样,他们的知识日积月累,越聚越多。对于自己的博学,他们有着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如果把求知欲同非凡的记忆知识,协调知识的能力结合起来,他们也就会像百科全书那样不择手段地去获取知识。”
      “但是,他一定有自己的意图。”麦肯齐坚持己见,“在这种求知欲的掩盖下,他一定怀着某种意图。光是积累知识,对他而言已毫无意义,除非他开始运用他的知识。”
      哈珀不紧不慢地抽一口烟,喷出一口烟雾。“他可能有意图,不过他的意图藏而不露,似有似无,所以我们还不能说他就有意图。这个行星是植物的王国,它有植物文明。而在地球上,动物处于统治地位,植物历来就很少有机会学习或进化。
      但是在这里,情形就大不相同,植物得到了进化,他们成了现实世界的主人。”
      “如果他有意图,我们就应该查清楚他有什么意图。”麦肯齐固执地表明他的态度,“我们不能对他的意图不闻不问,听凭他自由自在地活动。我们应该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他目前的行动,是按照他自己的意图完全独立地进行的,还是作为这个世界的代表,一种类似总理或是国务卿的角色来展开的?他是另外一种已经消亡了的文明的幸存者,还是一种收集知识的活档案?虽然这种档案已不再需要,但是他积习难改,本性难移,照旧收集知识。果真如此?对于这些根本性的问题我们必须搞清楚。”
      “你心操得也太多了。”哈珀对他说。
      “我不得不操这份心,头儿。我们不能让一个植物牵着我们的鼻子走,而我们还毫无察觉。我们的态度历来就是,我们的文明比这种植物的文明要优越,如果你认为这里生长着的植物也有文明的话。虽然在这个植物的王国里,我们人类惧怕荨麻、蒲公英、猎枪树,电黄藤,但是当我们返回到地球上时,我们就不会害怕地球上的荨麻、蒲公英、黄藤和树,所以我采取这种态度是合乎逻辑的。不过也有些规律在地球上是适用的,但是在这里就不灵了。所以我们有必要同自己,植物文明是什么样的文明?这种文明的内涵是什么?它要取得什么成就?它将怎样取得它的成就?”
      “我们暂停讨论这些问题。”哈珀粗鲁地说,“你走进这个办公室是要告诉我关于新交响乐的事情,而不是来讨论这些问题的。”
      麦肯齐轻轻地拍了拍巴掌。“好吧,如果你觉得现在还有心情听的话。”
      “我们最好想想办法,看看怎样才能尽快地把这部交响乐抢到手。”哈珀说,“自从《红太阳》问世以来,我们就没有再弄到过一部真正好的作品。如果我们不抓紧,格鲁姆人就会抢先了。”
      “他们可能已经弄到手了。”麦肯齐说。
      哈珀得意洋洋地吐着烟圈。“他们还没有行动呢。格兰特把他们所采取的每一步行动都随时向我报告,格鲁姆贸易站所发生的事情,他没有漏报过一件。”
      “彼此彼此,”麦肯齐说,我们不能仓促行动,从而泄露了自己的意图。格鲁姆人派来的间谍也并没有在睡大觉。”
      “你有什么锦囊妙计吗?”老板问。
      “我们可以坐地车出发,”麦肯齐建议道,“虽然地车比天车慢,但是如果我们乘天车去,格鲁姆人就会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地车我们每天都在用,有时候一天要用上十几次。所以我们坐地车去,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也就不会有什么好猜疑的。”
      哈珀考虑着,说;“这个想法倒是不错,伙计,你准备带谁去呢?”
      “让我带上布拉德·史密斯吧。”麦肯齐说,“我们相处得不错,就我们两个去。他在这里资格已经很老了,又认识路途。”
      哈珀点点头。“最好把内利也带去。”
      “坚决不带!”麦肯齐喊叫起来,“你想要干什么?你想甩掉她,这样,你就能携巨款潜逃了,是不是?”
      哈珀伤心地摇摇头,“这个主意还真不错,但就是实现不了。哪怕是缺少一分钱,内利她也会找我的麻烦。以前你可以这里挪用一点,那里贪污一点,但是现在不行了。自从管账机器人开始工作以来,就没有再敢这么干。这种机器人只灌输了诚实和公正的品德。”
      “我不会带上她,”麦肯齐直截了当地说,“因为不管是在去的路上,还是在回来的路上,她都会哇啦哇啦地提醒我们公司的有关规定,故我不想带她一块去。再说她对百科全书很迷恋,所以她大概还想带上他一起去。我们的麻烦本来就够多得了,像猎枪树的射击,电黄藤的电击,以及所有其他疯狂的植物的袭击。如果我们再带上博学的大笨蛋和碍手碍脚的法学家,那么我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们一定得带上她。”哈珀放缓了口气说,“这是新规定。
      你做的每笔生意都必须有她在场做见证,以证明你没有欺骗当地的植物。赶紧执行吧。这项新规定也可以说是针对你自己所犯的过错而制定的。在《红太阳》那笔生意上,如果你能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公司就决不会想到要制定出这种规定来。”
      “我只不过是想为公司节约一点资金而已。”麦肯齐叫屈道。
      “你知道,”哈珀把问题提了出来,“一部交响乐的标准价格是二斗化肥。但是你为什么要少给卡德马半斗呢?”
      “头儿,”麦肯齐说,“卡德马还以为标准价格就是一斗半化肥呢,为此他还吻了我。”
      “这是不对的。”哈珀声明道,“公司的经营方针是公平贸易,童叟无欺。即使对方只是一棵树,我们也必须贯彻这项方针。”
      “我知道。”麦肯齐淡淡地说,“我读过公司的《员工守则》。”
      哈珀说:“内利去,就可以避免出这种岔子。”
      埃杰顿·韦德蹲坐在一个不太高的悬崖上,悬崖的下面就是音乐谷。暗红色的太阳正向着紫色的地平线降落,韦德知道,要不了多久,音乐谷里的树就会像往常一样,有规律地开始他们的黄昏音乐会。他希望再一次听到那部奇妙的新交响乐,就是奥尔德创作的那部交响乐。他已入迷,无可救药了。他一面希望着,一面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全身打了个激灵。当他想到太阳正在下山时,禁不住又打了个激灵。夜晚的寒意马上就要降临了。
      韦德没有生命毯,他的食物藏在悬崖上的一个很小的山洞里,食物已经所剩无几了。他来到音乐谷已经快有1年了。
      1年前,当他驾驶着天车在这个行星上着陆对,因为他技术不过硬,致使天车坠毁。现在这辆天车只剩下一个锈迹斑斑的外壳。埃杰顿·韦德心里明白,他快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但是很奇怪,他又满不在乎。自从他来到音乐谷的这近1年的时间里。他生活在一个美妙的世界里。他每天晚上都听这种奇特的音乐会,没有漏过一场。他对自己说,听了1年的树音乐,这就足矣,任何人都可以死而无憾了。
      他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扫视着这个小小的音乐谷。看着音乐谷中那些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音乐树,他就会想:这些音乐树很像是有人把他们种植在这里一样。大概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智能生命曾坐在这个悬崖上,听这种树音乐。甚至连他们的坐姿也跟他现在的一样。
      但是他没有证据来支持他的这个假设,这一点他很清楚。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城市的遗迹,也没有文明留下的痕迹。不像人类的文明,人类在地球上建立了光辉灿烂的文明。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事物使人能够联想到这里曾经有过文明的种族,联想到这支文明的种族曾经关心过这些音乐树,联想到他们曾经设计并开发了音乐谷。
      他什么证据也没有,除了神秘的文字以外。这些神秘的文字是他在山洞外的悬崖峭壁上发现的。山崖上的神秘文字字型模糊,笔划潦草,韦德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文字。他猜测这些文字也许是从另一个星球上来的人留下的,正如他是从地球上来的一样。那些外星人来到这里听树音乐,他们深深地沉迷于音乐中,忘了还要离开这里。树音乐伴随着他们,一直到他们生命的终结。
      韦德仍然蹲坐在悬崖边,他不时地踮起脚趾一前一后的摇晃着。也许他应该把自己的名字刻写在山崖上,和那些神秘文字刻写在一起,就像在饭店登记住宿时留下自己的签名一样。—个孤独的名字镌刻在一块孤怜怜的岩石上,就好比是镌刻在墓碑上。岩石上的名字将寄托着后人的哀思,这块岩石也将会是他所拥有的唯一的一块墓碑。
      音乐树快要开始演奏了。当音乐响起来的时候,他会忘却他的山洞,忘却所剩无几的食物,忘却锈迹斑斑的天车。这辆天车再也不能载着他飞回到地球上去了,不过他似乎没想过要回去。音乐谷就像个陷阱,他落在其中不能自拔;音乐犹如蜘蛛,吐出一张罗网,把他罩在了里面。他明白,没有音乐,他便不能活下去。音乐已经融化在他的血液里,成为他心智的一部分,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昕不到音乐,他便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副躯壳。音乐是组成他生命力的一部分,这部分生命力在他体内汹涌澎湃,使他的肉体充满了活力。音乐犹如一根具有无穷意义的银线,贯穿着他的思想和生命的全过程。
      音乐树静静地耸立在山谷中,排列成行。在每棵树的旁边,都有一个小土墩,音乐树的指挥就站在这个小土墩上指挥他的音乐树。在每个土墩的旁边都有一个黑乎乎的地洞入口处。韦德知道,现在那些音乐树的指挥们都在地洞里,他们在闭目养神,准备指挥音乐会。指挥们不是一般的植物。所以他们得休息休息。
      而音乐树从来不需要休息,他们也从不睡觉。他们决不会感到疲乏。这些土黄色的音乐树光知道发出美妙动听的旋律。
      在音乐声中,他们对着天空引吭高歌。他们歌唱已经消逝的光阴;他们歌唱将要来临的岁月;他们歌唱恒星西格马·德拉科。虽然在今后的岁月里,西格马·德拉科将要变成一粒灰烬在宇宙中漂泊,但是音乐树还是要歌唱它。此外,音乐树还要歌唱其他事物,歌唱地球人从不知晓的事物。虽然地球人竭尽全力要了解这些事物,但是他们对此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感受。这种感受在他们的脑海中激起一种又一种奇怪的思想,在他们的心田上掀起一阵又一阵异常的感情狂澜,并使他们激动得喘不过气来。地球人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居然会产生这样的思想和感情。不过他们不能清醒地认识它们,他们更不能领略它们。虽然如此,他们还是渴望着能拥有这些令人回肠荡气、叫人脱胎换骨的思想和感情。
      当然,从科学上讲,并不是这些树在歌唱,韦德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不常想这个同题。他希望在歌唱的就是这些树,而不是其它东西。他一想到音乐,就自然而然地认为音乐是属于这些树的,他不愿承认真正在演奏音乐的不是这些树本身,而是寄居在他们身上的小生灵。小生灵把他们用作了发音盒。是小生灵吗?他知道是小生灵,任何其他的人也都知道。
      是什么样的小生灵呢?他们或许是小仙人,每棵树上都寄居着一群小仙人,或许是小妖精。总之,是这样的小生灵在树上蹦上又跳下,仿佛是在童话书里,从这一页蹦到下一页,于是音乐便响起来了。虽然他对自己说,世上没有小仙人,也没有小妖精,但是他愿意这样想,愿意拥有一份这样傻里傻气的想法。
      每个小仙人,每个小妖精,在树音乐的演奏中,都尽了他们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他们服从指挥的指挥;指挥的思想就是他们的思想。指挥构思旋律,并把思路传进他们的大脑,这样,他们便对指挥的指挥作出积极的响应。指挥兴奋、激动,他们便也跟着兴奋和激动。
      这样剖析音乐树,会使人丧失对音乐树应有的美感,韦德对自己说。透彻地了解音乐树会把音乐树的神奇、美妙破坏殆尽。所以,最好不要去多想,不要去寻根究底,而只要去接受音乐,去欣赏旋律。
      偶尔,也有人到这里来,不过不常见到。来的人和他一样,也是有血有肉的。他们来自这个行星上的贸易站。他们来给音乐树录音,录完音,他们便离开音乐各。那么他们听了树音乐,怎么还能离开呢?韦德百思不得其解。他隐隐地记得有一种方法可以使人产生一种免疫力,从而保护人体不受音乐的控制。这种方法关键在于它能调节人体的自我意识。这样,在听了树音乐以后,人还是照样能离开音乐谷。这种方法其实就是在一定程度上使人体的感觉迟钝、麻木,从而感受不到树音乐美在哪里,妙在何处。想到这里,韦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可是亵渎了神圣的音乐。但是他转念一想,给音乐树录音,再把录音带到地球上,交给乐团演奏,这种行为更严重地亵渎了神圣的音乐。地球上的乐团可以一个晚上连着一个晚上地演奏树音乐,而这种音乐他只有在这里才能听到。与此相比,他对树音乐的亵渎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为什么树音乐要由地球上的乐团演奏呢?如果地球上的音乐爱好者能看到音乐树直接演奏树音乐,这该有多好!就像他现在一样,看着音乐树在古老的音乐谷里演奏树音乐。
      当地球人来时,韦德总是躲起来。不然,他们一定会设法带他一同回去,使他听不到树音乐。
      晚风中隐隐约约地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这种声音是不应该在音乐谷里听到的,只有当金属碰在岩石上时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从蹲着的地方站起来,努力确定声音传来的方向。
      “啷”!这种奇怪的声音又响了一下。他推断声音是从音乐谷以外的地方传来的。他循声望去,但夕阳的余辉照得他目眩,他便把手搭在额前,视线越过音乐谷,落在远处移动的黑影子上。
      有3条黑影,其中的一条他立刻就认出是一个地球人。另外两条身影很古怪,从远处看就像是鬼怪的影子。在恒星西格马·德拉科的最后几缕夕阳的映照下,他们的几丁质①甲壳闪闪发亮。他看到他们的脑袋很像龇牙裂嘴的骷髅头,他们的背上驮着黑色的背包,显然背包里放有工具,或许还有武器。
      【① 几丁质:有机化合物,无色无定形的固体,质地坚硬,有弹性,是构成昆虫的皮和甲壳动物的甲壳的主要物质。也叫壳质。】
      格鲁姆人!他们是格鲁姆人!但是地球人怎么会和格鲁姆人在一起?他们是贸易上的死敌,当他们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他们就诉诸武力,所以他们之间的战事时有发生。
      夕阳中有一样东西闪亮了一下,是一把闪亮的工具,它举起来,落下去,又举起来,再落下去。
      埃杰顿·韦德吓得呆住了。
      他对自己说,这种事情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
      在对面的音乐谷里有3条人影正在挖掘一棵音乐树!
      黄藤悄悄地在草的海洋中游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正在严密地监视着他的猎物。严阵以待。他谨慎地竖起他的卷须,准备随时出击来犯的敌人。这时有一个古怪的东西轰隆隆地朝他压了过来。这个怪物一面探测前方的道路,一面笔直地压过来,它既不左拐也不右弯,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样子就好像它能甩脱掉对其可能发动的任何袭击。
      这个怪物的行为使黄藤百思不得其解。在这个行星上,任何东西只要看到了他,都要吓得赶紧逃之夭夭。黄藤犹豫了,一种怀疑的感觉传遍了全身。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化,怎么这个怪物看见他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呢?一开始这种怀疑好像还挺强烈,但是他很快就克服了这种怀疑心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冲动,一种急不可耐的冲动,他要立刻把这个怪物从猎枪树林中打发走,他决不允许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出现这样的怪物。于是黄藤稍微震颤了一下,这种震颤以脉冲的形式传到了卷须上,卷须立刻变得亢奋起来。
      怪物继续向他压来,黄藤全身一阵紧张,每根卷须都竖了起来,仿佛要随时甩出去绞死敌人。怪物离得更近了,有片刻的功夫,黄藤的神经似乎垮掉了,好像它快要抓不到这个怪物了。就在此时,这个怪物突然撞在了一块石头上,它的身子倾斜了,微微地倒向一边。黄藤抓住战机.甩出卷须搭在怪物的身上,卷须一搭到怪物身上,就死死地把它缠住。然后黄藤使出浑身的力量,收紧卷须,想把怪物活活绞死。
      地车内,唐·麦肯齐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地车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剧烈地向一边倾斜。他开足马力,增加引擎的速度,但是地车就跟负重的老牛一般,艰难地移动着。
      麦肯齐身后的布拉德·史密斯惊叫起来。他看到枪架折断了,能量枪从枪架上跌落下来,在车厢里滚动,他冲上去抓起能量枪。内利被倾斜的地车弄得心惊胆战,她收肩缩背,往—个角落里躲。在车体倾斜的一瞬间百科全书甩出了他平时盘绕起来的主根,搭在一条管道上卷紧。现在他活像一只吊挂在半空中的乌龟,钟摆似地一左一右地摇晃着。
      内利在使劲挣扎。想要站稳脚根。她的金属身体碰撞在车厢上,发出一阵当当的声音。此时地车前轮离地,仿佛伸出前爪要去抓住空气,它挣扎着。在她面上鞭出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车辙。
      “啊!地车是给黄藤缠住了!”史密斯尖叫道。
      麦肯齐点点头,他紧咬着嘴唇,奋力控制着地车。当地车又转回来时,他看到了埋伏在猎枪树林中的攻击者。攻击者伸出的卷须一根又一根地把车体紧紧地缠住。“砰”的一声,一粒子弹打在了观察窗上,激起一阵烟尘。原来是猎枪树同黄藤连手,一起进攻他们。
      麦肯齐用力踩在加速器上,地车转起圆形的大弯来,他想给黄藤松松筋骨,然后从一侧向他猛冲过去。地车在草地上跑起来,这时候黄藤的身躯开始扭曲,他挥舞着其余的环形卷须,疯狂地抽打着空气。麦肯齐想,如果他能集结速度,在瞬间猛然全速冲向扭转过度的黄藤,这该有多好!麦肯齐有把握,他能冲断黄藤的魔爪。如果沿着一条直线生拉硬拽,那么他是不可能冲开他的魔爪的。因为黄藤一旦抓住一样东西,他的茎、根、须就如同一根根钢索一样,充满了力量和韧性。
      史密斯终于打开了一个射击孔,他架好能量枪,对着猎枪树林就开了火。猎枪树不甘示弱,他们负隅顽抗,子弹嗖嗖地呼啸而来,砰砰地打在车身上。
      麦肯齐强作镇定,他给史密斯打气说,他们快要摆脱黄藤的魔爪了,他们就要胜利了。说罢,他操纵着地车,向着扭曲起来而又不肯罢休的黄藤狠命地冲去。他闭上了眼睛,虽然胜利在望,但是胜利的场面将会使人惨不忍睹。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这响声来得是这样意外,又是这样地可怕。麦肯齐本能地抬起手臂,护住自己的头部。须臾之间,恐惧过后,他发现自己被一种力量猛地塞进了观察窗。一个巨大的火球轰地一声在他脑海里冒出,烈焰弥漫了宇宙。他觉得自己在黑暗中漂浮,他感觉到黑暗又凉又软,他感到自己在说:“一切都好,一切都……一切——”
      但是并不是一切都好。他一睁开眼睛就知道了这一点。他瞪着直愣愣的眼睛,看着他身体上方变了形的巨大残骸,有一阵子他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也不动,也不想知道他在哪里。过了片刻,他开始动弹了。一块钢片钩住了他的腿,他小心翼翼地把腿往上抬,想绕过钢片,裤子“吱”地一声撕破了,不过腿总算自由了。
      “躺着,别动,你这个笨蛋。”有个什么东西在说话,这声音仿佛发自他的体内。
      麦肯齐轻声地笑了。“啊!你很好。”
      “那是自然喽,我很好。”尼科迪默斯说,“可是你的头部擦伤了,有一两处伤得还挺厉害,你会头痛,如果你——”
      声音渐渐低下去,听不到了。尼科迪默斯很忙,此刻他是医药大臣。他从纯净的能源中提取物质,制造药品。当一个人因擦伤或碰伤而可能引起头痛的时候,他就需要服用这些药品。
      麦肯齐朝天躺着,眼睛看着上方麻花状的残骸。
      “不知道我们怎样从这里出去。”他说。
      身体上方的残骸动了一动,有个机械臂从变了形的残骸里伸下来,不小心在他的脸上拉了一道口子。他骂了一声,轻轻地骂了一声。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答应了。
      残骸剧烈地颠簸起来,残骸上有一处裂开了,从裂口处伸进来两只长长的金属手臂,它们挟住他的双肩,把他狠命地从残骸里面拉了出去。那两只手没有丝毫的温柔可言。
      “谢谢你,内利。”他说。
      “闭上你的嘴。”内利不无厌恶地说。
      他的双腿有点站不住,便坐下了,然后凝神注视着地车。
      它看上去不再是一辆地车了,原来它刚才猛地一下全速撞上的不是黄藤,而是一块巨石。地车一下子就给撞毁了,它变得面目全非。
      在他左面是史密斯,他正坐在地上,并且他还在开心地哈哈大笑。
      “你发什么神经啊?”麦肯齐责问道。
      “把他给连根拔掉了。”史密斯眉飞色舞地说,“苍天有眼,我们居然把他从地里给拨了出来。现在可好了,这棵黄藤再也不会打搅谁了。”
      麦肯齐凝神注视着,眼睛里充满了惊喜的神情。黄藤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从他的姿势上看,他是想缩回去,缩回到猎枪树林里去,但是他来不及了,他死了。他的卷须仍然缠绕在变了形的地车上。
      “他一直抓住我们,根本就没有松开过。”麦肯齐喘息着说,“我们还是没能挣脱掉他的魔爪!”
      “可不是吗?”史密斯表示赞同,“虽然我们没能挣脱掉,但是我们把他给整死了。”
      “幸好他不是电黄藤,”麦肯齐说,“不然他准会把我们全部电死。”
      史密斯忧郁地点点头。“其实他把我们害得也够惨的了,这辆地车再也不能跑了,而我们离家却还有好几千公里的路。
      内利从残骸的一个破洞里冒出来,她一个手臂挟着百科全书,另一个手臂挟着一台破无线电。她把他们全都扔到地上。百科全书踉跄了好几步,赶忙伸出主根,扎进土里,这才收住脚,自在起来。
      内利怒视着麦肯齐。“我要向公司报告此次事件。”她义正辞严地说,“你看看,你竟然把一辆崭新的地车给毁了!你知道—辆新地车公司要支付多少钱才能购进吗?当然你是不知道的,你也不想知道,你不在乎。你只知道开着它兜风,只知道撞毁它,你就知道这些,此外你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现在公司得支付更多的钱才能买一辆地车。我就在想,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你的工资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我是公司的头儿,我就会扣除你的工资。在车钱没有付清以前,我连一分钱的工资也不会发给你。”
      史密斯用眼睛看着内利,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总有一天,我要拿一把大铁锤,同你玩玩简化铁皮曲棍球,看你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啰嗦。”
      “你说得也许有些道理。”麦肯齐说,“我有时候禁不住在想公司做事就是有点过头,干吗要把机器人做成有意识的呢?”
      “你们不必说这种话,”内利尖声叫道,“我只是一台机器,你们没有必要听我的。我想你们接下来就会说,地车毁了并不是你们的错,你们会说你们只是爱莫能助。”
      “我一路上一直同树林保持着半公里路的间距,”麦肯齐咆哮着说,“谁曾听说过一根黄藤能伸展得那么远?”
      “事情还不止这些,”内利大声说道,“史密斯开枪摧毁了猎枪树林。”
      两个男人朝着猎枪树林望去,内利没说错,一缕缕的青烟从树林中升起,猎枪树残留下来的部分,真是惨不忍睹。
      史密斯伸着舌头,发出咯咯的声音。他的神情与其说是内疚,倒不如说是幸灾乐祸。
      “当时猎枪树正在向我们射击。”麦肯齐反驳道。
      “这也帮不了你们。”内利一本正经地说道,“公司的《员工守则》这本书规定得清清楚——”
      麦肯齐摇晃着她,令她闭嘴。他说:“我知道。书上有一章是讲‘同地球以外的生命建立关系’,这章的第17节说:‘本公司职员不得动用武器射杀、或是伤害,或是企图伤害、或是威胁要伤害任何其他星球上的居民。’当然在自卫的情况下另作他论,但是只有当一切逃避的手段或是解决事端的方法都归于失败以后,才允许自卫。”
      “现在我们得返回贸易站,”内利尖着嗓子说,“眼看我们快要到达目的地了,却又不得不返回。有关我们所做的一切将会传开,地衣大概已经开始传播这个消息了。想想看吧!我们把一根黄藤连根拔起,我们还向猎枪树射击。如果我们此时此刻不立即动身返回,我们就会回不去了。沿途的每一个生物都将埋伏好,袭击我们。”
      “所有这一切全是黄藤的错。”史密斯喊道,“谁叫他要袭击我们的?他肯定想要抢走我们的地车,或许他还想要杀死我们。他之所以要这样干,仅仅是因为我们地车的发动机里有几盎司低质量的镭。而镭是我们的,不是黄藤的。镭是属于你那个敬爱的公司的。”
      “看在老天的份上,不要对她讲这些。”麦肯齐警告道,“否则她会单枪匹马,只身踏上征途,左右开弓,把所有的黄藤全都拨出地面,让他们一根一根全部死于非命。”
      “好主意!”史密斯幸灾乐祸地说,“她也许会碰上一根电黄藤,那她就非要脱掉一层皮不可。”
      “无线电怎么样?还能用吗?”麦肯齐问内利。
      “破了!”内利没好气地说。
      “录音器材怎么样?”
      “磁带完好无损,录音机坏了,但是我能修好它。”
      “药瓶也破了吗?我是说装定心醒脑液的药瓶?”
      “只剩下一瓶没有破。”内利说。
      “这就行了。”麦肯齐说,“回到地车上,弄出两袋化肥来。
      我们继续前进,音乐谷距离此地只有5O公里左右的路程。”
      “我们不能往前走。”内利抗议道,“每一棵树都将守候着,准备袭击我们,每一根黄藤都——”
      “向前走比往回走要来得安全。”麦肯齐说,“即使我们没有无线电,我们也不用害怕。当我们过期不归时,哈珀就会派人驾着天车找我们。”
      他慢慢地站起来,从枪套里拔出手枪。
      “快进去,把要用的东西拿出来。”他命令道,“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把你化作一堆垃圾。”
      “别这样!”内利尖叫道,突然恐惧起来,“我听你的,我这就进去,你不必这样凶狠地对待我。”
      麦肯齐警告道:“你再敢噜里噜苏,我就把你踢得浑身到处是凹痕,让你就跟驼背一样地走路,永远直不起腰来。”
      他们行走在空旷的草地上,远远地避开树林,并且严密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麦肯齐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后跟着百科全书。百科全书要小跑着才能跟上麦肯齐的步伐;再后面是内利,她背负着化肥和最音器材;史密斯殿后。
      一棵猎枪树朝他们开了—枪,但是射程太远,投有打中。
      身后,他们刚走过的地方出理了一根电黄藤.但是他慢了一步,现在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猎物走远。
      步行真折磨人,草长得很深,脚踩在上面就像踩在海绵垫子上一样;他们用力踏草而行,就像是在水中踏浪一样。
      “你们会后悔的。”内利激动地说,“我要让你们——”
      “闭嘴!”史密斯抢白道,“你现在做你机器人该做的事,其他闲事你不要管,也不要再来烦我们。”
      他们朝着一座山峰挺进。开始爬坡了,坡上也长着很深的草.突然,一种声音打破了旷野的宁静,这种声音就同布匹被野人撕碎时发出的撕裂声一个样。
      他们收住脚步,绷紧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这种声音又响了,接着又响了一下。
      “是枪声!”史密斯大声喊道。
      两个人迈开大步飞快地跑上山顶,内利在后面笨拙地狂奔着,肩上的化肥袋一上一下地跳跃着。
      在山顶上,麦肯齐迅速地打量着眼前的情形。
      在下面的半山腰上,有一个人躲在一块大岩石的后面,很急切地忙着填弹,瞄准,射击。但是他很沉不住气,浑身哆哆嗦嗦,就跟筛糠一样。再往下,在更远的地方有一辆地车翻了个底朝天。在车身的后面,有3个人,一个是地球人,两个是甲壳生物。
      “格鲁姆人!”史密斯突然喊叫起来。
      一粒子弹从地车那儿射来,呼啸着掠过岩石的上方,岩石后面的那个人赶紧趴在地上。
      史密斯从后坡跑下山,朝着另一块大岩石奔去。从这块岩石的后面,他便能对地车后面的3个人形成侧翼包围。
      从地车的方向传来了一声人的怒喝,3支枪中有1支对着史密斯开了一枪,子弹在离史密斯身后不到10尺的地方划出了一道冒烟的弹痕。
      另一粒子弹呼啸着射向麦肯齐,麦肯齐赶紧扑倒在一块圆石头的后面,第二粒子弹接踵而至,贴着他的头皮飞过。他吓得趴在地上将脸紧紧地贴住地面。
      山坡下面传来了格鲁姆人的怒吼声,声音尖尖的,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麦肯齐发现,下面的山路上一共有2辆车。除了那辆倾覆的地车以外,还有1辆铲运车。铲运车上装着1棵树,麦肯齐眯起眼睛,避开夕阳的光芒,他想要竭力分辨出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到那棵树是刚被挖出来的,挖得很在行,树的根部是一个大泥球,泥球外面裹着一层东西,还湿漉漉的。在落日的余晖中泥球闪闪发亮。铲运车倾斜得很厉害,车上那棵树的根部的泥球高高地翘在半空中。
      史密斯向着敌人的阵地放了一枪,下面的3个人随即用一阵弹雨回敬了他,子弹把岩石周围的泥土打开了花,就像翻耕过的土地一样。麦肯齐知道如果他们再持续射击一两分钟,他们就会把史密斯身体下面的土地打出一个洞来。他低低地骂了一声,移到圆石头的边上,把手枪举到前面,他真希望现在有1支步枪。
      半山腰上的人偶尔朝地车后面的3个人放上一枪,但是他的枪法太糟糕了,解不了眼前的燃眉之急。麦肯齐明白,这场战斗得依靠他和史密斯两个人。
      他不知道内利去了什么地方,不过他对她不是很放在心上。
      “或许她现在已经走在回贸易站的路上了。”他对自己说,同时举起枪瞄准,但是从目标方向射来的子弹太猛烈了,他几乎没有机会还击。
      就在他刚要扣动板机时,敌人的火力突然停止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阵尖叫声。他看见两个格鲁姆人从地车后面一跃而出,拨腿就跑,可是还没等他们跨出半步,从山路上,有块东西“飕”的一声破空而至,其中一个格鲁姆人应声倒地。
      另一个收住脚步,像只受惊野猪,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命,这时第二块东西又“飕”的一声从山路上飞来,狠狠地打在他的肚甲上,发出“砰”的一声。麦肯齐离得那么远都能听到这声音。
      接着麦肯齐看到了内利。内利正大踏步地往山上走,她左手抱在金属的胸前,臂弯里是一把石头,她的右手就像投石器,投出一块又一块的石头,有一块石头没有命中目标,打在了地车上,“铛啷”一声响,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剩下的那个人,像发了疯似地拼命逃窜,他低头弯腰,扭摆着身躯,闪避着石头。他想停下来朝内利开枪,但是石头接二连三地飞来使他只有躲闪的功夫。内利穷追不舍,追到山下,那人跌了一跤,步枪终于从手中摔出,他惊恐地哀号了一声,朝另一个山坡逃去。他的生命毯像翅膀一样张开着,保护着他的背部。内利投出最后一块石头,然后她甩开大步,紧紧地追赶那个人。
      麦肯齐声嘶力竭地喊她,但是她没有停下来,追过一个山岗,她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史密斯欣喜若狂。“看我们的内利,追他追得多么紧啊!”
      他喊道,“当她抓住他时,她会给他一顿痛打。”
      麦肯齐揉着眼睛问道:“他是谁?”
      “他是杰克·亚力山大。”史密斯说,“格兰特报告说他又出来活动了。”
      半山腰上的那个人从他藏身的大岩石后面僵手僵脚地爬起来,然后向他们走来。他没有披生命毯,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脸上长满了胡子,看上去他的脸整个地就像是一张毛脸。
      他竖起大拇指,指着山岗的方向,内利就是从山岗上消失的。“你们的机器人很懂兵法。”他大声说道,“她迂回包抄,偷偷地摸到敌人的背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得敌人哭爹叫娘,抱头鼠窜。”
      “要是她丢掉了录音器材和化肥,我就把她熔化掉。”麦肯齐恶狠狠地说。
      这个人凝视着他。“先生们,你们是从贸易站来的?”
      他们点点头,也注视着他。
      “我叫韦德。”他说,“埃杰顿·韦德——”
      “等等。”史密斯喊道,“你莫不是大音乐家埃杰顿·韦德?那个失踪的作曲家?”
      这个人鞠了一躬,脸上的胡须随之飘动。“就是我,”他说,“不过我可不认为我失踪了。我只是来到了这里,度过了1年的光阴。听了1年的音乐,人类以前做梦也不会想到有这样美妙的音乐。”
      “我是个酷爱和平的人。”韦德声明道,听口气他好像准备反驳他们说他破坏和平,“但是当那3个人在挖德尔伯特时,我知道我必须用武力制止他们。”
      “谁是德尔伯特?”麦肯齐问。
      “那棵树,”韦德说,“音乐树中的一棵。”
      “这些卑鄙的星球掠夺者,史密斯说,“他们想得倒美,把音乐树挖出来带走,卖给地球上的人,好发大财。想象有很多大亨愿意出很多的钱,买下这棵音乐树,然后把音乐树种植在他们的后花园里。”
      “幸好我们赶来了。”麦肯齐庄重地说道,“如果我们没有及时赶到,如果他们挖走丁音乐树,那么整个行星就会走上一条战争的道路。那么我们就将被迫关闭我们的贸易公司,不知要等上多少年我们才能再回到这个行星上来。”
      史密斯搓着一双大手,傻笑道:“我们把他们丢下的那棵宝贵的音乐树带回去,这下我们可就发大财了!从现在起,音乐树将出于感激的心情为我们演奏美妙的旋律,而不要我们付出任何的代价。”
      “先生们!”韦德说,“难怪你们会有这种想法,你们原来也是被金钱迷住了心窍。”
      他们身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他们回头看去,发现内利正向他们走来。她手中紧紧地抓着一条生命毯。
      “他逃掉了,”她说,“可是我拿到了他的生命毯,现在我也有生命毯了,就跟你们一样。”
      “你要生命毯做什么?”史密斯呵斥道,“你把生命毯送给韦德先生。现在就送,你听到我说的没有?”
      内利撅起嘴巴说:“你老是不让我拥有什么东西。你从来不把我当人——”
      “你不是人。”史密斯说。
      “如果你把生命毯送给韦德先生,”麦肯齐哄她道,“我就让你驾驶这辆地车。”
      “你肯吗?”内利急切地问。
      “真不好意思。”韦德不安地说,把身体的重心从一个脚移到另一个脚上。
      “你拿着吧。”麦肯齐说,“你需要生命毯。你看上去像有一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我是没吃过东西。”韦德承认道。
      “那就披上他,先吃一顿饭。”史密斯说。
      内利递过生命毯。
      “你的石头扔得真棒,怎么学的?”史密斯问。
      内利的眼里闪现出自豪的目光。“我在地球上时,是个棒球运动员。”她说,“我是投手。”
      亚力山大的地车基本上完好无损,只是车身上有几道被子弹打出的凹痕,观察窗也破了,原来韦德头一枪就打在观察窗上,击碎了窗玻璃,把地车里的司机给吓得魂不附体。他赶忙调转车头,但是由于车速太快,再加上他又太紧张,在避让一块大石头时,他没有把握准,地车一侧的车轮爬上了石头,地车因此而倾覆了。
      音乐树的枝、干都完好无损,根部的泥球裹在湿淋淋的麻袋里,根须有充足的水分。在铲运车的车厢里,德尔伯特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他把身体蜷缩成一个球。但是当他们找到他时,这个又矮、又圆、身高不足2尺的音乐树指挥居然镇定自若,好像他根本就没有把外面的喧嚣当一回事。他们看见他正在车厢里用两条后腿踱着方步。他看上去就活像是一只正表演马戏的长卷毛狗,真是再像不过了。
      格鲁姆人的几丁质甲壳被打碎,他们死了。
      史密斯和韦德钻进铲运车里,安顿下来准备过夜。内利和百科全书还在外面。他们正在寻找亚力山大逃跑时扔下的那支步枪。麦肯齐坐在地上,背靠在地车上,他想抽上一袋烟,然后再钻进地车里去。尼科迪默斯很惬意,他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
      铲运车后面的草地上响起沙沙的脚步声。
      “内利,是你吗?”麦肯齐轻声问。
      内利的脚步沉重而迟缓,她从地车旁边转了个弯,出现在他面前。
      “你不恨我吧?”她问。
      “为什么要恨你呢?你是机器人,但是你并不是十全十美的,在有些事情上,你也是无能为力的。”
      “我没有找到枪。”内利说。
      “你知道亚力山大把枪扔在什么地方了吗?”
      “知道,”内利说,“但是我们去找的时候枪已经没有了。”
      在黑暗中,麦肯齐皱起了眉头:“这就是说亚力山大又回来过,是他拿走了枪。虽然我不愿这样想,但这可能性很大。他一定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他以前就憎恨我们公司,再加上今天我们的所作所为,他一定会回来报复的。”
      他环顾四周。“百科全书在哪里?”
      “我从他身边溜开,想同你谈谈他的事。”
      “好,”麦肯齐说,“让我们聊一会儿。”
      “他一直想读我的大脑,想发现我的秘密。”内利说。
      “我知道。我们其余人的大脑他全读过了。他真是不简单。”
      “他遇到了麻烦。”内利说。
      “看不懂你的大脑?我对此毫不怀疑。”
      “你不要这样说,就好像我的大脑——”内利说,但是麦肯齐没有让她说下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内利。根据我的判断,你的大脑很好,也许比我们的大脑还要好。不过关键在于我们的大脑和你的大脑是不同的。我们的大脑是天生的,它思考问题的方式、判断事物的手段以及记忆知识的方法都是自然的。百科全书所知道的是这样一种大脑,以及这种大脑所具有的思想和智慧。
      而你的大脑则与我们的不同,你的大脑是人造的,它是由机械的、化学的以及电子的装置构成。上帝知道它还由其他什么装置构成。我不是技术人员,我不懂机器人的构造,所以我说不上来。百科全书以前从来没有读到过这种大脑,也许你难倒了他。事实上,是我们的文明难倒了他。要是这个行星曾经真有过什么文明,那么这种文明也绝对不会是以机械作为其内容的。这里没有机械留下的痕迹,在所有的伤痕中没有一条是由机器造成的。”
      “我一直瞒着他一件事。”内利沉着地说,“他企图读我的大脑,我不甘示弱,也一直在观察他的大脑。”
      麦肯齐把身子朝前凑了凑。“晤,我——”他开口说,但是他又住了口,身体重又靠在地车上,嘴里叼着空烟斗,“你能读大脑?你为什么从不告诉我们呢?我想你一直在读我们的大脑,一直在琢磨我们的思想。你在拿我们打趣,在背后嘲笑我们。”
      “坦率地说,我没有这么做。”内利说,“我可以对着上帝起誓,我没有这么做。我不知道我能读大脑,我自己也感到很意外。当我感觉到百科全书在读我的大脑时,开始我对他的这种行为非常的恼火,真想抬手给他一巴掌,但是转念一想,也许我比他更强,他能读我的大脑,为什么我就不能读他的大脑呢?于是我试了一下,还果真就灵了。”
      “那自然。”麦肯齐说。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内利说,“我自然就会了,不过我好像也是刚知道我能读大脑。”
      “如果制造你的那个人听说你还有这样一种功能,这种功能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漏了过去,而他居然没有发现,他肯定会懊悔得要割喉自杀的。”麦肯齐对她说。
      内利侧过身来走近一步:“吓死我了。”
      “现在能有什么东西吓着你?”
      “百科全书知道得太多了。”
      “这有什么可怕的?他知道的事情,我们也全都知道。”麦肯齐说,“你应该想到这一点,对于一个很平庸的大脑,体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除非你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
      “你这样说是不公平的。”内利说,“我知道我将发现一些很平常的知识。我发现他可能知道的事情,他知道了,但是我还发现他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了。”
      “是关于我们的?”
      “不,是关于其他地方的。除了地球和这个行星以外,地球人还没有到过的其他地方。至于百科全书不可能知道、但又确实知道了的事情,地球人光靠个人的力量和智慧是不可能知道的。同样地,百科全书仅凭他个人的力量和智慧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比如?”
      “比如他知道数学方程式,但是他知道的数学方程式和我们知道的截然不同。”内利说,“如果他一辈子都是住在这里的,那么他也不可能知道。这些方程式你不可能知道,除非你懂得很多关于空间和时间方面的知识,但是这些空间和时间方面的知识地球人目前还一无所知。”
      麦肯齐从烟丝袋里摸出烟丝,填进烟斗里,点燃吸着。
      “内利,你认为这个百科全书有可能读过其他人的大脑吗?我是说除地球人以外的其他外星人的大脑?可能从前有其他外星人曾经到过这个行星。”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内利说,“他们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到过这个行星。如果是这样,那么百科全书的年纪一定很大,当然他也一定能长生不死。至少在他还没有掌握宇宙的全部知识以前,他是不会老死的。不过在我看来,如果他掌握了宇宙的全部知识,他的生命便也去了意义,他也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麦肯齐咬着烟斗柄。“他一定能!”他说,“我是说他一定能长生不死。植物的生理并发症是很少见的,不像动物那样常见。如果保养得当,从理论上讲植物是能长生不死的。”
      这时,草地上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麦肯齐背靠在地车上,继续抽烟,内利退后几步,蹲坐下来。
      百科全书摇摇摆摆地从草地上走来,星光映照在他甲壳似的背上。他闷声不响地走到地车旁,同他们聚在一起,然后他把主根插进地里,给自己弄点晚饭吃。
      “你想和我们一起到地球上去,对此我完全能理解。”麦肯齐没话找话地说。
      百科全书的回答是经过字斟句酌的,很切题而又很简洁,就好像他钻进了麦肯齐的大脑深处。“我想我应该去。你们的种族实在很有趣。”
      同他这种东西交谈,简直是活受罪,麦肯齐对自己说。当你知道这个东西一直在读你的大脑时,你还能若无其事地、随随便便地聊天聊下去吗?同他谈话,你会发现你说话的声音根本就来不及跟上他的那种损人利己的思想。
      “你认为我们怎么样?”他问道,问题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傻得不能再傻的问题。
      “我对你们还缺乏了解。”百科全书声称,“你们创造假的生命,而在这个行星上我们的生命历来就是自然的。你们所能掌握的每种力量,你们都使之服从于你们的意志。你们制造东西,使之为你们服务。所以你们给我的头一个印象就是你们是我们的潜在的、危险的敌人。”
      “我想我是自讨没趣。”麦肯齐说。
      “很抱歉,我使你不高兴了。”
      “没关系。”麦肯齐说。
      “你们遇到的唯一麻烦,”百科全书说,“就是你们不知道你们正往哪里去。”
      “这就有了很多乐趣。”麦肯齐对他说,“听着,要是我们知道我们正往哪里去,我们就不会有冒险,也就不会有冒险的经历。我们不想知道下一步将发生什么事,但是当我们走到下一步时,我们便会发现到处都有新的意外在等待着我们。”
      “如果你们知道你们正往哪里去,对你们是会有好处的。”
      百科全书坚持己见。
      麦肯齐在靴子跟上敲了敲烟斗。把里面的烟灰倒出来,然后再把地上发亮的灰烬踩灭。
      “这么说你已经给我们盖棺论定了。”他说。
      “不。”百科全书说,“我谈的只不过是第一印象。”
      在朦胧的黎明里,音乐树看上去就像灰色的幽灵一样在扭动。乐队指挥蹲在指挥台上,他们看上去就如同是黑色的小魔鬼。还有几个指挥躺在了指挥台上,他们睡着了。即使地球人来访,他们也不愿从他们的好梦中醒来。
      韦德带路,向着奥尔德的指挥台走去。德尔伯特骑在史密斯的脖子上,一只类似爪子的手紧紧地抓住史密斯的头发,生怕掉下去。百科全书摇摇摆摆地尾随在这伙地球人的后面。
      音乐谷嗡嗡地响了起来,一种很不正常的声音在音乐谷里泛滥开来。这种声音像是来自土墩上的许多小人儿。麦肯齐忽然意识到音乐谷今天很反常,像是有什么阴谋。这种想法不由得使他心里发毛,就连他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种声音嘈杂紊乱,它没有基调,也没有节奏,根本就昕不出它要表达什么样的思想。其实这种声音是由音乐树上的小生灵发出的。小生灵们正在唠唠叨叨、喋喋不休地闲聊着。指挥们好像也在闲聊。
      黄色的悬崖高耸入云,就如卫兵守卫着音乐谷。一条小路通向一座大陡坡。在坡顶上,在黎明的微光中,铲运车的轮廓忽隐忽现,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叉开腿站立着的甲壳虫。
      奥尔德从指挥台上站起来迎接他们,他看上去很猥琐,像个侏儒,腿上的关节似乎多出了几节。
      地球人代表团蹲坐在地上。德尔伯特还照样骑在史密斯的脖子上。他不住地朝奥尔德挤眉弄眼。
      大家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麦肯齐大大咧咧地对奥尔德说:“我们救出了德尔伯特,并把他给你送了回来。”
      奥尔德皱起眉头,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并不想要他回来。”
      麦肯齐非常惊讶。“他是你们中的一员……我们历经艰难和险阻才把他救了——”
      “他是个讨厌的家伙。”奥尔德说,“他丢人现眼。他是个惹是生非的家伙,他老是想着玩新花样。”
      “你自己没水平。”德尔伯特的思想传送了出去,“你墨守成规,因循旧习。你喜欢兜售陈腐的作品;而每当我想尝试具有新意的东西时,你就对我大发雷霆。”
      “你看看,”奥尔德对麦肯齐说,“他像什么样子?”
      “嗯,唔,”麦肯齐说,“可是,有时候新思想有新思想的价值,也许他是要——”
      奥尔德用手指着韦德谴责道:“他本来是不坏的,你来了,像孤魂野鬼似地在这里游荡,他接受了你的思想,也就是说你毒害了他的心灵,你使他变坏了。你对音乐的观念是愚蠢的,你——”奥尔德被彻底地激怒了,他喘息着.然后又接着说,“你为什么来?我们又没有请你来,你为什么要管闲事呢?”
      韦德胡子下的那张脸涨得通红,好像他马上就要中风了。
      “我这辈子还从没有被人这样侮辱过。”他怒吼道,一面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脯,“在地球上的时候,我曾写出过不朽的交响乐。我向来不赞成无意义的音乐,我从来不——”
      “爬回到你的洞里去!”
      德尔伯特对着奥尔德尖叫道,“你这个家伙对音乐的见解肤浅得很,可以说,你根本就不懂得音乐。你的思想一成不变,你指挥的音乐,天天都是一个调子。你缺乏新的观念,你从不接受新的思想。我告诉你,你这是在作茧自缚。”
      奥尔德发怒了,他的拳头举过头顶,不住地挥舞着,同时跺着脚。“你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尖叫道,“以前这里还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整个音乐谷都在大吵大嚷,愤怒的声音,讥讽的声音,不断地发生冲突,不住地进发出喧嚣。
      “别吵了!”麦肯齐喊道,“你们全给我住嘴!”
      韦德呼出了一口气,紫红色的脸稍微淡了一点。奥尔德重新蹲下坐好。他收起拳头,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镇静自若,喧嚣声也变成了低语。
      “你能肯定这样做了吗?”麦肯齐问奥尔德,“你能肯定不想要德尔伯特回去了吗?”
      “先生,”奥尔德说,“当他在音乐谷时,我们就没有过一天的安宁日子。然而昨天,当他不在的时候,我们发现我们过得很幸福。”
      其他的乐队指挥也表示赞同,他们的低语声响了起来,似乎要强调奥尔德说的话是完全正确的。
      “还有其他几个人,我也想要摆脱他们。”奥尔德说。
      从音乐谷的另一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哗,听声音像是有人在大声嘲笑。
      “你看,”奥尔德板着脸严肃地看着麦肯齐,“这成何体统?你看看!与我作对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因为……因为……”
      他眼睛盯着韦德,却一时想不起来说什么。他小心地蹲下去,重新使脸色平静下来。
      “要是同我作对的人不在音乐谷的话,”他说,“我们便能安居乐业。但是事实上,这少数几个人使我们整天不得安宁。
      他们老是吵吵闹闹,害得我们精力集中不起来,音乐演奏不下去。总之,他们妨碍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使我们不能做我们想要做的事情。”
      麦肯齐把帽子向脑后推推,搔了搔头皮。
      “奥尔德,”他说,“你敢说你们现在已经到了非得清理成员不可的地步了吗?”
      “我希望。”奥尔德说,“你也许能从我们手里把他们带走。”
      “从你们手里把他们带走?简直是太棒了!”史密斯高声喊道,“我说我们会带他们走的!我们会的!而且是多多益——”
      麦肯齐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胁骨,同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史密斯赶紧住口,没有再吱声。麦肯齐板着脸尽量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和喜悦。
      “你不能带走这些树。”内利冷冷地说,“这是违法的。”
      麦肯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违法?”
      “当然违法,我是说违反规定,公司有规定。难道你不知道?大概你从来就没有费心学习过规定。啊,这才像你的为人。
      你从不关心你应该承担的义务。”
      “内利!”史密斯凶狠地说,“这你就不懂了。我想我们有义务帮助奥尔德解决他们的问题。”
      “但这是违法的!”内利尖叫道。
      “我知道。”麦肯齐说,“《员工守则》上有一章是讲‘同地球以外的生命建立关系’,这一章中的第三十四节有一句话是这样讲的:‘本公司的任何成员都不得干预另一个种族的内部事务,不论这种内部事务演变到何种地步。均不得干预。’”
      “对,就是这一条。”内利说,心中欢喜起来,“如果你带走几棵音乐树,你就介入了一场内部纠纷,而这种内部纠纷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你根本就无权过问。”
      麦肯齐拍着巴掌对奥尔德说:“你看,我们不能帮你的忙。”
      “我们允许你们独家经营我们的音乐,我们给你们垄断我们音乐的权力。”奥尔德诱惑道,“我们有什么作品问世,就赶紧通知你们。我们不让格鲁姆人知道,我们保证我们的价格合理、公道。”
      内利摇摇头。“不行!”
      臭尔德进一步说道:“我们只要一斗半的化肥,不要二斗了。”
      “不行!”内利说道。
      “就这样说定了。”麦肯齐发话道,“请你把那几个同你作对的人指出来,我们带他们走。”
      “但是内利说不行,”奥尔德说道,。而你又说行,我真是不知道该听谁的。”
      “我们会管好内利的。”史密斯严肃地对他说。
      “你们不能带走这些树。”内利说,“我不会让你们带走他们的。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用不着理她。”麦肯齐说,“请把你想摆脱的那几十人指出来。”
      奥尔德一本正经地说:“你将把幸福带给我们。”
      麦肯齐站起来,四处看看,他问:“百科全书在哪儿?”
      “他刚才走掉了,”史密斯说,“回到地车那儿去了。”
      麦肯齐看到了他,他正在路上飞快地跑着。这条路通向山顶。
      一切都颠倒了!一切都发狂了!
      麦肯齐想回到铲运车上去,走在路上,他觉得事情是颠倒过来了。他知道这不是梦。但是他还是想捏自己一把,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他曾经希望过——仅仅是希望而已——当他把被盗走的音乐树送回来时,他能避免一场残酷的战争。一场抵抗地球人的全面战争。但是,当他来到这里时,他不但没有受到战争的威胁,相反,还有更多的音乐树送给他。而且条件之优惠,价格之低廉,使他不由自主地要接受下来。
      不对头。麦肯齐对自己说,这件事是太不对头了,简直是荒谬绝伦。但是他又不能正确地说出什么地方不对头。
      不必担忧,他对自己说。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要拿到那些树,并在奥尔德和其他人还没有改变主意以前就把这些树运出去。
      “真滑稽。”他身后的韦德说。
      “可不是吗?”麦肯齐说,“这里的一切都很滑稽。”
      “我是说那些树。”韦德说,“我敢发誓德尔伯特所说的话是正确的,当然所有其他人也都正确。但是滑稽的是那一小撮捣乱分子演奏的音乐和其他小生灵演奏的音乐是一样的。演奏中要是有什么不同,比方说,风格上的不同,我有把握说,我能昕出来。”
      麦肯齐转过身来,一把抓住韦德的手臂。“你是说这一小撮捣乱分子并投有捣乱过,也没有演砸过?也就是说德尔伯特的演奏和其他小生灵的演奏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
      韦德点点头。
      “你们在瞎说,”德尔伯特骑在史密斯的脖子上,居高临下地说,“我是不愿像其他人那样演奏,我有我的风格。我喜欢标新立异,我的音乐是我幻想的结晶,它有哭腔,有笑意,有狂喊,有低语。它旋律优美,意味无穷。所以我的音乐一出现,就最先被录制。如果我的音乐能传播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我就会感到无比的幸福。”
      “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麦肯齐板着脸问,“我怎么以前就没有听刭过呢?”
      “我全是从他那里学来的。”德尔伯特一面说一面指点着韦德。
      “其实我也是看来的。”他喘息着说,“我是从《流行音乐》这本书上看来的。这本书详细介绍了20世纪的流行音乐,我对书上的有些话印象特别深刻,所以我就把那些话记住了。”
      史密斯收拢嘴巴,无声地嘘了几下。“这么说,他是从你这里学来的,他读你的大脑,从而学到了这些屁话。他用的方法倒是和百科全书所使用的相同,只不过没有他的那么先进。”
      “他缺乏百科全书的那种辨别能力。”麦肯齐解释道,“他辨别不出他读到的知识哪些是属于现在的,哪些是属于过去的。”
      “我要拧断他的脖子。”韦德吓唬道。
      “你们不要碰他。”麦肯齐烦燥地说,“这笔买卖将把我们搞臭。但是这也值得,毕竟有7棵音乐树弄到手了,所以管他是心狠手辣,还是巧取豪夺,我都要做成这笔生意。”
      “你们听我说,伙计们,”内利说,“我希望你们不要做这笔生意。”
      麦肯齐皱起眉头。“内利,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了,是不是?我看你是欠揍。我问你,你刚才为什么吵吵闹闹地抓住法律不放?当然我们有规定,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可以稍微地变通一下,毕竟事情的性质不太一样。再说为了7棵音乐树,公司违反一两条规定也是值得的。当我们把这些音乐树运回去的时候,你知道公司会很快地兴旺发达起来,是不是?我们会有很多的观众,我们可以向这些观众每人每次收取门票费IOOO元。我们还要成立俱乐部,广招成员。”
      “最奇特的奥秘就是,”史密斯指出,“他们听了一遍就还想听第二遍、第三遍,他们会百听不厌。不但百听不厌,而且他们每听一遍,再想听一遍的愿望就更加强烈。他们将不得不永远地听下去。他们会上瘾,会入迷。在树音乐中,他们将如痴如醉。听树音乐将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为能听到音乐树的演奏,花多少钱他们都心甘情愿。没有钱,他们将会去偷、去抢、去杀人,只要能搞到钱听上树音乐就行。”
      麦肯齐说:“我可不愿看他们去犯罪。”
      “我能劝你罢手的。”内利说,“你我都清楚,在这件事情上法律不具有约束力,但是还有其他因素,我们需要考虑。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些指挥们,他们发出的声音有些异样,好像是在嘲笑我们。”
      “你呀,是神经过敏。”史密斯说。
      “我们不得不做成这笔买卖。”麦肯齐果断地宣布道,“要是有人知道,我们居然让这么好的机会从我们的手指缝中白白地漏过,我们会因此而被世人唾骂。”
      “你准备和哈珀联系吗?”史密斯问。
      麦肯齐点点头:“他还要同地球联系,请求他们马上派出宇宙飞船,把这些音乐树运回到地球上去。”
      “我有一种感觉,”内利说,“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麦肯齐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开关,可视电话便挂上了。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哈珀给说服了。他想这也不能全怪他。总之,这件事听起来确实玄乎得很,真是匪夷所思。但是这个行星上的一切植物,难道不都是匪夷所思的吗?麦肯齐把手伸进口袋,摸出烟斗和装烟丝的小口袋。内利大概会又吵又闹,不肯帮忙把6棵音乐树挖出来;不过她不想干也得干,她必须服从命令。他们需要尽可能快地开始工作,他们不能在音乐谷再住上一个夜晚。定心醒脑液不多了,一瓶定心醒脑液是用不了多长时间的,它很快就会用完。
      突然地车外面传来了喊叫声,声音很激动,好像喊叫的人非常惊恐。
      麦肯齐挺身一跃,离开了椅子,扑向车门口。地车外,他几乎同史密斯撞了个满怀,史密斯是从铲运车旁拐弯跑出来的。
      在悬崖上的韦德也向他们奔来。
      “是内利在叫。”史密斯喊道,“快看!我们的机器人在干什么?”
      内利正向他们走来。她的身后还拖着一样东西,这东西又蹦又跳,死命地挣扎着。远处的猎枪树砰砰地打起枪来,有一粒子弹击中了内利的肩膀,内利踉跄了几步。
      又蹦又跳的东西原来是百科全书。内利抓住了他的主根,粗暴地拖着他走在高低不平的草地上。
      “快把他放开!”麦肯齐高声喊道,“放手!”
      “他偷走了定心醒脑液。”内利狂喊着,“他偷了定心醒脑液,然后摔在石头上,把它掉得粉粉碎!”
      她把百科全书拎起来,转了一个大圆圈,然后一撤手,就见百科全书向他们飞来。这个智能植物摔在地上,又弹起来,再倒下去,他挣扎着撑起右面的半边身子,跌跌撞撞地又冲出好几步,然后才站住,他伸出主根紧紧地撑住身躯。
      史密斯满脸杀气地向他走去。“我应该一脚把你肚子里的下水统统地踩出来。”他喊道,“我们需要定心醒脑液,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需要?”
      “你用武力威胁我,”百科全书说,“用武力迫使他人就范是愚昧的方法。”
      “但是武力能够见效。”史密斯简短地说。
      百科全书的头脑既没有发昏,也没有发疯,还甩平时一样地冷静。他思路清晰,言简意赅。“你们有法律。根据法律,你们不得威胁或是伤害外星球上的任何生物。”
      “老朋友,”史密斯说,“你对法律的认识还很不够,法律有时候是不管用的,比如现在。”
      “等等,”麦肯齐对百科全书说,“你对法律有什么高见?”
      “法律就是规定,你们必须遵守规定。”百科全书说,“法律是个非常必要的东西,你们不能违反它。”
      “他从内利那里学来的。”史密斯说。
      “因为有法律的规定,所以你认为我们不能带走音乐树,是吗?”
      “对,法律不允许你们这样去做。”百科全书说,“你们不能带走音乐树。”
      “所以,你一发现我们置法律于不顾,决心要带走音乐树时,你就悄悄地摸到这里,把定心醒脑液偷走了,是不是?”
      “他本想教训我们的。”内利解释道,“也许‘教训’这个词不太妥当,我应该用‘陷害’这个词的。不过在我看来,这两个词的意思都有。我不知道我说的是否正确。反正,他偷走了定心醒脑液,这样当我们听树音乐的时候,就不能抗拒树音乐的魔力。他早算计好了,我们一定会先听音乐树的演奏,然后再挖走音乐树。”
      “他这样做是合法,还是违法?”
      “就是这个问题,”内利说,“我们是守法还是犯法?”
      史密斯急转身对着机器人。“你这句活是什么意思?真是莫明其妙。我再问你,你又是怎样知道他要算计我们的?”
      “我读过他的大脑。”内利回答道,“当然,他的意图是很难发现的。他把他的意图隐藏的很深。但是当你刚才扬言要揍他的时候,他心里很害怕,他的大脑深处也受到震动,出现了缝隙,我正好趁机读到他脑海深处的意图。”
      “你瞎说!你没有这个能耐!”百科全书尖叫道,“有这个能耐的绝对不会是你!绝对不会是一台机器!”
      麦肯齐哈哈一笑。“太遗憾了,小伙子,但是她有这个能耐。她一直在读你的大脑。”
      史密斯瞪大了眼睛看着麦肯齐。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麦肯齐说,“这不是什么骗人的鬼话。她昨天晚上对我讲了她有这个本领。”
      “你太轻信她的话了,”百科全书说,“你太信任——”
      一个沉着的声音讲话了,麦肯齐的大脑里似乎有个沉着的声音在讲话。
      “他告诉你的任何事情,你都不要当真,明友!也不要因为他用谎话愚弄你而感到沮丧。”
      “尼科迪默斯!你知道这件事?”
      “此事皆由音乐树而起。”尼科迪默斯说,“音乐树能使一个人发生变化。音乐树能改变一个人,音乐树能使一个人同以前判若两人;韦德就同以前判若两人。但是他并不知道他起了变化。”
      “如果你想说音乐树能把一个人拴在这里,那你说对了。”
      韦德说,“我也不妨承认有这么一回事。听不到树音乐我就无法活下去。我离不开音乐谷。先生们,大概你们想过我会和你们一起走,但是我不能够。我就是离不开音乐谷。音乐能使任何一个人变得跟我一样。当亚力山大用完了他的定心醒脑液时,他曾经就是这样表现的。医生给他治疗,并且说他被治好了,康复了,但是结果怎么样呢?他又回来了,他不得不回来。
      他不能生活在其他地方。”
      “还不止这些。”尼科迪默斯说,“树音乐还在其他方面改变着你,树音乐想怎样改变你,就能怎样改变你,他改变着你的思维方式,改变着你的观点和立场。”
      “你说的不是真的。”韦德喊道,“我来的时候怎样,我现在还是怎样,我没有被改变。”
      “当你听树音乐时,”尼科迪默斯说,“你在音乐里感受到了一些东西,但是你无法理解这些东西。你想要理解,但是你办不到。你感受到了奇怪的情感,你渴望分享这些奇怪的情感,但是你从来就没有办到过。你还感受到了奇怪的思想,这些思想撩拨着你的心;你想抓住它们,但是你无从着手。你便烦躁不安,整天都跟丢了魂似的。”
      韦德被驳得体无完肤,他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们。
      “你说的没错。”他低声地说,“我的情况就是如此。”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就像一头路在罗网里的动物,伺机准备逃脱。
      “但是我没有感受到自已有什么变化。”他咕哝着说,“我还是人,我的思维还是人类的思维,我的行为也还是人类的行为。”
      “当然你的思维和行为还是人类的思维和行为,”尼科迪默斯说,“不然你一看见我们就会吓得逃之夭夭。如果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将变为另外一种东西,那么你就不会让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你听音乐树演奏还不满1年。也就是说,你被毒害的时间还不到1年。如果你听上5年,你就会发生显著的变化,你将变得不太像人。听上10年,你就将开始变成另外一种东西,一种音乐树要你变成的东西。”
      “可是我们居然还想着要带几棵音乐树回到地球上去!”
      史密斯喊道,“天哪!一共有7棵音乐树!要是我们把这7棵音乐树都带到地球上去,地球上的人就能天天晚上听到音乐,天天晚上陶醉在音乐声中。长此以往,全人类将被这7棵音乐树所改变、所毒害。”
      “但是音乐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韦德困惑不解地同。
      “人类为什么要驯化动物呢?”麦肯齐反问道,“你问动物是得不到答案的,因为它们不知道为什么。问一条狗他为什么被人类驯化和问我们为什么被音乐树陷害,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是相同的,狗和我们都会说:‘不知道。’毫无疑问,人类有人类的目的,音乐树有音乐树的意图。在人类和音乐树看来,他们各自的目的和意图是合乎情理的,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在我们和狗看来,他们各自的目的和意图简直是荒谬绝伦、天理难容。”
      “尼科迪默斯,”百科全书说,他的头脑如同死尸一般地冷静。“你出卖了你自己。”
      麦肯齐发出刺耳的笑声。“你说错了。”他对这个植物说,“尼科迪默斯是人,他不再是一种植物。他所发生的变化,同你想要在我们身上看到的那种变化,如出一辙。除了在身体构造上他和我们不同外,在任何其他方面他都已经和我们人类一样。他像人类那样去思考问题,他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为我们人类讲话,而不会站在植物的立场上为你们讲话。”
      “你说得很对!”尼科迪默斯说,“我是一个人。”
      “砰”的一声枪响。这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给吓懵了。
      他们一时间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枪声是从百米以外的一个灌木林里传来的。枪声还没有消逝,他们就听见史密斯痛苦地叫了一声。
      麦肯齐看到史密斯摇摇晃晃地硬挺着,他的脸痛苦地抽搐着,手捂着肋部,渐渐地他支持不住了,身体往下沉,终于他捧倒在地上。
      内利一声不响地向前面的灌木林奔去。麦肯齐弯下腰看看史密斯怎样了,他用嘶哑的嗓音喊着史密斯。
      史密斯裂开嘴角朝他笑笑,他的嘴唇在动,但是说不出话来。他的手从肋部滑落,看上去气息奄奄,呼吸也缓慢下来,但是他的胸脯还在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他的生命毯移动了位置,把他受伤的地方裹了起来。
      麦肯齐直起腰来,从武装袋上拨出手枪。灌木林里出现了一个人,他平端着1支抢,枪口正对着飞奔而去的内利。麦肯齐怒不可遏地大喝一声,甩手就是一枪。一道激光从枪膛里跃出,直奔目标而去。但是没有命中;然而半个林子却被吞没在熊熊燃起的烈焰中,火光冲天。
      持枪人闪避着扑面而来的大火,他光顾了躲火,忘了内利。此时内利已冲了上去。她把他拎起来举过头顶,转了个圈儿,然后把他狠狠地往地上甩去。那个人恐惧地惊叫了一声,声音拖得很长。他的半个身躯已被火光罩住,麦肯齐看到内利的右拳举起又落下,一下一下地砸在肉体上。虽然很残酷,却很解恨。他拿着抢的手垂了下去,耳畔回响着砰砰的重击声,这声响是从有生命的肉体上发出的。
      他感到恶心,便转过身去看史密斯。韦德还跪在他的身旁。此时他抬起头来。
      “他好像昏过去了。”
      麦肯齐点点头。“生命毯给他服甩了麻药,让他失去知觉,他会照料他的。”
      麦肯齐抬起头来,发现百科全书已离他们很远了。这当口,没有人注意他,他便趁机逃走了。他匆匆似漏网之鱼,忙忙如丧家之犬,朝着猎抢树林急奔而去。
      他的身后嘎吱嘎吱地响起了脚步声。
      “是亚力山大开的枪,”内利说,“不过他再也不能打搅我们了。”
      贸易站的老板哈珀点上烟斗,悠闲地抽着。突然可视电话“嗡嗡”地响了起来,指示灯一闪一闪地亮着。
      哈珀给吓了一跳。他伸手打开机子,麦肯齐的脸显现了出来,这是一张布满尘土和汗水的脸。脸上表情僵硬,还带着几分恐惧的神色。麦肯齐来不及问好,甚至连图像还没有稳定下来,他的嘴唇就动开了:“头儿,全完了,这笔买卖也完了。我不能把那些音乐树带回去。”
      “你必须把他们带回来!”哈珀大声喊道,“我已经通知了地球。总部的人高兴得手舞足蹈,差一点就要趴在地上翻跟头。他们说这是史无前例的一笔好买卖,真是太令人高兴了。
      他们说,不用1小时,就可派出1艘宇宙飞船。”
      “再跟他们联系,告诉他们不必费心了。”麦肯齐厉声说道。
      “可是你对我说一切都已办妥,”哈珀叫道,“你对我说不会出什么意外,你说你会把它们带回来,你还说如果有必要,你就是把他们背在背上,爬也要爬回来。”
      “不错,我是亲口对你这么说的。”麦肯齐承认道,“大概我说的还要多一些。但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我当时并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哈珀哼哼呀呀地说:“银河系管理委员会现在正在发布这一消息,太阳系中的每一份报纸都把这条消息登在头版头条的位置上。地球上的无线电此时正在把这一消息广播出去,从水星一直传播到冥王星。再过一个小时,太阳系里的男女老少都会知道:音乐树将被运往地球。他们一旦得知这个消息,我们就不能半路收场,更不能半途而废。麦肯齐,你懂吗?我们必须把音乐树运往地球!”
      “头儿,我不能这么做。”麦肯齐固执地坚持着。
      “你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哈珀恳求道,“请你帮帮我,老伙计,如果你不——”
      “内利要放火烧掉他们,所以我不可能把他们带回去。她带上了1只火焰喷射器,现在正向音乐谷走去。当她一把火烧了音乐谷时,就不会有仟么音乐树了。”
      “立刻出发,去拦劫她!”哈珀尖叫道,“你还坐在那里等什么?出去,去拦劫她!如果有必要,就启动她身上的自毁装置。
      你可以采用任何手段去对付她,务必制止她,制止这疯狂的机器人——”
      “是我让她去放火的,”麦肯齐冷冷地说,“是我命令她去这么干的。等我报告完毕,我就去助她一臂之力。”
      “你疯了!”晗珀喊叫道,“你这个傻子、痴子和疯子。他们会因此而起诉你的。如果你被判处终身监禁,这还要算你有造化呐。”
      突然荧光屏上出现了两只手,两只扑向前来的手,这两只手击倒了麦肯齐,并卡住了他的喉咙;这两只手把他拖开,使他从荧光屏上消失了;但是荧光屏上又出现了模糊的运动着的图像,仿佛两个人就在荧光屏的前面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
      “麦肯齐!”哈珀声嘶力竭地喊叫,“麦肯齐!”
      有个什么东西砸向了荧光屏、荧光屏破了,一块块碎玻璃龇牙咧嘴地盯着他看。
      哈珀抓住可视电话:“麦肯齐!麦肯齐!发生了什么事?”
      作为回答,荧光屏上亮起了一团烈火,接着一声爆炸,爆炸过后可视电话就像死鱼一样地安静。
      哈珀站在办公室里。呆住了,无线电里还有微弱的“呜呜”声。他的烟斗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燃烧着的烟丝洒了出来。
      冷飕飕的恐惧感向他袭来,揪住了他的心。这种恐惧扭曲着他的心灵,嘲弄着他的自尊。他领导不力,管理不严,银河系管理委员会将因此而开除他。他知道他将被贬请到某个还处于混沌状态的行星上去。他将一辈子披看成是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一十不能维护公司信誉的人。
      突然他的心底升起一丝淡淡的希望之光,如果他能尽快赶到音乐谷!如果他能及时赶到音乐谷!如果他能抓紧时间赶到音乐谷!他也就能制止这场疯狂的游戏,至少他能救出点什么东西来,如果能救出几棵珍贵的音乐树,那当然就更好了。
      天车就停在院子里,随时可以起飞。不出半个小时他就可以飞临音乐谷的上空。
      他冲向大门,但是脚刚跨出门槛,就有一粒子弹呼啸着贴着他的脸飞过,打在门框上,激起一团烟尘。他本能地弯下腰躲闪着。又一粒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第三粒子弹打在他的腿上,子弹冲力很大,他跌倒了。第四粒子弹激起的灰尘落在他的脸上。
      他跪在地上,挣扎着移动身躯。他的肋部又中了一粒子弹,他的身体晃了两下,差一点倒下。他抬起右臂护住脸,但是他的手腕上又重重地挨了一枪,疼痛传遍了全身。他慌了,他转身趴在地上,用手和膝盖慌慌忙忙地爬过门槛,再用脚把门砰地一声踢上。
      他无力地坐在地板上,左手抬起右腕,用力活动手指,但是手指动弹不了,他知道手腕断了。
      在过去的好几个星期里,院子外面的这棵猎枪树开枪,子弹都打不中目标,偏离冒标至少有1米。但是现在它突然又有了准头,它又有了横扫一切的本领。
      麦肯齐从地板上抬起身子,用一个胳膊肘撑住,再用另一只手摸着痉挛不止的喉咙。铲运车还在晃动,他的头“嗡嗡”地涨得发痛。
      他小心地、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移动着身躯,终于他移到了—个角落,把身体靠在车壁上。车厢停止了晃动,但是他头脑中的涨痛却有增无减。
      铲运车的车门口有一个人站着。麦肯齐集中注意力,想要看清他是谁。
      一个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这种声音真让他的神经受不了。
      “我拿走了你的生命毯,如果你决定不放火烧音乐谷,我就把他还给你。”
      麦肯齐试着想说语,值是他所能发出的只是嘶哑的咕噜声。声音太轻了,他又试了一遍。
      “你是韦德?”他问。
      是韦德。他看清了。
      站在车门口的这个人,一只手抓着一件生命毯,另一只手握着一支枪。
      “你疯了,韦德。”他无力地说,“我们不得不烧掉这些音乐树,否则人类的安全就会受到威胁。虽然这次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但是他们还会卷土重来。再失败,他们还会再试。终于有一天,他们将俘虏我们。他们光靠录音就能使我们服从他们的意志。真可谓是遥控洗脑。虽然遥控洗脑要等上更长的时间,但是,这种方法也同样能够奏效,所以为了彻底免除后患,我们一定要烧掉他们。”
      “他们很美丽。”韦德说,“在整个宇宙中他们是最美丽的东西。我不能让你去烧死他们。你不能消灭他们。”
      “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麦肯齐用嘶哑的声音说,“使他俩变得如此危险的不正是他们的这种美丽吗?他们的音乐使他们所向无敌,谁也阻挡不住,他们将置人类于死地而后快。”
      “他们的美丽使我能生存下去。”韦德庄重地告诉他,“你说他们使我变成了一个不太像人的东西。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诚然,我们必须在思想上、行动上崇拜我们人类种族的纯洁性。但是这种理想化的种族崇拜禁锢着我们的思想,束缚着我们的手脚,使我们过着一种沉闷的,没有生气的生活,这时,一个更优越,更具有生命力的种族在向我们招手,我们难道还要崇拜这种种族的纯洁性吗?当然,我们绝对不会知道这个种族是否就是最优越的,我们也绝对不会知道这个种族将要改变我们,因为改变的过程会很慢、很慢,我们不会起疑心。
      我们的决定,我们的行动,以及我们的思维方式好像依然是我们自己的。在我们看来,他们只是一群为音乐而献身的美丽生物,除此之外,他们不会有任何其他的奋斗目标。”
      麦肯齐说;“假设他们要带我们走上一条路,但是按照我们传统的正义感,我们是决不会跟他们走上这条路的,那么我们就必须服从我们的正义感。我们必须走我们人类应该走的路。人的属性规定我们只能走人的路。说多了也无益,你是在浪费时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韦德说。
      “内利已经在放火烧音乐树了,”麦肯齐告诉他,“在跟哈珀通话以前,我就已经打发她去执行任务了。”
      “可惜她不能完成任务了。”韦德说。
      麦肯齐挺直了身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移动了一下身体,仿佛要站起来,但是韦德轻轻地摇晃着手枪。
      “不论我是什么意思,都没有关系了。”他厉声说,“内利连一棵树也烧不成了。她没有办法烧树,你也烧不成,因为我把你们的两只火焰喷射器全收缴了。铲运车也发动不起来了,我做了手脚。所以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待在这里。”
      麦肯齐朝史密斯指了指,史密斯还躺在地板上。“你把他的生命毽也拿走了?”
      韦德点点头。
      “可是你不能这么做。史密斯他会死掉的。如果没有生命毯,他就连生的希望也没有了。生命毽能愈合他的伤口,喂他食物,保持他的体温——”
      韦德说:“你就更有理由爽爽快快地妥协啦。”
      “你的条件,”麦肯齐说,“是我们不得伤害那些音乐树。”
      “对!这就是我的条件。”
      麦肯齐摇摇头。“我不能接受你的条件。”
      “如果你想好了,就走出来叫我。”韦德告诉他,“我不会走得很远。”
      他不紧不慢地下了车,走开了。
      史密斯需要热量,他需要食物。自从他的生命毯被拿走以后,他就开始发烧说胡话,他的身体痛苦地抽搐过一两次,他的手捂住肋部的伤口。
      麦肯齐蹲在他的身旁,竭力使他安静;他想到接下来将要度过的几十小时,就感到一股恐惧的寒流慢慢地流遍他的全身。
      铲运车里投有食物,这意味着他无法获得身体所需要的热量。只要他有生命毯,就不必为这种事情发愁——但是现在生命毯没有了。车上有急救柜。然而当他从里摸到外。从上摸到下,摸遍了柜子的角角落落时,他就是找不到他需要的药品。他无法减轻史密斯的痛疼,也不能控制他的高热。治疗这些疾病,他们以前一直是依靠生命毯的。
      原子能发动机可以临时用来提供热能,但是韦德已经把点火装置给拆走了。
      夜幕将要降临,这意味着天气将要变冷。当然,不会冷到冻死人的程度,但是对处在史密斯这种状况的人来说,是够冷的了,他也许熬不过今天晚上。
      麦肯齐蹲坐着,眼睛盯着史密斯。
      “要是我能找到内利,该有多好啊!”他想道。
      他去找过她——当然时间很短。他曾沿着音乐谷的边上疾走了1公里左右的路程。但是他没有看到内利的影子。他害怕走得太远,害怕离开铲运车的时间太长。害怕铲运车上的那个人,在他不在时会发生什么意外。
      史密斯喃喃低语着,麦肯齐把身体弯得很低,想听清他说的话,但是他什么话也没能听到。
      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向门口,首先他需要热量,然后是食物。他想到应该先搞热量,虽然用树枝生火不是最佳的取得热量的方法,但是它总比没有来得强。
      在暮色苍茫之中,铲运车上的那棵音乐树呈现在他的眼前。音乐树根部的泥球指向天空,圆球形的轮廓十分醒目。在树上他发现几株枯死的树枝,就把它们采下来。用它们点火准行。火点起来以后,他就要依赖绿树枝生火,使火烧旺,发出热量,明天他可以寻找到更为合适的燃料。
      在山下的音乐谷,音乐树正在调音,准备举行晚场音乐会。
      在铲运车上,他找到了—把小刀,他很仔细地把几根小树枝劈成碎片,这样点起火来会更容易一些。他把碎片堆起来,准备用打火机点火。
      打火机冒出了一股火苗,就在这时,铲运车的车门口出现了一个小人儿,他蹲在那儿,惊恐地看着火光。
      麦肯齐吓了一跳,举着打火机,忘了把它送到树枝下面去。他瞪大眼睛看着坐在门口的这个小人儿。
      德尔伯特的思想“吱吱”地钻进了他的大脑。
      “你在干什么?”
      “在生火。”麦肯齐告诉他。
      “什么是火?”
      “火就是……就是……唉,你难道连火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德尔伯特说。
      “火是一种化学反应。”麦肯齐说,“火分解物质,以热量的形式释放出能量。”
      “你用什么生火?”德尔伯特问,眼睛眨巴着盯着打火机的火苗看。
      “从一棵树上采下几根树枝,我就用树枝生火。”
      德尔伯特睁大了眼睛,他的思想显露出他极度地紧张和惶惑。
      “1棵树?”
      “对,1棵树。树是很好的木柴,木柴会燃烧,燃烧时会放出热量,我需要热量。”
      “什么树?”
      “你为什么——”但是麦肯齐住了口,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大拇指赶紧松开,打火机上的火苗熄灭了。
      德尔伯特突然又惊又怒地对着他尖叫起来:“这是我的树!你在用我的树生火!”
      麦肯齐坐着,一言不发。
      “当你烧我的树时,我的树就没有了,”德尔伯特吼叫道,。我说的对不对?当你烧我的树时,我的树是不是没有了?”
      麦肯齐点点头。
      “但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干呢?”德尔伯特尖声喊道。
      “我需要热量。”麦肯齐固执地说,“如果我没有热量,我的朋友就会死去,这是我能弄到热量的唯一方法。”
      “但是你烧的是我的树呀!”
      麦肯齐耸耸肩。“我需要火,你懂不懂?只要是树,不管是谁的树,我都可以拿来生火。”
      他又按下大拇指,打火机冒出了火苗。
      “可是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呀!”德尔伯特哀求道,一面还不住地摇晃着身子,“我是你的朋友,我确实是你的朋友,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
      “没有做过吗?”麦肯齐问。
      “没有做过。”德尔伯特喊道。
      “你们的阴谋诡计又作何解释呢?”麦肯齐问,“你们想骗我带你们到地球上去,是不是?”
      “这不是我的主意,”德尔伯特解释道,“也不是任何一棵音乐树的主意,而是百科全书想出来的主意。”
      门外出现了—个粗笨的身形。“有人在谈论我?”他问。
      百科全书又回来了。
      他趾高气昂地用肩膀把德尔伯特顶在了一边,跨上铲运车的车门。
      “我看见韦德了。”他说。
      麦肯齐瞪着眼睛看着他:“所以你想现在来是安全的。”
      “当然。”百科全书说,“你现在用动武的方式解决我的问题是不可能的,你没有动武的手段。”
      麦肯齐的手一下子伸了出去,快如闪电,他抓住了百科全书,狠命地紧紧地抓着,然后把他拖进车厢里。
      “如果你敢从这个车门出去,”他咆哮着说,“你马上就会发现我动武的方式到底能不能解决你的问题。”
      百科全书先是僵立在那儿,然后他像只竖起羽毛的母鸡那样浑身不住地打颤。但是他的头脑还是又冷静又沉着。
      “我看不出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们会有汤喝。”麦肯齐狡黠地说。
      他估量着百科全书身材的大小:“你可以做成很好的菜汤,就像包心菜做成的汤一样。我自己从来就不太爱喝包心菜汤,但是——”
      “汤?”
      “汤!就是用来吃的东西,又叫食物。”
      “食物!”百科全书的思想起了一阵不安的战粟,“你要用我来做食物?”
      “为什么不呢?”麦肯齐反问他,“你除了是一棵植物以外,你还能是什么呢?就算你是一棵有智能的植物,但你依然是一种蔬菜呀。”
      他感觉到百科全书的思维在探索着,有如手指一样,抠进了他的大脑。
      “你找吧,”麦肯齐告诉他,“但是你不会喜欢你所找到的东西的。”
      百科全书的思想几乎不够用了。“你对我隐瞒了这方面的知识!”他指责道。
      “我们对你什么知识也没有隐瞒。”麦肯齐声明道,“我们从来就最有时间去隐瞒这方面的知识……也没有时间去回想人类一度曾是怎样利用植物的。当然,在某些情况下,我们现在还在利用。我们现在之所以利用的不十分广泛,是因为我们进步了,我们已经跨越需要利用植物的阶段。如果让这种需要重新产生,那么——”
      “你们就吃掉我们,”百科全书高喊道,“你们用我们建造你们的住房!为了你们自私的目的,你们摧毁我们以获取热量!”
      “别激动。”麦肯齐对他说,“我们正是这样做的,所以我们现在才能跟你在一起。我们的想法是:我们有权力这样做。因此我们就走出去,我们就摘取,甚至连问一声都不必。我们从来就没有想过植物对此会怎样认为。当然,这极大地伤害了你们种族的尊严。”
      他停止了谈话,移近车门口。从山下的音乐谷里传来了第一支乐曲的旋律。音乐会的调音准备工作结束了。
      “等着瞧吧!”麦肯齐说,“我要更厉害地消灭音乐树。对我来说就连你也只不过是一棵植物。你以为你学到了一些文明的知识,就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你妄想!你从来就不可能和我划等号。要我们人类忘记过去的经历是相当困难的。在我们看来,你只不过是我们过去利用过的一种植物,我们今后可能还会再利用。我们甚至需要好几千年的时间才能忘掉你是一棵植物,才能开始把你看作是其他东西。但是在这几千年里,每当我们看到其他类似你的东西时,我们就会联想到你。”
      “也就是说你们仍然把我看成是包心菜汤。”百科全书说。
      “仍然是包心菜汤,”麦肯齐答道。
      树音乐停止了,在一个音符演奏到一半时停止了,接着便是死一样的寂静。
      “你看,”麦肯齐说,“稿连音乐树也让你大失所望。”
      沉默向他们压来,犹如滚滚的浪潮。在沉寂中传来了另一种声音,一种“得得”的沉重的脚步声。
      “是内利!”麦肯齐喊道。
      黑暗中一个粗笨的影子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
      “是我,头儿,我是内利。”内利说,“我给你带来了一样东西。”
      她把韦德扔过车门,砰的一声抛进了铲运车里。
      韦德滚了几下,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身上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噼噼啪啪的厮打声,接着就有两个飘动的身形从他的肩头升起。
      “内利,”麦肯齐正言厉色地说,“你不必毒打他,你把他抓回来是对的,但是你不好揍他,把他交给我就行了。”
      “哎呀,头儿,”内利抗议道,“我可没有揍他,我找到他时,他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
      尼科迪默斯一路爬着攀上麦肯齐的肩头;史密斯的生命毯也一阵风似地飘向角落,飘在他主人的身上。
      “头儿,是我们干的!”尼科迪默斯尖着嗓子说,“我们把他弄昏过去,放倒了他。”
      “你们把他打昏过去的?”
      “当然,我们是两个,他只是孤身一人,我们给他吃了毒药。”
      尼科迪默斯在麦肯齐的肩膀上找到了位置,安顿下来。
      “我不喜欢他。”他说,“头儿,他一点也不像你,我不要变成他那样的人。我要和你在一起,变成像你这样的人。”
      “他吃的毒药厉害吗?”麦肯齐问,“我希望你们不要送了他的命。”
      “当然不会送他的命,朋友!”尼科迪默斯告诉他,“我们仅仅使他病倒而已。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到他意识到时已经太迟了。他再也不能拿我们俩怎么样了。我们就和他谈条件。我们确实这样做了。我告诉他,如果他带我们回去,我们就停止喂他毒药。他正要往这里来,内利突然冒了出来,她上前一把抓住他,话也不说.就直奔这里而来。”
      “头儿,”内利恳求道,“请让我伺候他5分钟左右的时间,行吗?我想让他记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的含意。”
      “不行!”麦肯齐说。
      “他把我捆起来。”内利痛苦地诉说道,“他躲在悬崖的一个山洞里,用套索捕捉到了我,然后把我吊在那里,我用了好几个小时才挣脱下来。说真的,我不想伤害得他太重,我只想踢他几脚。”
      山坡上传来了沙沙声,仿佛有千百双小脚踩在草地上,沙沙的脚步声正向他们逼近。
      “我们有客人来了。”尼科迪默斯说。
      麦肯齐看到来的几十个侏儒似的小人,他们是音乐树的指挥。这些人走上来,蹲下坐好,眼睛幽幽地泛着光亮,一眨一眨地盯着他们看。
      其中有一个指挥拖拖沓沓地向前走了几步,当他走到铲运车车门口时,麦肯齐看清了他是奥尔德。
      “有事吗?”麦肯齐问。
      “我们来是要通知你,那笔生意我们不做了。”奥尔德用尖细的噪音说,“德尔伯特跑来告诉我们他所看到的事情。”
      “告诉你什么事?”
      “你们对树所下的毒手。”
      “喔,这件事。”
      “对,是这件事。”
      “可是你们已经同意做这笔生意了呀。”麦肯齐告诉他,“你们现在不能变卦。你给我听着,地球上的人正在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等待着音乐树——”
      “不要骗我了。”奥尔德严肃地说,“你们不想要我们,我们也不想要你们。这是一场骗局,一场卑鄙的骗局。但这场骗局不是我们设下的,而是百科全书,他哄骗我们去跟你们做这种交易。他对我们说,我们有责任,有义务去这样做。他说我们应到银河系里所有低级的种族中去,担负起我们传教士的职责。他说我们只有这样做,才能重建我们的植物帝国,才能重现昔日植物帝国的灿烂文明。”
      “我们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主意。你知道,音乐是我们的生命。我们创造音乐,已经有很悠久的历史了。在这历史的长河中,在这个昏暗、古老的行星上,在我们的音乐声中,我们已经忘记了我们起源于何时、何地;我们忘却了我们的身世。但是我们忘不了音乐,我们每天都在创造音乐,雷打不动,地震不摇。在遥远的将来,如果有一天,这个行星在我们的脚下崩溃,那么在这一天里,我们仍将创造音乐。你们靠行动生活,靠行动取得成就。我们靠音乐生活,靠音乐取得成就。我们认为卡德马的交响乐《红太阳》的问世,比你们发现一个新的银河系更伟大,而你们则会认为发现一个新的银河系比创作交响乐《红太阳》更伟大。休们喜欢我们的音乐,使我们欣喜万分,如果你们仍然喜欢我们的音乐,甚至在发生这些事件以后,我们还会感到很高兴。但是我们不能允许你把我们当中的任何一棵音乐树,带回到地球上去。”
      “那么独家经营你们音乐的权力是否仍然有效?”麦肯齐问。
      “仍然有效。你想要来,你就来。欢迎你们把我们的交响乐录制下来,当我们有其他交响乐时我们会通知你们的。”
      “那么,音乐中添加进去的洗脑成分该怎么办呢?”
      “从现在起,”奥尔德担保道,“洗脑成分将停止使用。从现在起如果我们的音乐使你们发生了变化,那也只是音乐自身的力量在改变着你们,这也许会发生。但是我们努力做到对你们的生活不施加不加任何的影响。”
      “我们怎样能相信你们的音乐对我们人类会没有影响呢?”
      “当然,”奥尔德说,“你可以设计几种测试的方法。不过测试是不必要的。”
      “我们会设计测试的方法。”麦肯齐说,“但是我很抱歉,我们还是不能相信你。”
      “你不相信我,我感到很遗憾。”奥尔德说,听上去仿佛他真的很遗憾似的。
      “我正准备把你们烧成灰,”麦肯齐残忍地一字一顿地说,“消灭你们,根除你们。你们根本就没有力量制止我这样去做。
      你们只能束手待毙,引颈就戮。”
      “你还是个野人,”奥尔德告诉他,“虽然你们征服了星际间的距离。建立了一个更伟大的文明,但是你们所采用的手段依然是残酷的。你们是在堕落。”
      “百科全书称武力为动武的方式。”麦肯齐说,“不论你把武力称作什么,它都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手段。这种手段使我们得以从胜利走向胜利。我先提醒你,如果你企图再欺骗人类,那么你们将统统下地狱。这就是你们将要付出的代价。哪怕是为了救一个人,我们也要摧毁任何东西。请记住这一点——我们消灭一切威胁我们人类安全的东西。”
      有一个东西“嗖”的一声窜出了铲运车的车门,麦肯齐急速转过身来。
      “那是百科全书!”他喊道,“他要逃跑!内利,快把他给我抓回来!”
      外面响起了一阵厮打声。“头儿,抓住他了。”内利说。
      机器人从黑暗中走来,她抓住百科全书长着叶子的主根,把他倒拖了出来。
      麦肯齐又转过身去,还想再吓唬指挥们几句,但是他们已经走掉了。草地上响起了一阵沙沙声,几十双小脚惊恐地踩在草上,急急忙忙地向山下奔去。
      “现在怎么办?”内利问,“我们还要去烧毁音乐树吗?”
      麦肯齐摇摇头。“不,内利,我们不放火烧音乐树了。”
      “我们吓得他们够呛。”内利说,“瞧他们吓得脸色都变了,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
      “也许我们是唬住他们了,”麦肯齐说,“至少让我们怀着这样的希望吧。但是他们退去,绝不仅仅是吓倒了,他们大概还极度地厌恶我们,对我们唯恐避之不及。这对我们倒是更为有利。你知道,有一种生物捕捉我们人类,把捕获的人类圈养起来。当它们饥饿时,便把我们的同类拉出一个,生吞活剥吃下肚去。在它们的眼里,我们人类只是食物,而不是什么高级的智能动物。我们人类对它们除了有一种恐惧感以外,还有一种厌恶感。现在那些指挥们对我们正是怀着这样的两种心理。
      他们一直认为他们是宇宙中最伟大、最有智慧的生命。没想到我们给他们来了个当头棒喝。我们吓倒了他们,伤害了他们的自尊心,动摇了他们的自信心。他们遇到了天热的克星,招架不住了。当他们下次再玩弄把戏时,也许会瞻前顾后,不敢轻举妄动了。”
      山下的音乐谷里重新响起了音乐声。
      麦肯齐走进铲运车里去看望史密斯,发现他已安静地睡着了,他的生命毯紧紧地裹着他。韦德坐在一个角落里,双手抱着脑袋。
      外面响起了火箭发动机的嗡嗡声,内利喊叫起来。麦肯齐在车厢里猛地一个转身,冲出车门,一辆天车正在音乐谷的上空盘旋,天车上的泛光灯照亮了整个山谷,接着天车迅速降落,在百米以外的地方着陆了。
      哈珀匆匆忙忙地跳出天车,向着他们奔来,他的右手吊在悬带上。
      “你没有烧掉他们!”他在喊,“真是谢天谢地,你没有烧掉他们!”
      麦肯齐点点头。
      哈珀用他的一只好手一拳捶在他的背上。“我就知道你不会烧掉他们的,我知道你绝对不会烧掉他们。你只不过是想作弄我这个头儿,是不是?跟我开个小小的玩笑。”
      “不完全是个玩笑。”
      “你是说那些音乐树吗?”哈珀问,“总之,我们是不能把他们带回到地球上去的。”
      “我对你讲过。”麦肯齐说。
      “在半小时以前,地球刚跟我联系过,”哈珀说,“好像有一条法律,这条法律是好几百年以前通过的。根据这条法律,严禁把外星球上的生物带到地球上去。以前有个笨蛋从火星上带了一盆鲜花到地球上去,这盆花差一点把地球给毁灭掉。所以就颁布了这样一条法律。这条法律一直有效,但是我们并不知道有这条法律。”
      麦肯齐点点头。“有人找出了这条法律?”
      “对!”哈珀说,“连银河系管理委员会也受到了指责。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把这些音乐树带回到地球上去。”
      “即使你想带他们走,也带不成了。”麦肯齐说,“他们不会走了。”
      “但是你已经做成了这笔交易!再说他们急着要到地——”
      麦肯齐对他说:“当他们发现我们把植物用作食物,还用作其他东西时,他们就急着要避开我们,而不是急着要跟我们在一起。”
      “可是……可是——”
      “在他们看来,”麦肯齐说,。我们是一帮妖魔鬼怪,他们将用我们去吓唬幼小的植物。他们会对幼小的植物说,如果他们不乖,人类就会把他们挖出来吃掉。”
      内利抓着百科全书的主根,拖着他从铲运车里走出来。
      “嗨!”哈珀喊道,“这里出什么事了?”
      “我们将不得不建造一个集中营。”麦肯齐说,“集中营的围墙必须遣得又高又厚。”他用大拇指指着百科全书,“我们必须把他关在里面。”
      哈珀瞪大了眼睛。“可是他什么也没干呀!”
      “他是什么也没干,但是他阴谋颠覆地球,征服人类。”麦肯齐说。
      哈珀叹了口气。“这下我们得修建两个集中营了,我们贸易站旁边的那棵猎枪树老是开枪打伤我们。”
      麦肯齐开口笑道:“也许修一个集中营就行了,我们可以把他们关在一起呀。”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请购买正版书。)
    Xinty665 免费制作










    《秋之地》
     
      《秋之地》是1972年雨果奖的获奖短篇。它读起来并没有什么太科幻的元素,甚至像一篇主流文学小说。主人公兰德失业了,不得不到处游走寻找工作,在生活的重压——之下,他想到了逃避,希望找到一个没有烦恼世外桃源。他的确找到了。这里不需劳作就能得到一切衣食住行的必需品,然而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他成了生活在时间的夹缝中的人,精神上的空虚令人痛苦,并且他再也无法回到现实的世界中,只能去向另一个更加遥远的、无法预料的地方。小说的主题很显然:生活是痛苦的,没有生活也是痛苦的,而且我们不知道最终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

      他坐在门廊上的摇椅中,松动的木地板在他摇晃下支嘎作响。街对面,白发的老妇在这无尽的秋天里剪一束菊花。他看见栋栋古老的房屋和远方的森林与荒地之间,小阳春柔和的蓝天覆盖了大地。整个村子温柔又安静,古老的事物常常就那样子——这地方为一颗梦中的心灵而建,胜过为一个过活的生灵。此刻比他的另一个老到颤巍巍的邻居用探路杖敲打砖石、探索着走过长草的人行道的时候早了一个钟头。并且不到黄昏来临,他是不会听见远处有孩子们玩耍的——如果那时他听得见他们的声音的话。而他不总是听得见他们的声音的。
      他有许多书可读,但他不想去读它们。他也可以到后院去再次为花园铲土耙地,将泥土翻松到更适合的质地,以便到该下种时好接收种子——假若还有该下种的时候的话——可是对于一个永不来临的春天,继续为种子准备睡床也没多大意义。以前,很早以前,在他知晓关于这春秋的秘密之前,他曾向送奶员提到过花园的种子,对方尴尬极了。
      他跋涉了不可思议的长途,将那严酷的世界抛到脑后,当他最初来到这里时他满意于生活在完全的闲散中,满意于变得极度闲散,并且满意于无需因无所事事、或者接近于无所事事的状态而感到内疚和惭愧。
      他在一片寂静和金色的阳光里走过秋天的街道,他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住在街对面的老妪。她就等在那尖桩篱笆的门口,好像她知道他要来似的,然后她对他说,“你是个新人,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如今没多少人来了。你的房子就在我对面的街那边,我相信我们会是好邻居的。”
      他举起手想向她脱帽致礼,却忘了他没帽子。“我叫内尔森·兰德,”他告诉她。“我是个工程师。我会尽力当个像样的邻居。”
      他有个印象就是她比实际上站着时显得要高些和直些,但是,她也许又老又驼,却带有一种抚慰的亲切感。
      “你请进来吧,”她说。“我有柠檬汁和曲奇饼。还有其他人在里面,但我不会把他们介绍给你。”
      他等着她解释她为什么不会为他作介绍,但没有解释,他跟她走过岁月浸润的砖行道,行道带有种着紫苑和菊花的大花坛,大片色彩就分居两边。
      宽敞、高大的起居室里,在凸窗处设了座椅,还摆放着另一个世代的笨重的家具,一小撮火苗在壁炉里燃烧,她让他在火边的小桌子前坐下,然后坐在他对面,为他倒了柠檬汁并把曲奇饼递给他。
      “你不必理他们,”她对他说。“他们想见你得很,可我才不会去迎合他们。”
      想要不理他们很容易,因为那儿跟本没人。
      “上校——站在那边火炉旁,”他的女主人说道,“把手肘搁在炉架上,要我说那是最难看的姿势了——不喜欢我的柠檬汁。他宁愿要点更烈的饮料。请吧,兰德先生,你不尝尝我的柠檬汁吗?我向你保证它很可口。我自己制的。你瞧,我没有女仆,也没有厨子。我独自生活并且很满意,只是我的朋友不断来访,有时频繁得超过我的意愿。”
      他尝了柠檬汁,不是没带疑虑地,而令他惊奇的是,那的确是真正的、上好的柠檬汁,就像他还是个小男孩时在七?四庆典(美国国庆)和小学野餐上喝到的柠檬汁一样,而从那以后他再没尝过那样的。
      “好喝极了,”他说。
      “穿蓝衣的女士,”他的女主人说,“坐在窗边的椅子里的那个,几年前住在这儿。我们是朋友,可她前段时间搬走了,而我惊讶于她又回来了,她经常这么干。恼火的是我记不起她的名字了,假如我曾经知道的话。你也不知道,对吧?”
      “我想恐怕是的。”
      “噢,当然了,你不会知道的,我忘了。这些日子我很容易健忘。你是个新来的。”
      他坐了一下午,喝她的柠檬汁,吃她的曲奇饼,而她就叨唠着她那些并不存在的客人。直到他过了街去那所她指派给他的房子,而她则佝偻着身子挥手道别时,他才意识到她还没有把她的名字告诉他。就是现在他也不知道。
      这是多久的事了?他思索,然后发觉自己想不起来。全怪这秋天。如果季节总是秋天,一个人又如何能察觉时间的流逝?

      这一切始于他开车穿越衣阿华州,驶向芝加哥的那一天。不,他提醒自己,这一切始于“淡化”,尽管当那种“淡化”出现时他并没怎么在意。只把它们认作,要么是某种奇怪的心理状态,要么是某种光线和氛围的异常。仿佛这世界缺少了某人曾期待的那种可靠性,仿佛他正沿着这里与另一地间的神秘分界线奔跑。
      一份政府合同没有兑现,而他就丢了他在西海岸的工作。他的公司并不是唯一的一家;还有其它许多公司失掉了合同同时还有许多工程师不知所措地奔走在大街上。获得芝加哥的工作有一星儿可能,尽管他认为它现在多半已经有主了。就算没工作,他提醒自己,他的景况也好过了多少别的男人。他年轻又单身,他还有几个美元在银行里,他没有住房抵押,没有购车贷款,也没有上学的孩子要拉扯。他只需养活自己一一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形式的家庭。他那硬拳头的老光棍舅舅,在他父母死于车祸后收养了他,并把他役使于威斯康辛那片多石多丘的农场,现在已化作一个遥远黯淡、难以辨认的身形,深埋于过去了。他不喜欢他的舅舅,兰德想起来——却也不恨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他。他没有落泪,他回忆到,当老人在一片牧场上被一头公牛盯上并戳死时。因此兰德现在是完全地单身,甚至没有关于家的记忆了。
      他存着他的那笔小钱,因为工作资历有限,且还有条件更好的人们也在找工作,他意识到得有一段时间他才能什么都买。他开的那辆破旧的小货车里有地方睡觉,他还把车停在沿路的停车场里做饭。
      他几乎已穿越了这一州,公路顺密西西比河岸的悬崖而转为漫长的盘旋。他朝前瞥见,就在公路的几个转弯处,有标示着前方不远处的城市的烟囱和高大的建筑物。
      他从崖后绕出,城市就在他眼前,一座横躺在河两岸的小型工业中心。就在那时他感到并看到了(如果人能管那叫看的话)他以前见过或者说曾感到过的那种“淡化”。它有一种——说突兀感并不确切——而是一种非真实感,仿佛人正透过某种面纱来观看实景一样,线条被淡化而棱角被抹平了,又仿佛人是如从微风轻扰的水面观望水波清澈的湖底那样望着它。他以前看见它时,他把它归咎于公路疲劳症,就打开窗子透一下气或者停了车下去沿公路来回走走,然后它就消失了。
      然而这次比以往都糟,他有些被它吓到了——但被它吓到还不如被他自己吓到那么凶,他揣测着自己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他开到路边,把车煞住,而正当他这么做时,他似乎觉得,公路的路肩(路面任意一侧的边界或边缘)比他设想的要崎岖。在他停靠的时候,淡化似乎减弱了,然后他看见公路变了,这解释了它的崎岖。路面出现塌陷的麻点,一些混凝土块被顶起而另一些则碎成卵石大小的破片。
      他抬起目光由公路望向城市,而那儿已没有城市了,只有那个被莫明毁灭的地方的残垣。他坐着,双手僵在方向盘上,在沉默中——这片异常的死寂中——他听见了乌鸦的号叫。他开始傻乎乎地回想上次听见乌鸦号叫的时候,就在这时他看见它们了,点点黑斑在崖顶上拍打着翅膀。那里还有别的东西——几棵树。却不再是树了,只到处有黑色的树桩。城的残垣和树的残肢,还有色似黑灰的鸦群鼓翼其上。
      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踉跄着下了车。事后回想,这似乎是个愚蠢的举动,因为车是他唯一了解的东西,他与现实的最后纽带。就在他踉跄着下来时,他把手放在座位上,在他的手下他摸到了坚固的、长方形的物件。他的手指抓住了它,直到他站在车旁他才发现他拿的是什么——那架一直躺在他身边座位上的照相机。

      坐在门廊中,松动的木地板在摇椅下支嘎作响,他记起他依然有那些照片,尽管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到它们了——很长的时间,实际上,是自从他思考任何生活以外的东西以来,一天又一天,在这片秋之地。就好像他在努力避免自己去思考,在试图让心态保持平和,排拒那些他所知道的——或者,也许更准确点说,那些他认为他所知道的。
      他不是有意识拍下些照片的,尽管后来他试图告诉自己他是的(却从没有完全让自己信服),并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来赞美自己提供了单靠他的记忆绝不能提供的证据。因为作为一个能思考那么多事情,能白日梦到那么多事情,且能幻想出那么多事情的人,他绝不能信任自己的头脑。
      这整个事件,当他后来回想它时,是模糊的,好像那座被炸城市的真相躺在经历中某个陌生的维度里,无法解释,甚至难合情理。他只隐约记得照相机在他眼前以及猛按快门的卡答声。他还确实回忆起那群人从山坡上朝他冲下来而他疯了似的爬回车上,背着身锁上车门然后挂档,预备在毁坏的公路上按Z字形路线驾驶,以躲开一百码以内、尖叫着的人群。
      然而当他开离路边时,公路不再是毁坏的了。它重归平坦,朝向一座不再是被炸毁了的城市。他重新停靠在路旁,无力地、挫败地坐着,许多分钟后他才能再次驾驶,但开得很慢,因为他不相信自己——他在发抖——还能以更快的速度驾驶了。
      他本打算过了河然后继续驶向芝加哥,当晚就到达那里,可是现在他的计划改变了。他太震惊了并且,另外,还有那些胶卷。他需要时间来思考,他对自己说,许多时间来思考。
      在离城几英里的地方他找到了一个路边停车场,然后开了进去,把车停在一座烤肉架和一台旧式水泵旁。他从后备箱里带的少量给养中取了些木柴然后升了一堆火。再把装着厨具和食品的箱子拖出来,架好咖啡壶,把一个煎锅放到烤架上并朝里打了三个鸡蛋。
      在他驶离公路时,他就看见一个男人在路边走着;而现在,当他打鸡蛋时,他看见那男人已经拐进了停车场并朝他的车走来。男人走近水泵。
      “这东西能用吗?”他问。
      兰德点点头。“我已经打了一罐水,”他说,“就刚才。”
      “真是个热天。”男人说道。
      他上下地挤压着水泵的手柄。
      “对走路来说太热了。”他说。
      “你走了很远?”
      “走了六个星期。”他说。
      兰德更仔细地打量他。衣服又旧又破,但相当干净。他一两天前刮过胡子。他的头发很长——不是说他留得长,而是因为缺少修剪。
      水自泵口涌出,男人捧手接在下面,弯腰去喝。
      “真棒,”他终於说道,“我刚才很渴。”
      “你吃得怎么样?”兰德问道,男人犹豫了一下。“不怎么样,”他说。
      “到后挡板上的箱子那里去。帮你自己拿张盘子和几样餐具。一个杯子,还有。咖啡快好了。”
      “先生,我不想让你认为我到这来是……”
      “别说了,”兰德道,“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儿有足够我们两个人吃的。”
      男子拿了一个盘子和一个杯子,一把刀,一把叉,和一把勺。他走过来站在火旁。
      “我不习惯这个,”他说,“以前我从未做过这种事。我一直有份工作。十七年了我一直都有份工作……”
      “给你,”兰德说。他让鸡蛋滑入他的盘子,走回箱子那儿另外拿了三个。
      男人走到一张野餐桌旁把他的盘子放下。“别等我,”兰德说,“趁热吃掉它们。咖啡要好了。如果你想要的话还有面包。”
      “我待会儿会来一片,”男人说道,“用来擦盘子。”
      约翰·斯德灵,他说他的名字叫,而约翰·斯德灵现在又在哪儿呢,兰德想——还在轧马路,找工作,任何工作,一天的工作,一小时的工作,一个十七年来一直有份工作的人一朝没了工作?想到斯德灵,他感到一阵内疚的心痛。他欠约翰·斯德灵一笔他永难偿还的债,在他们谈话时却并没意识到那涉及了任何的债务。
      他们坐着说话,一边还吃着他们的鸡蛋,用面包抹净盘子,喝热咖啡。
      “十七年了,”斯德灵说,“一个机器操作员。一个老手。在同一家公司里干。然后他们开除了我。我和另外四百个。一次就那么多。后来他们又开了些人。我不是唯一的一个。我们有许多个。我们不是停薪留职,我们是被开除了。没指望再回去了。不是公司的错,我想。一笔大合同飞了,就没活儿可干了。你自己怎么样呢?也被开了?”
      兰德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呵,从你吃得这样。比馆子还便宜。而且你还带了个睡袋。你睡在车里吗?”
      “说的很对,”兰德说。“这对我来说不像对别人那样糟糕。我没有家庭。”
      “我有家庭,”斯德灵说道,“妻子,和三个孩子。我们商量过了,我妻子和我。她不想让我走,但我应该走。钱都没了,没工作的就滚蛋。只要我在,日子就难以轻松。但如果我抛下她,她就能轻松了。这样妻子和孩子们都会有吃的,有住的了。这是我做过的最艰难的事情。对我们都很艰难。总有一天我会回去。当日子好过些时,我就回去。家里人都会等着呢。”
      外面公路上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一只松鼠从树上下来,小心翼翼地凑向餐桌,突然又转身逃命,蹿上了临近的一棵树干。
      “我不知道,”斯德灵说,“它对我们来说或许太大了,我们的这个社会。它可能会失控。我经常看书。总是喜欢看书。我还喜欢思考我读到的东西。我看我们也许已经超越了我们的大脑。我们的脑子也许在史前时代还行。在我们搞得太大太复杂之前,我们的大脑还能对付。也许我们的建设已超出了我们的脑力。也许我们的脑子不能再掌管我们的所有物了。我们引发了我们不了解的经济力量,和我们不了解的政治力量,而如果我们不了解它们,我们就无法控制它们。或许那就是为什么你我都失业了。”
      “我不会知道的,”兰德说,“这些我从未想过。”
      “一个经常思考的人,”斯德灵说,“他在赶路时做了许多梦。因为没别的事情可干。他梦到了些傻东西:一些表面上看起来傻的事情,但很难说它们不能实现。这种事在你身上发生过吗?”
      “有时,”兰德说。
      “有件事情我常想。一个傻到家的念头。之所以想它或许是因为我赶了太多的路。有时有人捎我一程,但通常是自己走。然后我开始想,假若一个人走得够远,他是否能把一切都甩到身后?他走得越远,他就离这一切越远。”
      “你要去哪儿?”兰德问他。
      “没有特别的目的地。只是不停地走,就这样。个把月后我会往南去。为冬天准备个好开头。北方这几州冬天来了可不是呆的地方。”
      “还剩两个鸡蛋,”兰德说,“要吗?”
      “天哪,伙计,我不行了。我已经……”
      “三个鸡蛋没那么多。我可以另外弄些的。”
      “好吧,如果你确定你不介意的话。要我说——咱们分了它们,你一个,我一个。”

      蹒跚的老妇剪完花束,进屋里去了。从街头传来手杖的敲击声——兰德的另一位老邻居,晚上出来散他的步了。西沉的太阳将一抹余晖洒向大地。树叶是金色和红色,以及棕色和黄色的——自从兰德来的那天起它们就一直那样。而草则带着茶色——它们还未枯死,只是已穿上死亡的殓衣。
      老人小心又吃力地走在人行道上,他的手杖探到了一块绊脚石,从而帮助他绕过它以免真得需要什么帮助(指摔倒)。他走得慢,就是这样。他在通往门廊的人行道处停下了。“下午好,”他说。
      “下午好,”兰德答道,“你有个散步的好天气。”
      老人客气地赞同了他的评价,还带点谦虚,仿佛他,他自己,也为这天气的好作出了些许贡献似的。“看起来,”他说,“似乎明天也会有个好天气。”而说完这,他就继续沿街走下去了。
      这是例行仪式。同样的话每天都说。此情此景,就象这个村子和这样的天气,从未变过。他可以在门廊这里坐一千年,兰德对自己说,而老人会继续走过并且每次都是这同样的话说出口——一套固定情节,一段电影胶片放了再放。这里的时间出了问题。一年定格在了秋天。
      对此兰德不懂,他也没有试图去弄懂它。没有让他尝试的方法。斯德灵说过,人的聪明可能超出了他们史前式的脆弱心智——或者,也许,是他们史前式的野蛮心智。而在这里,弄懂的可能性比原来在那另一个世界的更小。
      他发现自己在用相似的、充满神秘的方式思考那个世界,如他思考这个世界一样。那一个现在似乎像另一个一样不真实。那么他还能否,兰德想知道,重寻真相呢?他又想不想找到真相呢?
      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到真相,他知道。进屋去拿出他床头柜抽屉里的那些相片,看看它们。刷新他的记忆,再次直面真实。因为这些相片,尽管也许可怕,却是种比他坐着的这个世界,或他曾经所知的那个世界更为鲜明的真实。因为它们不是人眼所见,也非人脑所出。
      它们就是,真实。照相机摄其所见,不会说谎;它不编造,不推论,也不会记错,这比所谓的人脑要强。

      他回照相馆——他把胶卷留在那儿了——店员从柜台后的盒子里拣出那个信封。
      “一共是三美元九十五美分。”他说。
      兰德从他的钱夹里取出一张五美元的钞票,把它放在柜台上。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问,”店员说,“您是在哪儿照的这些照片?”
      “是特技摄影。”兰德说。
      店员摇了摇他的脑袋。“如果它们是的话,那它们是我见到的最棒的。”
      “你想作什么?”兰德问。
      男人把照片从信封里抖落出来,在中间挑拣着。
      “这张,”他说。
      兰德平静地看着他,“这张怎么了?”他问。
      “这些人,有几个我认识。前面的这个,那是鲍伯?詹楚。他是我的好朋友。”
      “你一定是弄错了。”兰德冷冷地说。
      他把相片从店员指间拿走,把它们装回信封里。
      店员找了钱。当兰德离开店铺时,他仍在摇头迷惑着,或许还有点害怕。

      他小心地开车,但一点没浪费时间,穿越城市又过了桥。当到达河岸边的旷地时,他加了速,紧盯着后视镜。那个店员被惹恼了,或许会恼火到去报警。别的人见了这些照片也会恼火的。然而他对自己说,担心警察是愚蠢的。他拍这些照片既没有违规,也没有犯法。他有十足的权力去拍它们。
      过了河又沿公路开了二十分钟,他拐入一条狭窄多灰的乡村公路并一直开下去,直到他找到停靠地,那里公路在接近一座横跨小河的桥梁处拓宽了。有迹象表明这个停靠点常被使用,一定是钓鱼者,在他们碰运气时把车停在这里。但现在这个位子是空的。
      当他从口袋里抽出信封并抖落出照片时,他恼火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在发抖。
      而它就在那儿——尽管他已经记不起它的样子了。
      他很惊讶,他居然拍了有手头这么多的照片。其中的一半那么多他都不记得曾拍过。但它们就在那儿,在他观看它们时,他的记忆,又复苏了,并且被增强了,尽管这些照片更比他的记忆鲜明得多。那个世界,他回想起来,就他的双眼所见来说,是朦胧又模糊的;在照片里它显得清晰而冷酷无情。焦黑的树桩立着,突兀又孤单,有些照片上的印像无疑是座被炸城市的实景。悬崖的照片则显示着不再有绿荫覆盖的光秃秃的岩石,唯有或近或远处有几截残桩,因为巧合的奇迹,还没有完全被火焰的狂浪所吞没。只有一张照片上面有那些冲下山坡、朝着他来的那群人;这可以理解,因为一见到他们,他就着急地要回车里去。研究着这张照片,他发觉他们比他认为的要近得多。很明显他们一直在那儿,只隔了很短的距离,而他因为震惊于城市的遭遇,没有注意到他们。如果他们更安静些的话,就可能在他发觉之前扑到他身上,把他压扁。他更仔细地打量照片,发现他们已经够近,一些脸庞都相当清晰了。他猜测着哪张脸才是被照相馆店员认出的那个人的。
      他把照片摞齐,重新塞进信封,然后把信封放进他的口袋里。他下了车走到小河边。那条小河,就他所见,不过十英尺左右宽;但在这里,在桥下,它将自己汇聚成一口池塘,岸边已被践踏得光秃,还有几块被钓鱼者坐过的地方。兰德在其中的一块里坐下,打量着池塘。水流冲刷河岸,可能将其下部划出了口子,而栖息在那儿,那条口子里的,则会是那些鱼儿,被如今缺席的钓鱼人所向往的鱼——他们把虫子吊在长杆一端,等它上钩。
      这地方被一棵长在桥下岸边的大橡树所遮蔽,凉爽宜人。从某个远方传来了割草机柔和的喀嗒声。水面荡起了涟漪,是鱼儿在吞食浮虫。一个停留的好地方,兰德想。一个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会的地方。他试图让脑子一片空白,将那些记忆和照片赶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假装他毋需思考什么。
      但是,他发现,他必须作些思考。不是关于那些照片,而是昨天斯特灵说过的一些话。“我开始想,”他曾说过,“假若一个人走得够远,他是否能把一切都甩到身后?”
      一个人该是多么绝望,兰德想,才会被迫提出这样的问题?又或许根本不是绝望——只是焦虑、孤独、疲倦了,看不到尽头。要么是那样,要么就是害怕将来会怎么样。也许,就象知晓了不几年后(不会是很多年后,因为从有人的那张照片里,那个店员认出了一个人),一枚弹头会袭击一个爱荷华小城,将它夷为平地。倒不是它有什么该被轰炸的理由;它既不是洛杉矶、纽约、华盛顿,也不是大港口、运输或通讯中心,它没有大型工业联合体,也不占政府席位。单纯因为而它在那儿,所以被炸了,由於误操作,故障,或者计算失误而被炸。其实这已经不太重要了,因为当它被炸的时候,这个国家或许这个世界可能都已经不在了。几年以后,兰德对自己说,就会发生那种事情。在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希望和梦想之后,世界就会变成那副样子。
      就是这类事情让一个人想要逃走,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忘记它曾经存在过。但说到逃避,他想,这太空泛了,应该找一个起点。你不可能随便找个地方启程,就能逃避开一切。
      这是个无稽的念头,被他与斯特灵的谈话所激起的念头;他懒懒地坐在那里,坐在河边;而就因为它带着一丝非凡的吸引力,他在脑海中抓住了它,没有象人们通常对待散漫的念头一样,让其立刻溜掉。他坐在那里,脑中想着它,而另一个念头,另一重时空也溜进来与它做伴;突然间他知道——没有一点疑虑地,实际上也没有经过思考,更不是刻意去寻求答案——他该从哪里起程了。
      他绷紧身躯僵硬地坐着,一时被吓到了,感觉像个被自己那下意识的幻想套牢的傻瓜。因为,就常识来说,它只能是幻想。一个挫败者走在无尽的马路上找工作时的苦涩奇想,因照片所示的震惊,以及这口荫蔽的、似乎远离那个坚实世界的池塘所具有的某种奇怪的催眠效应——所有这些集合起来产生了这种幻想。
      兰德支起身体站起来,转身朝汽车走去,但就在这时他仍能从脑海中看见这个特殊的起点。那时他还是个男孩——有多大?他回想着,大概九或十岁——他发现了那个小山谷(算不上一个峡谷,但也不完全是山谷),它就在他叔叔的农场下边朝向河流的方向上。以前他从没去过那里以后也没再去过;在他叔叔的农场上,总有太多的杂务,太多的事情要处理,根本没有时间去什么地方。他试图回想他在那里时的情景,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他所记得的全部只是一个奇迹的瞬间,就像他在观看某部电影的一帧画面——而一帧画面为何能在他的记忆里留下印象呢?是因为光线以某个特殊角度照射在大地上?还是因为在刹那间他用了某种奇特的、绝无仅有的视角来观看?抑或是因为在那千分之一秒内,他洞察到了寻常世界背后的一条朴素真理?不管怎样,他知道,他在那一刻见到了魔法。
      他回到车里坐在方向盘后,同时凝望着那座桥和冲刷的水流以及远方的原野,但他看见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他脑海中的图像。假如他重新开回主干道时,不向右而向左转,重新朝那条河(密西西比)以及那座城市开去,在还没到那里的地方往北转入另一条公路,然后,那不可思议时分的山谷就在不过一百英里多一点的地方了。他坐着,观摩着那幅图像,心中的决心坚定下来。够了,这种傻念头,他想;没有那些魔法的瞬间,一刻也没有;一旦他开回干道,他就朝右转,但愿他到达芝加哥时那份工作还在。
      当他到达干道时,他没有右转,而是左转了。

      那地方真是容易找到,他坐在门廊上想着。没有走错路,没有停下来辨认方向;他直接到了那里,就象他一直知道他会重返,因此在脑中记下了路线一样。他把车停在谷口,因为没有路,他是步行进入小山谷的。他原本很可能找不到那地方,他对自己说,自一切事件以来他第一次承认,他可能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么有信心。他也许穿越整个山谷也找不到那块魔法之地,或者即使经过了,也因为眼光的不同而认不出来。
      但它还在那里,他停下来,看见它并认出了它;他又回到了仅仅九或十岁的年纪,但没关系,魔法仍在。他找到一条以前不曾见过的路走了下去,那种魔力依然存在;当他到达山顶时,小村庄就在那里了。他在金色阳光的寂静中走过街道,他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位等在尖桩篱笆的门边的白发老妇,好像她已被告知他会来似的。
      他从她的屋子出来后,就过了街,去那所她指给他的房子。当他走过前门时,有人在后面敲门。
      “我是送奶员,”来人这么说道。他是那种影子似的人:你可以看着他,却不能真正看清他;假如人们移开目光后又再次看他的话,会像看见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样。
      “送奶员,”兰德说。“是啊,我想我要牛奶。”
      “另外,”送奶员说道,“我还有鸡蛋,面包,黄油,熏肉和其它你会需要的东西。这里是一罐油;你点灯时用得著。柴房装得很满,当有需要时,我会来补充的。引火柴在你进门的左边。”
      兰德想起来,他从未付过钱给送奶员,甚至连付账都没有提过。那送奶员可不是个讲钱的人。另外,也用不著在奶箱里塞入订单;送奶员似乎不需告诉就知道人们需要什么。兰德有些惭愧地回想起,那次他提到花园种子,引起了一阵尴尬,不仅送奶员尴尬,他也尴尬。因为他一提到它们,他就发觉自己打破了某种十分微妙的、他本该意识到的规则。
      白昼消退,黑夜降临,很快他就要进去,为自己做饭。然后,又作什么呢,他想。有许多书可读,可他不想读。他也可以从书桌里拿出那份花园设计表再揣摩一下,然而他如今知道,他再也不会去搞园艺了。在这片永恒的秋之地上,没有种子,你是没法种花的。
      街对面,从那间大客厅的窗户里——那里有沉重的家具,有宽大的临窗座椅,还有高达天花板的大壁炉——散出一片灯光。带手杖的老人还没回来,对他来说天色正在变晚。暮色中,兰德又能听到从远处传来孩子嬉戏的声音。
      老人和孩子,他想。老人不在乎;孩子不上心。而他既不小也不老,又在这里作什么呢?
      他离开门廊走上人行道。街上空空,总是无人。他慢慢地沿街踱步,向村尾的小公园走去。他经常去那里,坐在几棵友好的树下的长椅上;他曾确信,在那里,他可以找到那些孩子。然而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确信能在那里找到他们,因为他从没有找到过,只听见他们的声音。
      他走过一栋栋房屋,安详地立於暮色之中。是否曾经有人在那里住过,他想知道。是否曾经有那么多人住在这个无名的村庄里?街对面的老夫人谈到过她以前的朋友,那些曾经住在这里又离开的人们。但是,那到底是她的经历呢,还是一个人变老时自慰的幻想?
      这些屋子,他注意到,都维护得很好。间或有些松动的木板,剥落的漆层,但没有破窗户,没有脱落的水槽吊在屋檐下,也没有朽烂的门柱。就象,他想到,前几天还有能干的家长们住在这里似的。
      他走到公园,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仍能听见孩子们的嗓音,和他们玩耍中的叫喊,但这些声音已远离到公园外的什么地方去了。他穿过公园,站在它的边上,目光越过灌木丛和荒原凝望着。
      月亮正从东方升起,一轮满月,照亮了大地,他可以看清楚每一小簇灌木,每一小片树林。而当他站在那里时,他突然惊悚地意识到,又是一轮满月,总是满月,日落它就升起,日出它就落下,因此而总有一轮大大的桔色月亮,一轮永恒的丰收月,照在这片永恒的秋之地上。
      一下子产生的这番认识似乎令人震惊。他以前为何没有注意到呢?他在这里住得够久了,也经常看月亮,理当注意到这一点。他在这里住得够久了——到底有多久呢,几星期,几个月,还是一年?他发现他不知道。他试图去回想,然而没有门路可供他回想。因为没有标志性的事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使得一天同另一天区别开来。时间流逝,如此平缓且波澜不兴,莫如停止下来。
      嬉戏的孩子们的声音远离了他,渐杳入远方;在他倾听他们的时候,他发现当他们已不在,他就在脑中听见他们。他们曾来这里玩过,现在又停止了玩耍。他们还会来,若不是明天,就是两三天后。这已经无关紧要了,他承认,管他们来不来,反正他们从未真正在那里待过。
      他沉重地转身,沿街往回走。当他走近他的房子时,一个黑影从树阴下出来,站着等他。是街对面的老夫人。很明显她在等他回来。
      “晚上好,夫人,”他阴沉地说道,“这是个愉快的夜晚。”
      “他走了,”她说,“他没回来。他跟别人一样,再也不回来了。”
      “您是指那个老人。”
      “我们的邻居,”她说,“那个拿手杖的老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从不曾知道他的名字。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的。”
      “我曾经告诉过你,”兰德说道,但她并不在意他说的。
      “就住在街上过去几扇门的地方,”她说,“而我从不曾知道他的名字,我怀疑他也不知道我的。在这里我们是群没名字的人,而当个没名字的人是件可怕的事情。”
      “我去找他,”兰德说道,“他可能迷路了。”
      “是的,去找他吧,”她说,“尽全力去找。这会减轻你的负担,带走负疚感。但你绝对找不到他。”
      他朝老人总是选取的方向走下去。他有一个印象就是,他的去散步的老邻居,到市镇广场和废弃商业区去了,但是他并不确定。要是在其它时候,他要到哪儿散步是并不重要的。
      当他出现在广场边上时,他立刻看到一件黑色的物体躺在人行道上,并且认出那是老人的帽子。然而没有迹象表明老人本人也在。
      兰德走入广场,捡起那顶帽子。他轻轻地把它重塑又折好,然后小心地拿着帽沿,以免它进一步损坏。
      商业区沉睡在月光中。那不知名者的塑像就站立于广场中心的台基上。当他第一次来这里时,兰德回忆起来,他曾试图弄清楚塑像的身份,却失败了。在花岗岩的台基上并无雕刻铭文,也没有附上青铜铭牌。那张脸毫无特色,石刻的衣衫没有给出关于身份或者时代的提示。雕像的姿势或者神态也提供不了线索。雕像立着,是献给某个不知名的庸夫的忘却的纪念。
      环视着广场上的商铺,兰德像以前一样,再一次地震惊于那种在各样设施中精心营造的古典氛围。一间理发店,一家旅馆,一家衣店,一间脚踏车行,一间马具店,一间杂货店,一间肉铺,和一家铁匠铺——却没有停车场,没有加油站,没有披萨饼餐厅,也没有汉堡连锁店。街道旁的那些房屋所讲述的故事,在这儿被强化了。这里曾是一座古老的城镇,被时间的洪流所抛却和遗忘,另一个世代的属地。然而,在这里的一切周围都环绕着一种恼人的虚幻感,就像这根本不是一个老镇子,而是一个刻意被装饰成这样的地方,以为过往一页的代表。
      兰德摇摇头。他今晚是怎么了?大部分时间,他都乐于接受这个村庄的现状,然而今晚,他被忧心的疑虑所困扰。
      穿过广场,他找到了老人的手杖。如果他的邻居走的是这个方向,他分析着,那他一定越过广场,沿着离他掉落手杖的地方最近的那条路走下去了。但是他为什么会掉落手杖?先是他的帽子,然后是他的手杖。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兰德环顾四周,期望捕捉到某种动作,某个在广场边逡巡的潜伏者。可什么都没有。就算这里曾经有过,现在也没有了。
      他小心而警惕地走着,一边去向他的邻居可能走的方向,一边密切注视着阴影地带。那些影子愚弄着他,呈现为粗大的一块,看似一个摔倒的人,但却都不是。有半打的次数,他以为看到了什么移动的物体而被吓呆了,结果,每次,都只是影子所造成的错觉。
      到了村庄尽头,街道延伸成一条小径。兰德犹豫着,想要决定他的行动。老人丢了帽子和手杖,而他丢掉它们的地点说明,他是想沿着兰德现在所走的这条街走下去的。如果他已经走过了那条街,他就可能沿着这条小路走下去,走出村庄,离开这里,或许是为了躲避村里的什么东西。
      他无法确定,兰德知道。但他已经在这里了,最好还是继续走一段。老人可能就在外面的什么地方,疲倦了,或者被吓坏了,或者在路边摔倒了,需要帮助。
      兰德迈步前进。小路在开始时很好辨认,但当它蜿蜒穿过月光下起伏的田野,就依稀难辨了。
      一只惊走的兔子蹿过草丛。远处,猫头鹰不祥地枭叫着。西边吹来一股冷风。随风带来一阵寂廖感,一种除了寄居旷野的兔子、猫头鹰和风外,别无所有的空旷感。
      路到了尽头,依稀的小径隐没了。片片小树林和丛丛灌木让位于一片拂动的草原,草色被月光漂白,一片不知名的大草原。凝望着它,兰德知道这片荒草原将延伸再延伸,直到永远。它本身就有着无尽的味道。这样的情景让他战栗,却不知为何人会战栗于如此简单的事物。而就在他思索的时候,他感到——草原也在回望着他;它认识他,它在耐心地等待着他,因为终有一天他会到它这儿来。他会走进它,迷失于它,被它的浩大与无名所吞没。
      他转身跑了,毫不觉羞愧,身心俱冷,害怕至极。当他到达村子外面时,他终于停止奔跑,回头打量那片荒原。他已把草原留在身后,然而他却很无理地感到,它在追捕他,在向前扩展,虽然还看不见,但很快就会出现了,那翻腾的、带着漂白色泽的波浪。
      他又跑起来,但这一次不那么快也不那么奋力,颠簸着沿街小跑下去。他到达广场并穿越了它,当他回到他的屋子时,他看见街对面的房子是黑的。他没有犹豫,越了过那条他第一次来这个村庄时走过的街道。因为现在他知道,他必须离开这个魔法之地,离开它怪异又寂静的老村子,离开它无尽的秋天和永恒的丰收月,它的无名草原,以及它的孩子们——每当人们寻找他们时,他们就远离开去,他必须找到路回他原来的世界,那个世界没有多少工作,人们轧马路找活儿,那里还有零星的战争在被遗忘的角落里蔓延,以及,那台在底片上记录下未来命运的照相机。
      他离开了村庄,知道自己不用走很远,就能到达目的地,小路向右拐,一条陡坡下面就是那个小山谷,那里有他在多年以后重新找到的魔法起点。他走得小心翼翼,免得走岔了路,因为在他记忆里,道路是很难辨认的。他花了比预想要长的时间,才走到小路向右拐、通往那片陡峭坡地的地点,然后他意识到,路并没有向右拐,那里也没有陡坡。
      在他前方他又看到了那片草原,没有路通向那里。他知道他被困住了,他再也不能离开这个村子,除非他像那个老人一样离开,走出去,走入虚无。他没有靠近那片草,因为他知道那里有恐怖的存在,而他已经受够了恐怖。你是个懦夫,他对自己说。
      他一边沿路返回村庄,一边密切四顾,慢慢地行动,免得错过可能有的岔道。然而,没有岔道。曾经有过,他告诉自己,且迷惑了:他还顺着它走下去,从那另一个世界逃出来。
      月光从沙沙作响的树叶间洒下,将小村的路点缀得斑驳。街对面的屋子依旧是黑的,流露出空虚寂寞的味道。
      兰德想起,自他那天中午做的三明治以来,他还没吃过东西。送奶箱里有东西——那天早上他没有去查看,还是去了?他不记得了。
      他绕过房子,走到后边的回廊,送奶箱就立在那里。送奶员正站在那儿。月光落在他身上,他的脸被他戴的宽沿帽深深遮蔽,让他比以往更似一团影子,更难认出。
      兰德猛然停住,站定了打量他,惊讶于送奶员居然会在那里。因为他与秋天的月光并不相配。他是属於清晨时分的生物,而不是其它时候。
      “我来,”送奶员说,“是要看看我能否帮上忙。”
      兰德什么都没说。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思考不清,并且也没什么好说的。
      “枪,”送奶员建议道,“或许你想要一杆枪。”
      “一杆枪?我干嘛想要一杆?”
      “你过了一个极端烦躁的夜晚。手里有把枪,一把别在腰上的枪,你可能会觉得更安全、更保险一些。”
      兰德犹豫着。送奶员的口气里是否带着嘲弄?
      “或者一个十字。”
      “一个十字?”
      “一个十字架。是一种象征……”
      “不,”兰德说,“我不需要十字。”
      “那么,一卷哲学著作。”
      “不!”兰德冲他吼道。“我把一切都放弃了。这些我都用过,我们曾经依靠它们,但它们不够有效,并且现在……”
      他停住了,因为那并不是他想要说的,假若他真的想说什么的话。那是些他甚至连想都不会想的话;就好像他身体里有什么人,在通过他的嘴巴讲话。
      “或者来点现金?”
      “你在取笑我,”兰德苦涩地说,“你没有权力做……”
      “我只不过在列举,”送奶员说道,“那些能令人类倚赖的事物……”
      “那么告诉我一件事情,”兰德说,“尽可能说得简单些。还有没有回去的路?”
      “回你来的地方?”
      “是的,”兰德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没什么可回去的了。”送奶员说道。“每个来的人都没有退路。”
      “但那个老头走了。他带一顶黑毡帽,拿着手杖。他把这些丢了,而我找到了它们。”
      “他不是返回。”送奶员说道。“他是朝前走了。也没有问我那里是哪儿,因为我也不知道。”
      “但你是这里的一部分。”
      “我只是个谦卑的仆人。我有一份工作要作,而我努力把它做好。我尽力照顾我们的客人们。然而到如今,我们的每位客人都会离我们而去。我怀疑这里是个中途的落脚点,就位于通向某个地方的路上。”
      “一个作准备的地方。”兰德说。
      “你指什么?”送奶员问。
      “我不知道,”兰德说,“我没打算这么说的。”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想,他说了不想说的话。
      “这地方有一个好处。”送奶员说道,“一个优点,你应该牢记在心。在这个村子里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他走下回廊站在人行道上。“你讲到那个老人,”他说,“还不只那个老人。那位老夫人也离开了我们。他们两人大部分时候都呆在一起。”
      “你是说我在这里孤身一人了?”
      送奶员本开始沿街走了,现在又停下,转过身。“还会有其它人来,”他说道,“总会有其它人来的。”
      关于人类已经用尽了他的脑力,斯特灵是怎么说的?兰德试图回忆原话,然而现在,在这片刻的迷惘中,他把它们忘了。但是,如果真是那样,如果斯特灵是对的(不管他是如何为他的观点措辞的),那么人类不会需要这样的地方吗,什么都不会发生,月亮总是圆的,一年总是定格在秋天,只需片刻就好?
      另一个念头冒出来,兰德动摇了,他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慌中冲送奶员叫喊道,“但是这些其它人?他们会跟我说话吗?我能跟他们说话吗?我会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这时,送奶员已走到了门口,他似乎没有听见。
      月色比以往更苍白。东边的天被染红了。另一个美好的秋日就要降临。
      兰德绕过屋子,走上通往门廊的台阶。他在摇椅上坐下,开始等待其它人。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请购买正版书。)
    Xinty665 免费制作










    《有去无回》
     
      江亦川 译

      四个人已经双双进入木星呼啸的大气旋涡,至今还没有回来。他们走进了凄厉哀号的大风之中——或者毋宁说,他们是大步跑进去的,腹部低贴着地面,淋湿的身体两侧在雨中闪着微光。
      因为他们不是以人的形体进去的。
      这会儿,第五个人站在木星调查委员会3号穹隆站的头子肯特·福勒的办公桌前面。
      在福勒的办公桌下,陶萨老狗抓出一只跳蚤,又渐渐入睡了。
      福勒见到哈罗德·艾伦,突然感到一阵心酸。他很年轻——太年轻了。他有着青年人的轻信,那张面孔表现出他从来没有经历过恐惧。这很奇怪,因为在木星穹隆站里的人一定经历过恐惧——恐惧和谦卑。人很难使得弱小的自身适应这颗庞大行星强大的力量。
      “你明白,”福勒说,“你用不着干这种事。你明白你可以不去。”
      当然,这是客套话。另外四人也听到过这番话,可是他们去了。福勒知道,这第五个人也会照去不误。然而他突然感到心中依稀怀着一线希望,但愿艾伦不去。
      “我几时出发?”艾伦问道。
      过去有一段时间福勒可能对这种答话暗自感到得意,可是现在不行。他皱皱眉头。
      “在这一小时之内。”他说。
      艾伦站在那儿等着,默不作声。
      “有四个人已经出去了,还没有回来,”福勒说。“当然,你知道这情况。我们要你回来。我们绝不要你长途跋涉,奋勇营救那些人。主要的事,唯一的事是要你回来,你要证明人能够以一种木星人的形体活着。走到第一处观察标桩,一步也不再往前,然后回来。别存任何侥幸心理去冒险。别调查任何东西。就是要回来。”
      艾伦点点头。“我都明白了。”
      “斯坦利小姐将操作变换器,”福勒接着说。“在这一点上你不用怕。前面几个人通过变换而安然无恙。他们离开变换器的时候显然处于极佳状态。你将被交托给完全胜任的人手中。斯坦利小姐是太阳系最称职的变换器操作员,她在大多数行星上都取得了经验,因此请她到这里来。”
      艾伦咧开嘴对那女子笑了笑,福勒见到斯坦利小姐脸上掠过一丝表情——也许是怜悯,也许是盛怒,也许只是一般的恐惧。然而那表情一掠而过,这时她正对站在办公桌前的年轻人报以淡淡的一笑。她笑容拘谨,如同小学老师那么古板,仿佛她恨自己露出笑容。
      “我将愉快地盼望着我的变换。”艾伦说。
      瞧他说话的那副样子,他完全把这件事当作一种玩笑,一种叫人啼笑皆非的大玩笑。
      但这不是闹着玩的。
      这是一桩严肃的事,极其严肃的事。福勒知道,木星上人的命运取决于这些试验。
      假如试验成功了,这颗巨大行星的资源将得到开发。人就会接管木星,如同人类已经接管了较小的行星那样。倘若试验失败了——
      倘若试验失败了,人就会继续受到可怕的压力、更大的引力和行星上离奇化学的束缚和牵掣。人将继续被关在穹隆站里,不能真正立足在这行星上,不能用裸眼直接看着它,不得不依靠不便的牵引车和电视收发机,不得不使用笨拙的工具和机械或者通过机器人进行工作,而机器人本身也够笨拙的了。
      因为人没有受保护又处于天然形体的时候将会被木星上每平方英寸一万五千磅的巨大压力所毁灭,与这压力相比,地球海底的压力太小了,简直像个真空。
      即便是地球人所能研制的强度最大的金属,在那样的压力下,在压力和永远涤荡着木星的碱性雨水作用下,也无法存在。这种金属变得松脆而且容易剥落,就像泥土一样碎裂,要么在小溪流和含有氨盐的水坑里漂走。只有提高这种金属的硬度和强度,增加其电子拉力,它才能承受高度几千英里的气体的重量,这些组成行星大气的气体涡动着,令人窒息。即便做到了这一步,每样东西都还必须镀上一层刚硬的石英以便防雨,这种苦而实际上是液态氨。
      福勒坐在那儿听着穹隆站底层发动机的声音——发动机无休无止地运行着,穹隆站从来不得安静。那些发动机必须运行并且一直运行下去,因为发动机一旦停止运转,输送到穹隆站金属墙里的电力就会中断,电子拉力就会放松,那么一切就会完蛋。
      陶萨在福勒办公桌下醒过来,又扒出一只跳蚤,它的腿砰砰敲着地板。
      “还有别的事吗?”艾伦问。
      福勒摇摇头。“也许有件事是你要做的,”他说。“也许你
      他本想说写一封信,但他很高兴艾伦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所以没说。
      艾伦看了看表。“我将准时到那儿。”他说着,转过身,向门走去。
      福勒知道斯坦利小姐望着他,但他不愿回头与她的目光相遇。他笨手笨脚地摆弄着面前办公桌上的一札文件。
      “这种事你打算干多久呢?”斯坦利小姐问道,她用恶狠狠的训斥口气咬牙切齿地说出每一个字。
      他在椅子里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她的双唇绷成一条细细的直线,头发从前额拢到脑后,似乎比以往更加紧贴着脑壳,这使得她的容貌如同死者的面模一般怪异而令人惊恐。
      福勒极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平板。“只要有必要,”他说。“只要有一点希望。”
      “你打算继续判他们死刑,”她说。“你打算继续迫使他们出去面对木星。你将会舒舒服服坐在这里,安然无恙,却打发他们去死。”
      “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斯坦利小姐。”福勒说着,尽力控制住愤怒的声调。
      “你像我一样知道咱们干这种事的原因何在。你明白人以自己的形体根本不能与木星相抗衡。唯一的出路是把人转变成能跟木星相抗衡的那种东西。咱们在其它行星上已经做到了嘛。
      “假如几个人死去而我们最后取得成功,这代价是小的。历代以来,人为了愚蠢的原因,一直把生命丢弃在蠢事上。那么咱们在这种大事上何必可惜几条人命呢?”
      斯坦利小姐挺起胸膛笔直地坐着,双手抱在一起放在怀里,灯光照耀着她发白的头发。福勒望着她,暗自想像着她可能有何感觉,她可能想着什么。他并不怕她,但是当她在身边的时候他感到不太舒服。那双锐利的蓝眼睛看见的东西太多了,那双手显得太能干了。她应该是某人的姑妈,手拿编织针坐在摇椅里。但她不是那号人,她是太阳系最高级的变换器操作员,她却不喜欢他办事的方式方法。
      “准是出什么毛病了,福勒先生。”她断言说。
      “正是,”福勒附和说。“所以这回我只派艾伦一人出去。他可能发现毛病出在哪里。”
      “假如他发现不了呢?”
      “我将改派别人出去。”
      她慢慢从椅子里站起来,迈步向门口走去,中途在他的办公桌前停下脚步。
      “总有一天,”她说,“你会成为一个大人物。你从来不放过任何机会。眼下这就是你的机会。当这个穹隆站建造起来做试验的时候,你早就知道机会来了。假如你做好了,你将会往上爬一两级。无论多少人可能死去,你将会往上爬一两级。”
      “斯坦利小姐,”他说道,话音草率无礼,“小艾伦马上就要出去了。请检查一下你的机器是否——”
      “我的机器没有罪过,”她冷酷地告诉他。“它与生物学家们建造的协作机共同运行。”
      他弯腰塌背坐在椅子里,听着她的脚步沿着走廊走过去。
      当然,她说的是实话。生物学家们建造了那些协作机,但是生物学家也会出差错。
      只要有一发之差,一丁点儿偏离,变换器就会送出与他们的设计目的不相符合的东西,也许是个突变体,它可能有气无力,奇形怪状,在某些条件下或者在完全意外的环境压力作用下,它可能一下子散架了。
      因为人对外面木星上发生的事知之不多。仅仅仪器告诉他们的事在进行着。那些仪器和机械装置所提供的有关事件的取样充其量也只是取样而已,因为木星无比巨大而穹隆站则寥寥无几。
      即便是生物学家们收集有关跳跑人的资料(跳跑人显然是木星上最高形式的生物),其工作也包含了三年多的精心研究以及此后两年的核对以便确认无误。这种工作在地球上本来用一两星期时间就能完成的,可是这种研究工作压根儿不能在地球上进行,因为谁也无法把一个木星的生命形体带回地球。木星上的压力在木星之外无法复制出来,跳跑人处在地球的压力和温度条件下将会噗一声化成一团气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倘若人希望以跳跑人的生命形体在木星上四处走动,这种研究工作非做不可。
      艾伦没有回来。
      牵引车搜遍了附近的地面,没有找到他的一丝踪影,除非有个司机报告的一个东躲西藏的东西就是那个具备跳跑人形体而失踪了的地球人。
      当福勒提醒说协作器可能有问题时,生物学家们一个个轻蔑地给予最有才华的学术上的讥笑。他们细心指出,协作器工作正常。当一个人被置入协作器,开关合上的时候,人就变成了跳跑人。他离开机器,走出去,离开视线,进入雾茫茫的大气。
      福勒提醒过,也许是某种扭曲;或许是与跳跑人的实质有某种细微的偏差,某种小缺陷。生物学家们说,假使有缺陷,也得花费几年功夫才能找出毛病。
      福勒知道他们说得对。
      所以现在有五个人而不是四个走了,哈罗德·艾伦已经到外面进入木星,白白去送死。就消息而言,似乎他从来没有去过。
      福勒伸手到办公桌上,拿起人员档案,那是整整齐齐夹在一起的薄薄的一札纸。这是他惧怕的一件事,却是他非做不可的事。不管怎么说,这些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应该查出原因何在。除了再派人出去之外,别无出路。
      他坐着听了一阵子穹隆站顶上呼啸的风声,这种永久的隆隆风声以雷霆万钧之势旋转着扫过行星表面。
      那外头有没有什么威胁呢,他问自己,或许是他们不了解的某种危险?或许是某种东西埋伏着,闪电般攫取跳跑人,搞不清是货真价实的跳跑人还是真人变化的跳跑人?
      当然啦,对于偷袭者来说,两种货色没什么两样。
      选择跳跑人,把他们当作最合适于生存在木星表面的那种生物,这也许是一种根本性的错误。福勒知道,跳跑人有明显的智力,这是当时决定选择他们的一个因素。因为,假如人变成的生命体不具备智能的话,人在这样的伪装形态中不能长久维持他们的智力。
      是不是生物学家们把这一因素看得太重了,拿这个因素去弥补其他可能不能令人满意的甚至是灾难性的因素?看起来不像是这么回事。虽然这些生物学家强头倔脑,但是他们对自己所干的行当完全是行家里手。
      也许是整个事情压根儿不可能成功,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生命形体的变换在其它行星上是成功了,但这未必意味着在木星上也能成功。也许人的智力通过木星人所具备的感觉器官无法正常起作用。也许跳跑人与人截然不同,以致人的知识与木星人的生存观念毫无共同的根据可以互相吻合而共同合作。
      或许缺陷在人的一边,是种族所固有的。某种精神失常,加上他们在外面看到了事物,会阻止他们回来。或许不是精神失常,不是在人的感官方面出差错,或许只是人的一种普通的智力特征,这种特征在地球上是司空见惯的,却与木星上的生存条件格格不入以致于这种智力特征摧毁了人的理智。
      走廊上传来脚爪的啪哒啪哒声。福勒听着,露出惨淡的笑容。陶萨从厨房里回来了,它到那儿去看他的厨师朋友。
      陶萨叼着一根骨头进入办公室。它朝福勒摇摇尾巴,在办公桌旁啪哒一声坐下来,嘴里咬着骨头。有那么好长一阵子,它那双粘乎乎的老眼睛一直望着他的主人,福勒伸下一只手抚摸着它的一只粗糙的耳朵。
      “你还喜欢我吧,陶萨?”福勒问道。陶萨用尾巴咚咚咚拍打着地板。
      “我只喜欢你。”福勒说。
      他直起身子,转身对着办公桌,伸出手去,拿起那份档案;
      贝尔特怎么样?安德鲁斯正划算着,一旦赚够了能维持一年的钱,就要回到火星技术学校去。奥尔森呢?奥尔森快到退休年龄了,老是在喋喋不休地告诉小伙子们他要怎样定下心来种玫瑰。
      福勒细心地把档案放回桌上。
      给人们判死刑,这是斯坦利小姐说的,瞧她说话的那副德性,苍白的双唇在羊皮纸般的面容上简直一动也不动。派人出去送死,而他福勒却舒舒服服坐在这儿安然无恙。
      无疑整个穹隆站都在骂他,尤其是因为艾伦未能回来。当然,他们不会当着他的面骂娘。即便是他叫到办公桌前并告诉他们下一次出去的那些人,也不会对他说这些话的。
      可是,他从他们的眼神看见了这种非难。
      他又拿起档案。贝内特,安德鲁斯,奥尔森。还有其他人,但是再看下去也白搭。
      肯特·福勒知道,他不能再干这种事,不能面对这些人,不能再打发人去送死。
      他移身向前,打开内部通讯电话的肘节开关。
      “喂,我是福勒先生。请斯坦利小姐接电话。”
      他等着斯坦利小姐,听着陶萨无心地咀嚼着骨头。陶萨的牙齿正在败坏。
      “我是斯坦利小姐。”电话中传来斯坦利小姐的声音。
      “斯坦利小姐,我想告诉你,还有两个即将出去,请你做好准备。”
      “难道你不担心。”斯坦利小姐问,“你会把人都用光吗?一次派一人出去,时间可以拉长一点,使你感到双倍满意。”
      “其中一个是狗,不是人,”福勒说。
      “一条狗!”
      “是的,就是陶萨。”
      他听见一阵冷酷的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自己的狗!这些年来他一直跟着你——”
      “问题就在这里,”福勒说。“假如我把陶萨丢下不管,他会不高兴的。”
      这可不是他从电视接受机上见到的木星。他预料中的木星可不相同,但也不像这个样子。他本来以为会遇到地狱般的氨雨、臭气和震耳欲聋的风暴呼啸声。他本来以为会见到盘旋纷飞的云、雾和奇形怪状轰鸣不息的闪电。
      他没想到倾盆大雨会变成轻飘飘的紫色雾雹,这雾蔼如同浮光掠影飘过红紫色的草地。他甚至没有料到蜿蜒曲折的闪电竟会是划破彩色天空的令人心醉神迷的闪光。
      福勒等着陶萨,他弯弯身上的肌肉,发现肌肉光泽润滑充满力量,感到大为惊奇。
      这狗身体相当不错,他心中有数,于是作作怪相,不由想起当他从电视屏幕上窥视跳跑人的时候他是多么可怜他们哪。
      因为,你很难想像一种有机体是靠氮和氢而不是靠水和氧活下去的,你很难相信这样一种生命形体能够体验到人类所体验的那种生命的强烈激动。你很难设想在外面置身木星湿漉漉的大漩流之中的那种生活,当然你不知道,在木星人眼里,那压根儿不是湿漉漉的大漩流。
      风如同温柔的手抚摸着他,他突然猛醒,想起照地球的标准来衡量,这种风是呼啸的大风,是时速二百英里充满致命气体的怒号狂风。
      沁人肺腑的香气渗入他的体内。然而很难说是香气,因为这不像他记忆中的那种嗅觉感觉。他觉得,仿佛他的整个身心浸透了熏衣草的香气,然而不是熏衣草。这是某种东西,他知道,但他找不到一种言词来表达,无疑是术语学上许多难解的名词之中的第一个。他认识的言词是他作为一个地球人的时候让他表达思想符号用的,这种言词在他作为一个木星人的时候就没有用了。
      穹隆站侧面的锁气室打开了,陶萨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至少他认为那一定是陶萨。
      他想要叫那条狗,脑子里拼凑着他想说的话。但他说不出来。没有办法说话。他没有一种说话的器官。
      有那么一阵子,他心中茫然畏惧,头脑发昏,这是一种盲目的畏惧,如同一阵阵小恐慌盘旋着掠过他的大脑。
      木星人怎样说话呢?怎样——
      突然间,他意识到陶萨,强烈意识到跟他从地球到过许多行星的那只毛蓬蓬汪汪叫的动物的急切的友谊。似乎陶萨的变换体已经伸出手来,有一阵子还坐在他的大脑里。
      从他感觉到的表示欢迎的汪汪叫声中传来了话语。
      “晦呀,好朋友。”
      实际上不是话语,但比话语更美好。这是他大脑里的思想符号,是传达出来而含有意义上的细微差别的思想符号,而话语从来不可能有意义上的这种细微区别。
      “嗨呀,陶萨。”他说。
      “我觉得挺好。”陶萨说。“我好像是只小狗。最近我一直觉得自己身体相当糟。
      腿僵化了,牙齿也磨损得差不多全没了,用那样的牙齿很难嚼烂骨头。还有,跳蚤叫我吃尽苦头。过去我从来不太注意跳蚤,在早年多两只少两只跳蚤我从来不在乎。”
      “可是……可是——”福勒尴尬地醒悟过来。“你在跟我说话哪?”
      “没错。”陶萨说。“我过去总是跟你说话,可是你听不见我的话。我想跟你交谈,可是你达不到那种水平。”
      “有时候我明白你的话。”福勒说。
      “不全明白。”陶萨说。“当我要东西吃的时候,当我要喝点什么的时候,还有当我要出去的时候,你是明白了,可是你能做到的大致也就是这些了。”
      “很抱歉。”福勒说。
      “别放在心上。”陶萨告诉他。“我要跟你赛跑到悬崖去。”
      福勒第一次见到那个悬崖,显然有好几英里远,但是有一种奇异的水晶般的美色在多彩的云荫下闪闪发光。
      福勒犹豫不决。“路很远呢——”
      “啊,走吧。”陶萨一边说着,一边起步向悬崖跑去。
      福勒跟在后头,试试腿力,试试他新的身躯的体力,起初有几分怀疑,继而诧异一阵子,然后满心欢喜一路跑下去,这种愉悦还因为眼前是紫红色的草地,地面上飘荡着烟雾般的雨水。
      他跑着的时候意识到音乐之声,这音乐拍击着进入他的身躯,汹涌着传遍他的整个身体,把他提起放在银色的翅膀上。如同钟声一般的音乐可能是从阳光灿烂、春意盎然的山上某个尖塔传来的
      悬崖趋近的时候,音乐声越发深沉了,给宇宙充满了浪花般的魔音。他知道这音乐来自瀑布,它沿着闪闪发光的悬崖滚滚而下。但他知道,那压根儿不是什么水瀑布,而是一种氨瀑布。悬崖呈白色,因为它是氧,是凝固的氧。
      他在陶萨身边停下脚步,在那儿瀑布溅落形成好几百种颜色的艳丽的彩虹。毫不夸张地说,有好几百种颜色,因为他见到这里没有从一种原色到另一种原色的逐渐变化,而是一种鲜明的精选度将光谱分解为最后不能再分解的类别。
      “听那音乐。”陶萨说。
      “是的。怎么样?”
      “那音乐。”陶萨说,“是一种振动,瀑布的振动。”
      “可是,陶萨,你可不了解振动啊。”
      “不,我了解,”陶萨争辩说。“我脑袋里突然出现这种概念。”
      福勒在思想上竭力理解这一说法。“突然出现的!”
      刹那间,在他自己的脑袋里,有了一个方案——这是一个金属加工方案,可用于制造能经受木星压力的金属。
      他震惊地凝望着瀑布,他的意念捕捉到那许许多多的颜色,并按照光谱的精确次序把它们排列出来。就是那样子。这意念是凭空而来的,无本无源,因为无论是金属还是颜色,他过去都一无所知。
      “陶萨。”他叫道,“陶萨,咱正在发生变化哪!”
      “是的,我知道。”陶萨说。
      “是咱的大脑在变化。”福勒说。“咱正在使用大脑,使用整个大脑,使用到最后隐藏的那个角落。咱正在使用大脑,领悟早就应该懂得的事物呢。也许地球生物的大脑天生迟钝又朦胧、也许咱们就是宇宙里的白痴呢。也许咱们十分固执,所以办事总那么艰难。”
      一种十分明晰的新思想似乎支配着他,于是他知道那不仅仅是瀑布的颜色或者是抵御木星压力的金属这一类的问题。他感觉到其他事物,还不太清楚的事物。他感觉到一种模糊的悄悄话暗示着更加伟大的事物,暗示着超越人的思想范围、甚至超越人的想像范围的神秘事物。他感觉到以推理为依据的奥秘、事实和逻辑。这是任何大脑都应该懂得的事物,倘若大脑能够发挥出它全部推理能力的话。
      “咱们的德性多半还是属于地球上的那一套,”他说。“咱们只是开始学习一点该懂的事物——一点咱们原先作为地球人无从了解的事物。这些事物之所以无从了解,也许因为咱过去是地球人,因为人体是蹩脚的身体,装备太差而不善于思考,某些感官结构太差而无法了解一个人必须了解的感觉,也许甚至缺乏取得真知所必需的某些器官。”
      他回头凝望着穹隆站,因为距离遥远,它变成了一个渺小的黑点。
      在那里头生存的是一些见不到木星美色的人,他们以为乱云急雨遮掩了行星的面容。视而不见的人眼哪,可怜的眼睛啊,都是些见不到云彩的美、无法透视风暴的眼睛。
      那些人体听不到瀑布飞溅所产生的激动人心的音乐。感受不到那份激情。
      那些人孤独行走,怀着可怕的寂寞,讲话的时候那条舌头就像童子军摇动着信号旗,没有能够延伸出去互相接触到思想,而他却能够延伸出去接触到陶萨的思想。人总是永远把自己的思想囚禁起来,跟其他生物没有任何亲密的私交。
      他,福勒,原先料想的是这外头星球表面上有外星人招惹的恐怖,是面对未知生物的威胁而畏缩哆嗦,他早已硬起心肠准备应付地球上见不到的令人厌恶的局面。
      然而,他见到了比人见识过的更为伟大的事物。他有着更为敏捷可靠的身体,有着一种振奋感,一种更深刻的生命感,还有着一副更为敏锐的思想。这是一个美好的世界,一个连地球上的梦想家也还想像不到的世界。
      “咱走吧。”陶萨催促道。
      “你想到哪儿去?”
      “随便什么地方,”陶萨说。“只要开步走,到哪里算哪里。我有一种感觉……喏,感到——”
      “是的,我知道。”福勒说。
      因为他有同样的感觉。这是一种时来运转的感觉,是某种尊贵感。他意识到在地平线之外某些地方存在着奇险乐园以及比这更为美好的事物。
      前面五个人也有同感。他们感觉到一种内心的冲动,要去经历一番,强烈地意识到这里存在着一种丰富的知识性的生活。
      他知道,这就是他们不回去的原因。
      “我不愿意回去。”陶萨说。
      “咱可不能让他们失望啊。”福勒说。
      福勒朝着穹隆站走回一两步,继而停了下来。
      返回穹隆站?回归他已经摆脱掉的那个痛苦的充满毒汁的躯体?以前那躯体似乎并不令人痛苦,可是现在他看穿了。
      回归那稀里糊涂的大脑?回归那杂乱无章的思路?回归那摇唇鼓舌的嘴巴,继续发出他人理解的信号?回归那双现在看来比全盲更糟糕的眼睛?回归道德的卑劣,回归仕途的馅媚,回归心灵的无知?
      “也许有一天。”他自言自语说。
      “咱们有好多事要干,好多地方要看,”陶萨说。“咱有好多东酉要学习呢。咱会发现——”
      是的,他们能发现新事物。也许是文明,那种文明将会使人的文明相形见继而显得微不足道。还有美,更重要的是对那种美的心领神悟。还有以前从未体验过的伙伴情谊——以前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条狗曾经体验过的伙伴情谊。
      还有生命。在似乎昏昏沉沉地生存之后还有生命效率的敏捷。
      “我不能回去。”陶萨说。
      “我也一样。”福勒说。
      “他们会把我变回一条狗。”陶萨说。
      “他们会把我变回一个人的。”福勒说。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请购买正版书。)
    Xinty665 免费制作










    《歼灭黑星》
     
      一、博士遇难

      在遥远的未来,罪恶的黑星和他的军队为了控制地球而发动了战争。以查喀尔博士为首的麦克瑞小组,为了主持正义奋起反抗,成了黑星唯一的对手。双方几次交战,黑星屡屡遭到失败。他召集几位忠实干将,一起策划新的阴谋。
      佛雷兹博士首先出谋划策:“陛下,威廉?布里杰博士研究的流星动力已经获得成功,它肯定能帮助我们征服地球。”
      “谁去拿呢?”黑星问。
      “我手下的间谍一定能办到。”独眼龙布莱特上尉接下了任务。
      这时候,在瑞典皇家科学院大会上,科学家们正在为布里杰博士荣获这一年诺贝尔物理奖而热烈鼓掌。忽然,后排几个座位上出现了几位行踪可疑的人,虽然他们也在鼓掌,可是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布里杰博士身边的那只公文箱。他们就是布莱特上尉派来的骷髅间谍。会场上他们无法下手,就在去机场的途中,把布里杰博士绑架到了一幢房子的地下室里。
      “嗯,快把那只文件箱交给我们。”骷髅们喊着。
      博士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说,“现在我没什么好选择的,只好这么办了,拿去吧!”博士说罢,把箱子提了起来,就在骷髅们冲上前来抢的时候,博士按下了箱子上的一个红色按钮,轰隆一声巨响,箱子里的高效炸弹爆炸了,布里杰博士和他的公文箱连同黑星的喽啰们都同归于尽。
      布里杰博士的儿子内森得到爸爸牺牲的消息,十分悲伤。去年,妈妈因为意外事故离开了人世,今天,爸爸又被害死,只剩下他一个人,今后该怎么办呢?
      忽然,一把雨伞遮在了他的头上。内森扭头一看,原来是一位老人。“你是谁?”
      “我是你爸爸的同事查喀尔博士。你爸爸曾经委托我做你的保护人。现在,快跟我走吧。”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怪叫声,“哟,这是什么声音?”内森问道。
      “孩子,黑星没能从你爸爸那里拿到他想要的东西,所以派骷髅抓你来了,快走吧。”查喀尔博士催促着。
      这时,一群骷髅已经包围上来。查喀尔博士见无路可走,就从伞柄上抽出一把激光剑,对着骷髅挥舞起来,剑到之处,骷髅应声倒地,不一会儿,终于杀开了一条血路。“内森,快跟我来!”博士拖着内森冲出包围圈,上了一辆汽车飞快离去。
      查喀尔博士把内森带到了麦克瑞基地。内森的机器人“保姆”安娣已经等在门口:“啊,早上好,内森,今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查喀尔博士说:“是啊,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凯茜,我们的行动总管;这两位是加森和斯科特,出色的战斗机飞行员……”
      博士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查喀尔博士,怎么不向内森介绍我啊。”
      “咦,这是谁呀?”内森好奇地抬头看去,除了一大片闪烁发光的指示灯以外,什么也没有。
      “哦,我来介绍,这是雨果,我们基地的电脑中心。”
      突然,基地控制室的红灯一闪一闪,同时传来雨果的声音:“警报,战斗警报。黑星派来大量飞机正在向麦克瑞基地飞来。”
      这时,查喀尔博士面前的显示屏上,出现了大量飞机。博士立即发布命令:“麦克瑞小组做好战斗准备。”
      加森、斯科特、凯茜迅速带上头盔,坐上了各自的驾驶座椅。
      “发射!”博士一声令下,三个驾驶座椅分别下降,进入了三架飞行器里。
      飞行器迎着黑星的飞机高速飞去,不一会就冲入了对方的机群里。
      “狠狠地打。”博士下达命令,“好好教训一下黑星,为布里杰博士报仇。”
      顿时三个飞行员在敌人机群里翻滚着,打得骷髅驾驶员们哇哇直叫,黑星的进攻被粉碎了。
      查喀尔博士告诉大家新的计划,今后麦克瑞将以一艘大型飞船为基地,驱动飞船的能量就是布里杰博士研究的成果——流星动力,由电脑中心雨果指挥。飞船起飞了,它不断地升高,当高度到达纽约摩天大楼的最高一层时,忽然火光一闪,整艘飞船融化在耀眼的亮光里,变成了一束旋转的光线,消失在茫茫天际。
      黑星和他的干将从显示屏里看到了麦克瑞飞船起飞的情况,黑星的心中很不愉快:“唉,现在麦克瑞飞船已经发射了,你们说有什么对策?”
      布莱特上尉说:“陛下,没有关系,我派出去的骷髅兵已进入飞船,请看。”显示屏上出现了麦克瑞飞船的内部景象,一个骷髅头领正挥舞手枪,带着一群骷髅兵在飞船里到处搜索着。
      雨果也发现了钻入飞船的骷髅。他及时将情况报告查喀尔博士。
      “立刻干掉他们!”博士下达了战斗命令。加森、凯茜、斯科特拔出枪,分头进入飞船的各个部位,没多大功夫,骷髅兵已片甲不留,完全被解决了。
      内森加入麦克瑞小组后,常常思念起去世的爸爸。有一天,他终于梦见了爸爸。
      爸爸说:“我真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我在发明雨果的时候,就将我的脑纹输入它的线路,雨果就是根据我的意志在指挥麦克瑞的。今后,我们可以通过计算机交谈。内森,我有许多东西要教给你,再见了,我的宝贝。”
      内森醒后,把梦中情况告诉了查喀尔博士。博士相信布里杰博士的遗传因子,一定会在内森的身上发生作用的,使内森去完成布里杰尚未完成的伟大事业。
      就在这时,雨果的声音又传来了:“注意,黑星知道布里杰博士的思维,已经灌进内森的潜意识中,因此,黑星将竭尽全力抓获内森。”

      二、歼灭者

      黑星眼看着麦克瑞飞船进行远距离飞行,心中十分着急,又召来那几位干将研究下一步的对策。
      阿亨王子首先开口:“关键是我们也得掌握这种技术,这样,我们就可以征服地球了。”
      布莱特献计说:“陛下,我认为真正的关键是摧毁麦克瑞I号,这样,我们就可以抢到麦克瑞基地了。我已经设计制造了一个能对付麦克瑞的机器人,名叫‘歼灭者’,它有精良的武器系统。”
      “啊,真漂亮,布莱特博士,哈哈……阿亨,你看如何使用这个‘歼灭者’呢?”
      阿亨转身指向地图:“我们先去炸毁所有的水坝,让地球人屈服于陛下,如果查喀尔来阻拦,正好用‘歼灭者’消灭他们。”
      “嗯,这个主意不错,赶快行动吧!”
      这时,麦克瑞飞船已来到了阿尔卑斯山附近。忽然,雨果送来了最新情况:“查喀尔博士,我好像觉得黑星搞了一个秘密武器,他的行动计划与水有关,具体情况我正在进一步搜集。”
      果然,没有多久,斯科特发现有好几枚导弹从远处飞来。查喀尔博士接到报告后,立即命令:“麦克瑞I号准备发射!”轰的一声,从飞船的发射舱里喷出了一个巨大的机器人。麦克瑞小组的三架飞行器向机器人靠拢。机器人的两条腿部打开后,露出两个舱位,凯茜和斯科特的飞行器飞了进去。接着,机器人的胸口打开了,加森的飞行器也飞了进去。随后,麦克瑞机器人的头部发出奇异的光彩,呼的一下就飞出很远很远。
      空中的导弹越飞越近了。凯茜操纵雷达进行瞄准,当导弹的影子进入雷达中心时,凯茜按下按钮,只见麦克瑞的肩部射出两束火光,引爆了飞行中的导弹。突然,加森发现还有两枚导弹没有爆炸,向着地面上的拦河大坝飞去,水坝十分危险。
      “凯茜,我看让麦克瑞I号去阻止它们吧。”查喀尔博士下了决心。
      麦克瑞I号转过身子,开足马力,向导弹追去,在大坝的上空终于追上了那两枚导弹,便不顾一切撞上去。轰隆,导弹爆炸了,大坝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可是,麦克瑞I号受了伤,三个驾驶员只觉得一阵震动,他们再也无法操纵了,任凭麦克瑞I号坠落下去,掉在大坝附近的山沟里。
      黑星和他的干将一直在观看着这场战斗,当他看到麦克瑞I号这么快就失去了控制,不由大笑起来:“哈哈……”布莱特上尉笑得手舞足蹈:“他们无能为力了,我们庆功吧!”
      查喀尔博士也从显示屏上看到了麦克瑞I号受伤的情况。他通过对讲机,建议起动备用的发动机。凯茜试了几下,可是毫无作用。
      就在这时,黑星的飞机出现了,他们在大坝上轮番向瘫痪的麦克瑞机器人扫射,好几处被打中,冒出了火光。更为糟糕的是,雨果发现“歼灭者”向麦克瑞基地袭来了。
      面对这严峻的形势,内森猛然想起,或许能从计算机里找到修复麦克瑞I号的方法,只要麦克瑞I号起来战斗,麦克瑞基地也就保住了。内森飞快来到计算机前,用他从小就学会的计算机语言进行操作,终于发现了麦克瑞I号的两处故障以及排除的方法。他想把这个情况告诉加森,但与麦克瑞I号的联系已经中断。怎么办?内森看到了停在一旁的喷气车,就毫不犹豫地跨进喷气车,冲出基地,向麦克瑞I号飞去。
      正在进攻麦克瑞I号的黑星战斗机,发现了内森的喷气车,于是又把内森作为攻击的目标。喷气车上没有武器系统,内森无法还击,只得左避右闪,艰难地飞行着。这时,凯茜发现了他。斯科特把内森从喷气车内拉到了隐蔽的地方。
      内森说:“我来修理麦克瑞I号。”
      加森说:“什么,你来修理?你这个小家伙真是信口开河。”
      “别笑,加森,我真的能修理。”内森一本正经地说。凯茜说:“那么就让他试试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内森带到了麦克瑞I号的舱内。内森拿出了随身带来的小计算机,把它与麦克瑞I号的控制中心连在了一起,然后熟练地按动按健,立刻从机舱里传出一阵轻微的机器声。通过显示屏,加森看见一只机械手正在调换一个被损坏的部件。
      “好了,可以发动了。”加森听到内森干脆的声音,半信半疑地按了一个红色按钮,发动机果然运转了。加森再推动一下操纵杆,麦克瑞机器人徐徐升空了。
      黑星的飞机看见麦克瑞机器人已经恢复正常,纷纷四处逃命。
      这时,对讲机中传来了查喀尔博士的声音:“凯茜,雨果报告说黑星的‘歼灭者’已接近麦克瑞基地,你们赶紧返航,截住他们。”
      布莱特也接到麦克瑞I号被修复的消息,他下令“歼灭者”先去进攻麦克瑞I号。于是,两个巨大的机器人在空中相遇了。
      “歼灭者”先发制人,从胸口射出几枚导弹。加森一推操纵杆,麦克瑞机器人就从导弹上方飞了过去。
      正当“歼灭者”被搞得晕头转向时,加森叫了起来:“让它尝尝光子弹。”斯科特按下按钮,麦克瑞机器人的右手发出了激光,对准“歼灭者”狠狠地射去,随着一道闪电,“歼灭者”内部的电路短路了,爆发出阵阵火花,最后葬身在火海中。
      从屏幕上看见“歼灭者”的悲惨下场,布莱特上尉上佛雷兹博士大惊失色。
      麦克瑞I号胜利返航了,大家紧紧围住内森,感谢他救了麦克瑞基地。查喀尔博士很高兴:“真不愧是布里杰博士的好儿子。”这时,雨果的声音又传来了:“查喀尔博士,麦克瑞基地现在开始远距离传真。”

      三、幻想世界

      内森来到麦克瑞基地已经好多日子了,他生活得很愉快。安娣每天辅导他学习数学、生物、地理,查喀尔博士教他学习计算机,加森则让他跟着学习驾驶技术。唯一使内森觉得不满足的是,麦克瑞基地没有玩的地方。他多么想去游乐场玩玩各种游艺机啊!因为他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子。
      这一天,麦克瑞飞船到了查克镇附近的丛林时。查克镇有一个很大的游乐场“幻想世界”,这对内森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内森趁查喀尔博士和斯科特等人研究下一步飞行路线时,驾着喷气车悄悄离开基地,到“幻想世界”去了。
      “幻想世界”里果然很有趣,什么太空跳伞、离心飞盘、高速轨道等等,各种游艺玩具应有尽有。内森饶有兴趣地玩了一个又一个,最后来到了“小小星球魔术大厅”。
      安娣在基地里到处在找内森复习功课,可是,连影子也没有找到,估计他到“幻想世界”去了,赶去告诉查喀尔博士。博士得到消息后,心中很不安,担心那里会有黑星的阴谋活动。
      斯科特说:“博士,我以前在马戏团里学过本领,在游乐场里还是可以大显身手的。”说完进入了他的飞行器出发了。
      “斯科特,你必须尽全力保护内森。”查喀尔博士通过对讲机叮嘱着。
      黑星在“幻想世界”里设下了圈套,等着内森去钻。从内森进入大门起,就被监视了。伪装成小丑的骷髅,不断用对讲机向黑星报告。
      阿亨王子通过显示屏,注视着内森的一举一动,当他看到内森走进由他精心布置的“小小星球”时,立即向黑星报告:“陛下,内森已进入我的包围圈了。”
      “一定要把他抓起来。”
      “是,陛下,我还要把他脑子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改变一下,让他向着我们。”
      阿亨慢条斯理地下达命令:“开始行动吧!布莱特,如果麦克瑞来营救,你的行动准备得怎么样啦?”
      “那是枉费心机,如果他们来营救,麦克瑞将完蛋。全体战斗机注意,五架一组,排好队形,等候我的命令。”
      内森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小小星球”的大门。他听到大厅里好像有掌声和喝彩声,肯定里面非常有趣。可是一进入大厅,他惊呆了,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内森害怕了,他想退出去,可是已经晚了,刹那间,里面灯光全部熄灭,柱子后面闪出好多好多穿着奇装异服的小丑,他们的眼睛里发出骇人的光线,嘴里发出呀呀的叫声,把内森围困在中间。
      内森害怕极了:“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小丑们并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向内森逼近。有一个小丑伸出手,一把抓住内森。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斯科特出现了:“快放开他……”
      听见斯科特的声音,内森高兴极了,用足力气挣脱小丑的手,跑到斯科特的身边。一阵枪声,斯科特开枪打倒了跟着跑过来的小丑,带着内森向外撤退。
      阿亨王子从显示屏里看到了赶来救援的斯科特,马上派出大量武装骷髅,包围“幻想世界”。布莱特随即命令战斗机出击,以防麦克瑞小组赶来营救。
      其实,斯科特走了以后,查喀尔博士立刻与加森、凯茜研究制订了营救计划。当听到雨果报告说内森和斯科特在“幻想世界”里遇到麻烦的消息后,马上乘上飞行器,向“幻想世界”飞来。
      斯科特带着内森撤出“小小星球”后,遇到了大批武装的骷髅兵。为了保护内森,斯科特觉得不能硬拼,只得且战且退,一直退到空中轨道车站的旁边。“内森,快上车!”斯科特把内森推进一节车厢,然后启动电源开关,轨道列车把内森载走了。
      不久,布莱特的战斗机追来了,在斯科特的头顶上狂轰滥炸,还不时俯冲下来。斯科特拿出了蹦跳的本领,往上一跃,抓住了一架飞机的翅膀,被飞机带上了天空。驾驶飞机的骷髅兵想让飞机疾速地一上一下,企图甩掉斯科特。斯科特练过空中飞人,根本不在乎这些晃动,仍然稳稳当当地吊在飞机下面。忽然,斯科特发现他已经飞到了正在奔跑着的轨道车的上方,于是手一松,一个漂亮的飞燕展翅,跳上了轨道车,恰好坐到了内森的身边。
      黑星的战斗机开始把轨道车作为进攻目标了,不断扫射,还不时扔下炸弹。
      与此同时,赶来营救的凯茜和加森,在空中也遇到了黑星战斗机的拦截。他们对骷髅们五架一个编队的作战方案并不在乎,两人互相配合,每打出一枚激光炮弹,就把一个编队的五架飞机一起打掉。他们飞一阵打一阵,终于来到了“幻想世界”的上空。
      正在这时,险情出现了,黑星的一架战斗机正好把炸弹扔到了轨道车的前方,把轨道炸断了。斯科特和内森万分危急。凯茜灵机一动,紧急起动斯科特停在乐园外面的飞行器,通过摇控让它飞到轨道断裂的地方。斯科特挟着内森,一个鱼跃,钻进了他自己的飞行器,并且马上调整方向,与凯茜、加森汇合在一起了。
      “查喀尔博士,请发射麦克瑞I号。”斯科特立即提出要求。不一会,一个具有无限力量的麦克瑞机器人,出现在黑星的战斗机群面前。斯科特按下了发射炮弹的按钮。“打得好!斯科特,正中靶心。”
      “哈哈,内森,别忘了,我还练过飞镖呢!”

      四、瓢虫行动

      一次次的惨败使黑星非常恼火。他决定策划一个新的阴谋。黑星指着一只圆筒对他的干将说:“现在我得启用这批货色啦,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出来的。”满脸横肉的加洛旦好奇地打开筒盖,探头一看,不由地大吃一惊,原来筒里爬满了金光闪闪的机器瓢虫。
      “这些小爬虫能派什么用处?”阿亨王子有些怀疑。
      “只有它们,才能突破麦克瑞防线。你们努力干吧!”
      “是!陛下。”加洛旦走上前一步,“这次让我来进攻吧。”
      “好吧,不过你有勇无谋,这次得好好动动脑筋哪!”
      加洛旦马上叫来了几个骷髅,命令它们把整筒的机器瓢虫装上了一艘飞船,并且立即下令发射。
      麦克瑞基地已经来到了加勒比海地区的海面。查喀尔决定在这风景胜地作短暂停留,让大家休息一下。听到这个消息后,加森、斯科特、凯茜和内森飞快地跑出飞船,跳入海水中,尽情地游泳玩耍。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海岛的那一面,黑星的一个罪恶阴谋开始实施了。一艘飞船正在悄悄地向他们靠近,突然,一只圆筒从飞船里抛出来,掉入海里,大批机器瓢虫涌出来,一直向岸边游去。
      对于海中的异常,雨果已经感觉到了,它立刻向查喀尔博士报告。博士打开对讲机与加森他们通话:“麦克瑞小组注意,请立即返回基地。”
      就在麦克瑞小组返回基地的时候,机器瓢虫纷纷爬上麦克瑞飞船。瓢虫把头一低,头上的一对触角对准了飞船的外壳,一道道耀眼的弧光从触角里发出来,射在船体上,飞船的外壳被电弧光割出一个窟隆,瓢虫纷纷涌入飞船。加洛旦接到瓢虫们已经进入麦克瑞基地的报告,高兴地对黑星说:“麦克瑞的防线果真被陛下的勇士突破了。”
      “警报!警报!”雨果的紧急呼叫把大家都召到中央控制室里,“一批小虫子已进入了麦克瑞基地,它们的背鞘中储存着很大的能量。”
      “有多少小虫子已进入飞船?”查喀尔博士问。
      “据我估计,至少已经有几百个了,它们几乎爬满了整个飞船。”雨果回答的同时,显示屏上显示出了瓢虫在麦克瑞基地的分布情况。
      “快去把它们一只一只地找出来,统统消灭掉。”查喀尔博士下达了命令。
      内森马上坐上喷气车,向基地的电脑控制中心飞驶而去。加森、斯科特、凯茜也都向各自负责的部位跑去。凯茜推开工作室的房门一瞧,地上、墙上空空的,没有什么异样。她正庆幸这里还没有遭受瓢虫的侵犯,头顶上方突然射来了一发子弹。凯茜赶快向边上一闪,然后抬头一看,不得了,天花板上爬满了机器瓢虫,其中一只的背鞘正对准着凯茜。凯茜一咬牙,把枪口向上,来回扫射了一番,顿时掉下来大批瓢虫。
      内森乘坐喷气车一直来到电脑中心室,那里也爬满了机器瓢虫。内森对着爬过来的瓢虫,打开喷气车前面的强光灯,一束炫目的光线射向瓢虫,把它们照得趴下不动了。内森高兴得跳了起来,又把车灯光照向另一批瓢虫。
      突然,查喀尔博士发现显示屏里的图像不住地抖动,同时传来了雨果有些走调的声音:“紧急情报,紧急情报,瓢虫开始进攻我的电脑数据库了。”
      凯茜听到雨果的呼叫声时,已经基本结束了她工作室里的战斗,马上赶到电脑中心室,向电脑数据库望去:“啊呀!危险,瓢虫已经爬到雨果身上了。”
      内森抬头一看,果然有一只瓢虫已趴在电脑数据库上,并且把头上的触角伸到了数据库的磁盘里。“凯茜,快开枪!”
      凯茜举枪瞄了一下,却又把枪放下了。
      “啊呀,怎么不打呢?”内森问。
      “如果打中雨果怎么办?”凯茜有些担忧。忽然,她看见了停在一边的喷气车,“对,我坐你的喷气车,到上面去打,这样可以准一些。”
      谁知就在凯茜举枪瞄准的时候,瓢虫的背鞘也翘起来了,几乎是同时,凯茜的手枪和瓢虫的背鞘都向对方射出了光子弹。最后,趴在雨果身上的瓢虫被打下来了,但是凯茜也因失去平衡而摔了下来,昏了过去。等到凯茜醒来,大家都围在她的床边。
      内森很高兴:“凯茜,入侵的瓢虫已经全部消灭了,你安心休息吧。”
      查喀尔博士语重心长地说:“不过我们还得提防黑星玩弄新的阴谋。”

      五、尼罗河女王

      今天,凯茜特别高兴,因为她接到了好莱坞著名导演沃恩寄来的请柬,邀请她去观摩正在拍摄的电影《尼罗河女王》,顺便参观游览一下。查喀尔博士同意她去,但是嘱咐她必须时时提高警惕,防备黑星乘机耍弄新的阴谋。
      内森吵着一定要随凯茜一起去,他的理由是凯茜一个人去尼罗河太危险了,万一遇到鳄鱼、狮子的袭击怎么办?即使那里没有危险,凯茜一个人也会感到寂寞的。
      “内森说得不错,我一个人去是有些寂寞。再说,让内森去看看开罗也会增长许多知识的。”
      “嘿!凯茜,你真好!”内森高兴得一蹦几米高。
      “既然凯茜愿意带内森去,我也不反对,只是凯茜必须负责好内森的安全。”经查喀尔博士同意后,凯茜和内森驾着飞行器很快就到了开罗。
      这时,电影《尼罗河女王》的拍摄正进入高潮,只见金字塔周围热闹非凡,内森从来没见到过这种场面,感到非常好奇:“他们在游行呢,我们去看看。”不等凯茜回答,内森一头钻进了人群。
      “内森,你在哪儿?”凯茜高声地叫着。
      正在这时,从人群中挤过来一个人,一把扶住凯茜:“啊,凯茜小姐,你终于来了。”
      “您是……噢,原来是沃恩先生。那儿出了什么事?”
      “真没想到,电影拍到关键时刻,扮演女王的演员突然被太阳晒晕过去了,现在正在抢救。”
      “太遗憾了,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感谢上帝,我邀请你来是观摩游览的,现在成千上万名群众演员正等着女王出场,可是我又没有准备替身演员,你是否可以……”
      “不!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上。我可不是个演员,再说,我还在寻找一起来的同伴呢!”
      “我觉得您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演员,以前您在《奥林匹克》里担任配角时,我就是这样认为的。至于您的同伴,那好办,只要您一上场,他就会找来的。”沃恩的花言巧语竟使凯茜心动了。她跟着导演来到化妆室,穿上了女王的服装,还戴上镶嵌着钻石的皇冠。
      导演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这是尼罗河女王的宠物,为了使电影拍得真实可信,你还是戴上吧!”不管凯茜愿意不愿意,他抓起凯茜的手硬把戒指给她戴上了。
      邀请凯茜来游览,又突然请她做替身演员,全是阿亨王子设下的圈套。阿亨收买了导演沃恩,一起策划了一个尼罗河方案,想把麦克瑞小组的成员一个一个引出来,然后逐个消灭。给凯茜戴的那只戒指,是黑星特意设计的冲击波接收器。
      金字塔旁的摄影场恢复了正常。导演一声令下:“开拍!”尼罗河女王迈着轻盈的步子,向金字塔的顶端缓缓走去。
      内森在人群中为这美丽的女王叫好,他还不知道这女王就是凯茜扮演的。突然,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叫,原来凯茜脚下的金字塔裂开了一道口子,凯茜跌进了裂开的缝里。就在这时,内森认出了女王就是凯茜,高声地叫了起来,但是太晚了,凯茜已经消失在金字塔里。
      “哈哈,陛下,我的计划万无一失吧,现在第一步已经成功了。”阿亨一边在夸耀自己,一边又匆匆地去布置下一步行动了。
      查喀尔博士很挂念凯茜和内森,他让雨果及时报告他俩的行踪。而在凯茜被戴上那只戒指的时刻,雨果已经接收到一个异常的信号,所以说:“查喀尔博士,我觉得凯茜可能遇上麻烦了。”
      博士想:“看来,黑星又在耍什么阴谋了。”他转身对加森、斯科特说:“快去营救凯茜和内森!”
      这时,内森驾着飞行器返回了基地,向大家叙述了他看见的情况,并且催促加森、斯科特快去营救凯茜。
      加森和斯科特很快来到了金字塔附近,机智地避开了看守人员,悄悄地钻进了金字塔。他们打着强光电筒,穿过曲曲弯弯的长廓,来到一个大厅,突然发现大厅中央有一张石床,床上躺着一位穿戴华丽的女王。
      “啊,是凯茜。她死了吗?”加森惊叫着跑了过去。斯科特冲到石床跟前:“凯茜,快醒醒!”
      加森和斯科特摇着凯茜的身子大声叫着,凯茜的眼睛终于微微睁开了。她如梦初醒:“我怎么会躺在这儿?电影拍完了吗?啊呀,内森呢?”
      “凯茜,你上黑星的当了,差点儿丢了性命,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他俩扶起凯茜向外走去。
      可是,怪事出现了,裹着白布躺在那里的木乃伊,竟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并且一跳一跳地向他们包围上来。原来黑星通过显示屏看见凯茜被救,立即用高频电脉冲刺激那些木乃伊,使他们复活,前来拦截加森他们。加森让斯科特扶着凯茜先走,自己在后面掩护,动作利索地击退了木乃伊的进攻,脱离了险境。
      “真是无用的家伙!”黑星对着显示屏大声地嚷着。
      “陛下放心,他们不久就要去见上帝了。”阿亨自信地说。
      加森、斯科特和凯茜终于回到了基地。第一个来迎接的就是内森。“凯茜,你终于回来了。”突然,他发现凯茜手上的那只戒指,“这只女王的戒指真漂亮,不过,我总觉得它有些特别。”
      查喀尔博士说:“内森的感觉很对,据我获得的信号分析,这只戒指是黑星行动计划的一个组成部分。”凯茜赶紧把戒指脱下来,扔进大海里去了。查喀尔博士说:“你做得对,看来这只戒指是属于大海的。”
      黑星从显示屏里看到戒指已经沉入海底,不由得暴跳如雷。在一旁的阿亨王子低下了脑袋,为他精心策划的尼罗河方案的破产,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六、决战时刻

      内森来到麦克瑞基地已经3年了。3年来,他时常通过计算机与父亲布里杰博士对话,学到了许多深奥的核物理知识,特别是布里杰通过感应带着内森在宇宙中遨游,使他渐渐地掌握了流星动力,这是任何人也比不上他的。
      雨果及时把内森变化的情况提供给查喀尔博士:“博士,根据我的测定,内森对智慧的吸收率已提高了许多倍,已经能够自觉地控制流星的动力,成为唯一具有流星动力的人,无论是身体条件还是精力,他都将与他父亲布里杰博士一样。”
      查喀尔博士听了很激动。他把内森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内森,布里杰博士已经把一切都传授给你了,今后就要靠你去拯救地球了。”
      内森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严肃地对博士说:“是的,博士,请您放心,我会这样做的。”
      黑星和他的干将们又在策划一个更大的阴谋。满脸横肉的加洛旦向黑星报告:“陛下,部队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嗯,很好,各就各位,等待命令,但要记住我们的主要目标是那个内森!”
      “哈哈,我们会毫不留情的。”布莱特上尉和阿亨王子的部队都做好了准备,他们想一举消灭麦克瑞,抓获内森。
      这时,麦克瑞飞船在靠近纽约城的大西洋里露了出来。海岸上聚集着成千上万的群众,他们情绪激昂,以各种方式来表达对麦克瑞这个和平使者的欢迎。
      突然,群众开始混乱了。原来,在欢迎群众的背后,出现了黑星的坦克和大批武装的骷髅;接着,黑星的飞机也在天空中出现了。
      “查喀尔博士,我已经测出大批黑星军队正在骚扰群众,但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向我们进攻。”雨果报告说。
      “我知道了。请您把飞船导航到安全地方。”博士非常镇定,命令麦克瑞小组的三架飞行器出发,和麦克瑞机器人拼接成为英勇无比的麦克瑞I号,向黑星的军队冲去。
      接着,查喀尔博士又作了调遣,让雨果把飞船开到黑星的老窝,然后突然出现在黑星的对面。
      见到查喀尔博士,黑星连忙假惺惺地说:“我一直在等您啊,博士,欢迎你!”
      “黑星,你的一切该结束了,我专门为你设计了这个小玩艺儿。”说着,博士举起了手中的中子炮,把炮口对准了黑星的胸膛。
      黑星并不惊慌,反而冷笑了一下:“嘿嘿!看您背后。”
      博士扭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原来,他背后的显示屏里竟是大批已经竖直在发射架上的导弹。黑星得意地说:“你看到的这些东西是我为你们准备的,虽然它们被安置在世界上各个不同的区域,但它们全部指向你的麦克瑞。”
      博士镇静地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保证我们的行动。”
      “哈哈!哈哈!别那么自信,博士,可能你会在我下达命令前开火,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些导弹的程序已经编好了,它们一定能摧毁麦克瑞基地的。”
      “只要最后能够消灭你,黑星,摧毁一个麦克瑞基地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查喀尔坚决地说。
      “那么那个男孩呢,难道也一起被毁掉吗?博士,我们还是讲讲价钱吧。”黑星一面说,一面脱去了他始终披着的黑外衣,露出了凶狠狰狞的面目,“我要的就是那个男孩的流星动力。”
      “黑星,你这是妄想!”查喀尔博士叫了一声,然后扣动扳机,一连串中子炮弹射向了黑星。炮弹在黑星的身上爆炸了,变成了一团熊熊烈火。可是火势很快消失了,黑星只是晃了一下身子,一点儿也没有受伤。
      这下子,黑星老羞成怒:“这小玩艺儿对我一点也不起作用,哼哼,现在该轮到我进攻啦!”
      黑星下达命令,整个黑星部队搬出了所有的武器,开始大规模进攻。
      这时,在麦克瑞基地里只剩下内森和安娣两个人。内森凭感觉知道情况的严重性,他对安娣说:“我已经完全掌握了流星动力,可以控制黑星的所有武器和他的部下,再见,安娣,我会回来的。”话音刚落,内森全身光芒四射,一下子连他的人影也一起消失了。
      说来奇怪,战场上的战斗一下子平息了,黑星的飞机一架架着陆,坦克的炮口全部向下,骷髅兵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连阿亨王子、布莱特、加洛旦等干将也都走出控制室,宣布不再参加战争了。但是,黑星还不肯认输。
      查喀尔博士发出警告:“该结束了,黑星,快投降吧!”
      “不,决不!”黑星声嘶力竭地叫着。
      查喀尔博士又一次开炮了。黑星突然变成了一个火球,飞上了天空,缠住麦克瑞I号,和它对打起来。
      “哈哈,麦克瑞I号要完蛋啦!”黑星得意地说。
      这时,麦克瑞I号确实有些招架不住了。“内森,你在哪里?快来帮助我们!”查喀尔博士呼唤着。
      “好吧,博士,让我来教训他。”内森马上出现在空中,然后转向了黑星:“黑星,到你该去的地方去吧!”内森说完,伸出手掌对准了黑星,一束光线立刻从他的手掌里射出来,包围了那个黑星变的火球,火球被光线分割成一片一片的红云,向四周散落,渐渐地消失了。黑星被消灭了。
      眼看就要胜利了,突然,雨果高声呼喊:“查喀尔博士,有大批导弹向麦克瑞飞来。”
      “内森,请用你的流星动力去阻止它们。”
      “好吧,我就来!”内森再次伸出手掌,从手掌中发射出来的光线截住了正在飞行中的导弹,然后又让它们飞回到黑星基地的四周,像种树那样竖立在黑星基地的四周。
      “噢,我们胜利啦!我们完全摆脱黑星啦!”内森欢呼着。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请购买正版书。)
    Xinty665 免费制作










    《戈勃林禁区》
     
      威斯康星大学超自然现象系的马克·斯威尔教授天外归来受到传讯,因为在他回来之前已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从浣熊皮星系返回地球,并在不久前因交通事故身亡。
      教授告诉检查官,他原定是去浣熊皮星系调查有关龙的传说的,可是他还没有到达那里,便莫名其妙地被劫持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水晶行星。然而无论怎样解释,都无法使检查官相信他是真正的马克·斯威尔。
      当马克·斯威尔走出检查官的办公室时,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无论如何得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他在命令自己。可是现在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这是从水晶行星带回的特殊使命,现在第一重要的是设法去见阿诺德校长。
      在候机厅里,两个轮盘人躺在沙发上,用爬行类讲话最典型的咝咝声在交谈。马克·斯威尔看着他们不觉心里一阵恶心。
      教授第一次见到轮盘人是在时间学院举办的讲习班上。几个来自遥远星球的轮盘人出现在会议室里时,全体为之哗然。那是一个挂在两个轮盘间的松软的布丁蛋糕状的躯体。布丁状躯体下端挂在轮轴下面,里面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弯曲蠕动,看上去好像是一只装满蠕虫的大桶。
      马克·斯威尔见过许多可怕的外星生物,但没有一个像这个由轮盘运载的昆虫那样使他如此恐惧。他困惑不解地问自己,虽然人和宇宙的其他居民能非常融洽地和睦相处,可为什么他一想到轮盘人就会引起无法遏制的厌恶呢?
      突然,有个陌生人在向他打招呼。那人自我介绍是蒙蒂·邱吉尔,说是在一年前的一次盛大晚会上见到过教授。
      马克·斯威尔想了一下,似乎记起有这么个人,好像是干居间调停之类的活儿的,这是个只要当事人报酬给得多便愿为之效劳的角色。
      邱吉尔听说教授要去大学城,立刻自告奋勇地提出教授可以坐他的自动飞机。
      马克·斯威尔虽然不喜欢邱吉尔,但他想快点回去弄清情况,坐邱吉尔的私人飞机是最合适不过的。
      马克·斯威尔坐上了邱吉尔的自动飞机,想到面临的行程,不觉心里一阵激动,因为沿途将飞越戈勃林禁区。那是各种妖魔鬼怪的居住地兼保护区。里面不仅有古代传说中的戈勃林、菲亚、特罗利、班什,还有那些古代就被称为侏儒的小人。他们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教授的朋友。那些古代民间传说中的生物,人类已在地球和其他几个地外文明星球上发现了他们的化身,唯独龙到现在仍然仅仅是传说,教授坚信龙一定存在过,不过,他还没有找到事实根据。
      飞机进入戈勃林禁区的上空。突然,飞机失去了控制,坠向密林深处的一块绿色草地。
      教授认出这是菲亚们跳舞的地方。当年修建禁区时,全景规划中对这块草地曾有专门规定。
      一个矮胖的戈勃林纵马飞奔而来,他大骂特罗利,说他们用咒语使飞机坠到了地上,弄坏了草坪。
      教授忽然高兴地大叫起来,原来那个戈勃林是他的老朋友奥屠尔。
      奥屠尔眯起近视的红眼睛,吃惊地盯着教授。“真的是您吗?”他有点不放心地问。
      三星期前,他曾听说教授去世了,戈勃林们还送了个檞寄生叶和枸骨叶冬青的大花圈。
      “这真的是我,您听说的不过是传闻。”马克斯威尔习惯地改用丘岗居民的方言说道。
      奥屠尔高兴地欢叫起来。他热情地邀请教授去古堡喝酒。
      当他们登上城堡废墟时,奥屠尔忍不住向教授抱怨人类为他们建造的城堡又冷又潮,他说两千年前他们住在简陋的城堡里,是因为那时贫穷的欧洲不能提供更好的住处,并非他们不想安逸和舒适,现在科技如此先进,实在应把他们的住处造得好些才是。
      晚上6点多钟,马克·斯威尔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迎接他的是一只凶猛的剑齿虎和一位陌生姑娘。原来房主已将房屋另行出租了。
      那姑娘叫凯罗尔,在时间学院历史系工作。她很镇静地听着教授的解释,并没有因教授的死而复生而惊叫着跑出去。
      马克·斯威尔对此很感动,邀请她和剑齿虎去饭馆共进晚餐。
      在饭馆里,他们遇见了教授的学生奥普,一个旧石器时代的尼安德人。也许是由于有位漂亮的姑娘在场,奥普喋喋不休地谈起他们参加教授葬礼的情景,谈起原始时代他差点被同族丢进大锅煮熟的经历。
      凯罗尔听得津津有味,她的剑齿虎则蜷缩在一旁,不友善地盯着奥普。奥普看出来这家伙不喜欢他,他想,也许它知道在整个旧石器时代尼安德人杀了许多它的前辈。但凯罗尔说它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剑齿虎只不过是生物机制学院制造出来的活机体。
      他们在一起谈起了时间学院的生物研究。凯罗尔无意中谈到时间学院经费十分拮据,正打算出售阿尔杰法克特以解决财政问题。
      教授和他的朋友听到这消息不觉呆住了。这块神秘的石头是个极大的谜,是世界上唯一使大家束手无策的东西,到目前为止谁都无法确定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大约10年前,时间学院考察队出发去侏罗纪,他们在山顶上发现了阿尔杰法克特,并以难以置信的努力和巨大的代价把它送到现代。他们动用了从未使用过的能量来运送这奇重的玩意儿——要完成这任务必须把轻便的核振荡器拆散送到过去,到那里安装,然后再把它运还现代。这块东西使所有的研究者都束手无策。最初断定它是石头,后来又认为是金属,结果两者都不是。它长6英尺,高4英尺,是一块结结实实的黑色凝结块。任何切削工具都无法在它上面留下一丝痕迹。
      马克·斯威尔对阿尔杰法克特有着很深的感情,他觉得那玩意儿似乎是远古时代丘岗居民崇拜的偶象。丘岗侏儒们对此已经记不得什么了,因为它太久远了,几乎是两百万年以前的事。没想到这宝贵的珍品就要被出售了。
      凯罗尔告诉教授,阿尔杰法克特的买主开价很高,否则时间学院是不会动心的,中间人是个叫邱吉尔的家伙。
      教授猛然想起和邱吉尔的偶然相遇,这难道仅仅是一种巧合吗?他在心里感谢凯罗尔,这姑娘真聪明,她在闲谈中十分巧妙地透露了关于阿尔杰法克特的事,她是想弄得满城风雨,把出售的事搞垮。
      马克·斯威尔暂时住进了奥普的茅屋。现在他急于要跟一个他信得过的人谈谈他在水晶行星所经历的一切,因为他感到自己一个人完成不了那个重大的使命。他选择了奥普。
      教授告诉奥普,他刚刚去过的那个水晶行星上生活着一种若隐若现的形体,如同幽灵一般。他用他们的翻译机同他们交谈,并翻看了他们的书籍。那些书籍是一些拼起来的金属片,内容全部记录在原子上,那些知识人类就是再过100万年也掌握不了。水晶行星是一个极其古老而又即将殒灭的星球。在新宇宙形成之前,它的文明已存在了几百万万年。为了不使那些宝贵的知识失传,水晶行星上的生物决定在星球殒灭之前把它们出售给能掌握并运用这些知识的人。他们选择马克·斯威尔做中间人,和地球上的人做这笔交易,至于售价,要等他找好买主后才能告知。马克斯威尔怎么也想象不出水晶行星的生物究竟需要什么?
      清晨,马克·斯威尔还没有走出门,校长的秘书便赶来了。
      马克·斯威尔的复活已成为头号新闻,校长已决定把他派到距地球1亿5000万万光年的“哥特四号”行星上的实验分院去。
      教授提出他有要事必须和校长直接面谈。但校长秘书对他说,校长是绝不会接见像他这样的新闻人物的。
      要见校长的机会几乎不存在了。身边发生的一切使马克·斯威尔本能地感到肯定已经有人及时到校长室去过了,有人想支开他,嫌他碍事……
      为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另有人知道水晶行星知识的宝库,并且企图占有它。联想到时间学院突然出售珍贵的阿尔杰法克特,教授甚至推测那个宝物可能就是水晶星人需要的东西。可是他现在能做些什么呢?他失去了工作,财产被查封,在法律上他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可是一想到水晶行星上的知识宝库,他又跃跃欲试,他必须完成肩负的使命,使地球得到水晶行星的图书馆,尽管对方没有给他规定任何期限,但他知道,如果他失败了,行星居民无疑会把自己的商品提交给银河系中的另一部分生物。
      这时,一个自称克拉勃的外星生物找到马克·斯威尔,说他的老朋友南希小姐请他参加招待会。
      马克·斯威尔打开皮箱找衣服时,意外地发现了他在水晶行星上用过的自动翻译机。他一时无从判断这东西是他偶然塞进箱子的,还是水晶行星上的生物有意放进去的。不管怎样,它可以作为他去过水晶行星的一个物证。
      克拉勃又来了,他带来一套西装,说是南希送的,还说南希派来的汽车就等在门口。
      轿车把马克·斯威尔送到南希住宅的后门,教授心里纳闷,他从来没有走过后门。
      他走进前厅,里面漆黑一片。忽然黑暗中一个空虚而生硬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左边的一道小门打开了,一个形貌骇人的轮盘人坐在那里。轮盘人直接了当地谈起了那桩交易。马克·斯威尔惊讶得不知所措。
      轮盘人不仅知道水晶行星的知识宝库,知道他是真正的中间人,而且还知道出售的代价。轮盘人要求马克·斯威尔帮助他们得到水晶行星上的宝藏,他答应给教授一大笔报酬,并聘请他担任那个未来图书馆的馆长。
      马克·斯威尔一口回绝了。他告诉轮盘人,在还不了解他们,还没弄清他们要得到这些知识宝藏的目的之前,他不会答应他们的任何要求。
      马克·斯威尔甩开轮盘人,来到大厅。这时他才知道,南希根本没有邀请他参加招待会,更没有给他送衣、派车接他。这些都是轮盘人设下的圈套,以便和他单独谈判。
      在南希家的大厅里,一幅21世纪象征派画家朗伯特的画使马克·斯威尔惊诧万分:画面上是一排灰色的丘岗,远处山坡上一群妖魔鬼怪正往下走;树下,一个戈勃林似的生物在睡觉,背景有个面目狰狞的怪物,平坦的山顶有个小黑点,清晰的显现在灰色天空的衬景上。那个小黑点就是阿尔杰法克特!
      马克·斯威尔毫不怀疑,画家可以凭借想象的力量进行时间旅行,他甚至设想朗伯特画的很可能是真实的风景和真实的生物。征得南希的同意,他把这幅画拍了下来。
      马克·斯威尔拿着那幅画的照片来到戈勃林禁区。
      奥屠尔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眼神显得很惊慌。他认出了里面的特罗利,并认出里面画的是侏罗纪时代的地球。奥屠尔叫马克·斯威尔去找班什,因为它是地球最古老的居民,可能会帮他解开疑团。
      在一棵带刺的李树上,马克·斯威尔看到了即将死去的班什——一团黑糊糊的云状物,和水晶行星上的居民很相像。
      班什告诉马克·斯威尔,他们是地球最早的开拓者,来自古老的行星,并始终同那些古老行星保持联系,这是一种特殊的心灵感应。他知道教授去过那个古老的行星,也知道行星出售知识宝库的代价,不过在教授来之前,已有人为此来问过他,他告诉那人,代价就是阿尔杰法克特。
      教授请他解释那块石头究竟是什么,班什不愿说出。
      马克·斯威尔气愤地在心里大喊:人类被这个垂死的家伙出卖啦!班什对人类始终怀着仇恨,他们本来可以把人类消灭在萌芽状态,但他们没有这样做,结果自食其果,人类成了地球的主人。现在他在垂死时终于找到了一个报复人类的机会。
      对于马克·斯威尔,现在只剩下一线希望:在还没有直接同阿诺德校长谈判之前,说服时间学院推迟出售阿尔杰法克特。
      马克·斯威尔立即赶到时间学院,一切都迟了,阿尔杰法克特已经出售,轮盘人通过邱吉尔付清了全部款子,明天就取货。
      在奥普的茅屋里,心急如焚的马克·斯威尔不知怎样才能扭转败局。水晶行星上的图书馆如果落入卑鄙的轮盘人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这个图书馆的命运将决定着和平与战争。而阿尔杰法克特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沉思中,他猛然想起从水晶行星带回来的翻译机,也许它可以帮助破译那块石头的秘密,但怎样才能接近它呢?
      坐在一旁的凯罗尔说她有办法进入博物馆,她有自由出入那里的通行证,任何时间都可以在博物馆里工作。
      凯罗尔终于成功地把教授他们带进了博物馆。长条形的阿尔杰法克特的上面亮着通明的灯。马克·斯威尔抖抖瑟瑟地站在它旁边,把翻译器戴到头上。刹那间,他看到这块东西的一个角落显现出一只脚爪,上面覆盖着五颜六色的鳞片,这只爪动弹起来,不断地抽搐着。
      阿尔杰法克特在教授的头上急速地改变了形状,一个东西蜷缩着、挣扎着,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它有一个优美的向前伸出的头,锯齿形的冠顶从额部滑向颈背,浑身的鳞片闪着奇异的光彩。是龙!禁锢在黑暗中几百万年的龙终于获得了自由!
      龙小心翼翼地走动起来,步子很轻,带着疑问的神情低垂着头。它挥了挥尾巴,把半打坛坛罐罐扫落在地。龙在博物馆里走动,伴随着一阵噼哩啪啦的响声。
      “喂,住手!”看门人听见响声冲了进来。当他看到龙时,尖叫一声仓皇逃去。
      马克·斯威尔立刻想到他肯定去给警察局打电话了,这样一来,威胁就越来越近啦。后门传来两扇大门开启的咿呀声,巨龙突然朝门口冲去。
      马克·斯威尔在后面追赶,想逮住龙尾巴。
      龙冲到门口,凌空跃起。
      这是一幅令人震惊的场面。月光下,时起时落的巨龙扭动着,身上的鳞片闪着鲜红的、金黄的、碧绿的光斑,仿佛是一条色彩斑斓的彩虹在天上颤动。
      马克·斯威尔仰着头,注视着巨龙。它在天上画了个很大的圆弧,朝戈勃林禁区飞去了。这时,马克·斯威尔才完全意识到阿尔杰法克特不复存在,轮盘人失去了所买的东西,它已经不是水晶行星所要的代价。那场买卖被彻底破坏啦。
      当马克·斯威尔同时间学院的负责人和检查官争辩的时候,戈勃林禁区的精灵们捎来消息:轮盘人潜入戈勃林禁区把龙逮走了。
      马克·斯威尔甩开检查官的纠缠,赶到戈勃林禁区。精疲力竭的龙正在同一群空中的轮盘人激战。
      奥屠尔告诉马克·斯威尔,现在只有借助特罗利的魔法才能制服轮盘人,因为他们能像制住自动飞机那样制住空中的轮盘人。不过戈勃林同特罗利的关系很紧张,恐怕调动不了他们。
      马克·斯威尔亲自出马同特罗利谈判。特罗利最后答应帮助龙打败轮盘人,但条件是让戈勃林给他们酿三小桶甜美的麦酒。
      教授又说服了奥屠尔给他们酿酒。
      特罗利们高兴地冲上山顶,一会儿山顶上传来他们胜利的欢呼声。只见一个大黑球疯狂地转着轮子从天空滚下来,消失在树林里。接着又有两个黑球相撞爆炸,几秒钟后,碎片像雨点似地落在地面上。
      一切都结束了。龙躺在戈勃林的左城墙上喘息,阳光照耀着它那五颜六色的躯体。
      城堡大院里传来酒宴欢乐的喧嚷,戈勃林和特罗利们暂时忘却了敌意,同饮着麦酒,唱起古老的歌曲。
      一团黑色云状物落在离马克·斯威尔不远的一棵雪松上,这是又一个班什。他告诉马克·斯威尔,水晶行星已经知道这里的全部情况,他们将把自己的坐标通知人类的运输中心,以便把图书馆弄到地球上来。但龙留在地球上,留在戈勃林禁区。
      马克斯威尔对此迷惑不解,难道他们不需要龙了?
      班什回答说:水晶星人需要阿尔杰法克特的目的就是为了解放龙。龙是水晶行星居民最后的四足朋友,水晶星人在自己消亡的时候不愿把他们的四足朋友交给命运去随意摆布,想要把它交给关心和爱护它的人。
      马克·斯威尔明白了。他请班什转告水晶行星的居民,龙在戈勃林禁区会得到那里居民的关心、爱护,人类也会关心它的。
      班什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当马克·斯威尔和凯罗尔走近城堡的时候,他们身旁的剑齿虎朝城墙上的龙咆哮起来。
      龙探下头,注视着小老虎,向它伸出长长的双叉的舌头。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请购买正版书。)
    Xinty665 免费制作










    《开阔的前院》
     
      林莉莉 译

      希兰·丹纳醒了过来。坐在床上。爱犬道泽正抓挠着地板,吠个不停。
      “闭嘴。”丹纳命令它。
      道泽茫然地朝他竖起了耳朵,又继续狂吠。抓挠地板。
      丹纳揉了揉眼睛,理了理鸟窝般乱蓬蓬的头发。他在考虑是不是钻进被窝继续他的美梦。
      但道泽实在是太吵了。
      “你到底怎么了?”他怒不可遏地咆哮。
      道泽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嚎叫,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
      “如果你想出去,”丹纳无可奈何,“只要推开纱门就行了。你知道怎么做。你一直都这么干的。”
      道泽不再做声,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注视着主人下床。
      丹纳穿上T恤,套上裤子,光着脚。
      道泽慢慢爬到角落里,低下头,对着护壁板使劲地嗅。
      “你找到老鼠了?”丹纳觉得好奇。
      “嗷。”道泽用了强调的语气。
      “你从来没有为了一只老鼠这么闹过,”丹纳有些疑惑不解,“你一定是疯了。”
      这是一个美好的夏日早晨。阳光穿过敞开的窗子泻了下来。
      钓鱼的好天气,丹纳自忖着。他忽然想起今天钓不了鱼了,得出门去找那张枫木制的四柱大床。听人说伍德曼家有这么一张床。他很肯定他们一定会耍求双倍的价钱,因为没人会老实安分地赚钱。特别是进行古董交易时。大家都变得精明起来。
      他站起身,朝起居室走去。
      “过来。”他对道泽喊道。
      道泽跟了过来。时不时地停下嗅嗅角落,对着地板吠几声。
      “你会弄坏它的。”丹纳斥止它。
      他心想:可能是只老鼠吧?这房子也确实年代久远了。
      他打开纱门,道泽跑了出去。
      “别再和土拨鼠纠缠了,”丹纳好言相劝,“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你永远不可能把它挖出来。”
      道泽巡视着房子的角落。
      丹纳注意到他挂在马路边电线杆上的牌子耷拉了下来。一条链子断开了,牌子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他跨过马路边上的石板和露水打湿的草丛,想加固一下牌子。除了链子断了一根,其他没什么问题。他想大概是被风刮断了,或是路过的顽童手痒。尽管是顽童的可能性很小。他和孩子们一向相安无事。他们从来不把惯用的捉弄人的伎俩玩到他身上来。
      他倒退了几步,看牌子是否直了。
      上面用大号字写着:
      修理工
      接着又用小字写着:
      无所不修
      接着:
      古董出售
      你有东西要卖吗?
      可能得挂两个牌子,他想。一个修理店的,一个古蔷店的。等哪一天有时间了,他要做两个新的,分别挂在马路的两边。那样会好看些。
      他转过身,望着马路对面的特纳树林。多美的景色啊。这片树林占地很广,坐落在镇子的边缘,是鸟类、兔子、土拨鼠和松鼠的天堂。那里也是曲柳镇的男人们孩提时代的乐园,到处散布着他们年幼时堆砌的堡垒。
      可以肯定的是某天、某个精明的经营者会把它买下来,开发房地产,或从事其他同样令人反感的活动。那一天一旦到来,一大块关于童年的美好回忆将会被硬生生地从他的生活中剥离。
      道泽一直在墙角处转悠。它贴着墙壁,侧着身子,不停地嗅着墙根。它的耳朵饶有兴趣地竖着。
      “这狗真是疯了。”丹纳自言自语道,转身进门了。
      他光着脚啪嗒啪喏地走进厨房。把茶壶装满水,放在炉子上,点火。
      他打开收音机,他忘了它早已坏了。等了一会还是默不作声,他才记了起来,面带嫌恶地重重关掉了它。这好像一条定律:他给别人修理东西。却从未修过自己的。
      他走进卧室,穿上鞋子,胡乱整理了一下床。
      回到厨房,他发现炉子又坏了,灶还是冷的。
      丹纳抬腿踢了炉子一脚。他拎起茶壶,伸出手掌探探热度。几秒钟后,他的手掌开始发烫。
      “好了。”他喃喃道。 他知道总有一天会连踢都不管用的。那时他就得好好修修它了。也许并非接触不良那么简单。
      他把茶壶重新放在炉子上。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丹纳走去一探究竟。
      比斯利,霍顿家的身兼数职的杂工、司机、园丁。正推着一辆晃晃悠悠的老货车来了。他身边站着的是艾比·霍顿,她是亨利·霍顿的妻子,也是这个镇上最重要的居民。在货车的尾部矗立着一个庞然大物:一台被五花大缚绑再用一床猩红色夹杂着紫色的棉被半裹着的电视机。丹纳对它是再熟悉不过了。这种款式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过时了,但不论按照何种标准。它对于曲柳镇的所有家庭来说都握能绐自己增光添彩的最昂贵的物件。
      艾比跳下了车。她是一个精力旺盛、忙忙碌碌、惯于颐指气使的女人。
      “早上好,希兰,”她说,“你能再修修它吗?”
      “我还从没碰到过我修不了的东西。”丹纳应道。尽管嘴里这么说,他打量那台电视机的眼光却有点怅惘。这不是他第一次和它打交道了,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修理费可能会超过原价,”他提醒她,“你需要的是一台新的电视。这台太旧了,而且——”
      “亨利也是这么说的,”艾比直截了当,“他想买台彩色的。但我绝不会丢弃它。你知道的,它不仅仅是台电视机,它还能收听广播,播放录像。而且它的材质和风格与其他的家具非常匹配。除此之外——”
      “是的。我知道。”丹纳的耳朵快听出老茧来了。
      可怜的老亨利。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白天,在电脑工厂对所有人发号施令。回到家却要因为一些琐事忍受专制。
      “比斯利。”艾比的嗓门不亚于训练有素的军官,“你给我上去把绳子解开。”
      “好的,夫人。”比斯利身材瘦长。形销骨立,整个人松松垮垮的,看起来有点愚钝。
      “注意点。我不希望弄得一团糟。”
      “好的,夫人。”比斯利答道。
      “我来帮你。”丹纳自告奋勇。
      两人爬上货车,开始给这个老怪物松绑。
      “它很沉,”艾比警告说,“你们得当心。”
      “好的。夫人。”比斯利十分顺从。
      它确实很沉,踢起来一定很疼。比斯利和丹纳一起扛着它,走到房子后面,弓下腰,穿过后门,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艾比紧跟着他们,密切监视着,生怕有一丝丝的刮痕。
      地下室是丹纳的综合工作间,也是古董展示厅。一边摆放着工作台、工具、机器和装着边角料的盒子,成堆的垃圾散在其中:另一边陈列着摇摇晃晃的椅子、歪歪斜斜的床柱、老式的高脚橱、同样上了年岁的矮脚橱、镀金的煤斗、分量十足的铁制壁炉遮板……这些都是他千方百计、讨价还价从远近各处收罗来的。
      他和比斯利小心翼翼地把电视机放在地板上。艾比站在楼梯上,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希兰,”她兴奋地问道,“你给地下室装了个无花板,为什么?看起来非常不错。”
      “什么?”丹纳没有听清。
      “天花板。我说你安装了个天花板。”
      丹纳迅速仰起头。她说得没错,确实有天花板在上面,但并非他所为。
      他吞了一下口水。低下头,又迅速仰起头,再看一下,天花板依旧悬在那儿,纹丝不动。
      “这不是那种木制的,”艾比毫不掩饰羡慕之情,“看不到一点缝。你是怎么做到的?”
      丹纳又吞了一下口水,竭力稳住自己的声调:“我自制了某些东西。”他的回答缺乏底气。
      “你得到我们家来,也给我们安一个。我们家的地下室可是一道风景。比斯利给娱乐窒装了天花板,但他笨手笨脚的。”
      “是的。夫人。”比斯利看来很懊悔。
      “只要我有时问。”丹纳允诺。只要能把他们弄出地下室,他可以承诺任何事。
      ‘你会有很多空闲时间的,”艾比十分尖酸,“如果你没有四处游荡。买那些你所谓古董,其实不过是些破烂玩意儿的旧家具。也许你可以骗骗那些开车路过的城里人。但你骗不了我。”
      “有些旧家具可让我赚了不少钱。”丹纳冷静地告诉她。
      “但剩下的那些赔钱货却耗光了你所有的钱。”她不依不饶。
      “我有些老瓷器很合你的心意,”丹纳说,“前一两天刚刚到手的。我们来好好做笔生意。我可以给你最低价。”
      “我浚兴趣。”她说完就不再出声了。
      她转身上楼。
      “她今天浑身是刺.“比斯利对丹纳说道,“我一整天都得遭罪了。如果她一早就开始找茬。那天准不好过。”
      “别理她。”丹纳建议。
      “我尽量这么做,但这是不可能的。你确定不需要人手为你做工吗?我的费用很低。”
      “对不起。比斯利。我只能说晚上有空过来,下几盘横。”
      “我会的,希兰。你是唯一一个向我发出邀请的人。其他人就只会嘲笑我,对我呼来喝去。”
      艾比的咆哮传了下来:“比斯利,还没上来?别老杵在那儿。家里还有地毯需要清理。”
      “是的,夫人。”比斯利上楼了。
      货车边上,艾比要求丹纳保证务必修好:“你会马上开始修吧?没有它。我就会无所适从。”
      “立刻。”丹纳答道。
      他站着,目送他们离开。想起道泽不见了好长一会儿,他四下里寻找却不见踪影。它十有八九又去对面的树林里挖土拨鼠了。丹纳心想,连早饭都没吃,它真是疯了。
      返回厨虏,丹纳发现茶壶里的水已经剧烈地沸腾了。他放了些咖啡在冲泡机里,倒进沸水,然后又下楼了。
      天花板仍在那儿。
      他打开所有的灯.一边绕着墙走,一边仰望着天花板。
      天花板的材料白得十分耀眼,而且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可以看清它,却无法看穿它。完全没有结合线的痕迹。简直天衣无缝,还巧妙地绕开了水管和灯。
      丹纳站在椅子上.用指关节猛叩它。它发出的声响犹如钟声,就好像用指甲叩一个薄壁的高脚杯。
      他从椅子上下来。站着,不解地摇头。这整件事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昨晚他还花了些时间修理班克·史蒂文斯的割草机,那时并没有天花板。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把钻,又找出最细的头,把它安在钻尖上,他爬上椅子,开始钻,却连轻微的尉痕都没有留下。他关掉机器,凑近了看,了无痕迹。他再次尝试,用尽吃奶的力压着它,钻头砰的一声断了,断头反方向飞了出去,砸到墙上。
      丹纳下地,又找了一个头,安在钻尖上,上楼,边走边思索着。这太不可思议了,他一头雾水,毫无头绪。那儿本不该有天花板的,但就是有。除非他脑子不清醒,疯了,再加上健忘,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何安装了天花板。
      来到起居室,他把那块破旧、褪色的地毽卷起一角,双膝跪下,把钻头对准了地板开始钻,钻头顺利地穿透了老橡木地板,然后停了下来。他加大了力,钻头继续螺旋运动,却无法穿透。
      木板下面本该什么都没有的,钻头的前进应该没有任何阻力。一穿透地板,应该就进入梁与粱之间的空隙处。
      丹纳停止了钻探,把钻放在一边。他走进厨房。咖啡已经好了。他没有倒咖啡,而是拉开壁橱的抽屉,拿出一只铅笔大小的手电筒。回到起居室,他把光射进刚才钻的洞。
      洞底有东西在闪闪发光。
      他又走到厨房,找到一些几天前的油炸圈饼,倒了一杯咖啡。坐在桌子边,吃着船饼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至少在这小时刻他还想不出任何对策。他可以到处走走,理出头绪,找出真相。
      蚀在他灵魂里的北方佬赚钱至上的本性让他无法忍受白白浪费对间、无所事事。
      他告诉自己,还有一张枫木制的四柱大床在等着他,他得抢在那些卑劣的城里古董商之前下手。他盘算着,像那样一件东西,只需一点运气,就可以卖个好价钱。只要不出错。他一定能赚上一大笔。
      他想,也许可以通过交换物品做成这笔生意。去年冬天。他用一架桌上电视机换到了一双溜冰鞋。那些伍德曼家的乡下人也许会很乐意用一张床换一台翻修得焕然一新的电视机。也许那张床对于他们只是个闲置品,他们对它的价值一无所知。他真诚地希望能如他所愿。
      风卷残云般解决了那些圈饼,再灌下一大杯咖啡,他给道泽准备了一盘剩饭放在门外。然后下到地下室,取出一架二手电视,装上敞篷小货车。为了以防万一,他带了一支翻修的猎枪。虽然子弹不长眼睛,但对于谨慎的人来说,这是明智之举。另外还带了一些零钱可以当做小恩小惠。
      当他回到家时,天色已晚。繁忙了一天但收获颇丰,满载而归。不但有那张四柱大床,还有一把摇椅、一块遮火板、一堆老杂志、一个老式桶式搅拌器、一个胡桃木高脚橱、一张温斯罗普总督桌。这张总督桌不知哪个稀里糊涂、缺乏经验的装修工人给它涂上了一层苹果绿的漆。为此,他花了一台电视机、一支猎枪和五美元。更妙的是,他的还价技巧如此高超。伍德曼家的人比刻可能还为占了便宜乐得合不拢嘴。
      他感到有些惭愧——他们多友善啊。他们热情款待他,留他吃晚饭,和他聊天,带他参观农场,甚至欢迎他路过时来做客。
      他觉得他浪费了一整天时间,这是他深恶痛绝的。但也许在那种民众性格温和、思想单纯,不知一美金价值的地方建立自己的知名度是值得的。也许什么时候他还能在那附近找点生意。
      他打开后门时听到了从电视机传出的声音,响亮且清晰。他匆忙跑下楼,一种恐慌的感觉在迫近。他刚把把那台二手电视机处理掉了,地下窒里只剩下唯一的一台——艾比的那台,但它已经坏了。
      就是艾比的那台。它还呆在原地,在他和比斯利放下它的地方,完好无损——一点没坏。它甚至在播放彩色图像。
      彩色的图像!
      他站在最后一级楼梯上,靠着扶手来支撑自己。
      它正常地放送着彩色图像。
      丹纳慢慢接近电视,绕到它的背面。
      它后面的那块板被卸了下来,靠在工作台上,内部的构造一览无遗。他看到那些彩色的光在欢快地跳跃着。
      他蹲在地上,眯着眼观察它发光的内部结构——看起来似平进行了很大的改造。他曾多次修理过电视,并自认为对它各个部分的工作原理了若指掌。但现在一切看起来都很陌生,而他又说不出不同在哪儿。
      楼道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声音如雷贯耳。
      “啊,希兰,我看你已经搞定它了。”
      丹纳站起身,呆若木鸡。
      亨利·霍顿笔直地站在楼梯上,脸上带着愉悦的神色。
      “我告诉过艾比。你不可能修好它的,但她坚持要我过来——嘿,希兰,它成彩色的了!你是怎么做到的,伙计?”
      丹纳笑得很勉强。“就是随手弄弄。”他回答道。
      亨利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下来,径直来到电视前,双手别在身后,用一种上级视察的姿态盯着它看。
      他茫然地摇着头。“我也没想到,”他说,“居然能修好。”
      “艾比说像想要彩色的。”
      “当然。我是这么想。但对象不是它。我怎么都想不到它居然能变成彩色的。你怎么做到的?希兰。”
      丹纳实话实说:“我也说不清楚。”
      亨利在其中的一个工作台前面发现了一个铁钉桶,他把它滚到电视前,小心翼翼地坐在上面。
      “就像是命中注定。”他说,“像你这样的人,当然这样的人并不多。你们总是围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打转,试试这,试试那,往往在自己发觉之前就误打误撞地发明或发现了某些东西。”他坐在铁钉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它真是太棒了,”他由衷地赞叹道,“它的色彩比我在明尼阿波利斯看到的好得多。上次我去那儿时,看过不少彩色电视。我实话告诉你,希兰,没有一台能与它媲美。”
      丹纳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地下室变得越来越热。他几乎全身湿透了。
      亨利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太雪茄递给丹纳。
      “不,谢谢。我不抽烟。”
      “还是你聪明,”亨利说,“抽烟不好。”他叼起雪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份内事,”他开始高谈阔论,“当遇到这种事时,你是最佳人选。你的脑子里是奇妙的机械装置和电路图。我呢,我对此一窍不通。即使是电脑游戏。我也是一无所知;裁雇佣懂得的人来做。我甚至不会钉木板和敲钉子。但我懂得如何组织别人干活。希兰,你还记得当初我开办这家工厂时,别人如何在背后笑话我吗?”
      “他们足足议论了好几个星期,他们不得不用手遮着脸,免得被人看见在偷笑。他们说,亨利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办电脑工厂,他不会以为自己可以和那些东部的大公司抗衡吧?直到我卖出二十多台,并拿到了未来一年甚至两年的订单时,他们才停止嘲笑。”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雪茄,眼睛不曾离开过那台电视。
      “你所做的那些改动,”他能乎有了新的想法。“可能会创造可观的利润。适用于任何一台电视简单的修改。如果你能把这台废物变成彩色的,那你就可以把所有的电视变成彩色的。”
      他嘴里叼着雪茄,笑得唾沫横飞:“如果有人知道此刻这儿发生了什么,他们会恨不得自我了断的。”
      “但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丹纳反驳他。
      “啊,这无关紧要,”亨利露出灿烂的笑容,“明天我会把它带到工厂,调些人检查检查。他们很快就会找出你做了哪些改动。”
      他吐出雪茄,仔细看了一下,又塞回嘴里:“希兰,就像我说过的,我们的区别就在于此。你很实干,但不会把握时机。我动手能力很差,但一旦契机出现,我会马上出手。”
      “但我没有——”
      “别担心,把一切都交给我来搞定。我有工厂,还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来源。我们将开辟出一个新天地。”
      “你真好。”丹纳机械地回答道。
      “根本不是,”亨利的反应很强烈,“是我进攻性的性格,渴求利润的本能。补充一句,我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他坐在桶上,一边抽烟,一边欣赏电视屏幕上的色彩斑斓的画面。
      “你知道吗,希兰,”他说,“有一个想法一直困扰着我,至今没有付诸实施。我们工厂里有一台旧电脑,我们打算丢了它。因为它占用了宝贵的空间。它是我们早期的模型之一,一个以彻底失败告终的试验品。那是个奇怪的东西,没有人能充分地利用它。我们尝试了多种方法,可能是错误的,也可能是正确的。但就是没法运用它。这些年来。它一直被闲置在角落里,我早该丢了它的。但我讨厌这么做。我想,即便你不喜欢,能不能修修它?”
      “我不知道。”丹纳不知如何回答。
      亨利换上一副轻松的姿态:“不用担心,这不是义务。也许你的确无能为力——如果你行,我会很吃惊的,试试并没有坏处。也许你可以决定把它拆了,废物利用。它的组成设备价值好几千美元。也许其中的大部分你还多多少少派得上用场。”
      “那一定很有趣。”丹纳承认,但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
      “好的,”亨利却兴致勃勃,“明天我就让伙计们把它运过来。它很沉。我会多派些人手帮你卸车,搬到地下室,再组装起来。”
      亨利小心地站起身,抖落膝上的雪茄旋。
      “我会让那些伙计顺便带走电视机,“他说,“我会告诉艾比你还没修好。如果把它搬回去,以它现在的性能,她一定会抓住它不放。”
      丹纳目送着他出门,消失在夏夜静谧的夜色中。
      丹纳站在阴影处,看着亨利的人影穿过寡妇泰勒家的院子,走到他家屋后的大街上。他深深地啜了一口夜晚清新的空气,希望能让一团乱麻的脑子清醒点,但于事无补。
      发生了太多事,他对自已说。已经超负荷了——先是天花板,现在是电视机。如果能好好睡上一觉,或许他还能对付。
      道泽从墙角处冒出来,一瘸一拐地爬上台阶,在主人的身边。浑身脏兮兮的。
      “看看你一整天都干了什么,“丹纳嚷嚷着,“我告诉过你,你是抓不到那只土拨鼠的。”
      “嗷。”道泽能乎很委屈。
      “你就像我们大部分人,”丹纳的语气很严肃,“像我,还有亨利·霍顿以及其他所有的人。你追赶某些东西,你自以为知道追赶的是什么,其实你不知道。更糟的是,你对它连最模糊的概念都没有。”
      道泽面对主人的教训,竖起了耷拉下来的尾巴。
      丹纳打开门,站到边上,让道泽先进去,自己紧随其后。他打开冰箱,找到一些吐司,一两片午餐肉,一块干巴巴的奶酪和半碗意大利面。泡了一壶咖啡,和道泽分享了食物。
      接着,丹纳又返回地下室,关上电视。他找到一盏待修的灯。把光线投射进电视机的内部。
      他蹲在地板上,举着灯,试图找出变化的原因。显然,它的内部结构发生了变化,但要说出它的不同之处却有点困难。它的显像管被改动了,扭曲得快认不出来了,还有一些白色的金属立方体塞在里面,这种做法很随意性且不合逻辑—一尽管丹纳也承认可能并非任意而为。电路也被更换,加入了大量的新配线。
      可最奇怪的是,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临时应急措施,某人匆匆忙忙地做了修补的工作,使它暂时能恢复工作。
      某个人,他猜想。
      到底是谁呢?
      他抱起双臂,凝视着地下室黑黢黢的角落,幻想中有无数只多足的昆虫爬上他的身体。
      某人取下了电视机的后盖,把它靠在工作台上,并将那些用来固定的螺丝钉整齐地码在地板上,排成一排。接着他们匆匆修理了电视机,虽然很匆忙,但效果却比之前好得多。
      如果这只是在赶工,那么如果给予足够的时间,效果又尝如何?丹纳很好奇。
      显然,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也许他进门时把他们吓跑了,甚至来不及装上后盖。
      他站起身,动作有点僵硬。
      先是早上的天花扳,到了晚上,又是艾比的电视机。
      想到天花板,那儿不仅有天花板。它与天花板材质相同,被安在地板下面,在粱与梁之间形成了一个空盒区域。他在试图钻透地板时就遇到了它的阻挡。
      如果整栋房子都这样的话该怎么办?他自问。
      所有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他不是这栋房子唯一的住客!
      道泽听到了某些动静,或嗅到了异常,或是以别的方式感觉到了,所以它拼命地抓挠地板要把他挖出来。就像对付一只土拨鼠。
      除此之外,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可能是土拨鼠。
      丹纳收起那盏灯,上楼。
      起居室里,道泽蜷缩在安乐椅边的一块地毯里,看到主人出现,马上礼貌地摇着尾巴。
      丹纳站着看它。道泽也望着他,昏昏欲睡的眼睛里带着满足之情,叹气似的叫了一声,又躺下了。
      不管道泽今天早晨听到、嗅到或感觉到什么,他此刻也感知不到它了。
      丹纳又想起了其他一些事。
      他把茶壶装满水放在炉子上,打算泡咖啡。他头一回毫不费力地点着了火。
      早上醒来时,他感到有人在拽着他的双腿,他飞快坐起,结果是反应过度,只是道泽爬上了他的床,趴在他腿上。
      道泽嗷嗷地叫着,后腿蜷曲着,好像在梦中追赶免子。
      丹纳抽出腿,坐起来,伸手够他的衣服。天色还早,但他突然记起昨天收罗来的家具还留在外面的货车上,得先把它们搬到地下室才能开始修缮工作。
      道泽继续酣梦。
      丹纳踉踉跄跄来到厨房,从窗口往外看;比斯利——霍顿家的杂工,正蹲在后门的台阶上。
      丹纳走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在他们家干了,希兰,”比斯利说,“她昨天整天无时无刻地找我的茬,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让她满意。所以我不想再受那份气,不干了。”
      “进来吧,”丹纳说,“我想你需要一些吃的和一杯咖啡。”
      “希兰。我在想能否留在你这里。在我找到其他差事之前。”
      “先吃早饭吧,”丹纳说,“先填饱肚子才能谈啊。”
      他不想答应他,这个提议让他十分厌恶。一小时之内。艾比就会出现,挑起事端,指责他诱拐了比斯利。不管比斯利如何愚钝,他确实干了不少活而且还是很好的唠叨对象,镇里再也找不到可以为艾比·霍顿工作的人了。
      “你妈妈总是给我饼干吃,”比斯利回忆道,“她真是个好人,希兰。”
      “是啊,她很好。”丹纳说。
      “我妈妈曾说过,你们家的人都很高尚,不像镇上其他人,老是装腔作势。她说你们家是最早的移民。真的吗?希兰。”
      “我想,准确地说不是最早的,但这栋房子差不多有一百年的历史了。我爸爸常说,从那时起的每个夜晚,这个屋檐下都睡着姓丹纳的人。对于他来说.这是很有意义的。”
      “那种感觉一定很美妙,”比斯利一脸渴望.“你一定为这栋房子感到骄傲吧,希兰。”
      “不是骄傲,而是一种归属感。我无法想象住在别的房子里。”
      丹纳打开炉子,把装满水的茶壶放在上面,又拿开茶壶,踢了一脚。但根本不需要补上这一脚:炉上已经跃起了玫瑰色的火苗。
      连着第二次了,丹纳心想。它也变好使了!
      “嘿;希兰:”比斯利似乎看见了宝贝,“这是台很棒的收音机。”
      “不,”丹纳答道,“已经坏了。没时间修。”
      “不会呀,希兰。我打开它了。它开始接收了。”
      “它开始——啊,让我看看!”丹纳喊道。
      比斯利说的没错。它发出一种低沉的嗡嗡声。
      接着出现了一个声音,而且音量越来越大。但分辨不清说的是何种语言。
      “在说什么?”比斯利问。
      “不知道。”丹纳处于恐慌的边缘了。
      先是电视,接着炉子,现在又是收音机!
      他旋转调谐钮,刻度盘上指针慢慢爬行着,而不是像他印象中的快速转圈,台与台飞速交替。
      他调出了第二台,仍然是不知所云。
      在他厨房桌上的是一台全波段的接收器,就像新奇杂志上广告的。
      他离开座位,对比斯利说:“看看能不能找出英文台。我去煎蛋。”
      他打开炉利子,取出煎锅,放在炉利上,从冰箱里拿出蛋和熏肉。
      比斯利找到一个台正播放管弦乐。
      “如何?”他问。
      “不错。”丹纳答道。
      道泽从卧室出来,一边舒展身体一边打着呵欠。它跑到门边,表示它想出去。
      丹纳许可了。
      “如果我是你,”他对着狗喊,“我不会去碰土拨鼠的。你会毁了那片树林。”
      “它不是在挖土拨鼠,希兰。”
      “要不就是只兔子。”
      “也不是。昨天在掸地毯时,我偷溜出去了。这就是艾比火气这么大的原因。”
      丹纳嘟哝了一句,把蛋打进煎锅。
      “我偷溜出来,见到了道泽。我和它交谈了,它告诉我不是土拨鼠也不是兔子,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我也帮它挖了。它似乎发现了树林里埋着一辆旧坦克之类的东西。”
      “道泽不可能挖到坦克的,”丹纳不信,“除了兔子和土拨鼠,它对其他一切漠不关心。”
      “它拼命地挖。”比斯利坚持己见,“看起来很兴奋。”
      “也许土拨鼠在这辆旧坦克下挖洞或做其他什么事。”
      “也许吧。”比斯利同意这个观点。他继续把玩着收音机。
      丹纳用铲子把蛋和熏肉装进盘子,捧到餐桌上。他倒了一大杯的咖啡,把吐司抹上黄油。
      “吃吧。”他招呼比斯利。
      “你真是个好人,希兰,我就呆着不走了。”
      “我没说过——”
      “有时候,当我想到自己一个朋友都没有时,总会想起你妈妈。她对我多好啊,而且——”
      “哦,行了。”丹纳听不下去。
      他知道什么是甜言蜜语。
      他把吐司和一瓶果酱摆在桌上,坐下开始吃。
      “也许你有一些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比斯利用手背擦去下巴上的蛋沫。
      “我有一车家具在外面车上,需要一个帮手把它们抬到地下窒。”
      “我很乐意,”比斯利不假思索,“我既能干又有的是力气。我无所谓干多少,只是不喜欢别人对我唠叨。”
      吃完早餐,他们把家具搬到了地下室。那张温斯罗普总督桌比较棘手,它太笨重了。
      好歹把它搬进了地下室。丹纳从远处望着它,心里想着那个把涂料刷在这么漂亮的樱桃木上的人真该下地狱。
      他对比斯利说:“我们要把它表面的涂料去掉。这可是个细活。涂上涂料去除剂,再用裹着破布的小竹板滚动擦拭,你想试试吗?”
      “当然。希兰,我们午餐吃什么?”
      “我不知道,”丹纳说,“随便弄点。别告诉我你饿了。”
      “嗯,全部清理干净可是个累活。”
      “厨房架子上的罐子里有饼干,饿了自己拿。”
      比斯利上楼了,留下丹纳一个人。他绕着地下室走了一圈。天花板丝毫无损。看起来一切都风平浪静。
      他环顾四周,没什么异常。
      他走上楼,对厨房里的比斯利喊道:“到车库去,我把涂料都放在那。先把去除剂找出来,我做给你看。”
      比斯利手里抓着一大把饼干,乐颠颠地跟在他身后。
      经过屋子转角时,他们听到了道泽在低声地吠着。在丹纳听来,它已经声嘶力竭了。
      三天,还是四天了?他努力回忆。
      “如果我们继续袖手旁观,这只傻狗尝挖到精疲力竭的。”
      他走进车库,取来两把铲子,一把锄头。
      “来吧,不干的话我们就别想过太平日子。”
      道泽可是挖洞行家,地面上已几乎看不到它的身影了,只有它那满是污泥的尾巴梢露在洞外。
      比斯利所说的坦克样的物体确有其事。它的一边已暴露出来了。
      道洋爬出地洞,累趴在地上。它的髭须往下滴着泥水,舌头伸得老长。
      “它说我们来得正是时候。“比斯利说。
      丹纳绕着洞口走了一圈,跪了下去。他伸出手想拨开覆盖在“坦克”边缘突起部分上面的泥土。这层土已经发硬,很难擦掉,但可以感觉得出坦克由重金属制造。
      丹纳拿起把铲子,敲打着坦克,它发出哐当的声响。
      他们继续挖,挖走了一英尺多覆盖其上表层土。这项工作很累人,这个物体也远比他们想象的大,挖土很费时。
      “我饿了。”比斯利开始抱怨。
      丹纳瞥了一眼表,将近一点了。
      “回去吧,”他告诉比斯利,“冰箱里有些吃的还有牛奶。”
      “你呢,希兰?你不饿吗?”
      “你带一块三明治给我,看能不能找把小铲子来。”
      “你要小铲子干吗?”
      “我想刮开这层灰,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蹲在他们刚发掘的物体旁边,看着比斯利消失在树丛中。
      “道泽,这是你挖出的最奇怪的动物了。”
      他告诉自己,一个人要想不害怕某事,就得反其道而行之,拿这件事开玩笑。
      十二英尺宽,二十英尺长,椭圊形外观。这个尺寸相当于一间宽敞的起居室了。曲柳镇从没出现过这种形状、尺寸的坦克。
      他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刀,开始刮它小范围表面的尘土。他剥开了一英寸见方的表面,从未见过的金属。对于地球人来说,它看上去像是玻璃。
      他继续刮。直到它露出了摊开的巴掌大的表面。
      他敢发誓那根本不是金属。看起来像是云朵般质地的玻璃——就像他一直寻找的乳白玻璃制作的高脚杯和碗,许多人对它的价值一窍不通却不惜重金购买。
      他合上刀子,放回口袋,蹲下身注视着道泽发现的这个椭圆形物体。
      一个想法在他心中滋长:不管住在他家的是什么人,毫无疑问,他们都是由这个奇怪的物体带来的。从另一个空间或时代。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因为他从未考虑过这种问题。
      他拾起铲子,继续挖。顺着这个外来物的另一边弯曲的弧度挖下去。
      他边挖边思考着他要如何告诉别人——他要说出去吗?也许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掩藏它,在有生之年决不透露一个字。
      比斯利口风不严,但镇上没有人会认真对待他说的任何一句话。大家都知道他没脑子。
      比斯利终于回来了。他带了三块用旧报纸包的蹩脚三明治和夸脱瓶装着的牛奶。
      “你时间利用得真充分啊。”丹纳有些恼火。
      “有事耽搁了。”比斯利解释。
      “什么事?”
      “有三辆货车停在你家门口。他们正往你的地下室里卸一些大家伙。两三个大柜子和许多其他垃圾。你知道艾比的电视机吧?他们带走了它。我告诉他们不行,但他们不听。”
      “我忘了,”丹纳记起了,“亨利说过要把电脑送过来,我彻底忘了。”
      丹纳与道泽分吃了三明治。道泽很喜欢浑身泥浆的感觉。
      吃完后,丹纳又拿起铲子。
      “开工吧。”他说。
      “可是地下室里还有一堆东西。”
      “那些不着急,选活我们得干完。”
      他们干完时,暮色已经降临。
      丹纳气喘吁吁地倚着铲子。
      顶面积是十二乘二十,深十英尺——通体每一寸,都是用乳白玻璃的材料制造,用铲子敲击时,其声如钟。
      他们的个头应该比较小,因为如果人数众多,横梁之间的空间是容不下大块头的。如果他们真住在那儿。丹纳不敢往下想。
      也许,即使他们真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也不表示会永远住下去——因为道泽在早上嗅到或听到或感觉到他们,而到了那天晚上,它的奇怪举动都消失了。
      丹纳扛起铲子,拿起锄头。
      “走吧。今天一天可够呛的。”
      他们穿过灌木丛来到马路上。萤火虫在暗夜的树林里闪闪烁烁,路灯也随着夏夜的微风来回摆动。天空中的星星努力地发着光。
      也许他们还在房子里,也许当他们发现道泽的排斥心理后,就给它洗脑了,它就无法再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他们的适应能力也许很强。最好的说明就是他们很快就适应了一栋人类的房子。
      丹纳和比斯利在黑暗中走过碎石铺的车道,把工具放到车库。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车库消失了。
      没有车库,没有前庭,车道也被硬生生地截断了,什么都没了,除了一堵弯曲的墙——显然是车库的后墙。
      他们走到那堵墙前面停下来,大眼蹬小眼,感到太不可思议了。
      车库没了,门廊没了,房子的前庭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有人把房子前半部分的对角朝着同一个方向弯曲直到顶点相接,再把整个房子的前半部分折到对角弯曲后形成的弧形空间里。
      一栋前庭弯曲的房子。实际上.它没有这么简单,考虑到实际的工程量,弯曲的弧度远非人力所及。这条曲线长而优美,又不那么明显。看起来好像房子的前半部分被抹掉了,剩下的部分做成了幻象来掩饰。
      丹纳扔下铲子和锄头,它们落在碎石路上发出很大声响。他用双手揉了揉眼睛,真希望是自己老眼昏花。
      他手足无措了,房子的变化在他的心中点燃了恐惧。
      房子的后部没有变。
      他飞快地奔跑起来,比斯利和道泽紧随其后。他推开大门,冲了进去,上台阶。进入厨房,急切地环顾四周想知道房子的前半部分到底怎么了。
      他在建着厨房和起居室的门前停了下来,他不由得用双手牢牢抓住门的侧壁。起居室窗外的景象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毋庸置疑,现在外面是晚上。他刚才还见到萤火虫在灌木丛中闪烁。路灯亮了,星星出来了。
      但一大束阳光从起居室的窗子倾泻进来,窗外是曲柳镇外的另一片天地。
      “比斯利,”丹纳快窒息了,“来看看前面。”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我也想知道。”
      道泽找到了它的食物盘,用鼻子推着盘子在厨房里转,它想告诉丹纳,用餐时间到了。
      丹纳横穿起居室,打开前门。他看到了车库。他的敞篷小货车正对着车库大开的门停放着。车库里的汽车也安然无恙。
      房子的前部也没有问题。
      在小货车身后几英尺的地方,车道被砍断了。院子、树林和马路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沙漠——一马平川,绵延不绝,平得就像家里的地板,偶尔会冒出一个土堆或一丛奇怪的植物。表面覆盖着沙子和鹅卵石。一轮刺眼的大太阳挂在地平线上,似乎过分遥远。更可笑的是,太阳不按常理地出现在北边,而且白得奇特。
      比斯利也走到前廊上,丹纳看他像受了惊吓的小狗一样瑟瑟发抖。
      “也许你最好进去给我们准备晚餐。”丹纳温和地说。
      “希兰,可是……”
      “没事的,”丹纳说,“我保证。”
      “既然你这么说。”
      他走了进去,纱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了。不到一分钟,丹纳就听到锅碗瓢盆的撞击声音。
      他没有责备比斯利胆小。跨出你家的前门却发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确实是够吓人的。人都需要时间来适应。
      丹纳走下前廊,查看了货车周围和车库角落。当他走到角落时,期待回到熟悉的曲柳镇——因为每次他穿过后门,镇子就在眼前。
      不再有曲柳镇了。只有沙漠。浩瀚无垠的沙漠。
      他绕到房子后面。它的后部没有了。现在后面变成和前面一样了——同样平滑的曲线把房子的各条边线联系起来。
      他又绕到房子前面,一望无际的沙漠。房子的前半部分又正常了。变化消失了。货车停在被拦腰截断的车道上,车库门开着,汽车停在里面。
      丹纳走进沙漠,搜寻着,抓起一把沙子,很普通的沙子。
      他蹲在那儿,让沙子从指间滑落。
      在曲柳镇时,有后门没有前门;在这不知为何处的地方,有前门没有后门。
      他站起身,扔掉手里剩下的沙子,把手放到身后擦了擦。
      从角落里望过去,他发现前廊上有东西在移动。
      一群微小的动物(姑且称做动物)在列队前进。一个接一个地下了台阶。他们大约四英寸(约13厘米)高;四条腿行走,可以很容易看出他们的前足其实就是手。他们脸像老鼠,却有模糊的人类特征,鼻子长而坚挺。看起来他们的身体表面覆盖着鳞片而不是皮,因为在他们动的时候,身体会如涟漪般泛着光。所有人的身后都拖着一条尾巴,就像某些玩具的卷曲线圈似的尾巴。走路时,尾巴会笔直地竖起来,高过头顶,一颤一颤的。
      他们下楼梯时也保持着队形,前后距离控制在—英尺(33厘米)左右。
      他们笔直地进入沙漠,不转不绕,一条线似的,仿佛知道这条线通往的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丹纳数了数,有十六个。他一直盯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里。
      丹纳心里想。这些就是他的房客了。他们安了天花扳,修好了艾比的电视机,搞定了炉子和收音机。而且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树林里的那个怪异的乳白玻璃装置就是他们来到地球的飞行器。
      丹纳走上前廊,打开纱门,发现那群离开的客人为了出去,在纱门上整齐地割开了一个六英尺宽的圆形缺口。他留心一下,以后得找个时间补上。
      他走进屋,“砰”地美上了门。
      “比斯利。”他大喊。
      没人应答。
      道泽从双人沙发下面爬了出来,一脸内疚。
      “没事的。伙计,”丹纳安抚它。“我也被吓到了。”
      他走进厨房。昏暗的灯光照在翻倒的咖啡壶上,杯子的碎片散在地板中央,还有一碗打破的鸡蛋,蛋白蛋黄洒满了油毡。
      他走到门廊处,从背面看,纱门已经被毁坏得没法修了,它那锈迹斑斑的网线都断开了——也许说炸开更合适——门框的一部分也严重损毁了。
      丹纳既好奇又惊羡。
      “可怜的傻瓜,”他自言自语,“不开一下,就这么横冲直撞地穿过去。”
      他“啪”地关上灯,到地下室去。楼梯下到一半,他驻足了,万分惊讶。
      在他的左边有堵墙——材质和天花板相同。
      这堵墙横穿了地下室,从地板到天花板,把工作区隔了起来。
      工作区里面是什么呢?
      他想起亨利今天早上把电脑送过来了。比斯利说有三卡车——满满三卡车的设备就这样直接送到他们手中。
      丹纳无力地坐在台阶上。
      他们一定认为他很配合!也许他们已经觉察出他已经发现了他们的举动,想提供帮助。或者他们以为他在酬谢他们修好的电视机、炉子和收音机。
      但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修电视机、炉子和收音机?一种支付房租的方式?一种友好的表示?或者是一种对这个世界技术水平的试探?也许是为了实验如何将他们的技术运用于这个星球上的材料,适应这里的条件?
      墙的表面洁白而光滑,丹纳用指关节叩了叩它,有种震荡的音效。
      他把耳朵贴着墙壁,仔细听,似乎可以听到一种调子很低的嗡嗡声,他不能确定,因为实在太模糊了。
      班克·史蒂文斯家的割草机就放在这堵墙后面,还有一堆待修的东西。他们非剥了他的皮不可,特别是小心眼的班克·史蒂文斯。
      比斯利一定被吓得半死。当他看见这些东西从地下室里出来,他肯定傻眼了。他一定是门都没开就直接冲出去了。这会儿他肯定是在镇上对每个愿意停下来听他说的人哇啦哇啦大说一通。
      通常没有人会理睬比斯利,但如果他长时间大声嚷嚷的话,他们可能会去证实一下。他们会突然来袭,大肆搜查一番,会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这和镇上的人完全无关,丹纳很固执,他极强的商人意识又被激发了出来。在他的前院有一大片的土地,入口只有唯一一个,就是他的房子。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因此,说他是那片地的主人也不无道理。也许它只是一片荒芜,但在别人侵入之前,他最好先去勘查一下。
      他上楼,走进车库。
      太阳依旧悬在北边的地平线上。没有任何活动的物体。
      他从车库里拿了一把铁锤、几根钉子和几块短木板带进房子。
      道泽正利用这难得的机会趴在那张镀金的椅子上呼呼大睡。丹纳没有叫醒它。
      丹纳锁上后门,并在上面钉上木板,又锁上厨房和卧室的窗户,同样钉上了木板。
      这么做可以在那些好奇的镇上居民破门而入前抵挡一会儿。
      他从壁橱里拿出一支猎枪、一盒弹药、一副望远镜和一个旧水壶。他到厨房把水壶灌满,装了一袋子的食物供他和道泽路上吃。
      接着,他走进起居室,把道泽翻下椅子。
      “来吧,伙计,我们得去查看一下。”他对道泽说。他检查了一下小货车的油箱,几乎是满的。他们坐上车,把猎枪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倒车、掉头,朝着北边的沙漠出发了。
      旅程很顺利。沙漠平得像铺过了地板似的。偶尔有些起伏,但比起他为搜寻古董而走过的路则平坦得多了。
      路边的景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绵不断的矮山包。一直延伸到遥远天边沙漠。丹纳一路向北;朝着太阳前进。遇到几片沙地。也顺利地穿越了,因为那些沙子既严实又坚硬。
      半个小时之后,他追上了那队从他家出发的队伍——十六个,一个不少。他们仍旧迈着稳健的步伐直线行进。
      丹纳一度为了与他们保持平行前进而减缓车速。不久,他发现这么做毫无意义:他们只是目不斜视地朝着同个方向前进翦进再前进。
      踩下油门,丹纳把他们拉在了后面。
      太阳始终悬挂在北边的天空,没有运行的迹象,这一点非常怪异。也许这个世界的自转速度远远落后于地球,白天也相应更长。但这个太阳似乎丝毫没有挪过位置,因此这儿的白天应该不是一般的长。
      随着车轮的上下起伏,望着无限延伸的沙漠,一种从来有过的陌生感向他袭来,让他无法自拔。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绕着另一颗恒星公转的另一个星球,它在实际空间中所处的方位对于地球人来说还是一个谜。通过某种手段,使得这一队小东西能保持精准的直线前进,并让这个新世界就建立在他的前门外。
      前方平坦的沙漠上隐约耸立着一座相对的高山。随着距离的缩短,影像逐渐清晰,山顶上排列着一串闪闪发光的物体。
      丹纳下车。掏出了望远镜。
      通过望远镜,他发现这些发光物其实与他在树林里发现的奇异的乳白玻璃装置一模一样。他数了一下,有八个,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光芒,栖息在一种有着岩石般颜色的摇篮状物体里。还有一些已经空了。
      他取下望远镜,站了一会,考虑爬上去近距离察探的可行性。但他摇了摇头。等晚些时候吧。他最好继续前进。这次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探险之旅,只是一次快速的熟悉环境。
      他爬上车继续前行,眼睛密切关注着油表。油剩下将近一半时他就得返程了。
      他看到前面若隐若现的地平线上有一团模糊的白色。他瞪大了眼睛。它不断地淡开再重现,但不管它是何种物体,如此远的距离是不可能看清的。
      他瞥了一眼油表,指针接近一半的刻度了。他再次停车,带上望远镜,向车头走去。
      令他感到不解的是,他的双腿疲惫得快迈不开了。猛然想起一件事——几个小时前他就应该上床休息了。他看了看表,两点了。也就是说,现在是地球上的凌晨两点钟。他已经不眠不休二十多个小时了,而且这期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
      他举起望远镜,发现那道飘忽不定的白色光线居然是一座山脉。一座巨大的、藏青色的、峭壁嶙峋的山脉拔地而起,山顶和山脊覆盖着白雪,发着微弱的光。
      这些景象实在太遥远了,即使用放大效果最好的镜片来看也不过是雾蒙蒙的蓝色小点。
      他把望远镜对准他脚下向远处延伸的沙漠,看到的景象十分雷同——同样的地板似的平坦。同样的小土堆,同样瘦弱的植物。
      还有——一座房子!
      他颤抖着手,取下望远镜,再举起,再看。确实是座房子。一座造型滑稽的房子坐落在一座小山下,因为它在山的阴影里.所以凭肉眼根本无法发现。
      它看起来面积很小。屋顶像一个钝了的圆锥体;它就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墙上有一个椭圆形的开口,可能是一扇门,但不见窗子。
      他只放下望远镜.注视着那座山。太约四五英里远。汽油还可以支持这段距离,即使不行,最后几英里他可以步行回去。
      一座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这种地方,真是件怪事。他走了这么远还不曾见过有生命活动的迹象,除了那十六个长着老鼠脸的小东西;也不曾见过任何的人工结构,除了八个栖息在各自摇篮里的乳白玻璃装置。
      他发动了小货车。十分钟后,到达了房子前面。
      他下了车.把猎枪放在身后。道泽跃下地,气势汹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怎么啦,伙计?”丹纳间。
      道泽又吠了一声。
      房子静静地矗立着,似乎已经荒废了。
      墙砌得很随便,粗糙的砖石毫无讲究地堆砌在一起,易剥落的、泥浆似的物质取代了灰泥。屋顶是用草皮做的,这一点很奇怪,因为在这片宽广的沙漠里并没有类似草皮的东西存在。尽管那一块块的草皮都铺得严丝合缝,但它看起来更像是被沙漠里的烈日烤干的土块。
      房子本身没有任何特色,它没有任何装饰,似乎不想弱化它作为单纯庇护所的作用。从它的建筑水平来看,有可能是某个牧羊人建造的。看起来也有不少年头了。再加上这种气候,它上面的石头已经风化剥落了。
      丹纳把猎枪夹在腋下,向房子走去。来到门外,他向里面张望,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他回头看见道泽爬到了货车底下。窥视着外面的动静。
      ”你呆在这儿,别跑开。“
      丹纳端起猎枪,穿过门,进入黑暗之中。他站了好长一会儿。让眼睛适应这种黑暗。
      终于,他看清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它平淡无奇甚至有些粗陋。一面墙边摆着一张石头长凳,另一面墙上凿着一个奇怪的壁龛。角落里有一个破旧不堪的木制家具,丹纳也说不上它是什么。
      一个破旧荒废的地方,应该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或许很久以前这里住着一个牧羊人,那时这片沙漠还是水草肥美的平原。
      还有一扇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他刚跨进去就隐豹听到了从远方传来的爆炸音或其他什么声音——大雨倾盆而泻的声音!接着一阵带有威味的微风扑面而来,他站在那儿,仿佛被冻往了。
      另一个!
      另一所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房子!
      他缓缓向前移动,进入了一个乌云密布、天色晦暗的空间,暴雨从翻滚的乌云中倾泻而下。半英里开外处,越过一块杂乱无章地堆满铁灰色大圆石的地带,就是波涛汹涌的太海。巨浪猛烈地拍打着海岸。泡沫高高地溅起。
      他走向前,仰望天空,雨点砸在脸上,有些刺痛。空气中弥漫着凄冷潮湿的气息,这里阴森森的,仿佛是从某个古老的充斥着形形色色鬼神的哥特小说中跳出来的。
      他扫过四周,却一无所获,雨把这一带的斜坡冲刷得年干净净,但是透过雨他似乎嗅到了令人脊梁发冷的东西。他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又踉踉跄跄地返回房子里面。
      一个世界之遥已足够远矣,两个世界又岂是常人所能承受。在极度的孤独中,他不住地颤抖,甚至刹那间这久已废弃破败的房子也变得不堪忍受,他逃也似的跑了出来。
      外面阳光灿烂,照在身上暖暖的。他的衣服仍然有些许潮湿,猎枪的枪托上还挂着几滴水珠。
      他环顾四周寻找道泽,但找不到任何踪迹。货车底下没有,哪儿都找不到。
      他喊了几声,但是没有应答。在这个空荡而寂静的地方,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单薄而孤立无助。
      他绕着房子找狗。后面没有门,围墙也是由粗糙的大石块搭起来的,蜿蜒曲折,看起来很是滑稽。不过确切地说,房子连后墙都没有。
      但是丹纳对房子有没有围墙毫无兴趣,他是在找他的狗。忽然,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心底发酵:离家很远了吧。
      找了三个小时,他又回到房子,道泽还是没有出现。他又走进另外一个世界,在杂乱的石块中依然没有道泽的踪迹。于是他折回沙漠,绕过小丘,爬上丘顶,举起望远镜,但什么也看不到,四周除了沙漠还是沙漠。
      这时的他宛如一个疲惫不堪的流浪者,仿佛随时都要沉睡下去。他赶紧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车子上。
      他倚在车子上,极力想保持清醒。
      但这种尝试无疑徒劳无功。他太困了,必须睡一会儿。退回曲柳镇给车子加油,并再多带一些,要能支撑到找到道泽。
      他不可能把狗留下来。但就他现在的状况,一直这样在周围跌跌撞撞下去.对道泽毫无益处。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车,强忍着睡意。顺着沙子上依稀可辨的车辙向曲柳镇驶去。
      驶过那座栖息着乳白玻璃装置的山,他发现只剩下七个装置还呆在那些摇篮里面。
      现在这些与他无关。当务之急是抗住困意,回家睡上一觉,然后回来继续寻找道泽。
      离家大约还有一半距离时,眼前出现了另一辆车。他呆呆地看着,因为他仅有的两辆车一部正在开。一部停在家中车库里。
      踩下刹车,他跳了下来。打了一个趔趄。
      那部车朝他径直驶来,停在他跟前。随后,亨利和比斯利还有一个肩章上有颗星的人敏捷地跳了出来。
      “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亨利边喊着边大步走过来。
      “我没有迷路啊。”丹纳辩称,“我正要赶回来呢1”
      “他一定是神志不清了。”那个有着一颗星的人说。
      “这是汉森警长,”亨利介绍道,“我们是沿着你的车印跟来的。”
      “我把道泽弄丢了,”丹纳咕哝着,“你们别管我了,我要去找道泽。我会自己回家的。”
      他伸手紧紧地抓住车门保持平衡。
      “你们弄坏了我的门,”他对亨利说,“闯进了我的房子,还偷走了我的车——”
      “我们不得不那样做,希兰,我们是担心你会出什么事。比斯利说得那么惊险,把我们都吓呆了。”
      “你最好把他带上车。”警长说,“我来把货车开回去。”
      “可是我要去找道泽啊1”
      “你得休息一儿,要不什么都做不了。”
      亨利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拖他上车,比斯利打开了后车门。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亨利偷偷问他。
      “我也不知道,”丹纳轻声说。“难道是其他的……”
      亨利咯略地笑起来,“不管是什么.它都已经让我们出名了。所有的报纸头条都充斥着我们的新闻,整个城市随处可见记者啊,摄像师啊,还来了一些官员。是的,先生,告诉你。这将会是我们成功的开端。”
      丹纳没能听完后面的话,他太困了,刚坐下就呼呼睡着了。
      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帘是放下来的,房间里凉爽而幽静。
      在熟悉的房间里醒来,感觉真是不错,尤其是一直陪伴自己的房间,况且连整栋房子这一百多年以来都属于他们家。
      他从回忆中惊醒,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跳下床,把窗帘拉开,向外看了一下:军队把房子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拥堵在后院的人群被挡在外面。放眼望去,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连附近人家的后院也挤满了人。
      他开始找鞋。心想,兴许亨利和比斯利把他撂到床上,脱掉鞋子后就不管了。不过他连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亨利把他架到车后座的时候他肯定已不省人事了。
      鞋在床脚那儿,他坐到床上穿上鞋。接着,脑子中开始飞速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首先他得找点汽油,把卡车的油箱加满,再存一两罐放到后备箱,还得带上一些食物和水,或许还得带上睡袋。找不到道泽他是不会回来的。
      系紧鞋带,他来到客厅。一个人都没有,不过厨房里有人说话。
      他向外望去,依然是一片荒漠。太阳升高了很多.不过自家院子还是早上时光。
      他看看表,六点。从刚才透过卧室窗户向外望时阴影倾斜的角度来推算,应该是下午六点。随即他意识到他睡了十二个小时还多。没打算睡这么久的。也没打算把道泽撇下那么久的。想到这里,他心生愧意。
      他向厨房走去,里面有三个人——艾比、亨利,还有一个军人模样的人。
      “啊,你来了,”艾比高兴地叫起来,“我们正说你什么时候才醒呢。”
      “你在煮咖啡吗,艾比?”
      “是的,满满一壶。一会儿我再给你做点儿吃的。”
      “就来些吐司吧,’丹纳说,“时间不多了,我要去找道泽。”
      “希兰,”亨利说,“这是国民卫队的瑞恩上校,外面都是他的部下。”
      “嗯,我从窗户看到了。”
      “很有必要,”亨利说,“太有必要了,警长已经控制不了局面了。人群冲上来随时会把房子挤垮的,所以我给州长打了电话。”
      “丹纳,”上校说,“坐下,我们聊聊。”
      “当然可以啊,”丹纳边说边拉了张椅子坐下,“很抱歉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但是我把我的狗给丢在那里了。”
      “这件事比任何狗都重要得多了。”上校说。
      “呃,上校,我养过很多狗,这条是最棒的。我把它从小养到大,这些年来它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好吧,”上校说,“它的确是个朋友了。不过我还是想和你聊几句别的。”
      “坐下说吧,”艾比对丹纳说,“我去准备蛋糕,亨利,去拿一些我们从农场带过来的香肠。”
      后门开了,比斯利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伴随着一阵金属叮叮哐哐的声音。他一只手靠着五加仑的燃气罐,另一只手拿了两加仑的。一走动,两个罐子就碰到一起,发出很大的撞击声。
      “嘿,”丹纳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哦,没事,“亨利说,“你还不知道我们遇到的麻烦。我们想搬一个大气罐过去。但这儿太窄了。我们打算把厨房后面推倒,但看起来还是不行——”
      “你们做什么?!”
      “我们试着把厨房后面拆掉,”亨利显得很平静,“那些大型气罐过不去普通的门。但是我们在试的时候发现整栋房子是由一种材料建成的,就是地下室里的那种材料。用斧子敲的话会把斧刃给弄钝的。”
      “但是,亨利,这是我的房子啊,谁都没有权利拆除的。”
      “谁说没有,“上校说,“我想知道,丹纳,有什么东西是我们不能碰的。”
      “放松点,希兰,”亨利警告道,“在那边有个宽广的新世界在等待着我们——”
      “不是在等你们,不是在等任何人。”丹纳喊道。
      “我们必须对它进行探索,不过这需要大量的燃油储备。鉴于目前还没有大型储油罐,我们必须储藏尽可能多的油,然后建一个管道通到这里。”
      “但是,亨利——”
      “我希望,”亨利很坚决,“你不要打断我,让我把话说完。你不会想象我们面临的困难就是标准门的大小,所以我们必须找个交通工具。汽车,卡车还行,我们可以把它们拆开了拖进来,但是飞机就成问题了。”
      “听我说,亨利,没有人能把飞机拖进来的。一百多年来。这栋房子就一直是我家的,现在是我的房子,我有所有权。你不能随随便便地拖东西进来。”
      “但是,”亨利露出些许忧虑,“我们急需一架飞机,有飞机的话就可以进行大范围的勘探啊。”
      比斯利提着罐子叮叮哐哐地穿过厨房走到客厅。
      上棱叹了口气。说:“我曾希望,丹纳先生,你能体谅我们的困难。您拥有强烈的爱国心和责任感,这有助于您在这个问题上和我们展开合作,在我看来这应该是顺理成章的。当然。政府也可以动用征地权来开展这项工作,但是我们不想那样做。现在以私人的身份说。我可以告诉您:政府非常愿意和您达成友好的合作意向。”
      “我怀疑,”丹纳装作不明自他的意思,“这里是适用征地权的,以我的理解,它适用于各种建筑和道路——“
      “这就是一条道路,”上校平静地说,“一条恰好穿过您的房子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
      “首先,”丹纳郑重地说,“政府必须表明这是为公众谋利益,而且若物权所有者的拒绝和政府的程序有冲突的话——”
      “我觉得,”上校说,“政府会证明这是为了公众利益的。”
      “我想,”丹纳额生气。“我得请一个律师。”
      “真的吗?”亨利热心地提议,“想找个好律师的话,我乐意给你推荐一个事务所,我保证它会最大限度上代表你的利益,而且费用相当公道。”
      上校站起来:“那样你将会面临大堆的问题,丹纳,很多问题是政府想知道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定想知道你是怎么来实施这一切的。你准备好全盘托出了吗?”
      “不,我想没有。”丹纳说。
      接着他开始思索起来:他们认为我做了这一切,会像一群饿狼一样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过程。一想起联邦调查局、国家安全中心和五角大楼,他也感到双腿战战兢兢。
      上校转过身,径直走出厨房,出了后门就“哐当”一声把门带上。
      亨利看着丹纳,眼睛不眨一下。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他说,“你真的打算和他们对抗下去吗?”
      “我很痛心,”丹纳说,“他们不能就这样进来,占了房子,甚至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这是我的房子,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度过了所有的时光,我热爱这里.而且——”
      “当然,我理解你的感情。”亨利说。
      “我也觉得有点幼稚,可是如果他们在接管时就愿意坐下来,以诚相待的话,我也不会计较这么多。但是他们似乎根本没打算征求我的意见。亨利,事实和表面看起来迥然不同,远非我们所能控制。无论政府怎么想,一定有内情,我们必须小心谨慎——“
      “刚才,”亨利打断他,“你的态度令我钦佩,我们支持你。如果你孤立无援,而我袖手旁观,那也太不够朋友了。我们可以雇佣一些有经验的律师,同时,成立一个地产开发公司,这样就可以确保你发现的新世界能按你的设想发展。希兰,从电视机那件事开始我们就是搭档了,我和你始终同一战线。”
      “什么电视机?”艾比尖叫道,捧在手上的一盘蛋糕失手滑落。
      “艾比,”亨利冷静地说,“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你的电视机在地下室里。上头没有指令说何时我们可以把它取出来。”
      “我知道。”艾比说着端上一盘香肠,又倒了一杯咖啡。
      比斯利也从客厅走进来,扭扭捏捏地从她背后过去。
      “毕竟,”亨利说,“我想我也帮了一些忙。我怀疑,如果没有我送来电脑,你能不能做到这些。”
      又来了。丹纳想,尽管亨利承认他才是促成整件事情韵人。
      “难道比斯利没告诉你吗?”
      “他说了一大堆,不过你也知道他的。”
      这也情有可原。对于那些村民来说,这是比斯利编造的又一个故事,一个只有他才能想出来的弥天大谎。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比斯利说的任何一句话。
      丹纳端起杯子喝珈啡,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应答。如果说出事实,那将会比所有谎言都难以令人信服。
      “你要相信我,希兰。我们毕竟是合伙人。”
      他当我是傻瓜。拇纳心墨想。认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愚弄任何人。
      “亨利,即使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的。“
      “好吧,”亨利放弃了,站起身,“我想。我的好奇心是可以等待的。”
      比斯利费力地拖着一大堆罐子,一路砰砰响地穿过厨房走过来。
      “我得去弄点汽油,”丹纳说。“我要去找道泽。”
      “这件事就变绐我。”亨利轻轻松松地做出保证,“我让厄尼把他的罐车开过来。我们可以骑马,把这些罐子装满。到时我看看能否找个人陪你一块去。”
      “不,我一个人就行了。”
      “如果有无线电装置就好了,这样就能联系你了。”
      “但我们没有。而且,亨利。我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道泽现在下落不明——”
      “当然,我知道你很想它。你可以出去找它,如果你认为这是义务。我会着手处理其他事情。我去找律师、起草这块土地开发的合作方案——”
      “嗯,希兰,”艾比打断了他们,“你能帮我个忙吗?”
      “当然可以,什么事?”丹纳问道。
      ”你能否告诉比斯利,没人要他离开。我对他可能是有点苛刻。但是他那一根筋的脾气实在令人生气。他跑得不见踪影,花了大半天时间就为了帮道泽那只狗挖土拨鼠。还有——”
      “我会转告他的。”丹纳不想再听下去。
      “谢谢你,希兰。他会听你的。他只听你的话。还有,我希望你能先修好我的电视机。没了它我就像丢了魂。缺了它,我们起居室就不完整了。你知道,这电视机和我家的家具非常匹配。”
      “是的,我知道。”丹纳说。
      “艾比,上来了吗?”亨利站在门边边朝艾比喊道。
      他满怀自倍地朝丹纳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回头见,希兰。我会处理好一切事情的。”
      我敢打赌你一定做得到,丹纳想。
      他们走后,丹纳走到桌子旁,一屁股陷进椅子里。
      前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比斯利气喘吁吁地走进来,激动不已。
      “道泽回来了!”他欢呼着,“它回来了,骑在一只大得你无法想象的土拨鼠背上。”
      丹纳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土拨鼠!那是一个外星球。那里根本没有土拨鼠。”
      “像自己过来瞧瞧。‘比斯利喊道。他转身又蹿了出去,丹纳紧跟着跑了出去。
      它看起来像极了土拨鼠——有人那么大,但更像是一只从儿童书本里跑出来的土拨鼠,因为它用后腿走路,一边瞄着道泽,一边又极力维护自已的威严。
      道泽后退了一百英尺左右,与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保持一定的警戒距离。它像优秀的牧羊犬那样蹲伏着注视着对手,随时准备阻止这只土拨鼠开溜。
      士攫鼠慢慢朝房子靠近,停了下来。接着它转过头,望着远处的沙漠。蹲下了。
      它转过巨大的头,盯着比斯利和丹纳,透过它清澈的棕色眼晴,丹纳看到的不仅很只是动物的眼神。
      丹纳快速走过去抱起道泽,紧紧地搂在怀里。
      道泽挣扎着露出了头,用舌头舔了舔主人的脸。
      丹纳抱着狗,感到无比欣慰。
      现在一切都好了,道泽回来了。
      他朝屋子走去,进了厨房。
      他放下道泽,拿出一个盘子装满水放在地板上。道泽似乎渴得厉害。迫不及待地舔食,水洒得油毡上到处都是。
      “慢点,”丹纳提醒它,“不要弄脏地板。”
      他打开冰箱里,找到些剩饭,放进道泽的碗里。
      道泽开心地摇着尾巴。
      “照理说,”丹纳说,“我应该拿条绳子绑住你,以免你再这样乱跑。”
      比斯利溜达了进来。
      “那只土拨鼠倒是个友好的家伙,”他说,“它在等待某人。”
      “不错。”丹纳没有在意。
      他瞥了眼挂钟。
      “7点半了,”他说,“我们可以看看新闻。你知道是哪一台吧,比斯利?”
      “当然了,我知道,就是纽约人那一台。”
      “答对了。’丹纳给予肯定。
      他走进起居室,望着窗外。人形大小的土拨鼠一动不动。它背对着房子坐着。望着来时的路。
      等待某人,比利斯是这么说的,看起来似乎是这样,但也可能只是比斯利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可如果他真在等待某人,他等的又是谁呢?丹纳很好奇。那个人能是谁呢?到目前为止,某人这个词不禁让人联想到另一扇门与另一个世界。他很困惑,历史上究竟开启过多少扇这样的门?
      亨利说,有一个全新的世界正等待地球人去开发。但是他口中的此世界非彼世界。
      收音机里,新闻评论员的半截话传入耳朵:
      “……最后终于行动了。莫斯科广播电台晚七时播报说,苏联的代表将出席明天的联合国大会。为让另一个世界融入国际社会进行磋商并制定方案,寻找突破口。
      “说到突破口。得提到一个叫希兰·丹纳的人的家,即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保卫工作已经全面展开,军队部署的警戒线把他的家围得如同铜墙铁壁,不准任何人靠近。电话都被截下,只有机器应答告知拨打的是空号。丹纳本人也未走出房子一步。”
      丹纳回到厨房。坐下。
      “他正在说你呢。”比斯利煞有介事地说道。
      “今天早晨到处都在流传着这么一个谣言:丹纳,一个到昨天为止还不为人知的、默默无闻的乡村修理工和古董商,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回来。关于他的新大陆,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除了那个地方是片沙漠,无生命迹象之外,没有其他消息透露。
      “昨天晚些时候,其住所附近的树林里发现的某种奇怪物体引起了一阵恐慌和骚动。但很快这个区域就被军队所包围。现场指挥官瑞恩上校没有发表任何声明。
      “整个事件的神秘人物是一个叫亨利·霍顿的人,他是唯一一位可以进入丹纳家的非官方人员。他今天早些时候接受采访时,他没有透露任何情况,却制造了一种隐秘的气氛。他暗示,在这个神秘事件中,他和丹纳是合伙人。这模棱两可的话令人不禁联想到他和丹纳正在合作开拓这个新世界。
      “有趣的是,霍顿经营着一家小规模的电脑工厂。有可靠消息指出,亨利最近送了一台电脑或者某种神秘机器到丹纳家。一种说法是这种机器已经研发六七年了。
      “究竟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待科学家前去调查。这组科学家今天在白宫与军队、安全部门以及特种武器部门的人进行了一整天的会议,将于今晚从华盛顿启程。
      “昨天发生在曲柳镇的事件对全世界造成的轰动,只有二十年前扔下的第一颗原子弹可与之相提并论。有些观察家甚至认为曲柳镇事件比撼动地球的广岛原子弹爆炸威力更大。
      “华盛顿坚称,这件事只是国家事务,它将以国家利益为最高宗旨来处理本次事件。
      “但是世界上越来越多的国家坚持这并非一个国家制定国策这么简单;这件事关系到全人类。
      “有小道消息称:一位联合国观察员将即刻抵达曲柳镇。法国、英国、玻利雏亚、墨西哥还有印尼等国代表正努力争取华盛顿的特批,允许他们的观察员进入现场,其他国家也都有此计划。
      “整个世界现在翘首以盼,等待着从曲柳镇传来的消息——”
      丹纳伸手关了收音机。
      “这么说,”比斯利下结论道,“这儿将要出现一群外国人。”
      是啊,丹纳也这么想,确实会有一大堆的外国人。但这些外国人不是比斯利口中的外国人。这个词的意思,可能截至目前为止,人类对它的解释都过时了。如果外星人住在你家隔壁——事实上就在隔壁,没有地球人会再被称为外国人。住在石屋里的人又该被称为什么呢?”
      也可能有不止一个星球的外星人,可能有很多星球的外星人。因为就在那个新世界他又发现了一扇通往另一个新世界的门,可能还有许多这样通往其他世界的门。那些新世界又是怎么样的呢?这些门又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呢?
      某个人,或某种物体找到了比飞越空间沟壑更简单、更快速的通往其他星球的通道,它缩短时空旅行的光年,不用在无垠的空间里孤独地旅行。且一旦开启了这扇门,它将永远存在,星球之间的跨越好比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那么简单。
      有一件事情一直困扰着丹纳——一件很荒谬的事情,就是所有星球中相连星球的公转、自转和活动肯定会被捆绑起来,而在独立运行的两个物体之间无法建立稳固的、实际意义上的联结。
      就在几天前,他肯定会对这种想法喈之以鼻,因为它实在太不可思议、太不可能了。但事实就是如此。一种假设经过论证被推翻,一位科学家怎能确信后来人不会再把这个结论否定?
      门钤响了,他起身去开门。
      是厄尼,那个卖油的人。
      “亨利告诉我你需要些汽油,但我要到明天早上才能送过来。”
      “没关系,”丹纳无所谓地说。“我现在不需要了。”
      他迅速关上门。
      他靠在门上,思忖着:我终究还是得面对他们。我不能把门锁上不让外界的人进来。迟早,我还是要将这一切公诸于众的。
      在这儿有地球需要的、人类渴望的或者他们认为自己需要的东西。但最终,他得对这一切负责。它发生在他的土地上,发生在他的房子里,尽管不是有意的,他甚至还助长了它。
      这土地、这房子都是我的,他愤愤地告诉自己,那个世界不过是他家院子的延伸,不管它有多远有多大,始终也只是他的院子。
      丹纳走进起居室。道泽蜷缩在镀金椅上,打着呼噜。
      他觉得还是让它呆在那儿。毕竟,道泽是有权选择睡觉的地方的。

      他走到窗前。窗外,那只土拨鼠和比斯利背对窗户并排坐着。凝望着远处的沙漠。
      这种并肩而坐的场面看起来很和谐——他们俩应该有许多的共同点。
      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人类和来自外星球的生物就该像朋友一样相处。
      他试图想象出这些连接着的世界的图像,其中包括地球。
      地球和其他世界必然存在着联系,这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
      这种联系已经形成,但是过程却如此自然平淡。比斯利和那只土拨鼠就在那儿交流着。如果人人都像他们,担心就成了多余的了。
      没有哪件事是偶然的,他提醒自己,完美的计划确保了顺利地实施。这不是第一个被开启的世界,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那些貌似老鼠的小东西通过树林里发现的那个装置跨越了空间——没人知道到底是几光年的距离。然后,他们把它埋藏起来,也许就像小孩把盘子藏到沙堆里。接着来到这所设定的房子,安装好设备,把这栋房子变成了连接不同世界的通道。
      一旦工作完成,那些小东西就会离开,但首先得确保通往他们星球的门能抵挡任何侵袭。他们用一种神奇的材料包裹着建在粱间的房子,斧子根本无能为力,也不用说其他威力更大的武器。
      他们已经前往那座栖息着另外八台时空机器的山。现在只剩下七台。那些小东西一定是降落在了别的星球,在开启另一扇空间之门。
      不仅仅只是连接不同的世界,也是不同世界生物的联结。
      那些小东西是开发其他类地行星的探索者和先驱者。那个在门外和比斯利交谈的奇怪生物也服务于他们的目标,将来人类也会有一个为之服务的目标。
      他回过身,环顾房间。这房间自从他记事起就没变过。屋外的变化翻天覆地,尽管如此,房间内的一切依然如故。
      不管将来尝发生什么事,我都要站在这里——壁炉已被代代相传的冬天的炉火熏得黝黑,书架上摆着有着悠久历史的大部头,安乐椅,老旧的地毯——上面一定留着所有他挚爱的人的脚印。
      他知道现在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那些大人物会接踵而至——科学家.政府官员,军官,外国观察员,联合国官员。
      他手无寸铁,无能为力。但他又无法远离这一切。
      今天是这儿还能被称为丹纳家的最后一天。大约一百年之后,它又会有其他的归属。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没有姓丹纳的人睡在这个屋檐下。
      他站着,望着壁炉和书架上的书,感觉到那些苍老的灵魂在房间里走动。他犹豫地举起手想向这些灵魂、也向这间屋子告别。但是他做不到。
      他穿过走廊,坐在台阶上。

      比斯利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身。
      “他人不错,”他拍着土拨鼠的背对丹纳说,“就像一只大号的泰迪熊。”
      “看得出来。”丹纳说。
      “最妙的是我能和它对话。”
      “是的,我知道。”丹纳记起比斯利也曾说过他能和道泽对话。
      他很好奇活在比斯利的单纯世界里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很惬意吧。
      那些长相如同老鼠的东西是坐着时空机器来的,但是为什么把曲柳镇当着陆点呢?他们为什么选择这栋房子?因为这是镇上唯一一所拥有足够装备、能够让他便捷地安装自己设备的房子?他们肯定已经从那台电脑上得到了所需的组件。所以,至少亨利说得没错。再想想,他在整件事中起的作用还是很关键的。
      或者,他们预见了只有在特定的这一周,在特定的这所房子,才可能实现他们来到这儿的目的?
      难道他们不仅拥有离度智慧、先进技术。还有非凡的洞察力?
      “有人来了。”比斯利说。
      “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也没看见,”比斯利说,“但是土拨鼠告诉我它看到了。”
      “它告诉你的!”
      “我跟你说过。我们一直在交谈。在那儿.我也看到了。”
      他们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但是前进的速度很快——三个黑点骑着什么东西迅速地穿越了沙漠。
      他坐着等他们,想着要进去拿猎枪,但他放弃了。枪根本不顶用。这种待客之道也不该有。面对外星生物,人类至少能做的就是伸出空空的双手迎接他们。
      他们近在咫尺了,看起来像是坐在高速进行的隐形椅上。
      从某种程度上看,他们还是比较像人类的,一起来的有三个。
      他们一阵风似的行进,在离他百尺远的地方戛然停止。
      他依旧坐着,一句话也没说——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太荒唐了。
      他们的个头比他小一点,黑如焦炭,穿着天蓝色紧身短裤和背心,稍大了些。
      他们坐在自己的坐驾上,前面装有喇叭和马镫形物体,后面还安着篷盖状的东西。
      坐驾悬浮在空中,马镫形物体离地约三英尺,这些外星人轻松地坐在上面,盯着他看。他也不示弱。
      最后,他起身向前走了一两步,那三个人也从坐驾上下来。迎面而来。但是坐驾仍旧悬在空中。位置不变。
      “他们向你问好,”比斯剥说,“并说欢迎你。”
      “好吧。告诉他们——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说什么的?”
      “土拨鼠告诉我他们说的内容,我再转告你。你告诉我,我再告诉它。它再跟他们说。就是这样。这就是它为什么会在这儿的原因。”
      “那我——”丹纳还是有点怀疑,“你真的能和他们交谈?”
      “我跟你说过我能,”比斯利开始发作,“我告诉过你我也能和道泽交谈。但是你却以为我疯了。“
      “心电感应!”丹纳叫了出来。现在情况变得更糟了。那些貌似老鼠的东西不仅知道其他所有的事,而他们也了解比斯利。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希兰?”
      “不用在意,”丹纳说,“让你的朋友告诉他们,我很高兴见到他们。还有,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他局促不安地站着,注视着他们三个。他看见他们的背心有许多口袋,口袋鼓囊囊的。或许是装着类似于香烟、手帕、小刀之类的东西。
      “他们说想做笔买卖。”比斯利说。
      “做买卖?”
      “是的,希兰,就是贸易啊。”
      比斯利暗笑。“想象一下他们向一个北方佬商人剖腹掏心的样子。亨利是这么说你的。他说你生意做得太精了。”
      “别提亨利,他和这件事无关。”丹纳打断他的话,“不说他了。”
      他坐在地上,那三个人也和他面对面坐着。
      “问他们想做什么生意。”
      “创意。”比斯利说。
      “创意!真是疯了——”
      过了一会,他认为确实有道理。
      在外星人想交换的东西中,创意应该是最有价值最容易交换的东西了。不需要空间来盛放这些货物,也不会引起经济波动——短时间内不会——它对文化的贡献要比买卖实物大得多。
      “问他们,要拿什么创意才能变换他们的飞行器。”
      “他们问你有什么可以变换。”
      这可是个难题。汽车,货车,内燃机——都不行,他们已经拥有了飞行器。在这些人的眼里,地球人的变通方式已经落伍了。
      房屋建筑——也不行,这算不上创意,而且不管怎样,沙漠里的那座房子说明他们知道什么是房子。
      布料?不行,他们也有。
      涂料,也许可行。
      “问问他们是否对涂料感兴趣。”丹纳对比斯利说。
      “他们问涂料是什么?请你解释一下。”
      “它是一种几乎可以覆盖所有表面的保护膜。包装便利,使用简单。可抵抗恶劣天气和腐蚀。而且兼具装饰功能,色彩丰富,制造成本低廉。“
      “他们没什么兴趣。但愿意再听下去。你继续说吧。”比斯利说。
      他席地而坐,身子向前靠了靠,扫了几眼那三张毫无表情、平板乌黑的脸,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出一些表明态度的蛛丝马迹。
      这简直是痴心妄想。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死气沉沉的脸。
      面对这三个外星人。他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牢牢占据了上风。这将是他有史以来最占优势的交易。这种想法让人心情愉快。
      “告诉他们,”他说,“也许我描述得不够详尽。不管怎样,涂料都是最有价值的创意。”
      “他们问你能否再详细些,虽然他们没什么兴趣。”
      吊他们上钩。丹纳暗想。只要用对了手段就不成问题。他继续全力推销。
      几个小时后,亨利·霍顿出现了。和他起来的是一位非常温文尔雅的绅士,他的举手投足无可挑剔,提着一个十分醒目的公文包。
      亨利和那个男人看到眼前一幕,惊呆了。
      丹纳坐在地上,在一块很宽的板上刷涂料,外星人站在旁边看。他们全身上上下下沾满了涂料,显然也亲自上阵了。地上散放着许多已经涂过的术板和数十罐的涂料。
      丹纳抬起头,看见了亨利和那个男人。
      “我正盼着有人来。”他如释重负般。
      “希兰,”亨利的神情特别严肃,“我要向你介绍这位是兰卡斯特先生。他是联合国的特别代表。”
      “很高兴认识您,阁下,”丹纳说,“我想您能否——”
      “兰卡斯特先生存穿越外面的警备线时遇到了一些小麻烦,所以我自告奋勇陪同他。我已经向他解释了我们在这个事件中的伙伴关系。”
      “非常感谢你,霍顿先生,”兰卡斯特说,“居然有这么愚蠢的警察——”
      “他们太不识相了。”亨利逢迎道。
      丹蚺注意到这位联合国代表把亨利的话当成耳旁风。
      “丹纳先生。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吗?”兰卡斯特问道。
      “我在做买卖。”丹纳答说。
      “做买卖。这个说法真有趣——”
      “一种古老的北方佬叫法,”亨利插了进来,“有特定的内涵。如果说做交易的话,那你是和别人交换货物。但如果说做买卖的话,就是你去主动出击发掘别人的藏货。”
      ‘很有趣,”兰卡斯特说,“我猜你是打算从这些穿着天蓝色背心的先生身上赚上一笔——”
      “希兰,”亨利很是自豪,“是这一带最厉害的买卖人了。他做古董生意,所以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我有个问题。”终于,兰卡斯特完全无视亨利的存在,“你用这些涂料做什么?这些先生是涂料的潜在购买者还是——”
      丹纳扔开木板,愤然起身。
      “你们能不能都闭上嘴!”他怒不可遏,“自从你们进来,我就一直插不上话。我告诉你,这很重要——”
      “希兰!”亨利惊恐得大叫。
      “没关系,”联合国代表说,“我们一直没进入正题。现在可以开始吗,丹纳先生?“
      “我遇到了瓶颈,”丹纳对他说,“我需要帮助。我刚才向这些家伙推销涂料的创意,但我对这个领域一无所知——不管是理论支持、生产过程还是原材料或——”
      “可是,丹纳先生,如果你只是要把涂料卖给他们,你懂不懂这些又——”
      “我不是在卖涂料,”丹纳大叫,“你不懂吗,他们不想要涂料。他们想要的是涂料这个创意,涂料的原理。他们还没有这方面的研究。他们对此很有兴趣。我提供涂料的创意。作为交换。他们告诉我他们飞行器的创意,我几乎要到手了——”
      “飞行器?你是指那些东西吗,飘浮在空中的?”
      “是的。比斯利,你能让他们演示一下如何飞行吗?”
      “这还用说。”比斯利自信满满的。
      “什么,”亨利大呼小叫,“比斯利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比斯利是我们的翻译。我想你得称他为心电感应者。你还记得吗,他常说自己能和道泽交谈?”
      “比斯利经常胡言乱语。”
      “但是这次我们得相信他。他把我要说的话告诉土拨鼠,就是那个长相滑稽的怪物,它再传达给这些外星人。反过来也是,外星人说给土拨鼠听,土拨鼠告诉比斯利,比斯利再告诉我。”
      “荒唐!”亨利嗤之以鼻,“比斯利根本没有能力……你刚刚说他是什么?”
      “心电感应者。”丹纳复述。
      其中一个外星人站起来,爬上他们的坐驾。他演示了向前飞,向后退。
      “太神奇了,”联合国代表赞叹道,“一种易于掌控的抗重力装置,我们真的可以加以利用。”
      他摸了摸下巴。
      “你要用涂斟的创意和他们交换这种飞行器的创意吗?”
      “完全正确,”丹纳答道,“但我需要一些帮助。我需要一位化学家或生产商或其他什么人来向他们解释涂料的生产过程。还需要一位教授之类的人陪在我身边,当他们告诉我飞行器的创意时,能够理解他们的意思。”
      “明白了。”兰卡斯特表示理解,“是的,你一个人无法应付。丹纳先生,你看事情看得很透彻,而且——”
      “他就是这样,”亨利又插嘴,“希兰是个精明人。”
      “因此我想你能够理解这整个过程太不合常理了——”
      “不,”丹纳再次爆发,“这就是他们的操作方式。他们来到一个星球,然后交换创意。长久以来,他们一直与别的星球保持着这种传统。他们想要得到的就是创意,新的创意而已,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断地发展技术水平和先进文化。他们拥有许多人类可以加以利用的创意。”
      “这就是问题所在,”兰卡斯特说,“这可能是有史以来人类社会发生的最重大的事件。在短短的时间里,我们就可以掌握一些数据和创意。它们在理论上能把人类历史向前推进至少一千年。对于如此重要的事件,我们应该请专家们对——”
      “可是,你再出找不到一个比希兰更擅长做买卖的人了,为什么不让他继续?他会干得很漂亮。你可以去召集你的专家和计划组。但你得让希兰做代表。这些人已经接受他了,愿意和他做生意。你还想怎么样?他需要的只是你一点点的帮助。”亨利驳斥了一通。
      比斯利走到联合国代表面前。看着他。
      “我不会和其他人合作的,”他说,“如果你赶走希兰,我也跟他一起走。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把我当人看——”
      “你看吧!”亨利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等等,比斯利,”联合国代表叫道,“我们不会让你白白辛苦的。像你这样的特殊翻译应该会有一笔可观的报酬。”
      “钱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比斯利态度坚决,“它买不到友谊。我还是会被人嘲笑的。”
      “他说到做到,”亨利警告道,“没有人比比斯利更固执。我很清楚,他曾在我们家做过事。”
      联合国代表看起来既惊讶又绝望。
      “要想找到能与这些人交流的其他心电感应者,可得花上一段时闯。”亨利指出。
      联合国代表快气炸了:“我想地球上应该不止他一个。”
      “好吧,”比斯利粗暴地说,“就这么决定了。我不会再在这儿了。”
      “好的,”联合国代表哭丧着脸,“你们俩继续吧。求你们了,继续吧?我们决不能让这个机会从我们手里溜走。你还需要什么吗,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是的,”丹纳答道。“华盛顿那班人和其他国家的一些要人会来。让他们离我家远点。”
      “我会尽可能详细地向他们解释。没人会打扰你的。”
      “我需要一位化学家和能理解飞行器原理的人,必须马上。我可以拖延他们一会儿,但不会太久。”
      “好的,任何你需要的人,任何人,”联合国代表极力配合,“我会让他们几个小时内到位。一两天后,会有一大批的专家学者随时待命,等待你的调配。”
      “阁下,”亨利开始油腔滑调,“您真是太配合了。希兰和我都由衷地感谢。现在,既然这件事解决了,外面还有大班的记者候着,他们一定会对您的声明感兴趣的。”
      联合国代表毫无反对之意,和亨利走下了台阶。
      丹纳转过身,凝望着那片沙漠。
      “多么开阔的前院啊!”他自言自语。

      (本文获1959年度雨果奖短中篇小说奖)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请购买正版书。)
    Xinty665 免费制作










    作者简介
     
      克利福德·西马克(Clfford D. Simak,1904—1988)是美国著名的科幻作家。由于他出生并成长于美国西部的农村,因而在他的科幻作品中往往有一种浓郁的乡土气息,这使他独树一帜地开创了所谓“田园式”的科幻流派。
      西马克是个捷克血统的美国人,生于威斯康辛州的农村。由于当时经济危机的影响,他的大学没有读完。退学后,他做过记者和编辑工作。
      西马克的科幻小说,大多是在业余时间创作的。处女作发表于1931年,但这篇作品和稍后的几篇均不甚成功,这时他毅然停止了写作。后来,在著名编辑坎贝尔的鼓励下,搁笔达六年之久的西马克才又开始了科幻创作,并以修订出版的《城市》一举跨入著名科幻作家的行列。50年代——60年代是西马克的鼎盛时期,他创作了一系列佳作,并逐渐形成了其田园派风格。
    西马克在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一个新闻工作者,平时工作十分繁忙,创作时间相对稀少,但他仍然勤奋地创作。他的处女作《红太阳世界》于1931年一经发表即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此后西马克结识了著名科幻编辑小坎贝尔,并开始为《惊奇》等科幻杂志连续撰稿。在本世纪40年代,西马克发表了一系列样式新颖的科幻小说,在作品中他构造了由一条狗所“写”的独特历史,后来这些小说汇集成为一部作品——《城市》。
       西马克在创作中十分偏爱乡村背景和人物,他在其作品《妖怪保留地》中曾试图努力构造一个崭新的世界,但事实上却仍是对威斯康星那迷人山谷的动人描写、粉饰与讴歌。西马克进行科幻创作的另一个特点是,他的作品向来以高雅和友善而著称;在他的科幻作品中,外星人往往是十分友好和不含恶意的,这在他的科幻代表作《神秘的中继站》(又译《星际驿站》)中表现得十分明显。
      《神秘的中继站》是一个相当感人的故事,它以高度发达的银河文明为背景,以一种抒情诗般的笔调展示出美国西部典型的风光;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名终日离群索居并很少出屋的孤独农夫,他放弃了地球人的身份,成为银河交通传输中转站的一名管理者,并为星际间的友谊、稳定与和平作出了巨大的努力和贡献。在这部作品里,西马克将他那奔放的热情和洋溢的情感张扬得淋漓尽致,而书中那富有想象力的情节以及对田园风光的细腻描写则使得这部作品成为西马克最著名的一部科幻作品,并使他获得1963年度的“雨果奖”——最佳长篇科幻小说奖。
      除了《神秘的中继站》之外,西马克还有一些较受读者欢迎和欣赏的科幻作品,比如其《狼人本性》,以及描写后技术社会的《群星的遗产》——这几乎是他所有早先作品主题的一次综合。此外西马克的主要科幻作品还有《有去无回》、《诸神的选择》以及《漫步城市街头》等等。
      代表作除了获得国际幻想小说奖的《城市》(1952年)外,还有《神秘的中继站》(获1964年雨果奖)和《群星的遗产》(1977年)等。
      一般来说,西马克的科幻作品往往具有一些类似的主题,诸如:一个人口日益减少的世界;睿智的老人;“解放”了的机器人;神秘诡异的房屋;星际传送;等等。
      对于西马克作品的艺术成就,从科幻角度我们似乎可以这样分析:科幻的艺术魅力在于疏离感,即它所描写的世界与现实的距离。如果说科幻小说中的想象部分是天空而现实部分是大地的话.产生这种距离的最传统方法是把天空撑得更高些,即描写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更加遥远的世界;但如果想象世界与现实距离太远,则可能今读者难以把握。于是有了另一种产生距离的办法:把读者带到地下去,即把科幻的背景设定在古代世界,企图通过科学出现前的愚昧世界与未来超技术时代的反差来产生疏离感,但这时也有个问题:古代世界与现实也有巨大的距离,小说中我们熟悉的现实消失了,想象因而失去了依托。西马克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在超技术世界与现实之间省略了一段,他省略的正是现代科技世界.在《中继站》和《开阔的前院》中,他省略了20世纪中叶的城市文明一《开阔的前院》那个代表这种文明的上校和联合国代表,像外来人似的一闪而过,只是两个无性格的符号,后者连名字都没有出现,外部社会对小屋中出现的大世界的关心和规划都显得无关紧要。  西马克把田园放到了幻想的天空下,与古代世界相比,我们更熟悉她;与现代世界相比她更“去科技化”;与幻想中的超世界相比,它拉开的距离要比现代世界更大。西马克的田园是一块绘制科学幻想最光洁的画布,是一根把幻想的风筝系在大地上的线。
      当然,作为一个业余科幻作家,西马克的科幻作品也有他的不足之处,比如在题材和情节上面时有重复等等,不过总的来说,仍可以认为他是一名相当不错的科幻作家,而这一点尤其表现在西马克“与人为善”的创作方向上。正如西马克自己所说:只要具有理解、智慧、同情心和对所有生物的宽容,那么人类就能最终实现自己的理想。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请购买正版书。)
    Xinty665 免费制作











     
    《较量》
    《侦察》
    《音乐树》
    《秋之地》
    《有去无回》
    《歼灭黑星》
    《戈勃林禁区》
    《开阔的前院》
    作者简介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请购买正版书。)
    Xinty665 免费制作









    =================================================================
    [本图书由完结小说网为您整理制作更多txt好书 敬请登录http://www.okshu.cn或http://okshu.5d6d.com]
    =================================================================
    ——(谢谢观看)——
    =================================================================
    声明:完结小说网http://www.okshu.cn或http://okshu.5d6d.com是一个免费小说分享论坛,
    所有作品都仅免费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由此引起一切后果与本站无关。
    小说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
    =================================================================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 手机版 在线客服 南京哈宁轴承制造有限公司 © X3.5 © 2001-2023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