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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9《克隆的杰作》作者:[美] 盖拉·贝恩·西尔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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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25-7-6 19:29: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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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一 章 难以置信
    第 二 章 欲望
    第 三 章 约会
    第 四 章 月球来客
    第 五 章 亵渎
    第 六 章 愿望
    第 七 章 结婚的提议
    第 八 章 惊吓
    第 九 章 失踪
    第 十 章 寻找
    第十一章 洞穴
    第十二章 做修女去
    第十三章 秘密
    第十四章 一个幽灵
    第十五章 奇迹
    第十六章 模糊的思维
    第十七章 谈话
    第十八章 逃脱
    第十九章 逮捕委托书
    第二十章 你是什么?
    第二十一章 特威夫
    第二十二章 一个孩子的降生
    第二十三章 愚蠢!愚蠢!愚蠢!
    第二十四章 地狱里的同伙
    第二十五章 不!
    第二十六章 判决
    第二十七章 我们还有什么机会?
    第二十八章 责任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请购买正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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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难以置信
     
      她赢了!
      贝丽妮丝获得了女子十项全能的冠军(原文如此。现代女子一般只有七项全能——译者注)。当她穿越过终点的电子束时,赛勒斯大声地欢呼着。但他的叫喊声被周围的欢呼声淹没了。贝丽妮丝激动地举起她的双手欢庆胜利,然后放慢了脚步并逐渐停了下来,靠在跑道边的栏杆上喘着粗气。浙沥的小雨打湿了她飘逸着的黑发。
      在体育场中的电子记分牌上,贝丽妮丝的名字和总成绩闪烁着,她高后这一项目的榜首。欢呼声又一次响了起来。但这次赛勒斯没有跟着旁人一起欢呼。
      他那咽喉部可伯的疼痛又来了,就像是他喉咙口卡着某种锐利的东西。他的头也有些痛,似乎是一种伴随着心脏搏动而发生的跳痛。他尽力咽了下口水,不再理会身上的不适和恐惧,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他姐姐的胜利上来。
      “我料到了,我知道她必定会赢的!—贾勒斯听到旁边有人这样说。
      是谁?他朝周围张望着,寻找声音的来源。在他不远的左前方,有两个年轻姑娘正坐着。他认出了其中之一是丽亚·凯斯勒,她正在说着话,但他不认识丽亚的女伴。
      “当有一个费奥里家的人参赛时,比赛就没有任何悬念了。”丽亚说道。
      “为什么?”
      “她是贝丽妮丝·费奥里,老费奥里家的一个孩子。你知道安德鲁·费奥里教授吗?古代历史系的?”丽亚长发披肩,在灰色的风衣上,她的头发闪烁着金黄色的光泽。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击了赛勒斯,他大口地喘着气,努力将他的呼吸平静下来。他的胸部突然发生的疼痛和像是要窒息般的感受使他有几分担心。丽亚转过头来看见赛勒斯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棕色的大眼睛由于惊讶显得更大了些,脸也微微有些泛红。
      “再告诉我一些他们家的事情。”她的女伴要求道。
      “以后再说吧,”丽亚压低了声音说,“他们家正有人坐在我们的后面。”
      确实是“难以置信的费奥里!”赛勒斯心头涌起了一种熟悉的冲动。
      赛勒斯的内心深处并不欣赏丽亚·凯斯勒,虽然她的外貌和身材都非常出众,大多数目光短浅的男人会钟情于她,但费英里家的男人则不会。赛勒斯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努力使自己从这种难得感受到的乏力状态中解脱出来,向着跑道走过去。他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贝丽妮丝的获胜或者其他什么事情上,尽量不去考虑他自己身体的不适。
      他的哥哥亚历克斯已经在那里了。他随意地靠在栏杆上,对飘落下来的小雨毫不在意,一个姑娘站在他的身边。赛勒斯对此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因为亚历克斯潇洒英俊,对异性是那么具有吸引力,这使得他不免有几分妒忌。
      “喂,赛勒斯,”亚历克斯的脸上笑得很欢快,“艾拉(贝丽妮丝的爱称——译注)干得不错吧?”
      “就像她以往一样。”
      “赛,这是康妮。康妮,这是我的弟弟赛勒斯。”亚历克斯把身边的那个姑娘介绍给赛勒斯。
      “很高兴见到你,赛勒斯。”康妮用一种柔美的声调说道。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赛勒斯含混地说着。
      “唤,你怎么了?”亚历克斯关切地问道。
      “什么怎么了?”
      “你的声音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我吞咽起来感到不舒服。”
      “真奇怪。”
      “这几天正流行着感冒,你会不会得感冒了?”康妮说。
      “不可能的!”亚历克斯马上回答道。
      赛勒斯仔细考虑了一下。大概是吧!那也许就是自己感觉糟透了的原因。他感觉到心里宽松了一些:自己的病痛不会太严重的。只是他感到的不适比他能想像的还要坏。
      贝丽妮丝朝他们跑过来,脸红红的,显然非常激动。她的手里捧着一只大奖杯。
      “艾拉,你赢了,你赢了!”亚历克斯从露天看台上走下去,在跑道的边上拥抱贝丽妮丝。她的奖杯太大了,隔在他们中间,“让我们一起到查理歌舞厅去庆祝一下。”
      “太好了。”
      亚历克斯转身问赛勒斯,“赛,你怎么样?”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怎么啦?”贝丽妮丝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过一会儿再来,假如你愿意,我把这个给你带回家去。”赛勒斯伸手去拿她姐姐的奖杯。
      她稍稍皱了一下眉,便把奖杯递给了赛勒斯。他有些笨拙地把奖杯裹在他的外套里,奖杯虽然并不太重,但是体积大了一些。他没有正眼去看贝丽妮丝。假如她知道他病了,她会坚持要送他回家的,而他不想为了自己,去破坏她的心情和庆祝会。至少现在不能。贝丽妮丝显然仍很激动,并没有注意到她弟弟的神色。
      “呆会儿见。”赛勒斯转过身,独自向着运动场的一个出口走去。
      费奥里家是一座两层的住宅楼,由于附近住家不多,使得宽阔的草坪周围显得空荡荡的。家离大学校园只有两个街区,这段平时不能算作什么距离的路,此刻对病中的他来说,就像是长途跋涉,备感艰难。尽管他把外衣的翻领竖了起来保温,他仍然冷得浑身发抖。最后他终于来到了家门前。
      他费力地上了几级台阶进了家。家里似乎毫无生气,这在一天中的这个时间是不太正常的。但他知道詹安妮肯定会在她的实验室中,正做着她的某项研究。他也听见了屋后某处传来哈蒂(机器人——译注)的马达声。他看见厨房里透出一缕金属的闪光,这是哈蒂开着厨房门,以便当有人进门时,它能确切地知道。
      赛勒斯把他姐姐的奖杯小心翼翼地换了只手拿着,以便脱下他深灰色外衣。他随手将外衣挂在门厅里的衣帽钩上,然后向楼梯走去。虽然他仍然冷得发抖,但在家中毕竟暖和多了。
      他想他是否应该到实验室去,让詹安妮帮他分析一下他今天这种不曾有过的感觉,这种新的感觉说不定会使他有所收获。但是,现在不行。头部的剧烈胀痛使他只好放弃了这种好奇。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
      对詹安妮突如其来的发问,赛勒斯吃了一惊。她正站在实验室的门口,灰色的短发在她那瘦削的脸上有些乱蓬蓬。“就像是一个带刺的花冠”,赛勒斯突发奇想。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这种比喻是错误的。詹安妮的头还算不上是一个花冠。
      詹安妮正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赛勒斯。
      赛勒斯将他已踏上第二级楼梯上的脚缩了回来。“今天,贝丽妮丝赢了。”
      “赢了什么?”
      “十顶全能。”
      “哦,那个,她当然会赢。”赛勒斯又开始咳嗽了。
      “你怎么了?”
      “我想我得了一种流行病。”
      “什么病?”
      “大概是感冒吧。”
      “这不可能!”詹安妮以她惯用了的权威口气断言道。
      赛勒斯突然剧烈地打起喷嚏来。
      詹安妮满脸疑惑,眉头皱了起来,仔细打量着赛勒斯,“进实验室来吧。”
      赛勒斯顺从地跟随着她,进入了她的实验室。这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里面灯火通明,各种仪器的指示灯闪烁着,架子上排列着各种瓶子,里面用福尔马林(组织保存和固定液体——泽注)浸泡着各个发育阶段人体胚胎的标本。刺眼的光线和浓重的气味使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他将手上仍然捧着的奖杯放在一张桌子上,并根据她的示意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他对她正在他身上进行的操作和实验并不关心。在他的一生中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实验了。因为疼痛,他连眼睛也睁不开,头奔拉了下来,他的身体就像经受着奇异的高温,但同时又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赛勒斯闭上眼睛,不禁又回忆起发生在数年前的一段往事。当时他的朋友莱昂德·希拉里邀请他放学后一起到他家去,莱昂德的母亲用拥抱和自己做的小甜饼来迎接她的儿子。詹安妮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费奥里家中的孩子从他们的母亲那里得到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各种实验,和在所有的一切事情上近乎苛刻的要求。虽然说家中的环境和条件要优越得多,但赛勒斯真的非常羡慕莱昂德得到的拥抱和小甜饼。
      最后詹安妮终于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当赛勒斯走在楼梯的半道上,才想起了那只奖杯仍然放在实验室的桌子上。但他觉得自己太虚弱了,无力再返回去拿。所以他忍受着痛楚,依然缓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进了房间,他迅速脱去衣服,爬上床,钻进被窝,以消除那种使他冷得发抖的感觉。
      他很快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时夹杂着一阵阵乱梦和大汗淋漓的发烧。当他最后醒过来时,他觉得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隐隐作痛。隐约中他似乎闻到了鸡汤和桔子的香味。
      他转过头去,寻找着气味的来源。即便是这么轻微的转动,都使他感觉到疼痛的加剧。在暗淡的光线下,他看见了床旁低柜上的碟子。贝丽妮丝正坐在黑暗的房间里,窗外路灯透进来的暗淡光线勾出她那规丽的身影。
      “赛,你醒了吗?”她轻轻地问道。
      “是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病了呢?”她倚了过来,把手放在他的前额上试体温,然后用手将他湿漉漉的头发轻轻向后梳。她的手有点凉,在他发烫的脸上抚摸使他感觉到非常舒适。
      “我不希望破坏你的庆祝会。”
      “那无关紧要。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
      “到明天就会好了,教授回来后就会有办法了。”
      “我知道。还要24个小时!我可希望不要再折腾了!”
      “你要喝些物,还是果汁? ”贝丽妮丝问道。
      “不要,我感觉很累。”赛勒斯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也许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门打开了,走廊里的光线从门缝里透了进来,将房间照得亮多了。
      亚历克斯站在门口,问道:“他怎样了?”
      “嘘,他正睡着。”贝丽妮丝用耳语般的声音回答道。
      赛勒斯仍然醒着,但他没有气力去回答亚历克斯的询问。
      “那么,我明天早上来看他。”亚历克斯关上了门,房间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
      赛勒斯在睡着前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贝丽妮丝仍然坐在他的身边,抚摸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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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欲望
     
      第二天早晨,当赛勒斯醒来后,他的发烧和疼痛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有些轻微的鼻塞。他躺在床上,两只手交叉着枕在脑后,凝视着太阳光和窗前大树在天花板上交织着的阴影。
      那就是说,我体验了一次疾病的味道,真有趣。
      尽管他在书上读过,也听人说起过有关生病的感觉,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真的生病了该如何去应付。
      最后他终于从慵懒的心态中振作起来,意识到自己不能者是躺在床上注视着天花板,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上午10点,他要参加一个专题讨论会,接着他要归纳手头上的一些材料,写一篇有关西方文明史课程的论文,并将论文提交给克拉夫博土,以此作为该课程的成绩,这也可以为他以后写学位论文做好铺垫工作。
      早饭后,他像往常一样离家到学校体育场做晨间慢跑锻炼,他轻轻松松地就超越了同时在场上的其兵他慢跑者。
      逐渐地,他感到有些乏味,心里不禁涌起了一阵躁动。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微风习习,昨天夜间的一场大雨使得空气更加清新。这种天气真应该在海滩上散步,其他什么事情也不想做。
      只是很快地到海边去转一下,然后我马上回来去干正事,我确实需要休息一下。赛勒斯自我打算着。
      他笑了,意识到能够给自己找个理由放松一下是很简单的,只是感到心理上稍稍有些不安。当他在场上跑到第五圈时,他还是毅然离开了跑道。
      丽亚·凯斯勒站在田径场的出口处,正在观察着不断变化的跑道监测器。赛勒斯只向她扫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他看着笼罩在远方山峦之上的暗黑色云团,似乎只对那团云雾的浓度感兴趣。
      市内公交车正在高架路上的一个车站停靠下来,随后又开走了。过了一会儿,一辆标着“海滨”字样的车停了下来。丽亚先上了车。而当赛勒斯上车后,他发现车上仅剩下的一张座位正面对着丽亚,他只得面对着她坐了下来。
      最后还是丽亚打破了他们之间令人尴尬的沉默,“你是贸奥里家的,是吗?”
      “是的,我叫赛勒斯。”
      “每个人都认得你。”
      “你是丽亚·凯斯勒,对吗?”
      “我也是人所皆知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苫涩。
      “你到海滨去吗?”
      “我住在阿尔巴考大街,就在码头的附近。”
      “我还以为你住在学校的旁边。”
      “我在星期一的上午7点钟有课。”
      “哦。”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丽亚开了口:“你是学校篮球队的吗?”
      “我只呆了一年。你大概把我和我哥哥搞混了,我最近两年中一直在垒球队。”
      “你妈妈把你们三个带大,一定很不容易。”
      “为什么?”
      “你们几个都有很多特长,她是怎么培养你们的?”
      “她作出了努力,事实上她自己也相当忙,她是凯瑟琳·詹安妮博士。”
      “詹安妮?”
      “因为我外祖父有很高的名望,所以她情愿在职业上用他的名字。”(欧美妇女婚后一般随丈夫的姓氏,有些职业妇女保持自己婚前的姓——泽注)
      “你的外祖父是于什么的?”
      “他是乔治·詹安妮。他曾经因为在遗传学中的研究而获得艾里克松金质奖章。”
      “遗传学!我一直以为它是非法的。”
      “在三十年代以前并不是这样。”赛勒斯回答说,一边有些悲伤地回忆起他的外祖父。外祖父是一个杰出的科学家,但又像是一个殉道者,他的研究受到很多人的诅咒。可悲的是,这些年来遗传学作为一项研究是否合法一直成为学术界争论的焦点。
      66gp么,你母亲是干什么的?”丽亚的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她是一个胚胎学家。”
      “哦?该死,我差一点错过了站。非常高兴和你聊,赛勒斯。”
      “你往哪儿走?”他问道,他也随着她下了公交车,他到海滨也需要在这里下车。这是终点站,随后这一条线路的公交车将转回市区到大学去。
      “这边。”丽亚向赛勒斯指了下她要去的方位。
      “我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赛勒斯突然感到有些紧张,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他意识到丽亚的胸脯在轻微地起伏着,“我只是想到海滨转一下,因为现在我还不想到图书馆去。假如你允许,我可以送你回家吗?”
      “太好了!我非常愿意。”
      赛勒斯随着丽亚的指引,走下高架路的台阶,沿着有些裂缝和车辙的人行道向前走去。道路两旁有些小而简陋的棚屋,外墙上的油漆也已经剥落了,有些屋子外面围着不太齐整的篱笆。大多数的院子里种植着耐寒的针叶类树木,还有些类似于海边常见的灌木丛。因为离海很近了,赛勒斯闻到了从海上飘来的清新的空气,隐约可以听到波涛撞击海岸的声啊。偶尔,一只海鸥在蓝天中振翅飞翔,那雄健的身姿展示出它猎食者的风范。
      丽亚的声音又一次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是……赛勒斯,我想说的是,我不知道你在学校里是怎么学的,你过去好像一直比我低几级,现在怎么比我高了?”
      “我正在攻读历史学的博土学位。”。
      “是吗,那真太好了。也许你能找时间帮我一下。我正在上历史课,我都快跟不上了。哦,我的家到了,你是否愿意进来坐一会儿,喝一杯咖啡或者其他什么的?”
      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小而陈旧的木结构房屋前,停了下来,这间屋子与这一带的其他房屋没有什么差异。赛勒斯有些踌躇,他听到过有关丽亚·凯斯勒和她母亲的闲言。他目视着丽亚,她几乎和他长得一般高。阳光洒在她金黄色的头发上,闪闪发光。他下意识地耸了耸肩,点了下头,接受了她的邀请。
      他们直接走进了起居室。房间内家具不多,显得有些空荡荡。一只大型的三维视频机在暗淡的光线下闪烁着,发出似说似唱的音乐。一张旧的躺椅,三张不太般配的椅子,一台微芯片阅读机,在小架子上还有几张书的芯片。
      丽亚的母亲正四肢伸展地躺在躺椅上,身后是那台三维视频机。她和她女儿非常相像,只是略显得老成些。她的金黄色头发正用很多发卷卷曲着,脸上涂着厚厚的化妆品,一件闪着银光的紧身衣服把她的形体衬托出来。屋子里没有住着父亲,这就是有关凯斯勒家各种流言萤语的原因之一。
      “妈妈,这是赛勒斯·费奥里,”丽亚正在介绍他,“我请他来喝咖啡。”
      “见到你很高兴,费奥里先生。”凯斯勒太太并没有起身。赛勒斯也礼节性地问了好,他闻到了浓重的香水味,以及混杂着的令人不快的汗味。
      “赛勒斯,跟我到厨房去。”丽亚轻轻地挽住他的手臂。
      她将他带进了一个大而采光良好的房间,这个房间有一个面向海湾的大窗户,窗帘是柠檬黄的。
      “你要在咖啡里加牛奶还是糖?”丽亚走向饮料配给机。
      “请都给我来点,并且还要双份糖。”
      他靠着一张黄色的塑料小桌坐下,尽管凳子有些摇晃,似乎难以支撑住他身体的重量,但他试图坐得稳当些。通过窗户,他在紧挨着的两座小木屋间看见了远处蔚蓝色的大海。
      丽亚端过来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桌子上:一杯是清咖啡,另一杯是加了牛奶的。“你饿了吗?你要些三明治或者其他什么点心吗?”
      “不要了,谢谢。咖啡就够了。”他喝了一口,糖应该再多放些。
      丽亚也在他的右边的桌旁坐了下来。“你为什么会叫赛勒斯?”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似乎世界上没有任何其他事情比他的名字更让她感到重要的了。
      “赛勒斯是一个波斯国王。”
      “你是用一个国王的名字命名的?”
      “是的。你知道,在古代史上,米堤亚人和波斯人都很出名。我们家的名字都来源于典故,那是我父亲的专业。”
      “哦,我对历史总是感到有些麻烦。”
      “你刚才已经对我说过了。”
      “我们现在正在学习非洲政治妥协和……”
      “是吗,那不是非常有趣的一段历史吗?”
      “你这样看?我却认为它把人给摘糊涂了。”
      “我想确实有些难以理解。在那场灾难中,所有混乱局势的处理都提交给国际联邦大会去决定了。秘密的交易,钩心斗角,还有……”
      “那就是我搞不懂的地方了,我没法把它们理出头绪来。我甚至无法确定非洲政治妥协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个转折点,它促成了非洲国家的独立,通过各方政治势力的倾轧和妥协,才为组成相对稳定的各国政府方案铺平了道路。”
      “我知道这点,就是……哎,我简直无法表达清楚。但我确实需要帮助才能弄明白。”
      “那么你去拿历史学教科书的芯片。”
      “现在?”
      “当然,我们现在就一起把它搞懂。”赛勒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得常常这样做。”
      “什么?”
      “脸上带着微笑。”
      “晤,你快去拿。”
      “太好了。我马上回来。别走开。”
      他觉得有些心猿意马了。假如丽亚再说一次“太好了”,他就会对他的行为失去控制力了。
      “不,不!我说的是‘印第安’,这是一个国家。”
      “我还以为这是一个州名呢。”
      “现在是,但在过去它是一个国家。”
      “很抱歉我理解得这样慢,赛勒斯。但我确实在尽力。”丽亚的声音有些轻微发抖。
      “我知道。”他努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耐烦。为什么教会这些人是那样的困难呢?对他来说易如反掌的事情,而其他人理解起来却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赛勒斯关上了手提电子阅读器。“今天我们就学到这儿吧。”
      “听你的。”
      “我想够了。”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他的肢体。“我原来打算今天一整天什么都不干的。”
      “那我迫使你加了班。”
      “没关系。我确实很喜欢谈论历史,这比坐在办公室里批阅一年级大学生的考卷要有趣得多,这是我本来这会儿应该做的。我想现在到海滩上去散散步,我需要一些新鲜空气。”
      “太好了。我去拿一下我的外套。”
      该死的,又来了。他有些按接不住地想。他希望能控制住自己。
      接下去他们去了海滩。丽亚一直在挑起一些空洞无味的话题,许多话简直是愚蠢和胡扯。他除了礼貌性地偶尔发出几声“晤”或“哦”之外,几乎没有反应。他的思绪完全在考虑自己的问题。
      快走到码头了,房子和建筑逐渐稀少了,海滩上几乎看不见人影。他们慢慢地走到了捕食鱼虾的钓台,然后折回来再走向码头。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天空中云雾缭绕,海面上开始起风了。
      他们经过一个卖海鲜小吃的小铺。
      “你饿了吗?”丽亚问道。“你想吃些什么吗?”
      “好啊。”
      这家小铺正位于海边,在海风的吹拂下,看上去似乎摇摇欲坠,但这里的海鲜却是全市最好的。虽然屋内陈设简单,结构简陋,但是光线充足,温暖宜人,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你要什么?”赛勒斯问道。
      “我不知道,你呢?”
      “鲜鱼杂烩,这是我最爱吃的。”
      “听起来不错,我也要一份。”
      一大碗厚实的、拌有奶油的鲜鱼杂烩,同时还有一大块法式面包。真的非常可口。
      吃完后,他们从餐厅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赛勒斯牵着丽亚的手慢慢地向她的家走去。走到她的家门口,他们停了下来。门并没有关,从里面还透出些亮光。“你要再进来坐坐吗?”她问。
      “不了,谢谢你。我得回家去了。”
      “那么再见了,赛勒斯。今天过得真快活,谢谢你。”她有些笨拙地想抽回她的手。
      “我也过得很快乐。”他开始摇了一下她的手。不知是他用力大了些,还是她顺势而为,她突然扑到了他的怀中,他吻了她。
      过了一会儿,他们停止了亲吻。“那么,晚安。”她用一种激情荡漾的语调说道。
      “我……哦,晚安。唤,听我说,丽亚,现在学校剧院里正在上演莎士比亚的剧目,你想明天晚上去看看吗?我不清楚现在正演哪出戏,但我想一定会很有趣。”
      “我愿意去。”
      “那么明晚19点我来接你。”
      “你没有必要跑这么远到这儿来,我和你在学校里碰头。”
      “好吧。那么20点在贝尔瓦迭将军塑像前怎么样?”
      “太好了。那么明天见。”
      “好嘞。”
      他看着她沿着院子里的小径走向她的家,直到她推开门后进了屋子,他才转过身来。他向高架路上的公交车站走去。他这时已经有些后悔刚才冲动地邀请她明天晚上去看戏。

      我从汽车的窗子里望出去,看见高架路下整个城市灯光闪烁。今天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啊:与丽亚·凯斯勒去约会。假如让人知道了怎么办!詹安妮禁止我们和任何人约会。现在我走到了这一步,与像丽亚这样的人去约会,违背了詹安妮的告诫。所有这些都怪我一时失去了理智,让情欲占了上风。
      我从没考虑过以后会发生什么。尽管詹安妮再三告诫我们:我们虽然有超群的智力,但不必陷入那种卿卿我我的普通男女关系中去。我得承认在我的内心对此存在着好奇心。我不能确定亚历克斯和贝丽妮丝怎么样,至少我是这样。虽然我们之间非常接近,但我对向他们袒露我的内心想法,我仍然会感到不太自在的。
      我从我曾经读过的书中了解到(那是些放在图书馆中不轻易外借的书籍,只有经过特许才能读到的),在过去更为开放的年代里,两性关系是自由分享的,没有什么道德规范去约束,像我现在这样的情感完全可以被认为是正常的。但是到了现在呢?不太可能了。巩代人在很久以前就放弃了这种被认为是孩提时的情感。而我,按照詹安妮的观点,也许在情感上又超越了一个普通人的水平。
      在我们的生活中,经常会碰到第一次发生的事件。詹安妮假如在场的话,她会指点我们怎样去做。事实上在她的眼里,从来都没有真正把我们看做是智慧超群的。
      我们一直感到自己像是旁观者,和周围的人关系无法融洽,这可能就在于詹安妮的教育,使我们在社会生活中有明显的格格不入的感觉,这一直使我不快。因为在某些事情上,我感到自己并不像想像中的那样,与旁人相比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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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约会
     
      赛勒斯到家前,天上已经下起了小雨。他从高架公交车上下来后,就走在树木茂密的人行道上。风吹过来有些寒意。他把外套上带着的兜帽戴在头上,又将翻领竖起来挡风。他很高兴他家街道周围有路灯照明,而不像码头附近黑沉沉的。同时树木还给他挡风遮雨。
      他加快脚步来到了自己家的大门前。门关着,正当他的拇指手印接触到房门的探测器时,哈蒂立刻就给他开了门,它那金属外壳在屋内明亮的灯光照射下有些反光。几乎就在他进门的同时,雨开始下得更大了。
      赛勒斯听到从房间里传来了钢琴流畅的弹奏声和大提琴浑厚的低音伴奏声,但没有电脑控制的管弦乐声响。
      “赛勒斯少爷,”哈蒂用它那清脆的金属声音说,“亚历克斯少爷和贝丽妮丝小姐正在音乐室里,他们请你也到那里去。”
      “把这个替我挂好。”他脱下自己湿漉漉的外套交给它,“另外给我拿杯热茶到音乐室里去。”
      “是,赛勒斯少爷。”哈蒂转身沿着走廊摇摆而去。
      “你今天晚上回家可迟了。”
      “我和一个朋友在外面吃饭。”赛勒斯转身正面向着詹安妮。她正站在她的实验室门口,里面强烈的灯光照着她的身影。她的脸逆着光,脸上的表情不太清楚。“是谁?”
      “学校里的一个同学。”
      “你们在哪里吃的饭?”
      “海边的一个海鲜小吃店。”
      “你的感冒好了?”
      “是的。”
      “进实验室来吧。”
      他再一次跟随着她进了实验室,在他昨天下午曾经坐过勤凳子上坐下。他觉得今天已经完全恢复了,所以他有兴趣宋观察詹安妮的行动。她今天好像有些心神不定,必定是遇团什么麻烦了。她的行动有些急促,似乎还受到了音乐室传过来的音乐的干扰,这是非常罕见的。她那紧张不安的举动使赛勒斯觉得有些费解。
      当她抽血和取组织标本时,他好奇地看着。但他不明白做这些检查的目的何在,詹安妮完全把注意力集中在检查上,似乎没有注意到赛勒斯的存在。
      他把目光从血液分析仪正轻微昨晤作响的控制盘上移到玻璃瓶中陈列着的胚胎标本上。虽然已经看到过无数次了,但他的眼睛仍然紧盯着那些正漂浮在化学保存液中不成比例的大大的脑袋,以及像鱼一样细细的身体的生物标本,他感到有些心惊肉跳。他知道在正常情况下这些东西应该置身在羊水之中(孕妇的子宫中——泽注),而不是在瓶子里。在旁边的一个瓶上,还贴着一个标签,随着岁月的流逝,上面的字迹已经褪得难以辨认了。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认出上面是詹安妮写的细长字体,“B—17”或者是诸如此类的字样。
      詹安妮退出了针:“你可以走了。”
      他站起身来,用手轻轻地按着手臂上的针眼,走出了实验室,向音乐室走去,准备加入他哥哥和姐姐的演奏活动中。音乐合成器已经响起来了,他听见了法国号、长笛和打击乐器伴随着钢琴快速演奏的乐曲。
      贝丽妮丝沉醉在她的演奏中,竞没有发现赛勒斯进了屋。亚历克斯的大提琴靠在一个空位子上,琴弓横放在凳子上。
      赛勒斯环视着屋内,不由得吃了一惊:亚历克斯和康妮正在音乐合成器旁的长沙发上一起坐着,两人正向他微笑呢。
      赛勒斯有些目瞪口呆,他的思维被彻底地搞糊涂了。亚历克斯竟然敢把女朋友带回家来,怪不得詹安妮的神态如此反常!
      虽然内心有些惊讶,赛勒斯还是定了定神,走到了桌子边,拿起了哈蒂为他准备的茶,水已经不太热了,但他还是喝了下去,随后把茶杯放回到碟子上。
      亚历克斯伸出手去把音乐合成器给关了。几乎是在同时,贝丽妮丝也停止了演奏。屋子里突然沉寂下来。
      “你回家晚了,上哪儿去了?”亚历克斯问道。
      “我有事情。发生了什么……”
      “你今天显然没有在学校里。我在图书馆里没有找到你。”
      “我去了海滨。亚历克斯,为什么……”
      “一直到这么晚,你在干什么?”亚历克斯追问道。
      “没什么。我忘了时间了。”赛勒斯有些急切地说。
      “赛,听一段我刚才写的。”
      好心的艾拉,赛勒斯想。这位像保护神一样的姐姐,总是在哥哥发难时卫护着他。他觉得亚历克斯,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时候,并没有权利对他如此苛刻。
      贝丽妮丝开始演奏她的作品,浑厚明快的音乐又一次充满了整个房间。
      “怎么样?”当她演奏结束时,问道。
      “太好了,”他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思绪仍然集中在康妮身上,“你准备用这首曲子来干什么?”
      “我还没有确定下来。我想这会是我的交响曲第二乐章中一段华彩片段。”
      “那真不错。”
      “放松些,赛。现在好了。”她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
      他虽然还有些心有余悸,但感觉正慢慢地松弛下来。他们仍然还在这里。詹安妮并没有大发雷霞。所以也许真的已经“好”了。
      “再听一段,这是我为你写的。”钢琴的乐曲再一次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赛勒斯从盒子里拿出自己的小提琴,开始伴奏。他试图不再想到康妮的存在,而把注意力集中到音乐上来。
      “再来一次?”贝丽妮丝演奏完后又这样问道。
      “请吧。”
      她再一次演奏起来,然后又是第三次。赛勒斯一直努力合上她的节拍。到了第四遍演奏时,亚历克斯回到了他的大提琴旁,低沉的伴奏也融了进来。贝丽妮丝仍然全神贯注地演奏着。赛勒斯开始把自己完全投入到音乐中去了,似乎已经忘记了康妮在场引起的干扰。他很喜欢这段曲子,虽然有着复杂的和声和多声部旋律的和弦,但演奏起来非常得心应手。
      他们共同演奏了几次,然后亚历克斯故意在演奏时走了调,完全脱离了和弦。赛勒斯也立刻按照自己的随意胡乱演奏起来。贝丽妮丝开始假装非常愤怒,此后也加入到他们的胡拉乱弹之中,每个人都试着加大自己的音量,把其他人的音符组合盖下去。最终,音乐在三个人笑得瘫下去后结束了。
      过了一会儿,贝丽妮丝开始演奏《21世纪的恶作剧》,接下来又是一些熟悉的曲目。很快每个人都接着提议弹奏另外一首曲子,大家附和着伴唱。但当康妮的声音也参加进来时,赛勒斯仍然觉得心里有些念念不安。
      赛勒斯突然又一次感觉到合唱里没有了亚历克斯的声音。他看了一眼他的哥哥,亚历克斯脸上的表情是赛勒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他正呆呆地注视着康妮,稍后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亚历克斯注意到赛勒斯的目光,朝他笑了笑后,又开始唱起来。
      那天晚上的音乐演奏会是在他们最后到厨房去吃夜宵时才结束。
      “发生了什么事情?”当赛勒斯和贝丽妮丝一起走过门厅时,他悄悄地问他姐姐。同时他有些神经质地扫了一眼实验室已经关上的门。
      “没什么。”  ·
      “你是说当亚历克斯和康妮到家里来的时候,詹安妮没有发火?”
      “我不能确信她是否看见了康妮。因为康妮是和我一起进来的。”
      “哦?”
      赛勒斯在厨房里仍然有些坐立不安,甚至以为詹安妮会突如其来地闯进来。但是她并没有出现。对于亚历克斯鲁莽地把女伴带到家里来的举动,家里表现得出入意料地平静。
      他们吃完夜宵后,亚历克斯送康妮回家去,而贝丽妮丝和赛勒斯则上楼回他们自己的房间。在再一次经过门厅时,赛勒斯又看了一眼实验室紧闭着的门,仍然感到有些心神不定。

      第二天,我又回到了我前一天丢下的论文资料收集和整理工作中。
      我想,对大动乱年代前这段历史的考证,最让我感到有趣的是有大量的资料可供研究,这些材料有的是文字,有的是录音,还有的是图片。对历史学者来说,手上有丰富的资料,考证工作无疑是一种享受。
      我有时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教授会宁愿进行古代历史的研究,那些年代离我们是那么久远,仅凭借遗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几段文字,或者是在坟墓的墙上留下些画、塑像和花瓶之类,怎么能够进行客观细致的研究,这在我简直是难以想像的。而我,有那么多的材料供我研究,这些材料都快把我淹没了,但我仍然感到有些无从下手。
      几乎可以以肯定的是,我的外祖父那一代人也必定同样带着热切的希望,用录音和文字材料把他们当时的生活记录下来。但地球上随后发生的大动乱使得河流变成了污水池,垃圾堆积如山,幸存下来的人们就像是被埋葬在污染的空气中。当时这段历史以及记录历史的工具留给我们的痕迹已经不多了。
      在大动乱之后,一切都开始改变了,以后的岁月变得艰难起来了。此后,男人们和女人们得花费他们的主要精力去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有数以百万计的人死去:可能是因为人工制造的病毒意外泄露,导致感染性疾病的流行和播散;或是因为国家之间为了领土界线的争端等原因引起的战争;或是土地的荒芜或沙漠造成的饥荒,不一而足。那个年代几乎没有留下文字记录,没有杂志、音像或图片材料。
      那必定是一个极为悲惨的年代。我的外祖父,虽然他是清白无辜的,却在反对遗传学的暴乱中被愤怒的人杀害了。那时詹安妮还是一个孩子,她从来不向我们提及那段往事,也不和我们讲任何有天地私人的经胸。即便是教授,他也宁可避开这个话题。偶尔我能让他就此和我聊上几句,也许这是因为我是他的孩子中惟一的一个和他一样,对历史有共同兴趣和爱好的人。

      赛勒斯看了一下他的手表:20点13分。他舒展了一下腰背,又俯身去看电子阅读器。屏幕上“非洲政治妥协”几个字眼似乎提醒了他什么。他紧盯着屏幕,想弄清楚他究竟忘记了什么事情。
      “非洲政治……,”20点13分!他深吸了一口气,跳了起来,把他的几张芯片撞落到地上。20点13分!没错!他与丽亚有个约会。她正在等他。
      他把电子阅读器关了,顺手把地上和桌上的芯片搀了一把,塞进了抽屉。他从图书馆奔了出来,穿过校园,只是快到塑像前才放慢了脚步。丽亚正在那个高大、古铜色的雕像底座旁来回跟着步。
      “很高兴见到你,赛勒斯,”她说。“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我一下子脱不开身,”他回答说,拒绝承认她抱怨的真实性,并赶紧把话题岔开了。“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得快点了,否则我们就要迟到了。”他抓起她的手,带着她穿过黑乎乎的草地朝着那座闪烁着绿色和金黄色马赛克墙的大楼——学校里的剧场跑去。售票计算机前的人不多,他们稍等了一会儿就进场了。进了剧院,他尽力找了个相对较好的座位。刚坐下,大幕就徐徐升起,演出开始了……
      中场休息时,赛勒斯仍然呆在他的座位上,沉浸在剧中人物的对话中。丽亚碰了碰他的胳膊。
      “你很喜欢这出戏?”
      他看着周围的人们正离开座位,深色的绒布大幕已把整个舞台罩得严严实实。她热切的接触使他回过神来,他这才感到剧场里有些闷热。
      “让我们到外面去呆一会儿吧。”他说。
      “好的。”
      他穿过人群嘻杂的休息大厅,把通向入口的门打开了。他站在入口处,有些贪婪地呼吸着夜间有些寒意的空气,让它清醒一下自己的头脑。
      “有些情节不太好懂。”丽亚说。
      “是的,有一些难以理解。”赛勒斯同意道。
      “布景相当不错。”
      “是的。”
      “鲍西亚演得不错,我喜欢她。”
      “你应该喜欢她。”
      “我不太确定我是否真的懂。为什么那个可怕的男人又突然来要债?”
      “夏洛克?”
      “他免费借给人家钱吗?”
      “并不是这样。”
      “那么他要什么?”
      “假如安东尼还不出钱的话,他要安东尼的一磅肉。”
      “你的意思是说……”丽亚的脸因为恐怖变得苍白起来。
      “是的。”
      “哦,他自然不是真的想要那个!”
      “你接下去看就明白了。”
      突然,他发现康妮和亚历克斯也站在他们对过的休息大厅里,在靠近剧院的楼梯口。亚历克斯向赛勒斯投来疑惑的目光,当他从赛勒斯看到丽亚时,他的眉毛似乎因惊讶而耸了起来。
      赛勒斯预料到散场后亚历克斯和康妮必定会去学校附近的查理歌舞厅。所以他带着丽亚直接上了高架路车站,没有提议他们在路上的哪个地方停留下来。
      他们又一次同坐在公交车里。在开往海滨站的路上,丽亚紧紧地贴靠着赛勒斯坐着。
      “你要进来坐一会儿吗?”当他把她送到已经关着灯的她家房门前,她问道。
      他受到了诱惑,但还没有勇气接受这个邀请。“我得回家去了。”
      “今天晚上过得棒极了,谢谢你。”
      “晚安,丽亚。”他把她搂在怀中,开始亲吻她,享受着那纯粹是生理上的反应。接着他放开了她,没有花费口舌去安排下一次约会。
      回到家,他直接回到他自己的房间上床睡觉,没有和任何人谈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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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月球来客
     
      “赛勒斯少爷,詹安妮博士请你到书房去,普赖尔先生来了。”哈蒂的声音透过了赛勒斯紧闭着的房门。
      “该死的2”
      “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詹安妮夫人。”
      “嗅,不,告诉她我立刻就去。”
      他脱下了他的睡衣,把它扔到了需洗涤的标记处,过一会儿哈蒂会来取的。他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墨绿色的外套,这种颜色与他黄中带红的头发和绿色的眼睛很般配c
      伊诺克·普赖尔是詹安妮的老朋友,也是费奥里家的一个常客。每次他来访时,总是要花几个小时与詹安妮一起呆在她的密室里。但他也要求和亚历克斯、贝丽妮丝和赛勒斯交谈,通常是一种单独的谈话。
      赛勒斯从来不知道为什么要和普赖尔进行这种没有明显实质内容的交谈,这纯粹是一种使人感到不快、甚至有些恼火的谈话,尤其是当詹安妮坚持要求他们放弃自己的安排,去陪着普赖尔浪费时间的时候。普赖尔纯粹是在胡扯,有时甚至提出要求,让他们因为以前出现的过错而作出不再重犯的保证。

      在家里,仅有一次与赛勒斯进行有关生命本质谈话的长者不是教授,而是普赖尔。另外许多谈话主要涉及到什么是不该做的,而不是为什么不能去做。贝丽妮丝告诉赛勒斯,有一次,普赖尔花了一个多小时,告诫她宗教是一种有趣的消遣,但不能对此过于认真。
      有一次,赛勒斯突然萌发了这样一个念头:詹安妮事先就完全知道普赖尔来访的目的,以及他们个别谈话的内容,也许还是詹安妮把普赖尔请来干这些无聊透顶的事的。
      “老调重弹。”赛勒斯下楼时咕咳道。,
      他听到了来自书房的谈话声,高而尖的音调是詹安妮,相对低沉的声音是普赖尔,还有一个人的声音不熟悉,这是一个口齿不清、用鼻音很重的高音调说话的男人。赛勒斯很高兴有第三者在场,普赖尔带了个人来,这样他就不会死缠着对自己进行说教了。
      赛勒斯首先看到的是詹安妮。她正靠着书桌坐着。与往常穿一身沾染着化学试剂的实验室工作服不同,她今天穿了件青绿色的外套,颜色与她的银丝般的头发和大大的棕色眼睛非常相配。她的皮肤仍然保持着那种白哲光洁,使她看起来只有她实际年龄的一半。她年轻的外貌实际上完全得益于自然的赐予。因为她对她的研究工作是如此热衷和投入,整天忙于她的实验,几乎没有花费什么时间去料理个人的形象o
      “啊,赛勒斯来了。”普赖尔说道。他从詹安妮的对面站了起来,他那魁梧的身躯正好将另一个来访者遮住了一半。
      陌生人也站了起来。他是一个细高个的男人,穿着一套有些怪异的伞兵制服。他那苍白的前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就像是从一次重病中刚刚恢复过来。
      “那么,这就是EPl7C了,”他用一种过分热情的语调说道,“我对终于能见到你感到非常高兴。”
      “赛勒斯。”詹安妮冷冷地提醒道。
      “赛勒斯,这位是来自阿姆斯托港的康拉德·霍尔贝博士。”普赖尔介绍说。
      阿姆斯托港:一个月球上的来客!来到了我们家!月球或者火星上的人很少到地球上来访问,据说是因为对地球上的引力难以忍受,同时还担心染上某些他们星球上不再存在的瘟疫,显然他们的免疫力不强。
      “詹安妮博士告诉我,最近你病了。”霍尔贝对赛勒斯说。
      “是的,一次病毒感染。”赛勒斯不知道霍尔贝是否因此而担惊受怕,因为一些据认为已经消亡的瘟疫仍然在蔓延。
      “这对你是一次极不寻常的经历?”
      “是吗?”赛勒斯用了一个反问句,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霍尔贝博士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再三打量着赛勒斯。“妙极了,真的妙极了。詹安妮博士,你真的应该得到奖赏。没有人会相信他是……”
      “霍尔贝博土!”詹安妮插话道。她的嘴唇紧闭,眼里进发出怒火。“假如你不能控制住你的信口开河,我必须请你马上离开。”
      “镇静些,凯瑟琳。”普赖尔说道。
      她转过身去面对着他,仍然怒气冲冲。“我不允许我的工作受到任何人的破坏,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从哪里来。”
      “我知道,”普赖尔安抚她,“我也同意。确实,在这里进行这种讨论,既不是合适的时间,也不是合适的地点,尤其是当着赛勒斯的面。”
      为什么不应该当着我的面呢?赛勒斯不太清楚,难道他还是一个小孩,因为淘气被关出门外吗?真令人费解。
      “霍尔贝博土,是否请你到我的实验室里来,在那里我们可以私下谈谈?”詹安妮收住了话头,但她的怒气仍然表现在她那生硬的态度以及紧锁的眉头上。
      “当然,詹安妮博士。”霍尔贝显得驯服多了,虽然有些吃惊,但是没有流露出不快的神色。
      詹安妮转身对赛勒斯说,“去找安德鲁、亚历克斯和贝丽妮丝,告诉他们,我希望他们在18点前回家来吃晚饭。伊诺克和霍尔贝博士将要和我们共进晚餐。现在就去。”
      “是,夫人。”赛勒斯转身,略微有些迟疑地向大门走去。显然,詹安妮希望把他遣出去,通知家人只是一种借口,为的是把他打发走,因为完全可以用电话通知他们,没有必要亲自去找。
      尽管是在午后的太阳光下,但微风吹来,仍然有一丝寒意。赛勒斯轻快地走着,让微风轻轻地吹拂在他身上。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圣玛丽教堂,贝丽妮丝很可能就在那里。
      教堂离他们家只有两个街面的距离,与大学的位置正好相反。这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根据老式的加利福尼亚布道团的建筑风格设计,白色的外墙配以红色砖瓦的房顶,教堂、生活设施和教会学校呈正方形围绕着一个中央花园。赛勒斯从边门悄悄地进去,不想惊动任何人。教堂里散发着浓重的嚣香气,气氛令人压抑,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敬畏之情。
      秋天的花园总是色彩续纷、香气扑鼻,就像是一个大花篮。但现在是冬天,景色则要萧条得多,大多数树木只剩下了棕色或是绿色两种基本色调,偶尔可见一簇残败的花,但已经是褪了色的,令人回想起它逝去的光彩。
      贝丽妮丝正和一个女伴在花园里,她们坐在地上,手上拿着一把小铲子,正在花坛上做着什么。赛勒斯因为不熟悉花匠的工作,觉得她们好像不是在真正地从事园艺,更像是在任性地玩。贝丽妮丝身着钻蓝色外套,她那红扑扑的面颊在这冬日单调的色彩中显得十分抚媚。
      赛勒斯在花园的门口停了下来,有些忘情地注视着他的姐姐,就像他平时在这种场景中看见她的那样。他禁不住在内心赞叹着:她不像他们家的其他人,她做任何事情总是那么投入和专注。也许是找到了一个地方作为寄托?一种庇护?平时,贝丽妮丝与她的兄弟们相处得很开心,但是有关教会的事她从来都不愿意讨论。
      贝丽妮丝站起身来,在她那已经沾有泥土的黑色围裙上探着手。
      赛勒斯向姐姐走过去。他礼节性地向那个修女点点头,她也点头作为回礼,但彼此都没有说话。赛勒斯对贝丽妮丝说,“艾拉,詹安妮要我们18点以前回家吃晚饭。普赖尔先生来了,他还带来了一个月球上的来访者。”
      贝丽妮丝的脸先是红了,然后又变得苍白起来。“月球!赛勒斯,我不行。你知道我不能去。”
      “我们都会在那里帮助你的。”
      “但我绝对不想去与他交谈什么。”
      “别着急。你知道亚历克斯也会来的,他会帮助我们回答所有问题的。你得回家去。詹安妮要我们都在那里。”
      “好吧。那,那么我尽量试试。”贝丽妮丝应允道,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好姑娘。好了,你自己回去,行吗?我还得去找教授和亚历克斯。”
      贝丽妮丝鼓足勇气点点头,但赛勒斯知道她仍然有些害怕。他并不想责怪她,因为他也害怕与陌生人打交道,虽然还不至于像她那么严重。

      教授正在上课,在讲述着有关罗马共和制后期的历史,内容已经快讲完了。赛勒斯站在教室的门口,听着那有些单调沉闷的男低音,尽力去想些有趣的事情,以便消解等待的乏味。课讲得很沉闷,赛勒斯想,怪不得在他的班上只有这么几个学生。课终于讲完了,学生们从麻木中振作起来,匆匆地离开了教室。赛勒斯进去了。
      “嗅,赛勒斯,”教授抬起头来,他正在整理着讲台上的笔记。“我正要回办公室去。跟我一起走吧,我找到了一本书,我想你应该读一读。”
      他拉住赛勒斯的手,把他带出了教室。教授的办公室很大,但空间却不多,因为办公室里塞满丁装着书籍和各种各样古物的大小箱子。书籍大多是老式的硬皮封面,而不是现代的芯片。赛勒斯怀疑他父亲是否会因为拥有的都是古代线装书而更高兴些。
      教授回到了他的办公桌前,拉开了上层中间的抽屉,拿出一本书来。
      “就是这本。”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并把它递给了赛勒斯。
      赛勒斯用手接过书,摸着那本书的封皮,感到上面有些裙皱。这确实是本旧书了,陈旧得连那发黄的皮革封面都开裂松脆了,而且还有一股霉味。
      教授指着书中有奇怪的书写符号的一页说:“只要看看这个,就应该确切地了解,这些现象完全可能存在过。这本书会改变我们对于他们当时遗传法持有的所有观念。”
      赛勒斯对这一页上的东西目瞪口呆。他既不认识上面的字,也不懂上面的符号所表达的意思,甚至他对“他们”究竟是谁一点也不知道。
      “很抱歉,先生,我没法读懂。”赛勒斯说道。
      “你读不懂?!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里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
      “对您当然是这样,先生,但对我却不是。我不懂这种语言。”
      “那就奇怪了。”教授坐了下来。他把赛勒斯手上的书拿了回去,又翻阅了起来。午后的太阳光从办公室那有些肮脏的小窗户中透了进来,正好照在教授的眼镜上,有一束散射的反光使得屋内亮堂了些。
      “先生,先生。”
      “晤?”他从眼镜架上方扫了赛勒斯一眼。他的这副眼镜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古董。
      “詹安妮派我来通知您。她要求您在18点之前到家里吃晚饭。我们家来了客人。”
      “哦,是的。”他仍然全神贯注地沉醉在他的书中。
      “一个从月球上来的人。”赛勒斯特意再强调了一次,以引起教授的注意。
      “是喽,是喽,那好吧。”教授下意识地向赛勒斯摇了摇手,好像要把他赶出去似的。
      赛勒斯只得退了出来,去找亚历克斯。但对他传递的信息究竟有没有进到教授的耳朵里,赛勒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赛勒斯在科学实验室里找到了亚历克斯,他正在观察电子扫描器。
      “赛,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亚历克斯抬起头来笑着说,“我想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永远都不再进实验室了。”
      “我不可能不进实验室,因为家中有你和詹安妮。”
      “那么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呢?”
      “我是受命来找你。詹安妮要我们回家吃晚饭,因为普赖尔到家里来了。”
      “我有许多工作要做,懒得和那个空话连篇的家伙哆嗦。”
      “还有一个人和他一起来了——一个月球人。”
      “月球人!是谁?”
      “霍尔贝博土。”
      “康拉德·霍尔贝?”
      “你听说过他吗?”
      “当然了。他是月球上最为杰出的遗传学家之一。那么,我们的母亲确实在运作一个有实力的公司了,所以她能吸引像霍尔贝这样的人来我们家访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一个遗传学家!”这个头衔使赛勒斯有些吃惊。“我不知道这里还会有遗传学家。”
      “你的意思是说你以为我们的外祖父是那个学科的最后一个人了?”
      “差不多是这样吧。”
      亚历克斯咧嘴笑了起来。“我怀疑一直存在着进行秘密遗传学研究的工作者,某件事一旦开了头,你就很难把它完全终止掉。”
      “我懂了。”
      “此外,你是否听说过,我们的政府最近要对遗传学的研究开禁?还有可能提出法案,赦免所有正在从事遗传学研究的学者。假如事实上没有从事遗传学研究的人存在,就不需要这种赦免了,是不是?”
      “我记起来了。他们在这个事情上始终鬼鬼祟祟的,我几乎疏忽了这一点。那么你认为霍尔贝到这里来是为了使一个失传的学科重新恢复起来?”
      “谁知道呢?”亚历克斯耸了耸肩。“等一下,让我打电话给康妮,告诉她今天晚上我不能在实验室等她了,然后我换一下衣服和你一起回去。”
      亚历克斯脱下了他的实验室工作服,拿起了电话。赛勒斯走到了窗前向外张望,看着正在校园里散步的学生们,尽力不去听亚历克斯变得显然柔和起来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亚历克斯挂上了电话,穿上了他的外套。
      “我们走吧。”他说。
      兄弟俩走出了实验室,穿过校园,向家的方向走去。天色已近黄昏,风也渐渐大了,气温显然更低了,他们把外套裹紧,疾步走回家去。
      “我不清楚霍尔贝博土为什么要到我们家来,”赛勒斯仍然在思考着亚历克斯刚才提出的问题,“你知道詹安妮从不告诉我们什么。但有些事还是有些奇怪。当他看见我的时候显得有些过于激动。”
      “你?为什么他特别提到要见你?”
      “多谢捧场,亚历克斯。”
      “你知道我的意思,赛。你能确信这种印象不是你自己想像出来的?”
      “绝对不是想像,这只是一种直觉。”他们已经转到了他们家的街区的拐角。
      “好吧,也许霍尔贝会在晚餐时亲自告诉你的。”
      “我想他已经打算开始说了,但在他说出什么之前,詹安妮对他发了火,把他的话头结打断了。普赖尔马上试图安抚她,他也许没有胆量再说什么了。
      他们继续就这个话题谈论着,但没有找出什么答案。当他们最终到达家里时,赛勒斯庆幸自己在寒冷的室外奔波了一个下午后,终于又回到了温暖的环境中。书房里没有人。所以他们没有在楼下停留,直接上楼回到他们各自的房间里去,等待晚餐时间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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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亵渎
     
      说话的声音引导赛勒斯来到了家里难得使用的客厅里e房间里没有开大灯,詹安妮、普赖尔和霍尔贝围着一张抽木咖啡桌呈半圆形坐着。桌上放了盏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另外还有一个水晶细颈水瓶和几只杯子,里面红葡萄酒的液汁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着。房间的角落仍然阴沉沉的,墙上有几个移动着的阴影。
      “哦,赛勒斯,是你吗?”霍尔贝有些口齿不清地说。
      “是的,先生。”
      亚历克斯和贝丽妮丝都不在,赛勒斯感到有些惊慌失措。他仔细准备好的所有言辞都忘得于干净净,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急忙伸出手去与霍尔贝握手。
      来访者看起来有些吃惊,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他握住赛勒斯的手,使劲地摇了摇。当赛勒斯意识到自己不仅提早到来,而且莽撞地要和别人握手,这些失礼的举动,使他的脸羞得通红。多么愚蠢!当一个月球人害怕染上疾病而避免与地球人接触时,而自己却强人所难。
      “坐下吧,孩子。”普赖尔说。“你要喝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赛勒斯怯生生地坐在一张凳子的边沿上。
      他的到来似乎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除了墙上那座外祖父遗留下来的时钟发出滴答声之外,房间里一下子沉寂下来。他真的希望手中也能有一杯红葡萄酒,这样他就不至于手足无措了。
      贝丽妮丝来了,这才给他解了围。
      “霍尔贝博士,这是贝丽妮丝。”普赖尔介绍说o
      “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霍尔贝再一次站了起来。“她非常可爱,真的非常可爱,”他对詹安妮说。“你从来没有提到过。”
      贝丽妮丝很快地看了赛勒斯一眼,只见他把眼光投向了詹安妮,而詹安妮嘴唇仍然紧闭着,神态冷漠。普赖尔伸出手去,把手搁在她的胳膊上,微微地摇摇头。
      哈蒂进来了。“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请到正餐厅去。”它宣布道。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站起身来跟它走了出去。
      “亚历克斯在哪里?”普赖尔问道。
      “在这里。”亚历克斯突然出现在楼梯口,他与大家一起向餐厅走去。
      “哦,你在这里。康拉德,这是我们,唔,家族中的第三个成员。”
      “我们的家族?”赛勒斯对普赖尔选择用这个字眼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不知道他何时被授予了这样的地位。

      “味道真不错。”霍尔贝博士口中含着食物,有些含混不清地说道。“这是什么?”
      “用鲑鱼做的奶油冻。”詹安妮说。
      “太好吃了。我还从来没有吃到过真的鱼。这味道比起我们月球上食用的海鲜替代品来,不知要强多少。”
      除了刀叉碰到盘碟的声音之外,房间里又一次沉寂下来。就餐时的交谈一直是间断、短促的,在电子烛台火焰般的光线照射下,瓷器餐具和水晶装饰品闪烁着微弱的反光。
      赛勒斯犹豫地又去吃了一口奶油冻,他并不喜欢鲑鱼。他看了一眼在桌子另一端仍然空着的椅子:幸运的教授,他逃脱了整个难堪的聚会。
      赛勒斯对亚历克斯突然的发问吃了一惊。“霍尔贝博士,”亚历克斯说,“我读过你关于沙鼠染色体基因排列图的专题著作。”
      “我从没有想到我的著作会在这里出版。”
      “只是在最近才读的。因为很难找到有关遗传学方面的书籍,甚至包括我的外祖父的作品。”
      “你的外祖父?”
      “乔治·詹安妮。”普赖尔代为回答说。
      “但我以为……”
      “晤哼!”詹安妮大声地清了清她的嗓子。“哦,当然了。他是艾里克松金质奖章获得者。”
      “请告诉我,霍尔贝博士,你是否用人的基因做过实验?“这样的实验在月球上是难以想像的。”
      “也是具有潜在危险的。”赛勒斯说。
      “相反,假如具有合适的条件,就没有理由认为我们不能利用人的基因进行实验。至于危险性么,关键是要从哪个角度去认识。”霍尔贝用叉子刮着盘底那所剩无几的鲑鱼奶油冻。
      “我确信那就是在大灾难发生前遗传学家所持有的观点。但请关注一下,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赛勒斯被月球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谈论这样一个问题激怒了。
      “——次小小的意外,竞然使遗传学倒退了五十年。”普赖尔说道。
      “小小的?你怎么可能把所发生的一切作出如此微不足道的结论?”
      “那是与所进行的大量工作相比较而言的,譬如说找到了治疗先天性疾病的方法。”
      “难道那就可以作为所发生的一切的借口了吗?”
      “不打破鸡蛋壳的话,你就得不到蛋黄。”
      “那是极为荒谬的……”
      “赛勒斯!”詹安妮的口气非常严厉。
      “如果在月球上禁止用人类的遗传物质进行实验,必然会影响到你的发现。”亚历克斯说。
      “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这样。但是,有趣的是我们能够确定在所有的种系中,哪些基本的基因是相同的。举例来说,与狗的眼睛颜色有关的核苷酸和猫的是一样的。”
      “这听起来很有趣。”
      “每个种系都有它自己特有的染色体组合和数目。无论在哪个地方,从一对染色体到超过一百条染色体,染色体的相加形成的组合形成了种系。染色体上存在着基因链接的准确位置。”
      “包括那些人……”
      “当然了。人与其他种系的动物一样也是依从盂德尔遗传定律的。”
      贝丽妮丝发出一阵急促的喘气声,这引起了赛勒斯的注意。他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变得通红,神情显得很愤怒。
      他往后转向霍尔贝,“我确实期望人会比黄色和绿色的豌豆要更重要些。”
      “只是因为染色体排列中基因链的排列顺序不同而己。”
      “假如你能重新排列人类的基因,你会得到什么呢?”
      “不知道是什么人呢。”詹安妮突然插话道。
      “多可怕啊!”贝丽妮丝叫了出来。
      “贝丽妮丝,镇静些。”普赖尔说。
      她不理会他的告诫,“你们真是太可怕了,你们所有的人。重新排列基因!把上帝用他的想像创造出来的东西破坏掉。这是亵渎。没有人拥有这样的权利去……”
      “贝丽妮丝,”亚历克斯说,“假设上帝确实存在的话,他也会给我们去创造某些东西的能力,不去使用这种能力是否也是一种错误呢?”
      “假如上帝并不存在,”霍尔贝说,“那么就不存在什么问题了。”
      “我不想听到这个!”贝丽妮丝站了起来,从房间里冲了出去,没有人来得及阻止她。
      接下来是长时间令人难堪的沉默,房间里只有哈蒂偶尔发出的马达声,它沿着餐桌在收拾碗碟,然后送上了餐后的甜食——漂浮在绿色薄荷酱里的梨。
      “凯瑟琳,”普赖尔最后说道,“你确实需要对贝丽妮丝多加关照,她对宗教似乎过于狂热了。现在已经走得过远了。”
      “为什么我们要对贝丽妮丝的行为横加干涉呢?”
      “亚历克斯!”詹安妮责备道。
      “对不起。”赛勒斯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里?”詹安妮拿起调羹,吃了一口梨。
      “去看看贝丽妮丝究竟怎么样了。”
      “坐下。晚饭还没有吃完呢。”
      赛勒斯重新坐下了,但他的脸气得通红。
      “对所有冒犯之处,我深表歉意,霍尔贝博士。”普赖尔说道。
      “我发现整个事情经过非常有趣。”霍尔贝干笑着说。
      为什么?赛勒斯忿忿地想着。难道他以为我们为了他的缘故在有意演一出戏吗?他朝亚历克斯看了一眼,亚历克斯向他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正巧在这个时候,教授回家来了。他从容不迫地镀步进入了餐厅,坐了下来,脸上带着一丝善意的微笑。他用眼光扫了一下餐桌,问道:“今晚吃什么?”

      “贝丽妮丝。”赛勒斯轻轻地敲着他姐姐的房门。
      “走开!”
      “请让我进来。我要和你谈谈。”
      “我要单独呆着。我不想……”
      “那么,你都好吧?”
      “是的。”
      贝丽妮丝的门突然打开了,赛勒斯被吓了一跳,贝丽妮丝冲了出来。她正穿着她的外套。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因为残留着泪痕有些发亮。
      “贝丽妮丝,我……”
      “我现在不想谈。”
      “你到哪里……”
      “圣玛丽教堂。请让我过去。”
      贝丽妮丝与赛勒斯探身而过,向着楼梯走去。忽然她转过身来,他张开自己的手臂,她扑到了他的身上。他们相互拥抱着,她伏在他的肩上又抽泣起来。
      “好啦,贝丽妮丝。”
      “那个可恶的人。说起那些可怕的事情,竟然那么轻描谈写。”
      “好了。”赛勒斯重复地说。他并不很清楚她为什么会这样悲伤。霍尔贝确实有些令人反感,但似乎不值得这样歇斯底里。
      贝丽妮丝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从口袋里拿出纸巾,轻轻地擦着自己的眼睛。“我仍然要到圣玛丽教堂去,”她说,“我需要……我得去,再见。”
      她转过身去,很快地下了楼梯,赛勒斯根本没有机会去阻止她。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赛勒斯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惟恐与霍尔贝博土,或者更坏的,与詹安妮不期而遇。他听见了哈蒂的马达声,它正在屋子里整理房间,而贝丽妮丝正在音乐室内练习钢琴。
      他打开音乐室的门,贝丽妮丝抬起头来,对他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停止她的演奏。他向她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她看起来精神状态还好,他感到宽心多了。他再一次回到了门厅里,寻找着哈蒂。
      “亚历克斯在这里吗?”赛勒斯问道。
      “今天早晨亚历克斯少爷还没有从他的房间里下来。”
      “那么詹安妮呢?”
      “詹安妮夫人是在7点钟与普赖尔先生和霍尔贝博士一起离开家的。”
      “我想教授也已经走了?”
      “是的,赛勒斯少爷。”
      “好吧。我去吃些早饭。假如亚历克斯下来的话,告诉他到厨房里和我一起吃早饭。”
      “是,赛勒斯少爷。”
      费奥里家的厨房装饰得金碧辉煌,所有的橱柜和器具都采用闪烁的、类似金属的塑料材料,装饰品和窗帘大多是用深浅不同的蓝色和绿色。赛勒斯用一种全新的感受打量着,回想起他曾经长时间呆过的丽亚家那个截然不同的厨房。
      即便是他已经想到了丽亚,他还是迅速地把这个念头压抑下去。他不希望自己和她的关系发展得更远。这里有的是像丽亚一样富有吸引力的姑娘,而且她们的脑子更好使。他确信过去的一切会很快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遗忘的。
      他一边咬着他的烤面包,一边慢慢地走向窗口。他看到园丁正在捡树叶,昨夜的那场大风吹得庭院里到处都是落叶。
      “赛,你在哪里?”
      亚历克斯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赛勒斯吓了一跳。
      “我说,‘你在哪里?’显然不会在这里吧,因为我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已经叫了你三次了。”
      “我只是在思考。”
      “有关丽亚,凯斯勒?”
      “不是。”赛勒斯有些负罪感地回答道。
      “我在那天晚上看戏时看见你和她在一起。
      “我是偶然遇见她的。”
      “运气不坏啊。这是她设计的圈套。你知道人家是怎样说她的?”亚历克斯提示性地抬起了他的眼脸,“你可以干得很坏。”
      “我也可以做得很好。”赛勒斯有些发怒。“得了,赛,你不是乘机……”
      “你别再说了!”
      “他确实很难相处。我也注意到你在餐后马上就离开了。”
      “你们把气氛搞得那样紧张,我想我还是早些离开为妙。”亚历克斯转过身去,继续挑选他的早点。
      詹安妮进了厨房。当她看见他们在里面,略略迟疑了一下,看着赛勒斯,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她随即又把话咽了下去。只是像往常一样,她对他们俩略微点了一下头。她走到了饮料配给机前,拿了一杯咖啡。当赛勒斯看见詹安妮时,肚子似乎因痉挛而痛了起来。后来见她不再因他昨晚的行为责备他,他才感到松弛下来了。
      亚历克斯提了一个也是赛勒斯最想问的问题。“霍尔贝博士在哪里?”
      “他走了。”
      “回月球了?”
      “像霍尔贝博士那样有威望的科学家不会不辞辛劳这么大老远地到这里来,就为了和我们呆一天。他正在访问其他大学和实验室的科学家。”
      “他会再回来吗?”
      “不,他不会再来了。”她端着咖啡,离开了厨房。
      赛勒斯看着亚历克斯,舒心地笑了。至少他们不会再面对那个令人讨厌的质询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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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愿望
     
      虽然霍尔贝博士的来访并不能算是催化剂,但是它引起我们家原有的生活秩序发生了改变。这使我感到某种程度的不适应。
      亚历克斯现在花大量的时间与康妮呆在一起,所以我不能经常看见他了。贝丽妮丝更是增加了去圣玛丽教堂的活动频率。
      在我的一生中,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几乎完全被人遗忘了,我感到非常孤独,因为在日常生活中失去了我的哥哥和姐姐的陪伴。
      即便是詹安妮,过去,她尽管对我们的生活漠不关心,但还是经常在我们的周围出现,以便指导和控制我们的生活,但是现在,她看样子又在从事某项新的实验,一直钻在她的实验室里,很少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了。
      我埋头学习,以忘却我彼人疏远和抛开后的孤独屈冗。
      这几乎已经开始奏效了。

      他在代替克拉夫博士教了一节调研班的课后,就到查理歌舞厅去消遣。已近黄昏的阳光透过前面窗户上着色的大块玻璃,照在地上,形成了几何图形般闪烁着的花纹。他要了一杯葡萄酒,然后继续读他的书。
      “你好,赛勒斯,我们可以打搅你一下吗?”
      他抬起头来。丽亚和她的一个女伴正站在他的桌边。
      “请坐。”当他一说出这个字眼时,他几乎就想把它收回来。他关上了他的手提式阅读机,把它和一些书的芯片放进他的包。
      “赛勒斯,这是朱迪·阿斯威尔。朱迪,这是赛勒斯·费奥里。”
      “很高兴见到你,赛勒斯。”朱迪很快地坐到了赛勒斯面前的座位里,她的手臂靠在有些破损的桌面上。
      “你们两位要喝点什么?”赛勒斯问道。
      “谢谢。”丽亚说。
      “那么你们要些什么呢?”
      “无论什么都行,或者就是你喝的那种。你呢,朱迪?”丽亚转过身来看着她的朋友。
      “当然。”
      “我马上回来。”赛勒斯站了起来,走向自动售货机,取回来一公升查利斯葡萄酒。
      当他为她们倒葡萄酒时,他打量了朱迪一下,随后他把自己的杯子也加满了。朱迪虽然门牙有些突出,但笑得很甜美。虽说不像丽亚那样令人印象深刻,但长得也不坏,无疑也没有丽亚那么轻浮。他想知道如果他明显表现出对朱迪有所讨好的话,是否可能伤害丽亚的感情。但他不知道如何去实施。
      乐队开始演奏舞曲了,赛勒斯发觉他的机会来了。他对朱迪说,“你想跳舞吗?”
      “太好了,我很愿意。”丽亚跳了起来,拉住了他的手。
      当他们一起跳舞时,丽亚说:“我们得为朱迪安排一下。”
      因为这时跳舞的人不多,所以舞池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时间确实早了一些。
      “她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所以她显得有些孤单。你认识一些男孩子,能把她介绍给他们吗?”
      “我认识的男孩子并不多。”
      “你的哥哥怎么样?”
      “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哦,好吧,假如你想起来某人的话,请告诉我。”
      “好的。”
      他们在查理歌舞厅呆得很晚。赛勒斯最终还是和朱迪一起跳了舞,但是丽亚已经清楚地用几种不同的方式向朱迪表达:赛勒斯是“属于”她的,朱迪最好不要插手进来。后来,赛勒斯几乎不再关注这些了。在跳舞休息时,丽亚和朱迪一直在谈些乏味而低俗的话题,他曾试图在他们的谈话中插入些有智力层次的内容,诸如火星的所有权问题,但这种努力换来的只是干瞪眼。
      后来,朱迪遇见了另外一个熟人,和他一起离开了。丽亚和赛勒斯又跳了一会儿舞,说了些话。赛勒斯喝了许多葡萄酒,比他任何时间都要多。当丽亚告诉他她准备回家去的时候,他的脑袋开始感到晕晕糊糊了。在他那种微醉的状态中,他坚持要送她回家。
      当他们抵达她家里时,丽亚邀请道:“你要进来喝些咖啡吗?”房间里没有灯光。
      从高架路车站下来,走在夜间的浓雾中,赛勒斯的脑子已经清醒了些,他有些犹豫,“我不想打扰你们了。”他半推半就地说,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略带咸味的空气。
      “没关系的。妈妈上班去了。”
      “哦?”他抬起了他的眼险。
      “她今天轮到值夜班。”
      “哦,我想……”接着他停顿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他难以否认丽亚的话使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些念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说,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色彩,“你是否还要进来呢?”
      “我想进去一小会儿吧。假如你认为真的没有什么关系的话。”
      “我已经说过没关系的,快进来吧。”
      他们走进了屋子。他坐在沙发椅上。房间里仍然可以闻到淡淡的香水味,只是不像他上次来时那么强烈了。丽亚去厨房准备咖啡时,赛勒斯感到有些局促不安。他意识到他们两人确实是单独呆在一起,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丽亚从厨房里回来,带来了两个茶碟和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她把东西放到桌子上,随后就坐在赛勒斯对面的凳子上。他渐渐地向她移过去,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开始亲吻她,最初是轻柔的,然后越来越充满激情,并用手去解她衣服上的纽扣。
      “赛勒斯,停一下!”她说,终于她用力把他推开了。她站了起来,走到另外一张椅子边,开始把她的外套纽扣重新扣上。
      他注视着她,心里充满了希冀、灰心和羞愧的情绪。他难以确定他的下一个行动会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确实已经陷入了情感之中而难以自拔了。
      “非常抱歉,赛勒斯。”丽亚说。她坐在椅子上,用她左手的手指抚摸着她上衣的最上面的扣子。她没有正眼看他,“我——我听见每个人都在谈论我的母亲。但你知道那都不是真的。只是因为她穿得稍为华丽些,对人比较热情,并且有一些男朋友,人们就把她想像得很坏。为此我的言行得更为谨慎。我以前从来还没有和一个男孩子单独呆在一起过。我不希望人们像对待我母亲一样对待我。你能理解吗?”
      “是的。”他说,但完全没有听懂她话中的含义,也没有加以注意。他没有去掩饰他口气中流露出来的怒气。
      他伸出手去,拿起咖啡,杯子在茶碟里发出格格的声响。他喝了一小口。这该诅咒的咖啡怎么会像冰一样冷,它还需要更多的糖。
      “你对我生气了?”丽亚问道。
      “没有。”
      “是真的?”
      “是的。”他砰的一声将杯子重重地放到桌子上,看着咖啡溅到了茶碟里。
      “赛勒斯。”
      她又一次走过来坐到他的身边。她和他挨得如此近,以至于他都能在脸上感觉到她呼出的热气,闻到她头发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水味。他突然想要离开这里,到海滨去走一走,以驱散他心头沉积着的失落感。
      “我并不想惹你生气,”她说,“只是我从未……”
      “那么你为什么要让我进来?”
      “因为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
      “赛勒斯,请原谅。”
      “我现在得走了。”他站了起来。
      “别走。”丽亚抓住了他的手。她的触摸更增添了他有些怒气的欲望。
      他把手缩了回来,“再见。”
      “好吧。”她说,声音是如此低微,他几乎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什么?”
      “我——我不想失去你。所以,好吧。我只能这样做了。”
      “不必打扰了。”
      “赛勒斯,我要与你做爱。”
      “你真的这样想?”
      “哦,是的。”
      他再一次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又把她拥入自己的怀中。

      “你昨晚在哪里?”当赛勒斯进厨房时,亚历克斯正坐在餐桌旁吃早饭。
      “你指的是什么?”赛勒斯立刻反问道。
      “我注意到你甚至比我还晚回来。你在哪里,我非常好奇。”
      “你一直在注意我的行踪?”
      “嘿,赛,镇静些,小伙子。当你昨晚回家时,我还没有睡着。所以我听见了你的声响。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在注意你。我只是要找个话题而已。”
      “那好吧,谈谈另外的事情吧。”
      “你为什么这么容易生气?”
      “我并没有。”
      “你就像是吃了枪药一样。”
      “注意你的用词。你知道当你说出那种话时,教授会非常不快的。”
      “该死的,赛,活得轻松些。你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想要一个人呆着。”
      赛勒斯转身走出厨房,离开了家。他没有能够把前门撞上,因为门是自动在他身后关上的,所以他只能再狠劲地把已经关上的门拉了一下,这才感到稍稍地发泄了一些。

      太阳升起来了,天气晴朗,几乎没有一丝风。 当我的心灵在阴影中撞击时,似乎不应该有这么阳光灿烂的天气。
      我做了什么?与丽亚·凯斯勒发生了关系,和所有其他人一样坠入了情网!都种想法使我感到精神上的崩溃。这段时间我确实是昏了头。
      这件事不应该是真的。在大动荡前历史记载的所有激动人心的罗曼蒂克故事中,男女主人公在挚爱的顶峰时不会有一丝疑虑或者校捏。而我怎么会陷入一种良心的谴责之中呢。
      昨晚的事件并不意味着什么。没有必要因此而感到焦躁不安。这完全是一种生理的本能。
      但用一种更为情感化的眼光来看,我发现我忽视了我生长环境中的基本原则。丽亚和我所做的,无论从道义上还是从精神上,甚至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都是错误的。我们破坏了我们社会中一条神圣的法律。
      更为糟糕的是,我甚至无法用“我爱丽亚”这样一个借口。我仍然喜欢她,仅此而已。但不是爱,甚至我还谈不上非常喜欢她。我怎么能愚蠢到就像其他人一样与她做爱呢!
      我走到了学校体育场。尽管当时我的穿着并不适合做运动,但我还是开始在场上沿着跑道慢跑,试图通过运动来驱散我心中的罪恶感。
      突然我想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我突然停了下来,以至于在我身后的那个人差一点就撞在我身上。
      “蠢货,”她说,“你怎么不看看你究竟在干什么?”
      我走到了跑道边,环顾四周,心里泛起了一阵惊慌,我多么希望我能够把时钟倒退回去24个小时啊,重新回到我的清白,自然还有丽亚的。我昨晚是如此的迫不及待,我甚至没有想到要提防怀孕。我相信丽亚也没有注意到。
      她不会因此而怀孕吧,可能吗?就因为一次?在这之前我们两人谁也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这会成为一次孕育孩子的经历吗?我希望我能够找个人问问。但是找谁呢?我可不希望把我的“好事”抖搂出去。
      好了,犯不着如此自我、折磨,我想。于是我又接着开始慢跑了。我那天没有见到丽亚,我希望以后也不会。把我和她的这一段经历彻底忘记掉,忘掉我曾经认识她,抚摸过她,她曾经和我单独相处过。
      用什么方法才能提防怀孕呢?我再一次回想起原来看过的一本大动荡年代前拍摄的影片,在影片中的一些男孩子(他们比我年轻多了)中流传着一句笑话——买避孕套。而今没有医生的处方是无法买到这类东西的,对我们现在的年轻人来说是多么的不幸啊。但这里必定还有其他方法,即使对已婚者来说,有时候也是需要的。也许丽亚会从她的朋友那里知道些什么。女人们在一起会谈论这些事情吗?关于性的交谈现在也被认为是忌讳的,但是女人们应该在这方面比男人有经验。
      在我的前方,有一个金发女郎进入了跑道,开始跑了起来。我想她大概就是丽亚了,我随即产生了一种短促的心旌荡漾。
      这种错觉已使我释放出如潮水般的回忆:丽亚头发上的香水味,嘴唇上似乎感觉到她的接触,当我拥抱着她的躯体时感觉到的温热。我仍然迫切地想要她。
      没有丝毫的停顿,我随即离开了跑道,跑着上了高架路。假如我们无法找到某种方式去预防怀孕,我想我也无法抵御这种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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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结婚的提议
     
      有时候,特别是在我和丽亚交往的最初几个星期中,我经常有意在外出的路上经过圣玛丽教堂。我站在教堂前的人行道上,远远地注视着它那洁白的石膏墙,那一扇扇圆形彩色玻璃窗,红色砖瓦覆盖着的屋顶,以及房顶上竖立着的金色十字架。
      贝丽妮丝能在这里面是多么幸运啊——能够找到自己的归属,而不是在一生中摸索着跟舱前行。我曾经自认为知道自己奋斗的方向。但是这种感觉已不再存在了。
      当我每次看见丽亚,或者我每次离开她的时候,我都对自己发誓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能再见她了,我得把我已经支离破碎的生活重新拼凑起来,恢复原有的模样,实现我原有的抱负和计划。但这种誓词只是在脑海里转瞬而逝,另一个奇怪的念头很快就涌现了出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有的抱负几于忘记得无影无踪了。
      现在,所有的其他事情都成了那种情欲的附属品了。在三年中,我第一次没有到垒球队参加活动和训练,连续几个月没有练习绘画和雕塑。我的小提琴,因为长期不用而积满了灰尘,静静地躺在琴盒里。甚至我的论文也遭殃了,因为我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对性爱的追求上了。我觉得深陷其中,被困在一种不是我自己本意要选择的生活之中。但我找不到可以解脱的方法。或者说得更为准确一些,我还没有打算要实施自我解脱。
      所以,每当我徘徊在教堂的门外——就像是一个故事中的流浪汉,站在灯火通明的屋子外的雪地上。我只是充满了希望地看着,然后转过身走掉了,心中充满了苦涩。这里还不是我求得解脱的地方,尤其是当我还没有打算放弃我目前这种放纵生活的时候。

      几乎就在赛勒斯回到家要关上房门的时候,亚历克斯出现在他的面前。
      “赛,我很高兴终于抓住你了。”亚历克斯进来后,坐在赛勒斯屋子里惟一的长沙发椅上,问:“房间里这么黑,你为什么不开灯?”
      赛勒斯不太情愿地打开了床头灯,把灯罩朝亚历克斯的方向转了转,他自己仍然呆在阴影之中。丽亚的体温仍然留在他的皮肤和衣服上,渗透到他的感觉里。亚历克斯是否会察觉并识别出来这些已经是非常明显的症候呢?
      “这些日子你真的是难觅踪迹啊。”亚历克斯说。
      “你也是一样。”赛勒斯以攻为守。
      “是的,我想我也一样。”他笑了起来,脸上流露出来的轻松神态与赛勒斯紧张的神色成了鲜明的对照。“那么,我想问你的是,明天晚上你能否回家来吃晚饭?”
      “当然。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要带康妮一起到家里来。”
      “你的意思是说,贝丽妮丝陪她一起来?”
      “不是,是我。”
      “亚历克斯,你想做什么?”
      “吃晚饭。”
      “你还不至于糊涂到要做什么蠢事,对吧?”
      “从来没有。”亚历克斯在沙发椅上躺了下去,脸上流露出来的是有几分苦涩的微笑。
      “哦,上帝啊,你确实准备干傻事了。”
      “得了吧,赛。”
      “这是真的,难道不是吗?你是否已经向她求过婚了?”
      “即使这样,又怎么样呢?”
      “詹安妮会把你杀了。”
      “不要吓唬我,赛。我已经长大了,能够自己决定我是否要结婚了。”
      “你很清楚我话中的意思。詹安妮总是告诫我们,我们不能够结婚。假如不是因为她最近很忙的话,在你们的关系发展到这个地步前,她就阻止你了。”还有我。在过去的日子里,我也不可能会如此自由自在,在外面呆上这么多时间。他想。
      “是网,我不知道她近来忙些什么,这种情况是在霍尔贝和普赖尔来过这里后才出现的。”
      “不要改变话题!”近来,赛勒斯的脾气即便是遇上一点小事也会一触即发。“你知道詹安妮不准我们结婚。”
      “不要用詹安妮的口气和我说话。我已经是成人了,我应该能做我想做的任何该死的事情了。詹安妮即使知道了,她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她会把你已经获得的埃登基金会奖学金取消掉。n
      “我并不需要那个。我已经是一个科学家了。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亚历克斯,你应该静下心来想一想,假如你违背了她的指令,她会让你名誉扫地的。”
      他耸了耸肩。“假如她要那么做的话,让她去做吧。但我怀疑她是否会这样做。假如她把我赶出家门,你会做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想……我……我可能不再理她了。”
      “那么,这事就这样定了。”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赛勒斯的肩膀。“假如我不会因此而失去你和艾拉,那么詹安妮就没法阻止我。你明晚会在这里吗?”
      赛勒斯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点点头。
      “谢谢你,赛。”他开始向门口走去。
      “亚历克斯。”赛勒斯在他的身后叫道。
      “什么?”
      “没什么。”他说。他不知道到底应该给他点忠告呢,还是鼓励。

      赛勒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进门。他对接下去将要发生的事情感到非常担忧。
      亚历克斯和康妮站在门厅的一个角落里,他们两个人紧靠在一起,似乎正准备抵御来自任何地方的攻击。贝丽妮丝和教授正分别坐在椅子上。赛勒斯注意到,詹安妮不在这里,最初他感到如释重负,尔后又感到有些担心。那就意味着他得面对她的第一反应。
      赛勒斯朝着亚历克斯点点头,走过去坐在长沙发上。他注视着教授,不知道他的父亲对康妮的反应如何。但在这个老人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突然,一个奇异的想法在赛勒斯的脑海里出现了:在一个画面中,教授离开了他的书,詹安妮离开了她的实验室,两人一起在床上生孩子。对赛勒斯来说,即便现在他是如此依恋于丽亚,要想像这样的情景仍然感到有些困难,那么,对于两个在生活中互不相干的人,其中的一个漠视另外一个的存在,怎么可能会在一起生孩子呢?他试图想像一下詹安妮怀着他、或者亚历克斯、或者贝丽妮丝的形象,这幅图像使他感到困惑。
      “这是什么?”
      刹那间,赛勒斯仍然以为詹安妮的声音是他幻觉中的一部分。但随之他意识到她确实已经来到了房间里。他沉浸在他的思考中,竞没有注意到她进来。
      她站在房间的中央,具有威胁性地靠近着康妮和亚历克斯,身上散发出敌意。亚历克斯正在作着互相介绍。赛勒斯似乎没有听见,眼睛一直盯着詹安妮,期待着一场暴风雨。但是那并没有来临。冷漠、毫无热情,这就是詹安妮的处事方法——一种冷冰冰的愤怒就像是要把空气都冻结起来了。
      哈蒂在正餐厅里准备好了晚饭。就餐时的谈话不多,冷清清的场面让人感到很压抑。贝丽妮丝和赛勒斯一样,心事重重的。亚历克斯和康妮沉浸在两人世界中,尚没有觉察到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詹安妮和教授从来都不是能言善辩之辈。
      在这种乏味的晚餐结束后,所有的人再一次回到书房里去喝咖啡。那里,亚历克斯最终当众宣布了令赛勒斯整晚都为之担忧的消息。
      “我要你们大家都知道,我已经要求康妮做我的妻子,”他笑得很欢畅,“她同意了。”
      “我非常高兴。”贝丽妮丝说。
      “太好了!”赛勒斯叫道,似乎充满了激情。
      贝丽妮丝跳了起来,向他们跑过去,首先去拥抱康妮,随后是亚历克斯,然后再一次拥抱了康妮。贝丽妮丝出现这样的举动是非同寻常的,赛勒斯不知道她的姿态是她自己情感的表示,还是为了向康妮表示安慰和声援。
      他又偷看了一眼詹安妮和教授。他们站在房间的一个角落一起交谈着。詹安妮的嘴唇因愤怒而紧闭着,而教授的神色显得非常焦急。
      “婚礼安排在什么时候?”贝丽妮丝问道。
      “越快越好。”亚切瓦斯答道。
      “那就先开一个庆祝会,还是在查理歌舞厅,怎么样?”赛勒斯提出了建议,他急于摆脱掉詹安妮。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亚历克斯同意道,“艾拉,你来吗?”
      “当然啰。”
      随后,出乎赛勒斯的意外,亚历克斯转身朝向詹安妮和教授。“你们两人能来吗,参加我们的庆祝会?”他问道。
      “不必了,谢谢。”教授回答道。
      “不。”詹安妮转身,快步走出房间,去她的实验室了。

      最初忐忑不安的赛勒斯,在接下来的时间享受到了一个最为愉快的晚上。康妮和亚历克斯过得非常快活,他们也把这种快乐分享给了贝丽妮丝和赛勒斯。
      他们一直在查理歌舞厅呆到凌晨1点关门,然后亚历克斯把康妮送回她住的公寓,而贝丽妮丝和赛勒斯则一起走回家。
      这是一个月光明媚的晚上。月亮,刚刚过了满月,照亮了街道,把树影投在地上。微风轻拂,气候还有些寒冷。赛勒斯凝视着天空中的皓月繁星,想在其中寻找熟悉的星座。前些年的一个夏天,他激动地用天文望远镜观察星空,后来他花费了几个小时去描绘夜间的星象,就像是以前还从来没有人看到过的那样。
      “今晚一切都很顺利,是吗?”贝丽妮丝的话打断了赛勒斯的回忆。她的声音有些踌躇,就像是她正试图安慰自己。
      “是的。”
      “我为他们俩感到高兴。”
      “唔。”
      “康妮非常优秀,是不是?我一直认为亚历克斯会找到最好的意中人的。”
      “是的。”
      “赛勒斯,你没事吧?”
      “什么?”
      “近来你好像不太快活。”
      “没有的事。”
      “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
      “我不……唔……没有。”
      “好吧。请你记住,假如你需要我的帮助,就告诉我。”
      “我知道。”
      一瞬间,他的意志似乎坚持不住,好像要垮下来,几乎要向贝丽妮丝承认他已经铸成的过错。这不就是人们在教堂里做的仟悔吗?而贝丽妮丝说过她是属于教会的。但是他怕他说出来的真相会吓着了她。所以他仍然保持着沉默。
      一阵愤怒的争吵声把赛勒斯从睡梦中吵醒了,起初他睡得太深了,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夜光钟,时间是2点37分。从查理歌舞厅回来上床睡觉还不到一个小时。
      他坐了起来,试图确定这两个声音的来源。
      他从床上下来,走到窗台前,俯身向外张望。楼下,灯光从他家的书房里透出来,照亮了邻近的草坪,融进了月色朦胧黑暗。他呆呆地看着,仍然睡意朦胧,他似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走神了。
      “该死的!你不能这样对我发号施令!”他听见了亚历克斯狂怒的声音。
      赛勒斯听不清楚大部分内容。詹安妮的声调不高。即便是亚历克斯,也只能听到他提高嗓门时的只言片语。
      赛勒斯不想再听下去了。他轻轻地关上了窗户,把它锁得严严实实,重新回到了床上,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可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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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惊吓
     
      “赛勒斯,我得和你谈谈。”丽亚说。
      “说吧。”他有些心不在焉。他和她并排躺在毯子上,刚刚享受了一番爱的雨露滋润。只有和丽亚在一起,他才感到心情舒畅并有一种满足感。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非常抱歉。”
      “唔。”赛勒斯闭上了眼睛,几乎快睡着了。
      他们所处的两人世界是那么宁静,几乎听不见洞外的波涛声。他们在邻近海边钓台的一个洞穴里。即便海上波涛汹涌,但洞穴里仍然是干燥、温暖的,是他们俩天然的避风港湾。他们经常到那里去单独呆在一起。
      “我——我快要有一个孩子了。”丽亚的声音突然在洞穴里回荡起来。
      “什么?”
      “我怀孕了。”
      他猛地把手从她的身上抽了回来,就像是这个动作就足以使他脱离干系。他坐了起来,感到有些茫然,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他无法确信他听见的是不是真的。
      “赛勒斯,我说我……”
      “我听到了。你确定无疑吗?”
      “是的,我做了妊娠试验。”
      “但是——怎么会这样呢?”
      “你知道这个答案。”
      “我想说的是,我以为我们已经足够谨慎了,设法去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也是一样。但……哦,赛勒斯,我们该怎么去做呢?”
      “我不知道。”
      他站了起来,走向了洞穴的入口。潮水已经退去了,留下了破损的贝壳、海藻等残余物。几只小鸟正沿着水边啄食小鱼虾,享受着大海给它们送来的美食。新鲜而略带潮湿的空气带有鱼腥和海藻的气息。
      这不会是真的。诸如此类的事情可能发生在那些对此一无所知的人,或那些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身上,但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确实不应该。
      一个在海滩上锻炼的人慢慢地沿着海边跑了过去,又接连两次回过头来看他,赛勒斯这才有些窘迫地发现自己还是光着身子。他急忙退回到洞穴里,赶紧胡乱地披上衣服,有些笨拙地单脚立着,把另一只脚伸进裤腿里去。
      当他把衣服穿好后,他又靠着毯子上的丽亚跪着。她仍然什么也没穿,就像一个金发女神的雕塑一样坐着,用棕色的大眼睛打量着他。一股对她充满怜爱的热潮突然在他的心头涌了上来,但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
      “也许,你应该去做一次人工流产。”他冒昧地说道。
      “流产?”
      “是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吗?”
      “是的。但是,我不能……”
      “请听我说,我们还会有办法的。现在人工流产是合法的,医生也可以用某种药物来达到目的。我想我可以想法打听清楚是哪种药。当我搞清楚后,亚历克斯可以设法帮我们弄至到。”
      “赛勒斯,我不要做流产。”
      “为什么不呢,是因为你信奉基督的缘故?”
      “因为我不想……”她犹豫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不人道的。”
      “那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但我已经告诉你,我们可以把事情做得非常圆满。”
      “不!我不想那样做。”
      “以上帝的名义,那么你究竞想怎么办?”他的脑海里顿时浮上了这样一幅景象:詹安妮正用冷漠的眼神盯着康妮。
      “我想——我想说的是,我要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去爱他,把他抚养长大。即使是我一个人,我也要这么做。妈妈也是一个人把我带大的,所以我知道这是能做到的。我,我爱你,赛勒斯。我要你的孩子。”
      “哦,上帝啊!”爱!这就是她所想的吗?她怎么能够把他们两人纯粹是肉体上的关系混同为爱情呢?
      海涛撞击着海岸的声响好像突然间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他感觉到有些恶心、恐惧。詹安妮对亚历克斯要求结婚的请求是如此暴跳如雷,那么她对这件事的反应会怎么样呢?赛勒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简直难以想像!他必须把这件事瞒住詹安妮。
      但是……丽亚的话使他感到了明显的压力。“把他抚养长大。”那就意味着食物、衣服和所有的生活必需品,丽亚有这种能力吗?
      “我会帮助你来抚养他的。”他说,但口气里明显带着犹豫不决。
      “你又能怎么做呢?”丽亚提出的这个问题正是他脑子里最为迫切需要考虑的。他从奖学金得到的钱只够他自己的开销。
      “我得去找一份工作。”
      “你不能那样做。你的学位怎么办呢?”
      “那无关紧要。”
      “那当然有关系,赛勒斯。你在你的论文上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就全白费了。”
      “我仍然可以完成它。我可以去夜校。”
      “我不要你因为我的缘故终止学业。”
      “我说过我可以上夜校的。”
      “那不行。”
      “该死的,丽亚,你究竟要什么?看样子没有方法能使你满意。不去做流产,不要资助。还有什么办法?”
      “让我单独过吧,把孩子也留给我一个人吧。”
      “不!我不允许你那样!”
      丽亚开始哭了起来。“让我一个人呆着,”她吸泣道,“你走口巴,让我一个人过吧。”
      “丽亚,请不要这样。”他跪在她的身旁,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中。但他自己也感到一阵虚弱和寒意,禁不住颤抖起来。
      “我——我最好还是回家去。”她最终说道。她的脸上泪光闪闪、面容憔悴,眼睛和鼻子红红的,但她终于止住了哭泣,这使他略感宽慰。
      他放开了她。她开始穿衣服,随后取出口袋里的化妆盒,重新对脸上进行补妆。他把毯子折叠起来。然后他们慢慢地走回了她的家。在整段路上没有人开口说话,他们踩在沙滩上的脚步声和海中的波涛声是他耳边回响着的惟一声响。
      他在她的家门口亲吻了她一下,随后告别了。“别着急,”他说,终于打破了沉默,“在孩子出生之前,我们仍然还有时间。我们会想出办法来的。”

      “赛,你在里面吗?”亚历克斯在赛勒斯紧闭着的房门外叫道。
      赛勒斯不想回答,想装作他不在房间里的样子。
      “赛,拜托了,请开门,假如你在里面,就让我进来。我得和你谈谈。”亚历克斯再次敲打起房门来。
      “进来吧。”
      亚历克斯打开门,进了房间。“我很高兴你在家。我需要——嘿:小伙子,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
      “你又病了?”
      “你说你要见我。”赛勒斯从床上起来,坐到了床沿上,面对着亚历克斯,他知道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就像他哥哥的一样。亚历克斯脸色苍白,面孔有些浮肿,两眼周围有深深的黑圈。
      “瞧,我可以改个时间和你谈。”
      “又是詹安妮的事?”
      “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我听见你们吵架了。”
      “那我就无须解释了。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能怎么想?在你告诉她之前,你就知道她不会同意的。”
      “是的……但我希望……你能想像出来吗,事实上她是在威胁我!”
      “凭什么?”赛勒斯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了。
      “她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她只是告诉我,她拥有阻止我的能力。”
      “你打算怎么办?”
      “无论如何要和康妮结婚。我并不害怕空洞的威胁。”
      “詹安妮并不会说空话。”
      “我不会让她阻止我的。我们可以走得远远的一必要,我们甚至可以到火星上去。你能帮助我吗?”
      “假如要我出力的话。”
      “多谢。我知道我可以信赖你。”
      “是的。”
      “赛勒斯,我很抱歉。”
      “为什么?”假如有
      “我在这里只顾谈论我的麻烦,而你显然有自己的麻烦。能告诉我吗?”
      “不,我……这……没什么。”赛勒斯用手掩住自己的脸,竭力抑制住想要哭出来的冲动。“我的麻烦可大了。”他打算说出来。
      他觉得有一只手在他的肩上安抚着。“究竟是什么事,赛,我在这里,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亚历克斯,我不能……现在不能。我需要单独呆一会儿。”
      “赛!”
      “请原谅。”
      亚历克斯犹豫着,心里显然感觉不快。最后他站了起来。紧锁的眉头使他的脸上阴云密布。他俯身靠了过来,又拍了一下赛勒斯的肩膀,然后转过身,离开了房间。
      赛勒斯身子往后一仰,又躺倒在床上,重新盯着天花板出神。他在亚历克斯面前强忍住的泪水从他的眼中溢了出来,打湿了他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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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失踪
     
      第二天早晨,我感到头昏眼花、精神不振。昨晚一夜没睡,一直在考虑着丽亚怀孕这件事,试图找到一些方法,能帮助我们摆脱困境。
      为什么这么难以说服她去做一次流产?假如她只是那样看待问题的话,答案就很清楚了。我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她会是如此顽固,这次丽亚是陷入自己固有的愚蠢思路中不能自拔了。愚蠢的女人啊!
      房间里静悄悄的,就连哈蒂的影子也没有。然而一切都已整理得井共有条,我猜想它已经完成了日常程序规定的工作,在它的居处等待新的指令。
      我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徘徊着,从门厅到书房,触摸着熟悉的物品,就像是它们对我又变得陌生起来,我不知道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孤独得有些心里发颤。最后我蹒跚着走进了厨居,在饮料机前给自己弄了一杯咖啡,里团加了好多糖和牛奶。因为太烫和太甜了,我小心翼翼地吸吮了一小口,又盯着食品处理机出神,试图想像出我早餐要吃些什么。因为我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胃口;我从桌子下拉出一张凳子,坐在上面,把肘部倚靠在桌子上,无精打采。
      我在早晨通常都去作慢跑运动,只是,它会耗费大量的能量。而我现在睡眠不足,没有食欲,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但我仍打算去运动场上活动一下。正当我要回房间去换我的运动服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我去接,哈蒂。”我叫了起来,对终于有点事可以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感到高兴。
      当我打开厨房里的电话接收机,康妮出现在屏幕上。“赛勒斯,”她说,“亚历克斯在家吗?”
      “我不知道,请别挂。”我按了一下亚历克斯房间里的电话蜂呜器。没有回音。我试着又按了几下,仍然没有人答话。于是我对康妮说,“他没有回答,我想他是出去了。”
      “今天早晨你看见过他吗?”
      “没有,怎么啦?”
      “你最后一次是在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昨天。康妮,怎么……”
      “他昨晚是什么时候回家来的?”
      “不太清楚,我看见他之后,他又出去了。”
      “在他出去时,他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正为他担心。昨天晚上他没有来赴我们的约会,也没有打电话给我。”
      “也许他因为什么事给耽搁了。”
      “另外,我们总是在我的第一节课下课后碰头,一起去喝咖啡。但今天他不在那里。我一直在到处找他,没有人看见过他。”
      我的手开始觉得发冷,不由自主地哆咳起来。回想起詹安妮的威胁和亚历克斯的反抗。也许这确实是一场阴谋的预兆。
      “赛!”康妮说。
      我得把自己的担忧暂时搁置到一边。“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康妮,”我安慰她说,同时也想使自己的神经松弛下来,“我替你去找他。”
      我关上了接收机,凝视着变黑了的屏幕。出去寻找亚历克斯正好解决了我自己的问题,我决心要使自己忙起来,以免整天处在为丽亚和她的问题担忧的状态之中。
      亚历克斯当然会没事的。我是把人忧天,我想我大概是历史书读得太多了,所以考虑问题总是想到中世纪的暗杀和政治迫害。我几乎已经把詹安妮想像成超自然的恶魔般的力量。这完全是胡思乱想。詹安妮也是一个人,就像亚历克斯和我一样,并不是童话小说里的怪物。此外,她还是我们的母亲。不管她怎么用言语相威胁,她不太可能会做出损害我们的事。也许她缺乏母亲般的温暖,但她也不会是个毫无感情的魔鬼。不能因为亚历克斯忘记了一次与康妮的约会,就断定他已经失踪了。
      我露出了笑容。确实是这样。这种想法应该更加符合逻辑性。我感觉好多了。不过,去找一下亚历克斯并没有什么害处。
      我离开了厨房上楼,径直去了亚历克斯的房间,敲了下门,没有回音。我更重地再敲了几下,仍然没有回答。我有些犹豫地打开了房门,朝里看了看,里面没有人。一眼望去,床上的被子折叠得方方正正,架子上的东西排列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没有任何物品。亚历克斯总是比我搞得整洁。但室内这样的情景似乎有些异乎寻常。好像他有意整理了一番,我不禁感到了一丝恐惧。
      我轻轻地关上门,重新回到了楼下,按了一下呼叫哈蒂的按钮。
      “你昨晚是否看见亚历克斯回来,今天早晨有没有看见他离开家?”当它移动着进入我的视线时,我这样问道。
      “没.有,赛勒斯少爷。”
      “你是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昨天晚上18点29分34秒。”
      昨天晚上!那么亚历克斯一整夜都没有回家。这不像是他平时的做法,亚历克斯的责任性很强,他是非常注重时间观念的。我的脑海里开始考虑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每一种想法在绕了一个圈后,又回到了一个疑点——詹安妮。
      赛勒斯不太确信地站在图书馆前,仍然有些气喘吁吁。他从家里一路上跑着过来。今天我不用去运动场上做慢跑运动了。他自我解嘲地想。
      最后他走向图书馆旁的计算机告示脾,在上面查阅了最近几天的活动安排,想从中找出一些可能对亚历克斯有较强吸引力的活动,以致他忘却了与康妮的约会,并且有可能会促使他整夜不归。那里确实有些活动会引起亚历克斯的兴趣,赛勒斯想,但没有一件能够使他造成这样的后果。
      也许亚历克斯已经去了实验室,那里会使亚历克斯全身心地投入,从而把世界上的其他一切都暂时忘却掉。赛勒斯穿过了校园,走过了钟楼。时钟正好开始报时了。11或者是12下钟声,赛勒斯没有数清楚。
      他进了科技楼,走过了各种各样的陈列橱窗——有矿物的、动物的、各种器官的,还有很多他看得不太清楚。他一边顺着楼梯上了二层,一边在想:即便是一个科学家,大概也不能够区分出从不同房间和实验室里传出来的混合着的化学气体的味道,这些味道停留并积聚在科学馆的大厅里,可能会持续很多年。
      亚历克斯进行主要实验工作的实验室里面除了德里尔外没有其他人,德里尔是亚历克斯的一个朋友。他站在桌子旁,正用一个滴定管把一种清澈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到含有琥珀色液体的烧瓶里,并在每次滴进去后轻轻摇荡着烧瓶。
      “喂,赛,”德里尔说着,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你的哥哥到哪里去了?”
      “我以为他在这里。”
      “一整天都没有看见他了。假如他不快点到这里来继续他的实验.实验就快要报废了。假如你看见他。就提醒他一下。”
      “你是否知道他现在会在哪里呢?”
      “假如他没有和她在一起,那么他会在哪儿呢?”
      “不知道。近来他惟一谈论的就是康妮。哦,该死的!太多了。”他拿起那只烧杯,走向水池,把里面的液体倒了进去,而全然不顾接连闪烁出来的提示:“绝对不能将化学试剂倒进这个水池。”
      “是的……好吧……唔,多谢你了,德里尔。假如你看见他,请你告诉他我正在找他。”
      “当然啦。”
      赛勒斯一走出门,就在门口停了下来,因为刚从室内走出来,正午强烈的日光使他一下子睁不开眼来。他定了定神,把他那有些糊涂的大脑注意力再次集中起来。他昨晚的睡眠不佳,这时已经开始影响他的思考了。
      他坐在校园边树阴下的一条椅子上,漫无目的地向远处凝视着,他的眼睛仍然在淌着泪水,他的头痛更厉害了。下一步怎么办?他的大脑似乎因身心疲乏,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障碍,无法进行思考了。
      他必定在某个地方。我正遗漏了什么。我知道我是忘了事情的某个关键之处。
      他用手掩住自己的脸,回忆起当亚历克斯谈到他与詹安妮争执时,他使用的平和的语气。不,并不是事实上的平和,里面埋藏着愤怒和反抗。赛勒斯知道亚历克斯身上有着他无可比拟的勇敢,即使容易羞怯的贝丽妮丝也没有这份勇气。
      贝丽妮丝!就是她。他所遗漏的地方。他的姐姐,她是在这种状况下惟一能了解他恐惧的人,她会和他一起关切这件事的。
      他站了起来,一路跑着奔向圣玛丽教堂。他在教堂门前停了下来,像往常一样在进入这个他不太熟悉的地方时有些犹豫。这次无论如何他需要克服他的胆怯。
      他推开了沉重的木制门。当他走过空无一人的门厅进入教堂中殿时,他的脚步声回响在石板铺成的地上。在中殿内,他又一次停了下来,有些敬畏地看着里面黑沉沉的大厅:高大而呈弧形的房顶,彩色的玻璃窗,装饰华丽的塑像和雕刻以及祭坛前燃烧的蜡烛。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香烛焚烧后的气味。
      他看见了贝丽妮丝,她正静静地坐在正位于十字架前的靠背长凳上。他慢慢地沿着中间甫道向前走去,努力使他的脚步不发出声响。
      他不小心在前面祈祷凳上碰了一下,碰痛了他的脚,但他还是把张嘴欲出的咒骂声咽了回去。他轻轻地坐到她身旁的靠背长凳上。贝丽妮丝转过身来看见是他,有些吃惊。他向她做了一个手势,让她随着他到外面去。
      他们一走出大殿,贝丽妮丝就问道:“怎么啦,你又生病了吗?”
      “不是。艾拉,你看见过亚历克斯吗?”
      “今天早晨没有。出了什么事?”
      “他昨天晚上没有回家。他失踪了……”
      “哦,我的天啊。”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得找到他。”
      “你认为他有麻烦?”
      “我不知道。他前天晚上曾经与詹安妮吵过一架。”
      “是因为康妮的事?”
      “是的。”
      “也许亚历克斯自己需要解脱一下。你知道我们与詹安妮打交道是多么困难,特别是他又提出来要与康妮结婚。”
      “也许吧。”
      “我敢肯定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他为什么不告诉某个人——康妮,或者是我们,他究竟到哪儿去呢?”
      “你想要了解什么?”
      “这只是一种假设,我是如此……你是怎么想的?”
      “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你确信你自己没事吗?”贝丽妮丝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
      “是的。”
      “你能不能让我去找他?你自己回家去休息一下。”
      “我不必……”
      “是的,你应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我们可不想让你再次得病了。”
      “但是……”
      “嘘,别再跟我争了。赛,回家去吧。把这件事交给我吧。”
      他迟疑着点点头。“假如你找到他,立即打电话给我。”他说。
      “我会的。那么,到现在为止你去找过哪些地方?”
      “只有实验室,但德里尔没有看见过他。”
      “只去过那里吗?”
      “我想像不出还能去哪里……”
      “好了,我会去办这件事的。你回家去吧。”
      “好的。”
      赛勒斯开始向家里走去,而贝丽妮丝去了学校。他不知道她会到哪里去找。他希望她能去看一下查理歌舞厅,教授是否看见过亚历克斯,赛勒斯不太肯定。但去问一下没什么坏处。他刚才应该提醒贝丽妮丝的,唉,他连这一点也忘了,看来他确实需要休息一会。
      “赛勒斯2赛勒斯!”
      “唔?什么?哦。”他转身看见的是丽亚。
      “我一直在到处找你。”她说。
      “你没有去过我家,是吗?”
      “没有。你告诉过我不要到那里去。但我去过除你家以外的任何地方——图书馆、学生公寓、查理歌舞厅。”
      “查理歌舞厅!你有没有看见亚历克斯?”
      “没有,我没有看见他。但我并不是在找他。赛勒斯。我感觉不太舒服。我们是不是能找个地方坐一下?”
      “你究竟怎么样了?”他有些希望她回答说“不太好”,那样她就可能会发生流产,就会解决他最大的一个心病。
      “只是我近来感觉到非常容易疲劳。”
      “你一直有这样的感觉吗?”
      “赛勒斯,帮帮忙。我需要找个地方坐坐。”
      “离这里约一个街区的地方有一个咖啡店,你觉得我们走过去远不远?”
      “不远。”
      “那我们过去吧。”赛勒斯扶着她的胳膊,陪着她一直走到了邻近的一个小咖啡店。他们在靠里面的一个小间里坐了下来。
      “你我我有什么事,丽亚?”在机器人侍者给他们送来了饮料和点心后,他问道。
      “我想看看你。我怕你会对我生气。”
      “我并没有怪罪于你。”
      “你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生气了。”
      “以基督的名义,我说过我没有。我是累了,而且我心情不好。就这些。”
      “那么孩子呢?”
      “我当然也不会对他生气了。”
      “哦。”她陷入了沉思,端起了她的牛奶,喝了一小口。随后她放下杯子,用一种柔和的声音说道:“你今天晚上会来看我吗?”
      “我不知道。”
      “请一定来陪陪我。”
      “我不能确定我是否能来。我家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
      “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哦。”她的眼睛里含着泪花。赛勒斯从来没有想到丽亚会是这么多愁善感。
      他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的思维开始走神了——更多想到的是亚历克斯。
      “我现在得走了。”
      “什么?”赛勒斯有些发呆地看着丽亚。他几乎把她给忘了。
      “我说我得走了。”她站了起来,在他的面前犹豫着。但他仍坐着没动。
      终于她哭出声来了。“赛勒斯,我还能再看见你吗?”
      “当然,我会来找你的。只不过现在我有事情。我会尽快打电话给你的。”
      他意识到自己对她过于粗鲁丁。但他的思绪现在纷乱如麻,没有精力去安慰她了。
      他看着丽亚离开,没有跟着她一起走,或者在她身后喊住她。过了一会儿,他也离开了咖啡店,慢慢地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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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寻找
     
      当赛勒斯回到家里时,詹安妮正坐在书房里的写字台前。沉重的窗帘拉了起来,挡住了外面的太阳光。桌上的台灯照亮了她经过化学处理过的便笺本和她手里拿着的电子笔,詹安妮正埋头做着记录。
      赛勒斯走进了书房,默默地站在她面前,尽管心里有些焦急,但还是犹豫着不敢去打断她。他注视着那因关节炎有些变形的手指以及手背上因长期接触化学物品出现的棕黑色斑块,希望她能够注意到他的到来。最后,她抬起头来。
      “唔?”她说。
      “你看见过亚历克斯吗?
      “没有。”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不知道。”
      “你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昨天早晨。哦,怎么了,我很忙。”
      因为长期生活中养成的习惯,赛勒斯对詹安妮总是逆来顺受。这次,是对亚历克斯的关切使得他战胜了自己的懦弱,鼓起了勇气。“亚历克斯昨天晚上没有回家。”他终于冲口说了出来。
      “他会回来的。”
      “我到处都去找过了,没有找到他。我和贝丽妮丝都非常焦急。”
      “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你一点都不在乎?”
      “别在这里胡说八道,赛勒斯。他是有头脑的。我想他完全有能力照顾自己。现在,我得工作了。”
      赛勒斯又在原地站了几分钟,欲言又止,想不出一个方法迫使詹安妮转移她的视线。詹安妮俯身伏在书桌前,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的笔记上,不屑再看他一眼。最终,他在她漠不关心的神态前败下阵来,转身出了书房,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他的房间里灯光通明,显然哈蒂已经来过这儿了——床上折叠得很整齐,东西已经分门别类放进了抽屉和橱柜里,空气中充斥着家具打过蜡后的气味。
      赛勒斯甚至都懒得脱一下衣服,只是把鞋脱了后,就躺到了床上,他试图忘却遇到的麻烦,好奸地睡一会儿。
      不要试图与你不能改变的现状过不去,他暗暗告诫自己。只是,假如我没有……
      渐渐地,劳累战胜了恐惧和懊悔,他的思维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他终于进入了梦乡。
      他是从梦中惊醒的,他有一种盟运临头的感觉,虽然他无法回忆起梦中的具体细节,但仍无法摆脱盟梦对他的威慑作用。由于梦境是如此可怕,所以他宁可醒着,也不敢再次入睡,恐怕会有再一次的路梦降临。他从床上下来,在他不大的房间里距起步来。
      几个小时过去了,天渐渐黑了下来,赛勒斯听见前门开启的声音。他匆匆忙忙地冲出自己的房间,看着进来的人究竟是谁。
      贝丽妮丝和他在楼梯上撞了个正着,然后两人面对面地站立着。
      “我没有能找到他,”她说,“他在昨天晚上离开图书馆后,似乎没有人再看见过他。”
      “你去找过教授吗?”
      “是的。”
      “那么查理歌舞厅呢?”
      “所有的地方我都去找过了,甚至警察局和医院。”
      “但是他又能上哪儿去呢?一个人不可能会像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看见过电动汽车吗,是否还停在车库里?:
      “电动汽车!我怎么会把它忘掉呢?”
      赛勒斯飞快地越过她跑下楼梯,从后门直接去了车库。他听见贝丽妮丝的脚步声紧随而来。他们难得使用电动汽车,因为没有高架公共交通工具来得便利。那就是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有想起电动汽车的原因。但是,假如亚历克斯离开了这座城市,电动汽车可以作为他长途旅行的工具。
      赛勒斯打开车库的门,进去后开了灯。电动汽车仍然停放在它通常的位置上。黑色车身的表面已经有薄薄的一层灰尘,遮住了它闪闪发光的外表。
      “哦,那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贝丽妮丝说道。
      “你的意思是……”赛勒斯太累了,已经无法进行有效的思维了。
      “假如电动汽车不见了,我们也许再也无法找到他的棕迹了。现在我们知道他走得不远,市政中央计算机系统办公室里应该有他近来几天在哪里出现过的记录。”
      “是的,我想你说得有道理。”他倚靠着车库门。
      “我们要在明天早晨中央计算机系统办公室开门之后才可以进去查询,今天晚上我们只能耐心等待了。”
      要等到明天早晨:不:除了等待,今天必定还有些事情可以去做。在赛勒斯疲乏而迟钝的思路中,他突然想到了康妮。也许她还没有告诉他们全部情况。也许她……
      “我想出去一下。”他对贝丽妮丝说。
      “去哪里?”
      “找一下康妮。我想再和她谈谈。”
      “我和你一起去。”
      “假如亚历克斯出现了怎么办?”
      “那么我们的问题就解决了。”
      “假如在我们回来以前他又离开了,我们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想一个人去找康妮。好吧,我在这里等着。在你回来的时候,要告诉我一声。”
      赛勒斯虽然极度疲惫,但仍然穿过黑漆漆的校园到康妮的住宅楼去。学生宿舍楼里传出混杂着的音乐声、谈话声。他按了对讲机后,康妮走到门厅来迎接他。
      “你找到他了吗?”她急切地问道。
      “还没有。”
      她立刻显得极度失望。她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起来,也有些颤抖。
      “他出了什么事呢?”她痛苦得都快要落下泪来。
      赛勒斯专注地听着,想弄清楚她是否比他知道得更多。然而他仔细观察了她的表情,没有迹象表明她在掩饰着什么。
      “你们俩曾吵过架吗?”他问道。
      “没有。”
      “你知道他曾经与詹安妮发生过争吵吗?”
      “是吗?”她脸上立刻流露出惊讶的表情,看起来绝对不可能作假,“为了什么事?”
      “为了你。”
      “我?为什么?”
      “詹安妮不会让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去结婚的。”
      “什么?”
      “她说过我们决不能结婚。”
      “那真是疯了。为什么不能?”
      “她从来没有作过解释。”
      “简直是难以置信。”
      “但这确是真的。”赛勒斯坚持道。
      “我的意思是说,我不相信詹安妮怎么可能说出这么肆无忌惮的话来呢?”
      赛勒斯耸了耸肩,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你知道亚历克斯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吗?”她问道。
      “是的。他说过他无论如何也要和你结婚,不管詹安妮会采取什么手段来阻止他。”
      康妮绝望的表情松弛了一些。“那么事情就会好起来的。亚历克斯可能去了某个地方,做一些准备,等到我们结婚了,把我也带到那里去,那是一个詹安妮无法打扰我们的地方。”
      “也许吧。”赛勒斯可无法和她一样乐观。“你能再想一想他还能上哪儿去吗?”
      “我想过,但我实在想不出。”她用手掩住自己的脸,浑身颤抖。他想她可能又要哭了。但当她把掩着脸的手放下来时,他注意到她的脸上没有泪痕。“有一个地方,我们过去时常在那里单独呆在一起,那是一个峭壁上的洞穴,在靠近钓台的海边。”
      上帝啊!赛勒斯从来没有想到,还有谁知道他和丽亚的秘密洞穴。设想一下假如他们逛进来,而丽亚和他正在……
      “我——唔——好吧,谢谢你,康妮。我们会继续找亚历克斯的。我相信他很快就会露面的。我——我最好现在继续去找。你不要着急。事情会解决的。”
      “晚安,赛勒斯。”她在他的脸上亲吻了一下,就像她已经是他的嫂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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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洞穴
     
      第二天早晨,当赛勒斯走进厨房,贝丽妮丝苍白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笑容。她坐在早餐桌前,前面放着一盘炒鸡蛋和一杯咖啡。
      赛勒斯朝她点点头,走到食品处理机前,为自己要了一杯咖啡和几片烤面包。食品处理机的屏幕向他闪烁着,提醒他近三天来他都没有摄人足够量的营养素。为了安抚机器,他给自己加了一杯桔子计。这杯果汁虽然酸得他够呛,但他还是一饮而尽。然后,他端着烤面包和咖啡走到贝丽妮丝旁的餐桌前坐了下来。
      “我计划上午就去中央计算机系统办公室。”她用叉在盘子上把鸡蛋分成小块状,但并没有放到嘴里去。
      “现在我们就去吧。”
      “但是你还没有吃早饭呢?”
      “我不饿。”他站了起来。
      “我也不饿。”
      詹安妮进了厨房,朝他们点点头,这是她通常的招呼方式。
      “我们还没有找到亚历克斯。”赛勒斯决意无论如何要让她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哦?’’她微微地抬起眼险,眼神里还是一种无所谓的样子,“唔,我并不着急。我确信他很快会回来的。”
      赛勒斯似乎觉察到她脸上有一种胜利者的得意之情。但在他还没有来得及确信之前,这种神色已经消失了。

      中央计算机办公室在一个很大的房间内,里面有大量的彩色显示屏和输入终端,地板上铺着厚实的防护静电用的地毯。房间里的工作正在忙忙碌碌、有条不紊地进行。
      赛勒斯和贝丽妮丝经过一个小的过道来到了接待台前,后面就是中央计算机的大房间了。坐在里面桌子旁的女人站了起来,走到接待台来招呼他们。
      “有什么事吗?”她带着很重的鼻音问道。
      “我们到这里来是想询问一下,中央计算机的记录中是否有亚历克斯最近的活动情况,他的计算机识别号码是8973—740—3986。”赛勒斯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状的紧张。也许这类信息是属于机密性质的。
      “他出走了,是吗?”女接待员问道。
      “他是我们的哥哥,我们对他非常关切。”贝丽妮丝解释道。
      那个妇女仔细打量着贝丽妮丝,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的神色。随后她耸了耸肩,转过身去叫道:“XK15,到这里来。”
      一个机器人向着接待台走来,并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把身份证号码告诉他。”那个女职员对赛勒斯说。
      赛勒斯再次重复了号码。机器人没有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接待台,到了一个终端口。金属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操作着。又过了一会儿,机器人走到了邻近的一台打印机前,取出一张纸,拿回来交给了那个女职员。她用眼睛在上面扫了一遍,口里还在默默地念着。
      最后,她抬起头来,脸上仍然还是那种奇怪而疑惑的神色,“这个人最后记载的活动是——”她停顿了一下,手指在纸上轻轻地移动着,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墙上的日历。“唔,是三天前——是到大学图书馆去借书。”
      “此后便什么也没有了?”赛勒斯问道。他感到庆幸:在过去的两天中,没有什么不好的记录,譬如医院或警察局的报告。
      女职员摇摇头。“没有了。你们要这份打印报告吗?”她把那张纸递给赛勒斯。
      “谢谢。”赛勒斯把纸折叠起来放进了他的衣袋。“走吧,艾拉,我们出去再说吧。”
      “现在再到哪里去找呢?”他们走到大楼外面后,贝丽妮丝敌样问演。她的肩也因疲劳和灰心有些牵拉下来。
      “让我们试着去钓台的洞穴找一下。”
      “但是亚历克斯没有乘坐过高架车。”
      “他也许会走到海滨去。”
      “这么长的路?”
      “是的。我知道确实有点远。但我自己还走过几趟呢。除此之外,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没有。”
      接着,他们到市政中心车站去乘坐高架公交车到海滨。他们下了海滨站后,赛勒斯就带着贝丽妮丝沿着海滩到那个洞穴去。他急于找到亚历克斯,以致没有想到如何含糊其辞地说明,他自己为什么对这个洞穴如此熟悉。好在贝丽妮丝只顾埋头跟着他走,没有问他。
      洞里光线暗淡,两个人在洞口停顿了一下,使得眼睛能够适应里面暗淡的光线。然后,他们小心进了洞穴。洞穴里空荡荡的,远处大海的涛声更加重了洞内的孤独。吹进来的海风带着咸味,明显地比市区内的风要冷。赛勒斯看见在洞穴里有些散在的用硬沙土围起来的少量残灰。这是他和丽亚留下来的簧火残迹?至少洞穴里的墙已经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黑了,这在邻近入口处的洞壁上更加清晰可辨。
      赛勒斯合上双眼,似乎看见丽亚坐在毯子上,金发像瀑布一样挂在她的赤露着的肩膀和胸前。他回想起当时她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在下意识中他仍然极力否认这些令他惊恐万分的事情,但这已是难以混灭的罪过了。
      他感到有些恶心。他躺倒在洞穴里的一块岩石上,抱任自己的脑袋。他近来遭遇到太多的问题,已经超出了他能够忍受和应付的。他再也经受不住额外的负担了。
      亚历克斯,该死的,你到底在哪里?!
      贝丽妮丝已经出来了,她站在洞口,向远处的大海眺望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不在这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悲叹。“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想我们惟一可以做的就是回家去,等待亚历克斯和我们联系。”赛勒斯说。虽然是出于无奈,但他想不出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于是,他们开始默默地沿着海滨往回走,向高架路车站走去。就像是他曾经与丽亚重新走过海滨的那次一样。这段路显得格外地长,那真的是三天以前发生的事情吗?这段回忆是如此历历在日,以至于当他在路上突然看见了丽亚,他还以为是自己想像中的幻影。
      她犹豫着,终于鼓足勇气慢慢地走过来向他们打招呼:“你好!赛勒斯。你好!贝丽妮丝。”她有些胆怯地说。
      “你到哪里去?”他问道。
      “只是在海滩上散散步。我近来经常这样做。你们是在找我吗?”
      “不是。”
      她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泪水。赛勒斯觉得很难过。他意识到自己近来对她没有那么温存了。“我们到这里来,不是找你的,”他解释说,“我们正在找亚历克斯。”
      “你的哥哥?”
      “你是否在这一带看见过他?”
      “没有,我没有见过他。”
      “假如你看见他的话,请给我来个电话,或者告诉他,我正在找他。”
      “我会的。”她低着头,用脚尖踢着一个半埋在海滩沙地里的贝壳。“今天晚上你能来吗?”
      “恐怕不能。”他看见她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我一有空就会打电话给你,”他伯她伤心,急忙加上几句,“现在我家里有些麻烦。亚历克斯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了,我们一直在忙着找他。”
      她看着他,凝视着,眼泪在她那美丽的棕色眼睛里打着转,就像快要滚落到她的面颊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转过身,离开他们走远了。
      一直到他们快要到家的时候,贝丽妮丝才对这个赛勒斯极力回避的话题发表了她的看法:“我不知道你这么熟悉丽亚·凯斯勒。”
      “我曾经和她约会过几次。”
      “我一直认为她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当你熟悉了她之后,就会觉得她不错。”
      “她似乎非常喜欢你。”
      “哦?”他耸了耸肩。
      贝丽妮丝不再继续谈论丽亚了,赛勒斯觉得轻松了不少,他自然也不希望再谈到这个话题。一路上,他仍然在考虑亚历克斯长期不归的确切原因,所以,他俩都默默无言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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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做修女去
     
      赛勒斯在黑洞洞的厨房里独自坐着。他定神地目视着窗外宽阔的草坪。夜光中露水已悄悄来临,使得夜间的空气有些湿施施的,凭空增添了几分寒气。远远的,从临近人家的窗户中透出来的灯光在树林间闪烁着。
      他低头看了一眼桌上还没有动过的晚餐,意识到这次他又要蒙骗食品处理机了。虽然给自己定了这么多营养素,结果他只是把它们一扔了事。最后,他站了起来,把刚才的想法付诸实施,把他没吃的晚饭全部扔了出去。
      他在黑暗中觉得孤独,需要人陪伴,所以就去了书房。由于刚从黑暗的厨房来到灯火通明的书房,一时间他的眼睛很不适应,于是他在书房门口停了下来,定了定神。接着他看清詹安妮坐在微阅读机前,屏幕上暗淡的灯光反射出她那瘦削的脸。赛勒斯进来时,她连头都没有抬起来。教授坐在房间角落的一把椅子上,正在读一本书,对赛勒斯的到来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有贝丽妮丝对他的到来很高兴。她关上了她的手提微阅读机,用手向他招呼,让他坐到她身旁的沙发上来。他走了过去。他们交谈了几句,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两个人都没有提到亚历克斯。
      接着,赛勒斯听见前门打开后又关上的声音。贝丽妮丝把说了一半的话停了下来,期待地向外张望着。外面传来朝着书房走过来的瞒栅的脚步声,接下去是碰上了什么东西发出的撞击声和像是熟悉的亚历克斯的声音发出的低沉的咒骂声。赛勒斯的心狂跳起来,他和贝丽妮丝都站了起来。詹安妮关上了微阅读机也站了起来。只有教授仍然还坐着。亚历克斯进了书房。
      “亚历克斯!”贝丽妮丝禁不住叫了起来。
      “你在哪里……”赛勒斯正要开始问。他停了下来,被亚历克斯的神色吓了一大跳,重新跌坐到沙发椅中。
      在他们面前的亚历克斯已经都快站不稳丁,他用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四处打量着。他的衣服既脏又乱,而且还撕开了几个口子。胡子好些天没有刮过了,头发蓬乱着。他的左手提着一个大洒瓶,里面还剩下大约半瓶琥珀色液体。在一侧脸颊上还带着渗着血的抓痕。他的身上散发出酒气,不一会这种酸臭味充斥了整个房间。
      “我还得回来。我需要更多的衣物。”他嘲收着,他的声音是如此含糊,几乎无法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詹安妮对他怒目而视,嘴唇因愤怒紧闭着。“你喝醉了。”她冷冷地说。
      “该死的,不错!”亚历克斯回敬道。“但还没有醉得不省人事。我仍然可以计算、回忆。”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有人嘴里说脏话。”教授仍然用他馒条斯理的声调说。他坐着,手里仍然在翻动着书,他不满地看着亚历克斯,似乎是因为亚历克斯突然回来引起的喧嚷声打断了他的阅读,使他感到非常不快。
      “我们一直在为你担忧。这几天你在哪里?”贝丽妮丝问道。
      “就在附近。你知道在这个城市里有多少酒吧吗?”
      “那么,你是把这些酒吧都逛遍了?”詹安妮说道。
      “差不多吧。”
      “你一直呆在哪里呢?”贝丽妮丝坚持问道。
      “旅馆里。金、金、金星,就是它。金星旅馆。我会呆在那儿。永远不再回来。”
      “为什么?”
      “问她吧。”亚历克斯用手指向詹安妮。“她知道——假如她肯告诉你们。赫赫有名的詹安妮博士知道一切,不是吗?她持有揭开生命之谜的钥匙。”
      他举起了手中拿着的酒瓶,对着嘴长长地饮了一大口。然后他跟舱地走向赛勒斯,扑了上去,用手分别抓住赛勒斯的肩膀。瓶中的酒晃了出来,溅在他的衣服上。几乎在问时,赛勒斯闻到了亚历克斯呼吸中浓重的酒精气味。
      “我的兄弟。我最亲爱的兄弟。你是否想到过我们的……我们的母亲在她那私人实验室里整天在干着什么?还有,她为什么从来不让我们叫她妈妈?”
      “你醉了。”詹安妮重复说,她的声音冷若冰霜。“回你的房间去。我们在明天早晨要好好谈一谈,到时候你就清醒了。你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吗?!”
      “没有我的房间。决不会再有什么我的房间了。”他转过身去面对着她,他的神色也像她一样,因愤怒而苍白。“你可以将房间用于你的下一个实验。但是为什么还要等到明天早晨再说呢。我想现在就说——母亲。”
      “我说过了,等到明天早晨!你没有任何权利在今天晚上胡言乱语。”
      亚历克斯以干杯的姿态举起他的酒瓶。“这是为了费奥里家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费奥里家,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会获得巨大的成功,除了生命本身之外。一堆畸形怪物。那就是真实的我们。只是一堆不齿于人类的畸形怪物!”
      他开始哭泣起来——大声地、悲痛欲绝地痛哭,比他醉洒时语无伦次的神态更为可怕。瓶子从他的手里滑落下来,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碎玻璃和酒的污渍撒在地毯上。他摇晃着,差一点跌倒,幸亏把自己靠在桌子上才勉强站稳。这一刻对赛勒斯来说就像是凝固了一样,没有人移动,也没有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贝丽妮丝走过去,用她的胳膊把他搀扶起来,“跟我走吧,亚历克斯。我会照顾你的。”
      “渣滓,艾拉,那就是我们——不是人的怪物。”他随看她走出了书房,上楼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门在他痛苦的呻吟声中关上了。
      顷刻,书房里静寂下来,安静得使人感到难以忍受了。
      亚历克斯的反常表现和他的话使赛勒斯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
      没有对任何人说一句话,詹安妮突然离开书房,回她的实验室去了。
      教授又回过头去看他的书,就橡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赛勒斯独自在沙发上坐着,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听到的只是墙上挂钟的滴答声,还有哈蒂的马达声,她进来是为了收拾地毯上玻璃碎片和酒的污渍,另外还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楼上传来的悲咽声。房间里残留着的强烈酒精味使赛勒斯觉得恶心。
      最后,他上了楼。当他经过亚历克斯的房间时,听见贝丽妮丝正在温柔地安慰他,而亚历克斯仍在大声地悲咽和抱怨。
      赛勒斯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悲痛难抑。他知道他已经永远不能将痛苦关在门外。它会一直停留在他的枕头上,侵蚀到他的心里,生活中的题梦将永远伴随着他。因为精神和体力都太疲劳了,最后他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当赛勒斯起床后,他仍然疲惫不堪。尽管有些迟疑,他仍然强迫自己去找亚历克斯。他敲了亚历克斯的房门,但没有反应。赛勒斯推开了门,只见房间里杂乱无章,床上的被子没有折叠,衣服散乱在地上,修面液和科隆香水等各种各样的瓶子都扔在桌子上,有的已经破了,有的液体流了出来,它们的气味和残留的酒精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但亚历克斯已经不见了。
      赛勒斯接着去找贝丽妮丝。与亚历克斯的房间相反,她的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东西也放得整整齐齐。但房间里同样空无一人。
      于是赛勒斯下楼去找哈蒂,“你今天早晨是否见过亚历克斯?”他问。
      “亚历克斯少爷是在6点17分47秒离开家的,赛勒斯少爷。”
      “他说过他上哪儿去了吗?”
      “没有,赛勒斯少爷。”
      “他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那么贝丽妮丝呢?”
      “贝丽妮丝小姐离家到圣玛丽教堂去了,她是在……”
      “我也要出去,哈蒂。我无法确定到哪里去,或者是什么时候回来。”
      “是的,现在是7点08分46秒,赛勒斯少爷。”
      赛勒斯没有吃早饭便离开了家。然而,当他一出家门,他就有些犹豫,不能确定他究竟要到哪里去。不是图书馆,也不是找丽亚,实际上哪里也去不了。他离开的惟一原因是为了躲避一种大祸将要临头的感觉。他靠门站着,虽然炽热的太阳照在他的身上,他仍然感觉到内心有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空虚和寒意。
      随后,他想起了康妮,她还不知道亚历克斯已经回家过了。他抬脚就朝学生宿舍走去。
      “亚历克斯昨天晚上回来过了,康妮。”他在宿舍楼厅里一见康妮就对她说。
      “哦,赛,感谢上帝。他一切都好吗?他一直在哪里?”她看起来也非常疲倦。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没事。但他没有在家里逗留,他又走了。”
      “我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走?他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也不过来看看我?”
      “我不知道,我没有和他好好交谈。”
      “你是什么意思?”
      “他醉了。”
      “不会吧,亚历克斯从来都不喝酒的。”
      “他昨晚喝了不少。”
      “赛勒斯,我得去看他。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他一直呆在一个旅馆里。他可能已经回到那里去了。”
      “那个旅馆?”
      “好像是金星旅馆。”
      “我去找他。谢谢你来告诉我,赛,呆会儿见。”
      “等一下,我陪你一块去。”
      “你去做自己的事吧,我想我能找到他的。”
      “也许我能帮你找到他。”赛勒斯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亚历克斯和康妮还会再是恋人吗?
      “我想我自己能行,但你能跟我一起去,我还是很高兴。”
      他希望她没有注意到他刚才念头一闪时脸上流露出来的神色。“好吧。”他说,尽量把语气放松些,听起来就像是执行公务。“那么,你有电话号码本吗?我们得找出那家旅馆的地址。”他对康妮促使他作出了去看亚历克斯的决定,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金星旅馆坐治在城里上流社会住宅区的边缘地带。附近几家酒吧、典当行、年久失修的旅馆、散在的杂货店、一些的商行和便宜的公寓。
      金温旅馆在一个汽车旅馆和洗衣店之间占据了一块狭长的空间。它是一种木结构的建筑物,有五层楼高,外墙上的绿包油漆有点剥落下来了,赠狈上有一个紧急出口通向地面。一个霓虹灯标志牌,上面有五颗星,有一个已经爆掉了,那个“旅馆”的字郴挂在门上,招牌上剩下的四颗星是红色的,并非是金货色。进去的过道有些狭小,光线太暗了,以至于一下子看不清楚里面的结构,气味也不太好闻,就像是没有很好地进行清扫和通风的陋室。
      在接待处的机器人是一个较为陈旧的样式,还是原先那种机械性外观,不像其他场所的机器人已经制作得比较接近人类的外貌。它没有问他们是谁,就给了亚历克斯的房间号码,说话是用一种刺耳的音调发出的,就像是它需要加油似的。
      “是谁,干什么?”赛勒斯在那个木制的、尚未油漆过的房门上敲了几下后,亚历克斯的声音传了出来。
      “亚历克斯,是我,赛勒斯。我能进来吗?”
      “唔。”
      赛勒斯伸出手去,转动着那只老式的门把手。门并没有上锁。他推开了门后进去,身后跟着康妮。当门自动地在他后面弹回去关上时,他吓了一跳。
      亚历克斯正躺在床上,房间里挂看一只没有灯罩的例,光线很暗,但仍然可以看清他那憔悴的面容。他看上去比赛勒斯昨天晚上见到时的神态要好一些。他已经脱去了破损的脏衣服,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外套,刮过了脸,并对面颊上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处理。
      “赛,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亚历克斯坐了起来,密布着血丝的眼睛惊讶地看着他们。
      他看上去没有喝醉酒。虽然他的手依然有些颤抖,但他说话已不再是条理不清了。
      “我——我要来看看你,大哥,”赛勒斯说,“我想你也许需要和人谈谈。所以我还带来了康妮。”
      “哦,是的,康妮。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他站了起来,向她走了过去。“‘把她送到尼姑庵里去。’”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亚历克斯?”赛勒斯惊讶地问道。
      “莎士比亚。我亲爱的弟弟。你还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吗?我要考考你。一个历史学家应该比科学家更加了解莎士比亚。”
      “我当然知道这句话的来历。”赛勒斯被亚历克斯的话激怒了,但他决意继续保持平静。“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引用这句话。假如我记得不错的话,在我们上次谈话中你告诉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始终如一地与康妮相爱下去。”
      “哦,但事实证明是我错了。”他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化,几乎就像是要哭出来。“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亚历克斯,请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如何才能帮助你。”康妮哭丧着脸说。
      “不需要帮助了,对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解救的办法。‘灾难,亲爱的布鲁图斯,不是发生在我们的星球上,而是在我们的心中。’”
      “该死的,亚历克斯,够了,别再扯谈什么莎士比亚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啊,我的小兄弟,不要再骂人了。教授不喜欢这种腔调。”他举起了一只手,用一种令人吃惊的姿势向赛勒斯挥舞着。然后亚历克斯又转身看着康妮:“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告诉过你该去尼姑庵了。或者随便到什么地方去……无论哪个地方……不要在这里。忘记你曾经认识过我。”
      “亚历克斯!”
      “康妮,请走吧。对你来说——对任何人来说,我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什么亚历克斯了。走吧,请吧。忘记你曾经认识过我。”
      “不要这样,亚历克斯!不要对我这样!”康妮向他扑了过去,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
      “我说过,让我一个人呆着!”亚历克斯用力把她推开,动作是如此之猛,以至康妮往后倒了下去,她的胳膊撞到了身后的床沿上,然后跌倒在地上。“你们,所有的人,都走吧!让我一个人呆着!”他看起来有些疯狂,他恐吓着,就像是一个疯子。
      然后,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康妮,脸色变得有些柔和起来。“赛,请帮助我,照顾好她。把她送回家去吧。走吧,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他突然走出门去。
      赛勒斯跪在躺着的康妮身边,察看着她胳膊上的淤肿块,问道:“不要紧吧?”
      她开始哭泣起来,一阵悲痛欲绝的呜咽,使她就像是要窒息一样。她的身体也因此而痉挛起来。
      他有些笨拙地拍着她的肩膀。他觉得孤立无援,无法去想、无法去说、无法去做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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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秘密
     
      丽亚打开了门。一连串的复杂表情在她的脸上流露出来——惊讶、疑惑,最后是高兴。门外,赛勒斯颤抖着。
      “赛勒斯,出什么事了?”
      “你妈妈在家吗?”
      “没有,我一个人在家。”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温暖的房间。由于缺乏睡眠。再加上饥饿和寒冷,他已经快接近虚脱了,他觉得整个房间正在旋转着。
      她把他抱在怀中,温暖着他,安抚着他。他又闻到了她那熟悉的清香气味。
      “我非常高兴你能到这里来,赛勒斯。我伯你再也不来了呢。”
      “我告诉过你我会来的。”
      “虽然你说过,我……”她有些犹豫,然后以一种不同的语调继续说,“你现在要继续说下去吗?”
      “现在不要。”他开始亲吻她,用手去解她的衣服。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温存。而不是谈话。不费脑力的体力活动可以消除心理上的阴影。
      她让他进了卧室。结果赛勒斯发现在经历了几天的坎坷之后,他虽然有这方面的迫切要求,但已经无能为力了。
      “不要着急,”她用一种温存和理解的口吻说着,使他感到非常惊讶。她把他抱得更紧了,安慰他。他在她的怀抱中睡着了,睡得是这样深,以至于几天以来第一次没有做噩梦。

      丽亚轻声呼唤他的声音最后终于把他叫醒了。他坐了起来,在最初醒来的片刻,他被周围奇异的环境弄得有些莫名其妙。随后,借助于从窗户拉开的窗帘间透进来的微弱晨陵,他认出了这是丽亚的卧室。
      “我很抱歉,把你吵醒了。”丽亚说。“你来的时候怎么累成了那样,你睡得挺好的。不过我妈妈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得走啦。”
      “我是得回家去了,否则艾拉会挂念的。”他有些犹豫,自从他们关系开始发展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在丽亚的面前感到了羞愧。“丽亚,我对昨天晚上的事感到非常抱歉。”
      “你没有必要这样,我们还会有时间的。”
      “假如你现在要……”
      “我不能了……我的妈妈……”
      “很抱歉。我并没有那样想。”
      他下了床,开始穿衣服。然后他俯过身去亲吻了她,轻轻地抚摸着她那金黄色的头发。“谢谢你。”他说,心里感到非常内疚。
      “我爱你,赛勒斯。”
      “我会打电话给你。”
      “再见。”她重新钻进了被窝。
      赛勒斯出了房门。早晨的雾正在加重,灰蒙蒙地笼罩着大地。他听到头顶上有一只海鸥正大声地叫着。他感到有点饿,就在哈里海鲜店吃了早点,然后再搭乘高架路公交车回家去。
      看来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他仍然不知道亚历克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没有与丽亚讨论她怀孕的问题。但与他昨天早晨出门时比较,他现在已经不再紧张和沮丧了。
      他回到家,悄悄地爬上了楼梯,尽量不去惊醒詹安妮和教授。但他轻轻地敲了几下贝丽妮丝的房门。
      “是谁?”她的声音非常轻,几乎难以听清楚。
      “是我。”他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向里面看了看。贝丽妮丝正坐在床上,就像是——个病人,面色苍白,眼睛深陷。突然,他心中涌起了一种罪恶感,他意识到他的整夜不归,再加上亚历克斯的怪异行为,都会给贝丽妮丝的心灵带来沉重负担。
      “一切都很好。我以后会向你解释的,艾拉。”他在她能提出疑问前赶紧把门关上,希望自己以后不再用这种空洞的许诺和她说话。随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上床睡觉了。

      赛勒斯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他发现自己原先心理上的平衡已经彻底消失了,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坐在厨房里的酒吧桌旁,正慢慢地喝着咖啡,一边思考着他目前的处境。这时他听见在门厅里有说话的声音——是亚历克斯和詹安妮。他站了起来,走过去想看个究竞。他们两人站在对着詹安妮实验室门口的过道上,都没有注意到赛勒斯的出现。
      “我不会再回家来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亚历克斯说。
      “胡说,你当然得回家来。”詹安妮回答道。“你别无选择。”
      “哦,但我不会再来了!”
      “你必须按照基金会的要求去做。过不了几天,你就会回心转意的。”
      “你错了。”
      “我并不这么想。”
      “我决不会任人摆布!”
      詹安妮冷冷地笑了。“亚历克斯,我比你自己更加了解你。你是一个科学家,你会丧失掉一个和我共事的难得机会的。”
      “你不会弄错吧,你自信得有些过头了。”
      “你会回来的。”她坚持说。
      她转过身去,走进了自己的实验室。亚历克斯目视着她,既没有移动,也没有说话。赛勒斯这时才穿过大厅去见他的哥哥。
      “我正打算要走。”亚历克斯说。他拿起了放在他脚边的行李袋,把它背在自己的肩上。
      “你要到哪里去呢?”
      “到高架路上乘公交车,返回我住的旅馆。”
      “让我送送你吧。”
      “随你的便。”
      他的声音里没有友好的表示。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家门,走上大街。虽然他身上背着行李,但依然走得很快。赛勒斯有些跟不上,一路小跑,跌跌撞撞地跟在亚历克斯的身后。然而,亚历克斯脸上流露出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使他感到非常尴尬。
      他没有勇气贸然开口说话,一直快要到达高架路车站时,赛勒斯才气喘吁吁地提议道:“亚历克斯,让我们到查理歌舞厅去喝一杯吧。”
      “现在还为时过早。”
      “那么喝杯咖啡也行。”
      “不啦,赛。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不想再谈了。”他最后终于放慢了脚步。
      “听着,亚历克斯。假如你不想说的话,你可以不告诉我。上帝作证,我是最后一个来倾听你的人,你尽可以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们又能帮你什么忙。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向你说明,如果你需要我,我会来的。”
      “不要遏我,赛。相信我,你不了解事情的底细,对你只有好处。我会好起来的——我最终会挺过去的。”
      “亚历克斯,我只是要……”
      “高架路车站到了。你回去吧,再见。”
      赛勒斯将他的手深深地插进夹克口袋里,然后转身离开高架路车站,开始缓步向大学校园的方向走去,他的右手在口袋里玩弄着偶然摸到的一个纸团。他的脸上布满了阴云,这些天来亚历克斯的行为确实让他疑惑不解。
      “不要着急。”“我会好起来的。”但他怎么可能不为亚历克斯担心呢。他是他们三兄妹中的一个,他们一直以来都是互相依赖和帮助的。当亚历克斯陷入如此痛苦之中,他又怎么可能置若罔闻,作壁上观呢?
      究竟是为了什么?他需要怎么样的帮助?
      赛勒斯到了学校,在校园的树阴下找了一张凳子坐下。他试图寻求一种可能解答问题的线索,但他绞尽脑汁,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的悲观和抑郁渐渐地被气恼和灰心所代替。该死的!亚历克斯凭什么对我们这样?我绝对不需要再给自己添麻烦了。他把口袋里的那张纸揉搓成了一个团块。
      最后,他站了起来。也许还是回家的好,在这里苫思其想,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纸团,走向邻近的一个垃圾箱,打算把它给扔了。但是,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一直在摆弄着的这个纸团是什么东西?
      他重新把那张纸展开来。一张计算机打印纸。他非常好奇地看着,想弄清楚像这样一张纸怎么会到他的口袋里去的。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了:这是从中央计算机办公室拿来的报告。
      他看着最下面的一排字:“CC-IQ 06130051.091837”。那必然是他自己的询问号,这是代表是谁要求把询问的东西打印出来。
      在纸上打印着的东西使他愣了一下:“LB-BR06110051.190508。埃登基金会报告V001-117。”
      他试图回想起那天在中央计算机办公室里那个女职员告诉他的话。最后显示的东西只是一次借书的要求。他再一次看了那张纸。确实如此。多么简单啊。“LB-BR”后面的数字代表的是日期和时间。
      可是,当他读到“埃登基金会”的字眼时,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某种下意识的记忆进入到他变得越来越清晰的思维中。这是提供他们奖学金的基金会!他的目光越过草坪,看到了远处的学校图书馆,他对自己如此不开窍感到非常难堪。
      他穿过校园,飞快地跨上了图书馆的台阶,进了大楼,直接奔向阅览室。
      “拉娜!”当他一跑到服务台前就叫了起来,“你能把这些书借给我吗?”他把手中拿着的那张纸递给她,并向她指着要借的书目。
      “我无法全部借给你。”拉娜娇美的脸上浮起了愁云。
      “什么意思?”
      “书太多了。这些书都是最近一年左右出版的新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它们全部借走。”
      “哪些是亚历克斯三天前读过的?”
      “所有的这些。”
      “那么我也都要。”
      “得了吧,赛勒斯。”
      “我说过,我需要的是“所有的’。”他把自己的借书证送给她。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开始把那些书目输送到计算机里,她丝毫没有掩饰她的不快。
      赛勒斯在服务台前焦急地来回度着步,直到他要求的第一批芯片开始堆积到外借台上,接着越来越多。他把这些芯片都堆放到拉娜的桌子上。最后,资料出来的速度开始变侵,过了大约30分钟时间,才停了下来。
      “你要的所有材料都在这里了。”拉娜说。
      “好的。”他看着堆积在她桌子上的芯片。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将要面对他自己命运的谜底。记得几年前,他就对他所得到的奖学金资助的来源感到莫名其妙,曾经去寻找过有关埃登基金会的信息和背景。除了发现了一些人位列其中(伊诺克·普赖尔是其中的一个董事),并拥有难以估计的巨大财产的收入和支出(这些没有详细列出,或者说所列项目无法满足他的好奇心),几乎毫无所获。于是就不了了之。而现在,在过了几年之后,摆在他面前的是如此众多的材料。
      他把芯片全部带到了阅览室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跑了四趟才全部搬走。然后他关上了门,把这些芯片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好,最上面的是近期发生的事件记录。
      做完了准备工作,他拿起了第一张芯片。他用手掂了掂这张芯片的分量,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芯片,把它放到了微电子阅读机上,开始读起来。
      他目视着那亮起来的荧屏,看着那个标题。“埃登基金会。报告编号CX7,詹安妮博士。”詹安妮!过去几天中朦朦胧胧的疑问似乎要被验证了。他紧张得开始颤抖起来。镇静些,他警告自己,不要做傻瓜,静下心来仔细地读下去。
      他把沙意力重新集中到文章的内容上。这是技术性很强的论文,该起来非常枯燥,他的思维开始开起小差来。接着,出乎意料地,他读到了——段文字,使他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
      “在0051年3月6日EP17C感染了病毒,经分离鉴定为HBV-4型病毒?他的痊愈非常迅速,没有出现任何并发症。EP31A和EP24B都没有受到感染。由于含有抵抗疾病的强有力的染色体作为他们基因组成的一部分,所以没有成分会对这种疾病发生感染的可能。对EP17C的基因测试证实这次短暂的……”
      赛勒斯定神地看着屏幕,脑子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不!他情不自禁要大叫出来。不!这不会是真的!这是一个错误!你读的东西是在胡说八道!
      他继续缓慢地再一次把这篇文章读了一遍,试图找到一些漏洞,这样他就可以找出理由来反驳。“EP17C”!甚至都没有提到名字。只是“EP17C”、“EP31A”和“EP24B”。
      哦,上帝啊!不!他用手蒙住自己的脸,苦苦思索着他所了解到的难以否定的事实真相;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不愿意承认的现实。我们并不是她的孩子!我们只是她研究出来的东西,一种在试管里培养出来的种系!
      “你曾经想像过詹安妮究竟在她的实验室里搞些什么?为什么她从来都不准我们叫她妈妈?”亚历克斯的问题又一次回响在赛勒斯的耳边。答案是可怕的,他的眼前金星直冒,他觉得他的生命已经枯竭了。

      带着一种受虐者的心理,我要把一切都弄得水落石出。我又回到了开头——“埃登基金会,文章第一篇”。实验是:创造一个生命,一个遗传基因中完美元缺的生命——依据詹安妮标准来看,自然是完美元缺的。但这些生命不是由父亲和母亲给予的,而是有数以千计的基因,来自数以千计的自愿捐献者,将它们统统倒进一个试管内,就像是基因的大杂烩汤。
      对我来说,这是自古代弗兰肯斯坦事件以来最令人窒息的噩梦(弗兰肯斯坦是英国女作家玛丽·雪莱1797-1851所著小说中的主人公,他是一个生理学家,曾制造了一个怪物,后来被这个怪物所毁灭——译注)。我只是一个怪物,亚历克斯和贝丽妮丝也是。从大量的材料中,我得知詹安妮长期以来在秘密状态下进行着一种违法的科学实验,接二连三地遭受失败,最后终于成功了。所有这些都瞒天过海,将整个世界都蒙在鼓里,而这些事件却在按时间排列着的冷酷的科学实验报告中详细地描述着。整个实验计划由于缺乏金钱的资助和需要秘密地进行而受到制约和拖累。来自基金会本身的资金援助被别有用心地贴上了不被人怀疑的名目和标签。
      即便是性别的选择也是严格按照科学考虑的——在生理机能上男性没有女性那么强。但因为缺乏经费来源,无法承受组合起三个女性,所以只能决定先做出两个男性,采用不同的基因组合,以决定哪种方式更强壮些,或是生命力更旺盛些。
      以前,科学家用病毒整合和基因克隆库的方法进行实验,是为了生产出一些器官,以对某些病人衰竭的脏器进行替换和移植。但詹安妮的研究目的根本不在于此。就一个科学家而言,按照她自己的意愿,决定来扮演上帝的角色制造人类,并且能够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还能得到官方的赦免,真是幸运。
      我甚至能理解詹安妮近来对我们漠视的原因——她急于要发表她隐瞒了30多年的实验记录,她不再需要把她不人道的行为掩盖起来了。
      我生命中的所有行为——包括每一个行动、都记录得非常细致,这些都将要向所有人公开。克斯和贝丽妮丝的记录。成绩和失败还包括亚历
      詹安妮会不止一次地向我们宣布,我们并不是“人”,我们是人为制造的产物,我们的存在只是依赖于她给予我们的生命。
      我费力地读着所有这些材料,就像是把自己浸泡在一个盛满了腐蚀剂的浴缸中,把我身上的每一点人性都吞噬掉了。最后,我坐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已经变得空白的阅读器屏幕,害怕得难以移动半步了。
      最后,我感觉到拉娜在轻轻地摇晃着我的肩膀。“很抱歉,赛勒斯,”她说,“我们得关门了。假如你还要读的话,我把这些资料放在外面,那么你在明天可以继续读下去。”她用手指着散落在我周围的那些芯片,她不知道这些包含着一个生命的碎片。
      “我……好吧。”我感到透不过气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终于,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下台阶时,我紧紧地抓住旁边的栏杆,我感到头晕目眩,跌跌撞撞地出了图书馆的大门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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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一个幽灵
     
      赛勒斯张开了眼睛,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头晕糊糊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哦,这是在白天,他从窗户中照射进来的阳光和阴影的位置判断,天色已近黄昏。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穿着他自己的睡袍。
      “艾拉,他醒过来了。”他听见了亚历克斯的声音。赛勒斯把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去,想看清他的哥哥。
      “感谢上帝!”贝丽妮丝说。她用略带凉意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前额。“赛勒斯,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她问道。
      问得好怪!他想。从她的肩上望过去,他正好看见亚历克斯。窗外的光线从他的身后照过来,使他的脸逆着光。
      他怎么会从高架路来到我的房间里?我又是怎么从高架路口上回家的呢?我们还站在车站谈着话吗?现在是……
      “赛勒斯!”贝丽妮丝重复唤道。
      “他已经好起来了,艾拉,”亚历克斯说,“给他点时间。”
      “艾拉?”赛勒斯费力地叫了声。他的喉咙干得厉害。
      “赛勒斯。你真的还认识我。看,亚历克斯。他还记得。他认出了我。”泪珠从她苍白的脸上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是啊。赛,你好吗?你怎么……”亚历克斯停顿了一下,并与贝丽妮丝交换了一个充满了焦虑的眼色。
      赛勒斯挣扎着想坐起来。他望着他们两人,试图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事?”他不顾头还在发晕,把脚从床上挪到地上。
      贝丽妮丝和亚历克斯又互相看了一眼,这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只有赛勒斯对此浑然不知。
      “你不必对我隐瞒什么,”贝丽妮丝说,“在我到亚历克斯那里去时,他告诉我说,警察在路上找到了神志不清,但仍在到处乱逛的你。”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恐惧又慢慢地攫住了赛勒斯,下意识中极力要忘却的那段记忆又复苏了。
      “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亚历克斯问道。
      “高架路。”赛勒斯小心地答道。“你是在回旅馆的路上碰到我的吗?”
      “那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二天前?”他抬起颤抖的手,抹去前额上的冷汗。
      “你还记得其他事情吗?”贝丽妮丝继续问道。
      “记不得了。”赛勒斯轻声答道。这个问题使他烦躁不安,他一时搞不太清楚他的怒气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他应该极力回避她试图要接触的那个话题。
      “亚历克斯,我们还能够做些什么?”她问道。
      “我不知道,艾拉。”
      贝丽妮丝站了起来,向亚历克斯走去。他们把头靠在一起,用赛勒斯无法听清楚的低语轻轻地交谈着。他坐在床沿上,忧心仲仲地注视着他们。他的脑袋仍然乱哄哄的,他在下意识中企图忘掉三天前的那段记忆。他并不希望找到它们,也不希望知道贝丽妮丝和亚历克斯究竟在讨论些什么。
      房间的门被打开了。詹安妮手里带着血液分析仪进来了。
      “我知道你最终会醒来的。”她说。
      赛勒斯觉得他的视线模糊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眼睛从詹安妮扫向了亚历克斯和贝丽妮丝。不……不是贝丽妮丝,那人不是我的姐姐,而是EP24B。还有EP31A,这就是那个一直被我当作哥哥的陌生人。他开始毫无节制地狂笑起来,最后变成了号陶大哭。
      “赛勒斯,停下来!”詹安妮冷酷地命令着。她抓住了他的手臂,用一根橡皮带紧紧地扎住,并用药棉擦拭着准备采血。湿滚滚的棉球在他热得发烫的皮肤上感觉就像是一个冰块,散发出来的酒精气味使他脑袋里的血管搏动得更厉害了。
      “该死的!”赛勒斯大声叫道,“上帝诅咒你!”他的泪水涌出了眼眶,视线模糊了。
      他几乎没有感觉到针扎的疼痛。他的眼睛直视着詹安妮冷漠的灰色眼睛,在里面看不出一丝对于他诅咒的反应,以及对他的伤害所流露出来的怜悯。他看着她取出针头,将它连接到他手臂旁的微型血液分析仪上。他不知道她这次要做怎么样的基因研究,她又打算写出怎么样的报告。
      詹安妮打算要走了。
      “等一下!”赛勒斯在她身后叫道。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我得和你谈谈。”
      “毫无用处。”亚历克斯说。
      但詹安妮在门口停了下来,用一种好奇的神色看着赛勒斯。几乎就像是她正在研究的一个实验室标本,他痛苦地想着。她的左手提着血液分析仪,脸上虽然带着不屑的神色,但仍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你想要说什么?”她问道。
      “赛勒斯,不要说了。”贝丽妮丝恳求道。赛勒斯很快地扫了她一眼,不想就这么放过她。亚历克斯用手搂住贝丽妮丝,用眼瞪着詹安妮。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你要让我们活着,让我们以为自己和其他人是一样的?”
      “赛勒斯,我在这里听你诉说的惟一原因是我要观察你的反应,那可是一个有趣的研究。然而,我决不会让你拥有任何权利来质问我。”
      “我有权利得到比这更好的答案。”
      “你没有权利。是我创造了你。你是我的,你需要按照我的意愿行事。”
      赛勒斯浑身颤抖,以致他无法站稳。他重新坐回到床沿,用手扶着自己的头,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把思路理清楚。最后,他尽了最大努力说道:“我们究竟是什么?”
      “你们是由选择出来的基因组合创造出来的生物。”
      “我已经在那该死的文章中读到过了。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是否对我们有命名?我们是人吗?”
      “你们是人造物。”
      “我们依然是人吗?”亚历克斯在赛勒斯身后轻声问。
      詹安妮很快地向他皱了皱眉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
      “我们有灵魂吗?”赛勒斯问道。他无法确定这个问题是怎么来的。这个问题以前从来没有引起过他的关注。但那是从前,他不可能去考虑他是否是人这个问题。
      “一个科学家没有时间去讨论这种空洞的问题。”詹安妮说。
      “在你那样做之前,你难道没有想过要对你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来吗?”
      “你的意思是当我开始我的研究时,这种遗传学的研究还是非法的?”
      “那并不是我的全部意思。”
      “赛勒斯,对这些无聊的讨论能有什么结果呢?”
      “对我是至关重要的。我正要搞清楚我究竟是什么。”
      “我的一个实验。”她转过身,离开了房间,门在她的身后关上了。

      “你还要些酒吗?”亚历克斯问道。
      赛勒斯的眼睛直楞楞地瞪着放在亚历克斯床头柜上的酒瓶,缓缓地摇摇头。他已经尝试过亚历克斯的方法,把自己灌醉后忘记所有的这一切,但这并没有奏效,反而使他的头痛加剧。他坐在亚历克斯房间里的地板上,两只胳膊交叉抱在他的滕前。
      “还有个完没有?”贝丽妮丝问道。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窗口走去。闪烁着的太阳光在她的黑发上闪闪发光。
      “会好起来的。”亚历克斯一直躺在自己的床上,此刻他坐在床沿上,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加了满满的一杯白葡萄酒。他举起杯子,把它朝着阳光,定神地看着酒杯里的酒,然后把杯子与酒瓶并排放回到床头柜上,并没有喝。“到现在为止,时间才过去一个星期。给自己一点时间吧。”
      “有时间又能怎么样?”赛勒斯说,“让岁月流逝,使得我们逐渐适应这种做渣滓的生活?”
      “我们不是渣滓,”亚历克斯抗议说,“我们是正常人,就像其他人一样。”
      “不,我们并不是。你能够告诉任何人,你的祖父是谁吗——请原谅,或者说外祖父是谁吗?我们没有遗传,没有血统,没有祖宗,一切都没有。我们的姻亲也许从开始到终结只有我们自己。”
      贝丽妮丝耸耸肩。“我已经习惯于自己属于圣玛丽教堂。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宿究竞在哪里。”
      “我们互相拥有。”亚历克斯说道。
      “是的。”赛勒斯点点头。“我想你可以说我们仍然是兄弟和姐妹。我们的来源是一样的,虽然我们没有同样的血统。”
      “我不知道詹安妮是否有一个记录,来登记她在制造我们过程中使用过的基因。”亚历克斯沉思着说。
      “毫无疑问会有的。”赛勒斯说。“但是你能够得到这些信息的可能性大概等于零。此外,你能就此得到些什么呢?一个号称是母亲的人已经让我够受了。”
      “赛勒斯!”贝丽妮丝转身瞪了他一眼,“不要话诋毁母亲。”
      “哪个母亲?我们有不止一个,你知道的。感谢上帝,她们当中不会有詹安妮。”他开始大声地笑了起来,这短促而沉闷的笑声在过去的几天中几乎已经绝迹了。“也许我们还要感谢詹安妮。”
      “詹安妮并不是上帝。”贝丽妮丝的脸变得更白了,眼睛也显得更大了。
      “她对我们来说就是上帝,”赛勒斯说。“她创造了我们。”
      “那不是真的,是吗,亚历克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个意思,艾拉。她是那个把基因混合在一起,把我们制造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我们并不是自然产生。但是她并不能对所有的事情负责,譬如说,是谁萌发了创造我们生命的灵感。”
      “那个人是谁?”贝丽妮丝坚持问道。
      “我不知道。”
      “我知道,”赛勒斯冲口而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犀利的言辞会伤害到什么人。“就是詹安妮和那该死的混合基因大杂烩,才制造出我们。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对我们来说,世上没有上帝,只有詹安妮。”
      “那不会是真的!”贝丽妮丝大声哭了起来。
      赛勒斯突然为自己使用这样的语言感到羞愧,但他没有预料到会使贝丽妮丝痛心不已。“我很抱歉,艾拉。不要把我的话当真。我只是随口说说。”
      “我要回我自己的房间去了。”她站起身离开了,步子相当僵硬。
      赛勒斯用他的手蒙住自己的脸。“该死的!这一切都糟透了,我们在互相伤害。我知道艾拉所祟尚的宗教对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我应该把这些该死的诅咒留给我自己。”
      “不要再埋怨自己了,赛。我们当中现在谁也不可能情绪良好。”
      赛勒斯在亚历克斯房间里的地板上躺了下来,眼睛直盯着天花板。他的思维在极度痛苦中一片混乱。“我多么希望让时间倒转回去,”他说,“6个月前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那是无济于事的。”
      “也许它会有所变化,它至少会改变我对我们究竟是什么的印象。”
      “赛勒斯,你真的会在麻木中度过你的余生吗?”
      “我也不清楚。你呢,亚历克斯?有时候你是否会希望你从不知道事实的真相?”
      亚历克斯又喝了一大口酒。“我无法确定,”他沉思着说,“从任何角度来看这件事都非常可怕。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希望那样。但是,”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或许会有一种说法是,我们会被作为这个世纪实验的先驱者。”
      “我希望去研究历史,而不是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至少,不是用这种方式。”
      “詹安妮总是告诉我们,我们是与众不同的。在这一点上她并没有撒谎。”
      “哦,她确实告诉过我们这一点。但她从来都没有告诉我们哪一点与众不同。我们整个生活都充满了谎言。”
      “亚历克斯少爷,赛勒斯少爷。贝丽妮丝小姐不知反生了什么事。她需要有人来照看一下。”哈蒂的叫声从楼下传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哈蒂?”
      “我搞不清楚,亚历克斯少爷。”
      “她在哪里?”
      “在书房里。”
      赛勒斯随着亚历克斯下了楼梯,奔向书房。
      贝丽妮丝靠着詹安妮的书桌坐着,她的头向前耷拉着。在她的手中仍然拿着他们经常放在书桌抽屉里的小激光枪。在她的太阳穴上仅有一个极其微小的洞眼,上面有一个玫瑰红的小点,就像是一颗闪光的红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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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奇迹
     
      在赛勒斯的记忆中,戏剧里的葬礼大多在雨中进行。但在举行贝丽妮丝葬礼那天,天气却格外好。从海面上吹拂过来的微风让人感到有些凉飕飕的,周围的树上,休浴着晨光的鸽子在卿卿喳喳地叫个不停。墓地里装饰用的鲜花香气扑鼻,只是心灵深处的创伤破坏了赛勒斯所感受到的明媚阳光。
      费奥里家的人跟随着贝丽妮丝的灵枢来到了她的最终安息地。也许这是第一次,教授看起来不像以往那样,对家庭事务占用了他的阅读时间表现强烈反感。事实上,他显得极为悲伤。
      赛勒斯不知道教授对他们的真实感受——因为他们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孩子。詹安妮整天沉溺于她的离奇实验,三个孩子取代了他在家中的地位,成了她的注意中心,他和詹安妮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名存实亡,家庭中对他的存在与否似乎无关紧要。由于他要子的怪僻职业,聚里有J三个个足视的屈子,而他必须忍受这一切,所以才把他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他的专业上,实际上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对此他是否感到很反感呢?赛勒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直接询问教授的真实想法,因为他有可能又会与詹安妮发生冲突。
      除了简短的交谈和家里日常琐事外,自从贝丽妮丝死后,赛勒斯还没有和詹安妮正式对话过。他注视着她跟在贝丽妮丝的灵枢后,毫无表情,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水。即便是她在得知贝丽妮丝自杀时所表现出来的气急败坏的神色也消失殆尽了。
      赛勒斯想:假如一个女儿的死亡,还不足以使她落下一滴眼泪,那么,她又怎么会为一个逝去的普通生命而哭泣呢?惟一的解释就是我们并不是她所关心的,对她来说我们只是她实验的一部分。谁又会为实验室里死去的一只脉鼠而哭泣呢?
      贝丽妮丝突然自杀后,詹安妮甚至都不愿意去参加葬礼,赛勒斯听到她在和普赖尔争论时,把葬礼称为“无聊的迷信活动”。他坚持她必须去,主要是考虑到对外体面的需要。
      普赖尔在葬礼中用一种虚伪而虔诚的赞颂态度致辞,但他所说的并不能使赛勒斯有所心动,他的颂词丝毫没有触及到事件的真相,这一点他自己也肯定心知肚明。他知道发生在这个特殊家庭中的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当发现贝丽妮丝死亡后,普赖尔急急忙忙地赶到家里来,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
      赛勒斯的眼睛一直在定神地看着那银灰色的灵枢,它用白色的玫瑰花装饰着。他没有仔细地去倾听悼词中究竟说了些什么,贝丽妮丝死去的那天晚上,他无意中所说的话是造成这场悲剧的直接原因,为此,他一直在内心中深深地自责。此刻,那晚的一幕重现在他的回忆中。他试图把这种记忆忘却掉,他知道,如果他不能摆脱掉这种感情的纠缠,他也许最终会像姐姐那样,采用极端方法去得到心灵的解脱。
      “我们一起走吧。”亚历克斯拉了下赛勒斯的胳膊。赛勒斯抬起头来,感到有些茫然,他注意到葬礼已经结束。
      人们开始成群地离开墓地了。来自圣玛丽教堂的两个修女与贝丽妮丝大学里的同学相伴而去。康妮面色苍白地走上前来和亚历克斯说话。两人虽然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是看得出,自从她离开他后,心里已渐渐地趋于平静。
      赛勒斯并没有去听亚历克斯和康妮的谈话。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注视着丽亚站立着的地方,她仍然孤独地站在那里,没有移动半步。她发现他的目光后,只是含泪向他点点头,并没有向他走过来。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她的金黄色头发闪闪发光。
      自从他发现他的身世那天,他在极为恶劣的心情下去找过她,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和她说过话。他仍然不愿意跟她讨论什么事情。他自己有着太多的问题,已让他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去考虑丽亚的问题。
      然后,他看见霍尔贝博士和普赖尔先生正与詹安妮谈着话。他突然回忆起这个月球人的来访和他那无礼的言行,感到一阵寒意。霍尔贝肯定知道他们是谁,对霍尔贝来说,他同亚历克斯一样,不是他们的同类,这从他对待他们的方式中表露无遗。赛勒斯不知道这个月球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今天贝丽妮丝的葬礼上。
      也许是他想看看,在这个畸形的家庭中另外两个怪物如何面对死亡。赛勒斯想着,假如我确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怪物的话,为什么这些会使我这么伤感?!
      过了一会儿,康妮离开了。霍尔贝博士趁机开始朝着赛勒斯和亚历克斯站着的方向走了过来,但他们两人以一种无言的默契,转过身去,用他们的背对着霍尔贝,离开了墓地,走到了这座小山的最高处。他们静静地站着,眺望着山下宁静的城市和远方的大海。
      当他们最后环视周围时,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已经走了,只留下他们两人陪伴着新出现的坟墓。
      “詹安妮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赛勒斯抱怨道。
      “你还希望看到些什么?”亚历克斯答道。
      “我不希望艾拉被葬在这里。”赛勒斯耸耸肩。
      “我也不希望这样。”
      “我希望我们原本能把……她……她宁愿呆在圣玛丽教堂的。”
      “对一个自杀者来说,不会有圣洁的安葬地了。”
      “可怜的艾拉。她怎么会那么绝望。”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悲切地缅怀着他们失去的亲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贝丽妮丝不光是他们的姐妹,她是他们的同类。前车之鉴,她的悲惨的生命终结方式,使他们感到凄凉和对自己未来的担忧。
      “你是否知道詹安妮正计划去做更多的像我们一样的实验?”亚历克斯用一种完全不相关联的思维打断了赛勒斯伤感的回忆。
      “她真的打算那么做吗?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这样的成功。”
      “哦,上帝啊!”
      “上帝对此也无能为力。”
      “我刚才看见康妮了。你打算以后和她怎么办?”
      “一切都完了。”
      “完了!那么詹安妮赢了。”
      “这绝对不是什么比赛。我只是想:我已经不可能再去与康妮结婚了。”
      “你不再爱她了吗?”
      “不是那么回事。她要孩子,我们不会有孩子的。”
      “为什么不会有?”
      “因为我们的基因谱是混合而成的东西,不是自然选择的结果。谁知道里面潜伏着什么可怕的遗传物质呢;至于我们两人结合是否会有孩子,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因为对我们是否具有生殖能力这一点,根本无从知道。还有,你知道,我们和普通人的遗传物质的数目并不相同。”
      “什么?”
      “我们有48条染色体,而普通人类只有46条。”
      “当然啦,假如我们……”
      “不要去指望那个了,赛。詹安妮的实验是经过严格控制的。没有什么假如……”他耸耸肩,“此外,詹安妮也许想通过我们去制造出新的生命,而我们别无选择。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假如要我去做她的下一代实验产品的铺路砖,我会诅咒我自己的。赛,你怎么了,没事吧?”
      “亚历克斯,他们能否对一个末出生的胎儿进行遗传缺陷的鉴定?”
      “只能测定某些基因片段,但不能测定全部——甚至半数也不到,更谈不上詹安妮篡改的某些异乎寻常的新基因片段。哦,你怎么啦,你的脸色看起来是那样的苍白,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就这样吧。让我们下山,离开这儿吧。”

      下一代!畸形的怪物?是人吗?还是比人更为聪慧?或者是介于两者之间?我不禁想起詹安妮实验室中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液体中的畸形胚胎,在詹安妮无数次的实验中,只成功了三次,就是我们三个。我们的下一代会是什么样呢2在我们从高架路车站回家的路上,我的头脑有些晕晕糊糊的,就像是永远走不到头似的。我一直在为自己担惊受怕,即便是今天我看见丽亚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她和孩子的问题。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我在感情上还是把她的怀孕看做是她的问题,而不是我们共同的问题。
      她必须去做一次人工流产。她不能够再拖延下去了。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过她有关我的事实真相了。
      “亚历克斯,我得和你谈谈。”当我们回到家后,我对亚历克斯说。
      “当然可以。”
      “那么到我的房间来吧。”
      “好吧。”
      亚历克斯走进房间,坐在了那张轻便躺椅上。我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不知道从何说起。丽亚代表着的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是在我个人危机开始之前偶尔遇到的麻烦
      “赛勒斯,你怎么了,究竟是什么事?快坐下来,告诉我。”
      “你还记得丽亚·凯斯勒吗?”
      “当然啦。她也参加了今天的葬礼。”
      “她已经怀孕了。”
      “什么?……是你吗?”
      “是的。”
      “唤!那麻烦可大了。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确切的时间。自从——大约——大约有两个月左右了吧。”
      “这就是搞得你神经紧张的原因吗?”
      “是的,部分是由于这个因素。”
      “我无法确切地了解为什么会这样。她想要什么呢?”
      “不要什么。只是要那孩子,我想。”
      “那么你呢?”
      “我还没有时间去好好想一想。”
      “你会娶她吗?”
      “我并不爱她。就像你刚才说的,她不能生下那孩子。”
      “我这样说过吗?我并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
      “我想你是对的。我们两人中谁有胆量去做一个孩子的父亲呢?帮帮我,能否找到一些东西把这孩子打掉?”
      “你真的要那么做吗?”
      “当然,我是非常认真的。我不希望把这件事拖得时间太长了。我听说一个女人拖得时间越长,事情就越麻烦,危险性就更大。你知道有这样的药物吗?假如你能帮我找到,那就简单了,否则的话,我必须到我的历史学芯片中去找,早先的人们是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的。”
      “你没有必要那样做。我已经知道了你可以用的东西。跟我一起到学校里去吧。”
      接着我跟亚历克斯去了他的实验室。随后我独自上高架路车站去丽亚的家,口袋里装着一种能使她堕胎的药物。

      赛勒斯在海滨找到了丽亚,她正从那个洞穴的方向走回来。从海面上刮过来的风吹拂着她那金黄色的头发,乱纷纷地披在她的脸上和肩上。她有些神经质地用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因为她的脸都被头发遮住了。风太大了,她的举动显得有点无能为力。她远远地看见了赛勒斯,急匆匆地迎了过来:“赛勒斯,我没有想到你会……”
      “我得来见你,丽亚,这事非常重要。我们可以在哪里谈谈?”他把手放在他的口袋里。那剂堕胎药仍然放在那里,似乎在烧灼着他的手。
      “到我家去吧。我妈妈今天很早就去上班了。”
      她把手伸过来搂住他。赛勒斯对她的拥抱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因为在过去的几天内,他所遇到的过度悲伤和变故,已经使他变得麻木不仁,感情在内心中已经死亡。
      “赛勒斯,我为贝丽妮丝感到很难过。我也为你感到难过。”
      “我在葬礼上看见你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想现在就和我说吗?”
      “我想现在不行。”
      他们开始沿着海滨往她的家走去。海边沙滩上不时涌卜来的潮水浸湿了他们的鞋,但赛勒斯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世界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像死一般地模糊不清,失去了任何意义,他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不得不做的事情上。
      然而,当他们到了丽亚的家后,赛勒斯就感到这件事不知从何说起。他们进了起居室,丽亚坐在那张长沙发上,注视着赛勒斯在这间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你有咖啡吗?”他终于问道。
      “有的,我去拿一下。”
      她到厨房去,拿回来了一只杯子,这只是为他准备的。赛勒斯继续着他的酸步,似乎坠人了难言的深渊之中。
      “我非常抱歉,丽亚,”他终于开口说,“我好像找不到……恰当的词来表达。”
      “假如你不想说,就不必勉强。”
      他突然紧挨着她坐到了长沙发上。他拿起了咖啡杯,眼睛紧盯着里面的咖啡,看着从里面飘拂上来的水蒸气,然后又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没有喝一口。
      终于他用眼睛直视着她。“丽亚,你得去做一次流产。”他冲口而出。这并不是他打算采用的开始谈话形式。在她打断他的话之前,他急急忙忙地继续说了下去。“我现在已经带来了你可以服用的药物。亚历克斯说这药绝对是安全的。我会和你一起呆着,直到药物的作用结束为止。”
      “我不要!”
      “这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的。相信我I亚历克斯对我许过诺的。”
      “我不会去杀害我们的孩子的。”她把双手交叉着放在她的腹部,就像是这样才能保护她怀着的孩子。
      “你必须这样做。”‘
      “为什么?为了拯救你的名声吗?假如是这样,你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没有人会知道他的父亲是谁,至少不会从我这里得知。”
      “丽亚,听我说。不,不要走开。看着我。你把我的意思全领会错了。我现在落到了这样的地步,怎么还会去在乎什么我的名声,或者是费奥里家的名声。你会发现这种想法是多么荒唐。”
      “让我一个人呆着!我绝对不会让你来伤害我的孩子。”
      “你得听我说下去!我不能够成为一个父亲的。我不是一个人!”
      “什么?”
      “我——我说我不是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们只是詹安妮的实验品。亚历克斯、艾拉和我,都是她的实验品。”
      “赛勒斯,你都把我搞糊涂了。”
      “我还没有说清楚吗?我很抱歉。这确实是几句话说不清楚的事。”
      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下面该怎么说。她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没有走开。
      终于他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接着说:“你知道,詹安妮一直在做遗传学研究。你清楚这是非法的,至少在以前是这样。但她并没有停止那样做。她所做的实验是把很多毫无关联的人的基因混合在一起,然后培育出新的,我们就是她的实验结果。”
      “你们?”
      “是的,我们——费奥里家的孩子。我们并不是由一个男人的精子和一个女人的卵子形成的受精卵发育生产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们就像是天方夜谭,我怎么能够相信这一切?试管中培育出来的,在实验室里出生的。”
      “我不会相信这个的。”
      “相信我。这是真的。”
      “你想我们的孩子是……”
      “因为我的染色体是混合而成的,他……他也许会……”
      “什么?”丽亚的脸开始变得苍白。
      “不太……正常。”
      “我的上帝啊!”
      丽亚站了起来,就像刚才赛勒斯那样,在房间里踱起步来。过了好一会,她才转身对着他说:“我可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
      因为已经把事情和盘托出,赛勒斯心里的压力轻了些,他坐了下来,开始喝他的咖啡。咖啡已经凉了,就像以往一样,糖还是加得太少。赛勒斯不禁想到:自从我和丽亚相识以来,她还没有调制过一杯合我口味的咖啡。他不得不抑制住自己的苦笑,他们之间缺乏沟通和默契。得再加些糖!在他和丽亚最初会面时,他当时大概也像现在一样为咖啡里面的糖不够而烦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不希望自己颤抖着的手把他的紧张心情流露出来。
      丽亚停止了她的踱步,转身径直看着他。“在我们没有发生任何关系之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
      “那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就是因为你们家一直发生着变故,所以你就没有来看我?”
      “是的。”
      “哦,赛勒斯。这一切对你是多么可怕啊。”她走了过来,再次紧挨着他坐下来。她用双手轻轻地捧着他的脸。“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就像被完全撕裂开来一样。我甚至弄不清楚我究竟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那就是贝丽妮丝为什么……我很抱歉。”
      “没有什么可抱歉的,都已经过去了。这就是我一再问自己的问题。我不知道艾拉为什么杀——去自杀的。我——我想也许是因为她无法去面对现实。她是那样信奉上帝,她自然无法相信、也不愿接受自己是实验室里基因混合的产物这一现实。我到现在仍然无法相信自己面临的这一切。也许艾拉的选择是对的。但我似乎还没有这份勇气。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去死。”赛勒斯把他口袋里的那瓶药物拿了出来。
      丽亚抬起她的手,挡开了那瓶药物。“赛勒斯,听我说。你知道,我并不聪明,所以我还没有完全搞懂你告诉我的有关基因和实验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我并不能弄清楚怎么样去制造一个人。但对我来说,这似乎是比纯粹的基因要复杂得多。”
      “但是……。
      “嘘,请继续听我说。那些基因是如何混合在一起,你又是怎么制造出来的,这一切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它们现在已经成为了你,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控制的奇迹,即便是詹安妮博士。我们的孩子也会是这个奇迹的一部分。”
      “我认为你还没有搞清楚我正试图告诉你的事情。”
      “也许没有,但你也同样没有理解我。”她把那瓶盛着堕胎药的瓶子拿了过来,放在桌子上,然后用她的手搂住他,开始亲吻他。赛勒斯的心里再次燃起了他原先以为永远流逝掉的感情,他的人性也随之复苏了。
      此后,赛勒斯躺在她的身边,油然产生了一种要保护她的幸福的强烈愿望,这在以前从来都没有过。他看着她躺在那里,就像是金子做的那般完美,只是她的腹部有些微微隆起。
      “假如孩子有些——假如他有些问题,你怎么办?”他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腹部。
      “我想不会的。。
      “但是存在着这样的可能性。假如真的这样,你会做些什么呢,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让我们生下孩子后再作决定吧。”丽亚的脸上浮现出来的是安详和宁静,没有一丝害怕和恐惧。
      赛勒斯长久地注视着她。他无法确信在拒绝做流产的问题上她的抉择是否是正确的,但他已不再抱有能说服她放弃孩子的希望。他从床上起来,拿着那瓶亚历克斯给他的药物,到厕所里顺着便池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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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模糊的思维
     
      当我下床穿衣服时,天已经快亮了,我轻手轻脚地以免吵醒了丽亚。我要早些离开她家,以防被她的母亲在下班回家时碰上。我弯下腰去,在丽亚的脸上亲吻着向她告别。她的眼睛虽然没有睁开,但她的脸上仍然流露出一丝微笑。我久久地注视着睡得正香的丽亚,突然想到我们试图掩盖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努力都会是徒劳的,因为丽亚已经不可能长久地隐瞒她已经怀孕这个现实。
      我们得赶紧想出办法。但是,人在不到万不得已时总会有一种模糊的、听天由命的惰性。我转身离开了丽亚,穿过黑暗的房间,从前门走到了黎明前雾蒙蒙的街上。
      没有必要再去考虑回家的时间了,从丽亚家里出来,我没有直接回家去。因为贝丽妮丝已经死了,亚历克斯是家中惟一一个会挂念我的人,他也知道我是和丽亚在一起。他猜想丽亚已经服下了堕胎药,需要我的陪伴和帮助。所以我可以在外游荡得时间更长些,不用急于回到那个在我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感情的家。
      我开始沿着海岸走着,最初是漫无目的,只是倾听着海潮拍击堤岸的声音,呼吸着空气中充满盐涩的海水味,这使我暂时忘记了心中的烦恼。我偶尔停下来,弯腰在海滩上捡起卵石或碎裂的贝壳,把它们用力扔向泛起白浪的海水中。天开始渐渐地放亮了,气温也似乎更低了,我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寒颤,把我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些。这时我才意识到,虽然我是在漫无目的地走着,但我的脚步已经把我带到了钓台的附近。
      我没有在那个熟悉的洞穴里停留,而是走了过去,上了钓台,坐在岩石上。我看着远方从海平面喷薄而出的太阳,在慢慢地驱散着浓雾;脚下,海潮在岸边岩石上溅起白色浪花,就像在岩石上捕上了一层波动着的白雪。
      终于,我第一次在那天早晨让思想和回忆又占据了我的思维。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件,自从我得知丽亚怀孕的消息后,接下来是亚历克斯的出走,了解了自己的身世,以及贝丽妮丝死去的恐惧,以至我没有时间坐下来,把这一连串的事情好好地想一想,得出一个理智的结论。甚至在贝丽妮丝的葬礼后也找不到一个空隙来静静地怀念她。
      更为重要的是,我没有时间来独自处理我个人的问题。我,赛勒斯·费奥里,而不是EP17C——詹安妮博士的试管婴儿。实际上与亚历克斯·费奥里和贝丽妮丝·费奥里并没有血缘关系。
      “我思故我在。”著名的哲学家笛卡尔曾经这样说过。即便我愿意接受这个前提,仍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是什么?”
      我在图书馆里读到了来自埃登基金会那些该死的报告后,我是人吗?这个再三被提出来又始终无法得到满意答案的问题,一直缠绕在我的心头。
      尽管詹安妮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我的问题,但她已用她的行为,明白无误地告诉我,我并不是人。即使是我向丽亚、亚历克斯和贝丽妮丝表达着相同的意思,但在我灵魂深处,每一个细胞都在反抗着这种对我人性的无端残杀。
      我能够爱,能够恨,能够伤感,我觉得俄、渴、疼痛、寒冷以及欲望。我还能繁衍我的后代——也许——虽然这一点还没有完全被证实。但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是一个人吗?
      “一个人要具有怎么样的艺术思维,才能将他与其他动物区别开来呢……”究竟是什么呢?一个人能从哪里寻求答案呢?从宗教、哲学、物理学,还是所有的这些学科?或者说全然不是呢?我只是局限于自己的经验去判断, 当然只能是充满了疑问和仿崔。那么我该采用怎么样的判断标准呢?
      我用手将自己的头蒙住。我觉得我像一叶孤舟,在茫茫大海中飘荡,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我会在哪里停下来。
      该死的!这太不公平了。这个问题应该早在詹安妮把我们创造出来之前就解决了的。
      哦——也许是因为史无前例,她也没有办法找到相应的答案。
      我在那里坐了很长时间,在生命意义的判断中抉择不定。时间在渐渐地消逝,雾完全散尽了,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海滨也相当热了。最后我站了起来,转身去高架路准备回家。我仍然没有找到任何答案。我觉得浑身发热、疲惫不堪,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我饿了。

      赛勒斯走进了冷清清的家,他在那废弃的、荒芜的气氛中感觉到有些战栗。他像突然遭到了悲惨的一击,意识到这座建筑物对他来说,只意味着是一个充满恐惧的家。
      他抬头看了看阴暗的楼梯直通二楼,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厨房。他与哈蒂探身而过,但他懒得和它打招呼。他给自己配制了一份高蛋白的早餐和咖啡,但吃在嘴里如同嚼蜡,但它还是填进了他空空的肚子。
      “我听见你进来的声音了。”亚历克斯走进了厨房。“事情干得怎么样了?”
      赛勒斯警觉地摇摇头,看着厨房的门。因为詹安妮随时可能从外面进来。
      “你吃完后马上到我房间里来。”亚历克斯说。
      “我现在已经完了。”赛勒斯站起身来。他喝完了他最后一口咖啡,把那杯子和剩下的食物扔进了垃圾桶,跟着亚历克斯上楼去了。
      亚历克斯的房间非常整洁但缺乏个性,室内仍然弥漫着哈蒂用过的家具蜡的气味。但是赛勒斯想,把他哥哥的房间认为缺乏个性是错的,因为在房间的桌子’上放置着各种各样的图书芯片——绝大多数是科学和技术性的——与赛勒斯房间里的历史和哲学的芯片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墙上挂着几幅画——是亚历克斯喜爱的那种立体抽象画。
      赛勒斯进屋后坐在了亚历克斯书桌前的那张硬木椅子上,他伸展四肢,松弛一下他的紧张感。从他坐着的角度,他可以看见窗外的草坪和树木,以及远处大学钟塔上的尖顶。
      “怎么样了?”亚历克斯有些急不可耐地问。他坐在自己的床沿上。
      “什么?”赛勒斯觉得有些奇怪,一时对亚历克斯的问话没有反应过来,因为自己的思绪还没有平静下来,他也不太愿意马上就向亚历克斯解释所发生的一切。
      “我是说事情进展如何?”亚历克斯问道。“你在使用那种药物时有没有遇到问题?”
      “我们没有用它。”
      “你们没有用?”
      “丽亚拒绝了。”
      “她意识到不堕胎的危险性了吗?”
      “我想是的。至少我努力向她说明白了。但她坚持不肯流产。”
      “为什么不呢?”
      “她爱我。”赛勒斯看了下窗外,看见了微风在轻轻地吹拂着树上的叶子。他接着又说:“有些奇怪,是吗?我并不爱她,我一直对她不太好,但她仍然要我的孩子。”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我还不太清楚。也许我要娶她。”
      这句话一出口连赛勒斯自己也感到非常惊讶,更不用说亚历克斯了。在赛勒斯的下意识中,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相反,他一直确信他绝对不会去和丽亚结婚。然而,一旦说出了口,这个想法似乎是无可指摘地具有正确性。
      “詹安妮不会允许你那样做的。”亚历克斯说道。
      “她别无选择。”
      “我原来就是那样想的。”
      “情况完全不同。现在,我和丽亚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所以詹安妮就没有办法来阻止我们。此外,我们还有孩子。”
      “你在这点上也许是对的。我想詹安妮会同意去观察下一代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变化。”
      “我并没有想到那个。亚历克斯,我不会告诉詹安妮有关孩子的事。”
      “我看你没有多少选择空间,赛。假如你想和丽亚结婚的话。”
      “那么我就不和她结婚。”
      几乎在同时,不和丽亚结婚的想法是难以忍受的,与他在几分钟前的想法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这取决于你。但我怀疑这件事是否能瞒过詹安妮。”
      亚历克斯的话把赛勒斯从一种痛苦的思考中送进了另一种新的焦虑之中。他感到情绪上受到了致命的打击。
      “我想你也许是对的。”他的肩安拉着,似乎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了。
      在最近发生的所有的可怕事情中,这个可能的结果则是最坏的。一想到詹安妮的影响可能会波及到下一代,就使赛勒斯不寒而栗。他再也坐不住了。
      “你要到哪里去?”亚历克斯问道。
      “我不知道。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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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谈话
     
      赛勒斯走出家门,沿着大路向学校走去。太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叶,在林阴道上投下了阴影和光斑。
      他怎么才能从詹安妮的淫威下保护丽亚还有他的孩子呢?也许他可以不再去见丽亚,就像不认识她一样。她也不会给他制造任何麻烦,到现在为止,她从来都不曾对他的决定提出过质问。
      然而,他一想到是这样的解决办法,他立刻就把它否定了。只有一个无赖才会把怀着他孩子的女人抛弃掉。当他意识到他的这种努力将丧失掉他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时,他的嘴都痛苦地组曲了。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丽亚,再也不能去抚摸她,这种感觉是难以忍受的,他已经非常清楚这种解决办法是根本行不通的。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茫然地向四周张望,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来到了校园的中央地带。他感觉到好像是哪个走过的学生在向他打招呼。
      他耸耸肩,继续想着他自己的问题。也许他们可以远走高飞。但是到哪里去呢?在地球上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詹安妮没有办法控制到呢?世界上各联邦政府的计算机系统会把一切都记录在案,随时供任何人查阅。既然詹安妮现在已经著书立说、名扬四海了,无论他想躲在哪里,她也一定会有办法把他找出来的。
      也许可以改变身份,隐姓埋名。那在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有很多描述这些逃逸者的影片和录像带,其中的主人公(无论英雄或者是恶棍)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这种事做得妥妥帖帖。只是赛勒斯不知道——他简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怎么才能在现实生活中把它做得天衣无缝。
      他已经来到了田径场上。他脱下外套,把它扔在跑道的边上,走上了砾石的跑道,开始跑了起来。他跑得很快,完全不同于他平时运动的节奏。他急速地跑上一段,然后停下来,做些推挡、跳跃、弯腰、曲膝等活动,动作幅度很大,接着又重复地进行。他想通过这种超负荷的大运动量,暂时忘却掉缠绕在他头脑里的各种乱纷纷的念头,以便过一会儿能作出清晰的判断。但所有这一切努力看来并没有奏效。詹安妮的形象一直晃荡在他的脑海里,压抑着他的反抗,使他难以想出一种有效的计划来。
      他重新回到了他最初起跑的地方。他靠着跑道边的一棵树站着,眼睛仍然看着蓝灰色的跑道。他用手抹去他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又慢慢地沿着跑道走了一圈。
      他一整天都在学校里呆着,从一座教学楼走到另一座,心里充满了矛盾。他后来记得经过查理歌舞厅时停了一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想吃点什么,只是在里面坐了一会。到了黄昏的时候他又回到了田径场上。西沉的太阳留在天空中的彩霞已远不如早晨的光亮了。他在田径场上额外进行的运动并没有帮助他作出任何抉择。
      为什么,哦,为什么作出一个决定会如此困难,我自己难以主宰我的命运了。我确实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作出一个重要的决定对我是这样的艰难!
      终于,天黑了下来,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他迟疑着走回家去。除了回家他也想不出他能上哪儿去。

      “赛勒斯,是你吗?”当他走进家门的时候,从书房里传来了詹安妮叫他的声音。
      他有些犹豫,脚已经踏上了楼梯的台阶。
      “赛勒斯!”她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一声。
      “是。”
      他的肩膀茸拉着。即便是诸如此类的小事,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使他难以拒绝,更不用说更大规模的反抗了。
      “这是你该回来的时间,我一直在等你。进书房来吧。”
      “是,夫人。”赛勒斯转身,按照她的吩咐做了。
      书房里光线不太亮,只用了放在书桌上的一盏台灯照明,詹安妮的脸背着光,坐在她的书桌后,她拿着一枝电子笔,不断用手在摆弄着它。
      亚历克斯正坐在她的对面。他向刚进门的赛勒斯点头示意,对他微微笑了笑。他的脸几乎被阴影遮住了。赛勒斯低头扫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记录本。她写的绝大多数都是该死的胡扯,他忿忿地想。
      “坐下吧。”不知什么原因,詹安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不安。
      赛勒斯犹豫地拉开一张椅子,挨着亚历克斯坐了下来。他试图驱散贝丽妮丝的身体倚靠在书桌上的那幅不祥的回忆。
      接下来是很长时间的沉默,詹安妮一会儿看看亚历克斯,一会儿又转眼去看赛勒斯。最后她把眼光停在她那枝电子笔上,就像是她搞不清楚那是什么,又怎么会到她的手中似的。
      “你整天都到哪里去了?”她终于开口问道。
      “外面。”赛勒斯不耐烦地蠕动着嘴唇。
      她的脸上毫无表情,不知她是否听清了他答非所问的回答。她的两只手仍然在摆弄着那枝笔。
      过了一会儿,她把头又拾了起来,这次灯光恰好照亮了她的脸。赛勒斯看见她眼圈旁的皱纹,她的嘴角因疲倦安拉着。突然他意识到她并不是过去几个星期里他想像中的那个主宰他命运的恶魔。她只是一个疲倦的者妇人,一个只醉心于她的科学研究、对其他事物毫无兴趣的人。
      沉默继续着,最后由詹安妮打破了沉默:“我并没有打算让你们自己这么早就发现你们的身世,”她说,“亚历克斯,你顽固地违抗我的训导,要和那个姑娘结婚,使整个事情过早地暴露出来了。”
      亚历克斯抬头看了看赛勒斯,同时嘲弄般地抬了下他的眼皮。赛勒斯朗他看了一眼,然后很快地把注意力转向了詹安妮,颇具戒心地看着她,提防着她下一步的诡计。用这样的语气进行谈话显然不是詹安妮通常的风格。
      即便是詹安妮注意到了两人的表情,她也没有流露出来。她继续说:“也许,现在是你们了解事实真相的时候了。”
      “那才像话。”亚历克斯邮政道。
      “亚历克斯,不要打断我的话,”詹安妮厉声说,“注意听我的话,我要说的非常重要。我们在以后的几年里将会非常繁忙。我要弄清楚你们是否知道了所要做的。”
      几年!她话中的几年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们有资金来制造更多的伊甸人。”赛勒斯正好一楞神,当詹安妮的话快说完的时候,他才把注意力重新集中了起来。
      “伊甸人?”亚历克斯问道。
      “就像你们一样的人,”詹安妮冷冷地回答道,“我告诉过你不要插嘴。我说话时从不喜欢被人打断,我说完话会给你们时间提问的。现在,由于有了更多的资金,我可以采用更为广泛的基因来制造更多的伊甸人。我还可以建立起合适的基因库,所以我的实验不会因为出现不幸的事故而停顿下来。”
      基因库。不幸的事故?赛勒斯的内心正极力压抑着他那逐渐增长起来的恐惧和快要爆发出来的怒火。
      “我下一次要更为谨慎地培育出精神上更为稳定的品种。”詹安妮继续无动于衷地说着,她的声音和表情提示她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研究,而把其他的一切置之脑后。“我仍然相信经过筛选的基因的科学组合是最好的,我计划用贝丽妮丝的基因和你们两人中的一个作基因配对,作进一步研究。”
      赛勒斯听到亚历克斯发出了一声很响的喘息。
      “问题出在我身上,”詹安妮说,“当我最初开始这个项目的研究时,我更关注的是把你们制造出来,并抚养长大——我过于注重体力和智力的开发,而没有去关注精神的稳定性。但没有关系。我们可以从我们以往的错误中长见识。我要你们在我们开始新的实验前记住这一点。”
      赛勒斯紧盯着她,仍然试图想弄清楚她究竞在说些什么。她说的那些话再次回响在他的耳边。“基因库。”“实验。”一个试管里的庞然大物。
      他觉得他就像被困在一种可怕的梦属里,假如他不能及时去保护丽亚和他的孩子的话,他们终将被恶魔吞噬掉。詹安妮都已经60多岁了。当她的新“基因库”建立后能够培育出新的品种时,她也许已经不能再活着看见结果了。
      在詹安妮实验室中看见过的玻璃瓶中残缺的胚胎又闪过赛勒斯的记忆。流产了的错误——在过去和未来,都会产生的。他可不能让她发现丽亚的存在。假如他成为詹安妮配种的工具,那真该诅咒了。
      “你说的所有东西关我们什么事?”亚历克斯问道。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再说出那句显然已经在嘴边的警告。“我需要你们,你们两个来帮助我。你,亚历克斯,由于你接受过科学研究的训练,将会在担任实验室工作时非常有用。而你,赛勒斯,可以照看、抚养和帮助训练新的伊甸人。当然还会有其他机器人去做体力上的工作。但我更希望有头脑的生物来承担责任。。
      “假如我们拒绝帮助你呢?”亚历克斯问道。
      “你们在这件事上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们已经是自由的成人了。我们可以做我们想做的。就我来说,根本不希望参与到你那种肮脏的实验中去。”
      “你们属于基金会所有。你们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
      “那是公然违反了公民保护法第32款中有关人权保障的条款。”
      “因为你们不能算作是人,所以公民保护法与你们无关。”
      赛勒斯感到头晕起来。他站了起来,开始向门口走去。
      “你到哪里去?”詹安妮叫了起来,“我还没有说完。”
      “到地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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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逃脱
     
      “不!我不想去!”丽亚跳了起来。她挣脱了赛勒斯的手,独自向海滩跑去。
      “丽亚,等一下。”他跑着迫上了她并抓住了她的手臂。她不耐烦地把他推开了。
      “该死的,丽亚,听我说下去!”他坚持说。他紧跑了几步,挡在她的面前。
      海浪的喧嚣声回响在他的耳边,空气中含着的盐味湿润着他的嘴唇。黄昏后出现的薄雾在他们周围不知不觉地浓重起来,天色也因此变得暗淡起来了。
      “我不想去。”丽亚美丽的棕色大眼睛里饱含着泪水。“我的朋友都在这里,我的家也在这里。你也是一样。假如我们结婚了,我们就不必去躲避任何人。”
      “决不能让詹安妮知道有关孩子的事。”
      “那是残酷的。她毕竞是孩子的祖母。”
      “不,她不是!你难道还个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当然知道。”
      “那么你是怎么回事?我们不得不远走高飞,这样就没有人能够找到我们了。”
      “我能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妈妈吗?”
      “不,不能告诉任何人!”
      “你没有必要大声叫嚷。我可以听得很清楚。”
      “该死的!”赛勒斯绝望地在空中挥舞着他的双手。他转过身去,抛下丽亚,一个人径自沿着海滩向前走去,朝着那个他熟悉的洞穴。
      他觉得他应该抛弃一切,放弃掉今天已经安排好的活动,包括丽亚——永远。
      “赛勒斯。”丽亚碰了碰他的胳膊。
      “怎么?”他没好气地说。
      “我——我很抱歉。只是……你现在所要求的,对我来说太突然了,太难了。假如我离开妈妈,她会孤独的。假如我不告诉她我到哪里去……”
      他转过身来,再次面对着她。他用双手扶着她的双肩,眼睛紧紧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丽亚,”他说,“假如这不是性命攸关,我是不会这样请求你的。我们必须把我们的孩子放到詹安妮找不到的地方去。”
      “那么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吧。”
      “但……哦,好吧。只是时间不要太长。”
      “谢谢你。”她亲吻了他。
      “来吧,让我们进去。”他用手搂住她的肩,把她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中,两个人一起走进了那个洞穴。

      詹安妮俯身站在她的实验室工作台前,她那让人感到苦恼的脸上这时才露出一些生气。她不厌其烦地谈论着她今后的计划和希望,非常急切地要克服技术上的问题,以期获得迅速的成功。她的这种工作作风与过去判若两人,有些迫不及待,急于取得成功。赛勒斯回来后,发现在他离开后,她又和亚历克斯在实验室里讨论了许久。亚历克斯似乎有点弄明白了,但并不热心。他站在詹安妮的身边,不时点点头,偶尔提些问题,这些问题对赛勒斯来说就像是詹安妮的回答一样枯涩难懂。
      赛勒斯把目光从詹安妮身上移到了实验室的陈设上,他还是像以往一样,盯着瓶子上的标签:“J04”,“J05”,“K01”。詹安妮的激情让他感到讨厌。他宁愿詹安妮还是原先那个老样子,那个把她自己的实验和她自己的委员会行动保持在秘密状态的老妇人,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硬要把亚历克斯和他拖进到她的所谓未来的工程之中去。
      然而,她的行为至少迫使他下定决心离家出走,他再一次感受到没有丽亚和她身上怀着的他们的孩子,他个人的逃脱是毫无意义的。

      “你在火星上有工作吗?”签证检查官的声调并不太友好。
      “没有,”丽亚轻声地回答,我不知道是否必须在我找到工作后,才能申请去火星。”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赛勒斯,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他们决定让丽亚去办所有的移民手续,希望任何事情都是以她的名义进行的,这样会使詹安妮难以迫寻到他们的线索。但丽亚毕竟没有任何经验,她在处理这些事情时困难重重,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障碍。
      “一个人怎么样才能在火星上找到工作呢?”赛勒斯代她询问道。
      “有各种途径。许多人在他们移居前就已经找到了工作。”
      “哦。”丽亚有些失望地摇着头。
      “你说的‘许多人’,”赛勒斯随即问道,“并不是指每一个人啰,不知我这样理解对不对?”
      “你在为这位小姐申请吗?”
      “我在为我们俩申请。那么另一些人怎么办?”
      “火星是一个不大的领地,须花很大的气力和资金去开拓,还要花更大的代价去保护。所以现在火星上不可能供养某些会成为社会负担的人。”
      “上苍保佑,收起这一套吧。”
      那个官员看了一眼赛勒斯,然后转身对着丽亚说:“你能否让他安静些。”
      “请帮帮忙吧,”丽亚用和解的口气说,“我们并不想冒犯你。但我们确实非常想要到火星上去。在规定之外是否还有些可以通融的地方呢?”
      “当地政府正鼓励人们移居到那里去。我只是按照官方的例行公事进行审核,依据你们的条件和情况,我办理临时签证,我并不想难为你们,我想他在那里也许是有用的。”检查官指了指赛勒斯。
      “我知道事情会进展得很顺利,”赛勒斯说。“那么,什么是临时签证呢?”
      “这能让你们在火星上呆三个月。假如到那时你们还没有找到工作,不能自食其力的话,或者你们无法适应火星的生活,你们就无法在那里继续呆下去,要被送回到地球上来。”
      “你以为怎样,赛勒斯?”丽亚问道。
      “我们接受这个条件。”
      三个月,加上旅途所需要的时间。到那时,丽亚自然会变得成熟起来,不至于被送回到地球上来。此外,他年轻,健康,智力超群。丽亚也是一样,虽说智力上略为逊色一点。但他不会低估她潜在的能力。他们当然不会在那里连找工作都困难的。
      “到火星去的下一班宇航船在下个星期二始发。对你们来说,时间是否太早了些?”负责签证的官员问道。
      “不。”赛勒斯把手伸进他的口袋,掏出他从信托基金中取出来的现金,预付了他们旅行的票款。
      “姓名是什么?”检查官问道。
      “用她的吧,”赛勒斯回答道。“丽亚·凯斯勒。”
      “当然可以。”检查官拿起了他的电子笔。“怎么拼写呢?”

      赛勒斯最后一眼看见太阳,是从已经抵达了火星的宇航船窗口。太阳就像是一个孤独的圆盘,闪烁在这个贫瘠的、毫无生气的星球上。他们在火星上受到了移民局官员玛格丽特·纳芜的接待,她陪伴他们乘上了抵达新日内瓦地下通道的电梯。由于火星地表层的环境恶劣,不适宜人类居住,所以整个城市都建立在火星地表下面,这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工程技术上的杰作。
      赛勒斯在走出电梯时,一个跟跄差点摔了一跤。
      “当心,”玛格丽特提醒说,“你们要花点时间才会逐渐习惯重力的变化。”
      赛勒斯朝丽亚笑了笑。他知道火星上的重力与地球不同。只是因为他急于摆脱束缚的空间——首先是宇航船,然后是把他们送到新日内瓦的电梯。
      他向周围看了一下。他们仍然在一个不长的过道中,周围都是门。墙是红色的,没有家具。他们一伙人中除了他、丽亚和玛格丽特外,还有锡德和朱迭夫妇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锡德和朱迭是火星上的土著居民,他们刚从地球上公务出差回来。他们是宇航船上惟一与赛勒斯在一起的乘客。
      在旅途中,丽亚和他们家已经混得相当熟了。由于相邻很近,赛勒斯也对他们很了解。但是他没有特别去关注他们家的某一个人。他们之间进行的谈话大多数是沉闷、缺乏想像力的。他们甚至难以回答出赛勒斯提出的关于火星上的生活方面的问题。宇航船上的空间限制使孩子们坐立不安、牢骚满腹。
      现在,孩子们激动地咯咯笑着,他们对回家感到非常高兴——他们的父母也分享着同样的快乐和轻松,丽亚也感染上了这种情感。她的眼睛因兴奋而闪着光。赛勒斯则不然,他并不感到很轻松。
      “你们得在这里等一下,”玛格丽特对赛勒斯和丽亚说。“锡德,你和你的家里人跟我来吧。”
      她把其他人都带走了,只剩下赛勒斯和丽亚孤独地在电梯前的走廊里等待着。
      赛勒斯看了看周围。对他的“新家”印象并不深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空气中有股奇怪的气味。气味很强烈。就像是他口里偶尔出现的血腥气。铁腥味,那必定是铁腥味。在火星上,因为有非常高的铁含量,铁已成为一种自然的建筑材料,科学家在试图寻找具有自凝功能的人造血时极其意外地发现了那种铁质材料柔韧性良好,所以得到了广泛的应用。
      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年轻人从旁边的一个门里走了出来。他身材偏瘦,黑发,肤色略带淡蓝。他穿了件短裤,一件无袖的制服,看上去是用普通深蓝色布料做的。
      “凯斯勒小姐?”他用一种火星腔问道。
      “是的。”丽亚回答得很快,赛勒斯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为了避免赛勒斯抛头露面,她是作为他们俩的户主登记的,但赛勒斯还是感到有伤自尊心,神色中也流露出不满。
      “我是艾里·菲尔德森。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请跟我来吧。 ”
      他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小房间里,万能灯把房间照得通亮,室内的家具只是些桌子和椅子,而且都是用暗红色的铁质材料制成的。
      “请坐下谈吧。”他走到了桌子后面的一张椅子上,自己先坐了下来。“我可以先看看你们的护照和签证吗?”
      丽亚把证件递给了他。他仔细翻阅着,然后抬起头来问道:“你们到火星上来的目的是什么?”
      “移民。”赛勒斯带着几分不快回答道。
      “你们在这里有工作吗?”
      “还没有。移民局允许我们有一段时间找工作。”
      “我不敢十分确信你们是否能在这里找到工作,你们在地球上是否已经详细地了解过火星的概况。据我的经验,要求移民来此的人中间,很少有人能完全真实地了解这里的状况。”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赛勒斯问道。
      “我们现在还是一个小而联系紧密的社会。尽管从我们开始创业到目前为止,时间已经超过了70余年,但我们仍然还是处在一个相对原始的状态之中。所有的火星人在一种艰苦的环境中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着。由于资源有限,我们不可能去提供一些条件,即便是诸如短期的住宅,给某些对我们的生存毫无益处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也许无法呆下去?”丽亚用一种失望的口吻问道。她的话也表达了赛勒斯自己的恐惧。他们万里迢迢赶来,连退路也没有想,根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I
      “那倒不一定。”检查官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容。“然而,你们还得经过一系列的筛选试验。在所有的这些检查中,我们得了解你们是否适合找到一个工作,只有在你们有了工作之后,临时签证才有可能转为长期的工作签证。我们知道,对你们来说,你们花费了那么多精力,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准备建立一个新的家。所以,只要你们的情况允许,我们会尽力让你们能在这里持久地生活下去的。”
      “谢谢你。”丽亚感激地用笑脸回答着检查官的话。
      “那么什么时候开始这一系列的筛选试验呢?”赛勒斯问道。
      “明天。我们给你们一天体息,适应一下。”
      门开了,玛格丽特走了进来。“你们谈完了吗?”她问道。
      艾里·菲尔德森向她点点头。
      玛格丽特转身面对丽亚和赛勒斯说:“那么请跟我走,我现在带你们去来访者接待中心。你们可以在那里过夜。”
      她领着他们出门进了大厅,通过了在另一端的双层门。在出口处是许多狭窄的红色通道,空气中同样弥漫着铁质的异味。通道中有很多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机械的马达声和人们的谈话声混杂着。
      这里的男人和女人部毫无例外地穿着短裤和无袖的衬衫。一下子看见了这么多赤裸的皮肤使赛勒斯感到非常不舒服。许多男人都蓄起了胡子。赛勒斯不禁用手去模自己脸上刮得精光的下巴,有点不知所措,他对自己以后可能因为要适应当地的风俗,也留起胡子和光着腿,感到有些滑稽。
      玛格丽特领着他们穿越着不同的走道,陌道纵横,把他们俩都搞得摸不着方向了。
      “这实在让人模不清方向。”丽亚说。
      “事实上,假如你们熟悉了环境以后,这并没有什么让人特别困难的。”玛格丽特回答道。
      “在那些关起来的门后面是些什么东西?”
      “是各种仪器。有些则是商店。事实上许多商店和办公室都是利用人们住宅前面的房间建造的。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
      他们根据路标从一个相对大些的圆形广场中找了一个出口。从中心部位出来就像是一个呈放射状的血管网。在中间是一个小公园,那里有草皮、花坛,以及用暗黑色石块制成的几幅抽象派的水晶雕塑。
      玛格丽特领着他们穿过圆形广场来到了一个开着的门厅。标记上写着:“来客中心”。
      “你们可以先住在这里,等到以后会把你们安排到一个较为稳定的住处,”她说着,“假如你们饿的话,只要问一下别人中央餐厅在哪里,你们可以自己去用餐。”
      “我们在哪里办理我们移民的程序?”赛勒斯问道。
      “就在你们今天去过的那个地方。明天早晨8点整我会过来接你们。”
      来客中心并不大——一个小过道,一些非常小而拥挤的房间,在大厅下面还有一个浴室,里面带有一个化学处理的便池,卫生间里的气味很强烈,淋浴龙头上还滴滴答答地漏着水。
      他们后来找到的餐厅非常嘻杂,拥挤不堪。餐厅里的食物看上去千奇百怪,难以下咽。
      那天晚上,赛勒斯躺在丽亚身旁狭窄的板床上,目视着天花板,很长时间没有睡着。他把丽亚和他自己送到一个什么地方来了?

      “你们确定要长期呆在火星上吗?”艾里向丽亚问道。
      “是的。”
      “你们两个人吗?你能保证他也要呆在这里吗?”艾里指着赛勒斯。
      “我自己就能担保。”赛勒斯坚定地说,在过去的一天中,他在火星上的所见所闻虽然没有改变他最初的不良印象,但他要在这块近似于原始的土地上定居的决心始终没有动摇。
      火星是一个原始的、封闭的社会,主要是由第一代移民的家族统治着,他们是布鲁德纳克、埃尔南迭斯、桑普森、德莎勒。费尔德斯坦是火星地矿公司最早期的机械工程师和官员的后裔。就赛勒斯所了解到的,整个火星简直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假如他能寻觅到另外安全的地方可供他和丽亚安身的话,他绝对不会愿意滞留在新日内瓦。
      “我给你们带来了好消息,”艾里说。“我为你们两人都安排了工作。丽亚,你愿意在食品加工厂工作吗?”
      “我愿意在你需要我的任何地方工作。”
      “你表现出来的正是我们在火星上所提倡的合作精神,我很高兴。食品加工厂的工作是全日制的,先是上中班,以后他们会安排你上日班。当你临近分娩时可以半休。”
      “谢谢你。”
      “那么接着该轮到你了,赛勒斯,我们也为你安排了工作。”
      “我非常希望如此。”
      “在过去的五年中,我们一直试图在火星上建立大学。因为我们的年轻人要到地球上去接受高等教育,长途跋涉对他们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哦?”
      “你随身带来的学历证明等履历表使当局非常感兴趣。他们想给你一个教书的职位。”
      “他们是否意识到我还没有得到博士学位?”
      “你惟一没有完成的是你的博士论文,是吗?”
      “是的。”
      “就大学的职位来说,那绝对没有任何问题。那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愿意接受教书这个职位。”
      “那么你呢,丽亚?”
      赛勒斯强迫自己不要对这件事妄加评说。他希望他们不要这么主观地把丽亚当作家庭的户主。
      “当然啦,”丽亚说,“只要赛勒斯愿意的话。”
      “我还给你们安排了一套公寓。离市中心相当远,但这是一个新的开发区。我想你们会喜欢它的。它比其他地方的旧房子要大些。甚至还带有一个私人浴室。”
      “好的,”赛勒斯说道,“我非常高兴能尽快地搬出来客中心,到一个更大些的住宅里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居室。简陋而整洁。只有三个小房间——客厅、卧室和卫生间。没有更多的地方了。就餐是在中央餐厅集体准备的。房间里的家具都是用红色的有锈斑的铁质材料制成的。而丑家具的外表没有任何修饰,譬如用油漆或布料遮盖一下。看起来就像是它原来的模样——合成品。即便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者说我已经熟悉了这个环境以后,它奇怪的气味一直在我的潜意识中残存着。我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铁质在地球上也唾手可得,却从来没有得到广泛地应用的原因了。
      还有件事我始终弄不明白,那就是丽亚不愿意举办正式的结婚庆典。我怀疑她是过分热哀于她作为事实上的家庭主妇的地位了。但这样的结果也符合我的需求,这样我就无须抛头露面,所以我也就顺水推舟了。
      我不喜欢我们住的公寓,就像我不喜欢火星上的一切一样:那里没有日光,生活在地表层以下,靠人工的光源来照明,呼吸的是机器生产出来的空气,食用的是经过处理的食物。新日内瓦空间狭窄,拥挤不堪,再也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私人空间。即使在我自己的居室里,我从来都没有办法摆脱掉丽亚的存在,她有时候真的让我感到窒息。
      但是,对我来说,最为烦恼的是缺乏体力上和精神上的刺激。这里没有空间去进行有组织的运动——公立体育场太小了,在新日内瓦没有游泳池能游泳。我把小提琴、大多数书籍的芯片和许多各类的收藏品都留在了地球上,因为在送我们来这里的宇航船上有严格的行李重量限制标准。在新日内瓦,没有令我感兴趣的俱乐部、社会和文化团体。而与丽亚共同生活远不如与亚历克斯和贝丽妮丝在一起有意思。我对在大学里的教学也感到乏味。他们的研究设施严重匿乏,根本无法与我原先的大学图书馆的设备匹敌,更不用提能够和地球上的所有知识性网络连成一片。
      除了我的自由之外,我愿意用任何东西作为交换条件,以求得去看看蓝天和绿树,去感受一下空气清新的风吹拂在我身上时的那种心情, 去闻一闻在雨后的地球散发出来的气息。在这里我觉得窒息,但又不知所措。我能看见的惟一变化只是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我多么希望我能降生在未来的时代中,那时人类已经能逃亡到太阳系以外去。那时,在那些遥远的星球中,我能够找到一个我可以寄托的地方,而不是仅仅像地球上这样只能提供奴隶般生活,或者像火星上的这种地下的半监狱生活。
      与我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丽亚在她的新环境中生活得很好。我估计假如她出生的年代更早些,她会跟随着马车穿越整个国家到西部的荒野中去定居。她从食品加工厂下了夜班回来,还兴高采烈地喋喋不休、令人乏味地大谈她在外面新的发现,新学会的技能,以及所克服的困难。
      我相信,使她感到惟一满意的地方就是我所表现出来的不快,我已经适应了这种感觉。以前在我春风得意时是那么忘乎所以,而现在我得试图掩盖起我的伤感。但它并没有奏效。
      但她没有像我一样,会想出更多的方法去应付外界的变化。所以她尽力去容忍,因为她把整个生命都依附在她爱的那个男人身上,但我的身上表现出来如此多的怪癖,使她感到有些难以把握,为此,我把事情尽可能简化到最低程度。她爱我,就像我从来都不爱她。我知道,当我们的生活平淡无奇,没有变化时,我就不再值得她爱了。
      然而,虽然我对火星一点好感都没有,但当我们三个月的暂住期过去,我们的签证从临时转变为永久性时,我还是松了—口气。至少我们不必再去为可能被遣送回地球而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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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逮捕委托书
     
      在一个小时内,这已经是第三次停电了。赛勒斯从他正读着的微芯片阅读机上抬起头来,对停电接二连三地打断他的阅读感到很恼火。劣质的发电机造成的不时断电,提醒人们这里的设施不够完善,这是火星上让人觉得除空间狭小外的另一个不便之处。虽然他曾经被告知,这里有精心设计的备用系统,即便所有的系统发生故障,整个新日内瓦地区都陷入黑暗之中,也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危险。
      但是,他过去在另一个星球上已经生活过很多年,虽然在那里同样有许多麻烦:有许多地方发生了严重的污染、自然条件恶化,但人的生存环境暂时还没有很大的问题,更无须用人工的机械帮助。他对火星上的机械装置的可靠性深表怀疑,并隐隐感到不安,尤其是当他经常得面对黑咕隆吟的场面时。
      当电灯光再次闪烁着亮起来的时候,好像是预先安排好的一样,同时出现了敲门声。
      “我来开门。”丽亚说着,从里面的卧室走了出来。
      她的步态已显笨拙,因为她已经到了妊娠后期,然而她仍然用奇异的富有弹性的步子行走着,赛勒斯开玩笑地称之为“火星上的跳跃”。她看起来仍然非常美丽。虽然那件粉红色外套罩在她膨隆起来的腹部外面显得又短又小,但这种颜色给她脸上增添了红润。她的头发在人工的灯光下依然闪烁发光,雪白的大腿在火星时鬃的齐膝短裤衬托下显得更加迷人。
      她开了门,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个穿着深绿色制服的国民警卫队的官员。
      “你是丽亚·凯斯勒,或者也可以叫做丽亚·费奥里?”其中一个人间道。
      “是的。”
      “我有一份对你的逮捕令,要求把你引渡回地球。”
      “什么?”她喘息着说。
      赛勒斯从他的椅子上跳了起来,冲到了丽亚的身边。“为什么?”他问道。
      “她被指控进行了一宗大盗窃案。”其中的女人回答道。
      “盗窃!肯定是你们搞错了,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来没有偷过任何东西。”丽亚抗议道。
      “并不是我们发布的逮捕令,我们的任务只是执行。”那个男人说道。“假如你觉得不合理,你有权利举行一次听证会来取消它。”
      “它们当然是不合理的,”赛勒斯气愤地说,“丽亚是无罪的。谁提出了这些无理的指控?她偷过什么东西呢?”
      警卫看着他的逮捕令。“指控方是詹安妮博土。凯斯勒小姐被指控偷了属于埃登基金会的一件实验研究成果EP17C,估价高达2亿5千万元。”
      我!她被指控偷窃了我。赛勒斯禁不住要笑出声来。詹安妮当然不可能这么荒唐地把他要回去。哪个法庭会相信她呢?
      “我们也持有官方授予的搜捕令来寻找那件东西,据称它被隐藏在被指控人的居室里。”那个官员拿出了文件。
      房间很小,不可能有什么东西可以被隐藏起来。
      “没有必要到处乱找了,因为EP17C没法隐藏起来。”赛勒斯讥讽道。
      “那么它在哪儿呢?”
      “就在这里。”
      “别在我的面前耍小聪明。”
      “没有,我并没有和你开玩笑。我就是EP17C。我的朋友们叫我赛勒斯·费奥里。”
      “什么!”
      “你们必定有你们要找的那件物品的描述。假如你们把它读一遍,你们就会了解这些描述符合我的情况。”
      “但我们要寻找的是一件类似于机器人的东西,而不是一个人。”那个女警官争辩说。
      “是什么使你想到我是一个人的?”
      赛勒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对警官的疑惑不解感到极为有趣,有些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他感到,所有的一切都被扭曲了。他听见了丽亚急促的喘息声,突然意识到自己忽视了她的感情,把玩笑开得过大了。
      “我想你们已经意识到我的——唔——妻子的状况了吧,她马上就要生产了,”赛勒斯很快平静下来说道,“我们是否可以把这件事暂时搁置一下?”
      “我很抱歉,先生,”那个男警官回答道,显然没将赛勒斯的话当回事,“凯斯勒小姐得跟我们到警察局里去。”
      “我要和她一起去。”赛勒斯坚持道。
      在他们交谈时那个女警官一直在研究着那份文件。这时,她突然插话道:“阿尔,我能和你私下谈一下吗?”
      “当然,”男警官回答道,“请稍等片刻。”
      他们两人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在俏悄商量着什么。那个女警官的手指轻轻地拍击着手中文件,这种柔和的重复拍击声就像是邪恶的鼓声回荡在赛勒斯的脑海里。  ’
      赛勒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两个警官又走回到赛勒斯的身边。阿尔的脸涨得通红。“你确实符合描述中的那个被盗物品。你也得跟我们回局里去,直到我们能够确切地作出结论。”
      在那悲痛欲绝的刹那间,赛勒斯真想拉上丽亚一起逃走。但是逃到哪儿去呢?火星上的这块地方小得可怜,拥挤不堪,而下一班离开火星的宇航船要十天后才启程,并且它的惟一目的地只是把他们送回地球。
      “好吧,”他无奈地接受现状,“我们会跟你们走的。”随后他转身对丽亚说:“不要着急。我们可以想出办法来的。u

      他们被带到了警局,就像火星上的其他地方一样,警局同样小而简陋,用灯光照明,家具是用简单的铁质材料做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里面很闷热,虽然赛勒斯知道这是由于他心理作用引起的,因为室内的温度和湿度都是严格控制的。赛勒斯想,那就是为什么他在火星上感到闷闷不乐的原因——缺乏个性,一切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真的,在地球上有很多东西不堪人目,甚至有些是具有危险性的。但它们之间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差别。他是多么怀念这些精彩的乱糟糟的不同啊。
      “等在这里。”阿尔态度生硬地说。他走时把门关上了。
      赛勒斯听见了把门锁死的声音。丽亚有些费劲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赛勒斯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踏步,以此来缓解他的紧张。
      “不要着急,我们能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尽管赛勒斯再三重复道,但脸上却流露出毫无把握的表情。
      “怎么办呢?”她用一种干巴巴的口气问道。
      “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拥有公民法第32款赋予我们的权利。我会去请一个律师的。”
      “假如他们拒绝为你请律师,那怎么办?”
      “他们不能那样做。”
      “机器人是没有任何人权的。”
      “我不是一个机器人!”赛勒斯终于忍耐不住,火气爆发了出来,他为丽亚心甘情愿地落入他们设置好的圈套而感到恼火。当他看见她脸色都吓白了的时候,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管他们强加给我什么罪名,你是人,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假如你要求,他们没有理由不给你委派一个律师。”
      “赛勒斯,你想詹安妮到底要对我们做什么?我可不想进监狱。”
      “她要的只是我。假如她知道我们有孩子的话,她也会伸手的。她一旦把我找回去后,会尽快放你走的。只是我要尽最大的努力,不能让她的阴谋得逞,我要让她得不到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包括我们的孩子。”
      “我非常害怕。”
      “没有必要这样。”

      门被打开了,进来了两个男人,他们没有穿绿色的警察制服,而是穿着普通市民的服装。赛勒斯走到了丽亚的身旁,就像是在保护她。
      “凯斯勒小姐?”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间道。他有一张瘦削的、颧骨突出的脸,面色灰黄并略带蓝色,这是典型的在火星上土生土长的人的外貌。
      丽亚点点头,没有吭声。
      “我是卡尔·费尔德斯汀少尉。这位是多波斯军士。”
      “我是赛勒斯·费奥里。”赛勒斯走上前去。费尔德斯汀好奇地看了赛勒斯一眼,并没有去握赛勒斯已经伸出来的手。
      “那么,凯斯勒小姐……”
      “费奥里太太。”赛勒斯纠正道。
      “凯斯勒小姐,”费尔德斯汀重复道,“我们这里有来自地球美国卡洛贡州第10地区法庭的传票,要求引渡你。你被指控偷窃了一个属于埃登基金会的实验结果——一个难以估价的产品。你是否打算放弃举行一个引渡听证会,回到地球上去接受这项指控呢?”
      “不!”赛勒斯为她作了回答。
      这时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在这段时间里,多波斯军士陪伴着赛勒斯走到了一张椅子边,并强迫他坐下。
      过了一会儿,费尔德斯汀又问道:“凯斯勒小姐,你听清楚我的问题了吗?”
      “是的。”
      “那么你是否打算回答呢?”
      “赛勒斯已经为我作了回答。”
      “请你自己回答问题,凯斯勒小姐。”
      “我不是一个小偷。”
      “你否认你偷窃了我们正在谈论的那个物品?”
      “是的,我的意思是说,我并没有偷它一他。”
      “这是愚蠢的。”赛勒斯插嘴道。“我们来到火星,这是我的计划,而不是她的主意。假如确实有什么东西被盗窃的话,我就是犯罪的人,而不是丽业。”
      “凯斯勒小姐,你能解释一下这个东西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我乘宇航船来这里,按照我自己的意愿。”赛勒斯开始光火起来,因为他一直被当作一件物品而置之不理。
      “凯斯勒小姐,请你回答我。”
      “我们要一个律师!”赛勒斯大声地吼了起来。
      “凯斯勒小姐……”
      丽亚并没有回答,反而哭了起来——自从她怀孕以后,眼泪好像非常容易落下来。她悲咽着,情绪越来越激动,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了。随后,她毫无预兆地突然弯下了身子,用手紧紧地捧着自己的腹部。
      赛勒斯挣扎着站了起来,想冲到丽亚的身边去,但多波斯军士把他拽问到椅子上。
      费尔德斯汀少尉用他的戒指对讲机传话:“请马上通知医生到这里来。”他在丽亚的身旁单脚跪了下来。
      赛勒斯既愤怒又吃惊,他再一次试图站起来。但多波斯军土用力把他拉回到椅子上,不让他移动半步。
      对赛勒斯来说,时间过得真慢,就像是停止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门终于开了,医生走了进来。他俯身去看丽亚,对她进行了检查,然后站起身来:“我们把她抬出去,让我仔细地对她进行检查。”
      “我还能走。”丽亚呻吟道,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费尔德斯汀点点头,表示同意。医生扶着丽亚站了起来,陪她向门口走去。
      “赛勒斯。”丽亚用一种痛楚的声音叫道,转过身来看着他。
      “没关系的。”医生用安慰的口吻说,领着她走出门去。
      “该死的,让我走:”赛勒斯大声吼道。“她需要我。”他试图挣脱多波斯军士的控制,站起身来。
      “你不要离开,EP17C,”费尔德斯汀说,转身面对着他,好像第一次发现他的存在,“你是无价之宝——而且是这宗偷窃案中的物证。”
      “你们简直是疯了,”赛勒斯怒气冲冲地说,“我是赛勒斯·费奥里,你们这些蠢货,你们刚才送出去的那是我的妻子——配偶,我正怀孕的妻子[除非你们有针对我的指控,不然我要求你们让我走。”
      “没有对你的指控。但你没有权利提出任何要求。”
      “那么我要一个律师。”
      “你没有权利要一个律师。”
      “你们的行动公然违反了公民法第32款。”
      “那只适用于人类。”
      “你能证明我不是一个人?”
      “我在这里有文件,文件上说你不是人。”
      “该死的,把你们的医生再叫回来。快点去叫他回来!你们能亲眼看看,我并不是机器人。你们的医生会告诉你们,我只能是一个人。”
      “够了。我并不是来和一个机器进行辩论的,不管它是如何与人相像,或者它的行为又怎么样。多波斯,让我们把它拷起来吧。”他停顿了一下,用手抓着他那灰色的头发。“也许需要一个囚室,而不是把它放在这里。”
      “慢着!你真的确信,你们不怕违反公民法第32款?”
      “你喋喋不休地在胡说些什么?”
      “这张纸上说我不是一个人。然而我显然不是一个机器人,也不是一架机器。虽然那该死的搜查令上这样胡扯,但是你们也应该用自己的眼睛看清楚,用自己的脑袋好好想一想。你们竟然敢拒绝我请律师的请求?”
      “在这里要听……”
      “不,你们给我听着。你们知道违反了第32款的处罚是什么?你们就因为一张愚蠢的纸而甘愿冒这样的风险吗?”
      “这是来自法庭的一个命令。”
      “该死的,那又有什么区别?地球上的法官从来没有见到过我,你们却不同了。你们还有什么借口?”
      “该死的,那只是因为……哦,好吧,你赢了。真难以想像,我会跟一个机器人争辩,而且我还输了。你的脑袋里确实有些东西不同凡响,你是否愿意在注册单上选择一个律师?”
      “我选择让杰克·德莎勒做我的律师。”
      “德莎勒!你会选择他,真是难以想像。那么,你在这里等着吧。”他向多波斯示意跟他走。
      “我能知道我——妻子现在怎么样了吗?”赛勒斯问道。
      “你的意思是指凯斯勒小姐?”
      “是的。”
      “呆会儿我们会让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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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你是什么?
     
      门在费尔德斯汀和多波斯的身后关上了。赛勒斯站在房间中央。听到房间的门在外面被反锁起来。就像是为了强化他的孤独感,房间里的灯光开始摇曳起来,并逐渐暗淡下来,最后竞变得漆黑一片。在那惊慌失措的刹那间,赛勒斯有一种他将被永远抛弃在这里,不为人知、直到死亡的感觉。谁会在乎呢——只有几个警卫知道,他们也许会以为,他生命的终结只是因为一个劣质的机器人出了某种故障。
      别这样想!他暗暗地告诫自己。费尔德斯汀会给我找来律师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丽亚苍白的面孔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呢?他的心里充满了痛苦。
      他又开始在房间里踱起步来。詹安妮不可能对我怎么样的。她没有任何权利来伤害我。但在他的心里他很清楚他是在对自己撒谎。一切都在她的权限之内,即便是逃到了火星上,仍然没法逃脱她的控制。

      房间里的灯重新亮了起来,但电压显然不够,光线很暗。随后,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在门被打开前,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他抬头顺着声音望去。
      “赛勒斯·费奥里?”进来的那个人用一种非常低沉的声音说。“我是杰克·德莎勒。”
      赛勒斯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发现进来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他蓄着短而硬的胡须,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个显眼的大鼻子,一头浓密的黑发中夹杂着一些灰发。德莎勒伸出手来与赛勒斯握手。他的皮肤与其他火星人相似,带着少许的谈蓝色。
      德莎勒把一张椅子拉到了桌子边,坐了下来。“费奥里先生,你与警卫们发生了争执?”
      “我想是的。”赛勒斯把目光扫向了律师,他在研究他,尽量在半明半暗中找出他面容上的特点。
      “你得承认你现在处在一个很微妙的境地。既不能算是人,也不是机器人,根据物理学的定义,你的行动确实像一个人。”
      “你要我对此进行道歉?”
      “没有必要。赛勒斯·费奥里,你究竟是什么?”
      “你读过搜捕令吗?”
      “那只是把你定义为遗传研究的产品,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
      赛勒斯耸了耸肩,并不太明白德莎勒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灯光又亮了起来,并逐渐恢复了正常。“哦,那好多了,”德莎勒说,“那么,请回答我的问题。费奥里,你究竟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赛勒斯又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被德莎勒流露出来的随意和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詹安妮,就是那个詹安妮博士,把我叫做伊甸人。我想什么意思都包括进去了。”
      “镇静些,费奥里。我并不想使你感到不快。”
      “对不起。”赛勒斯突然坐了下来。“我的——晤——丽亚病了。他们把她带走了。”
      “医生把她送回家去了。她现在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你说的是真的?”
      “我在她离开前见过她,并经她的同意,根据你自己的选择请律师。”
      “我还以为费尔德斯汀不会按照我的意愿去办呢。”
      “不会的。丽亚是逮捕令上注明的犯人,而你不是。”
      “哦,但实际上犯人应该是我。我才是‘被偷窃的财物’呢。”
      “让我们平心静气地讨论一下你的案例。”
      “你会接手吗?”
      “我决不会平白丧失一个使自己成名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说——?”
      “任何有关人权的案例都是重要的,尤其是走在时代前面,在为众人所接受之前。在世界上有多少个类似你这样的情况?”
      “只有两个——就现在说来。”
      “胎儿呢?”
      “这是第一个——唔,我还不知道出生的是什么。”
      “是半个伊甸人吗?”
      “我想是这样。”
      “你能否确信,唔——詹安妮博士在制造了你们之后,没有计划去制造更多的伊甸人?”
      “她现在就在实验室里忙着制造新的伊甸人。那就是为什么她急于要把我逮回去,这样我就能帮助她了。这个特殊的实验就算完成了。”赛勒斯用手拍着自己的胸脯。
      “我觉得你的主要问题是他们对你的定义从来都没有明确过。”
      “我想搜捕令上说得够清楚了。”赛勒斯怨恨道。“我只是一件东西,某样财富,不会是别的。显然有些法庭会同意詹安妮的定义,否则的话,这样的搜捕令就不会发出来了。”
      “这种搜捕令并不能确定你在法律上的身份。事实上,它完全忽视了这一点。所以我们可以用这个作为我们辩护的出发点。”
      赛勒斯用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他真的觉得非常累。“就现在来说,除了被关在这里,我还能怎么办?我为什么要呆在这里?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回家去见我的妻子?我想能不能先保释出去。”
      “我试试看。”
      在德莎勒离开房间之后,赛勒斯把头靠在了桌子上,闭上了眼睛。他感到非常绝望。他们应该如何反抗詹安妮的势力和权利呢?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她的形象:俯身站在她的实验室工作台前。他,他自己,就是在那个工作台上开始他的生命的。在这种非白然的降生后,他现在怎么可能拥有阻止她继续从事这种研究,制造出新的伊甸人,来重复自己走过的人生之旅的能力呢?正想着,他被突然推门进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现在可以离开了,”德莎勒说,“你已经在我的监护下被保释了。”
      “我被保释了?”
      “我和警察局签了个协议:为了安全起见,基金会被窃的物品暂时由我负责。至于如何保管,这取决于我。现在赶快回到丽亚身边去吧。”
      “你是否要跟我一起回去和她谈谈?”
      “今晚就不去了。我会在明天早晨到你家,陪丽亚到警察局去。7点整是否太早了点?”
      “行,多谢。”赛勒斯简短地回答道。他在经历了这场磨难后,好像言辞也剩下不多了。
      “我很高兴你能请我做你的辩护律师。”

      “丽亚,我回来了。”赛勒斯一边开门,一边叫道。房间里黑越越的,只开着一盏夜明灯。借助这微弱的光线,他甚至没有看到坐在长沙发上的黑影。
      那黑影站了起来,赛勒斯被吓了一跳,同时也意识到这人并不是丽亚。
      “是……谁?”赛勒斯的心跳开始加速。
      “公共警察!”一个女人的声音叫了起来。“别动!”
      从房间的另一端,突然射过来一束强烈的光线,直照在赛勒斯的脸上,使他睁不开眼睛。他身体僵硬地站着。他的恐怖消失了,代之以无比的愤怒。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憋不住叫了起来,同时用手挡住那束光。事实上他已明白怎么回事,但他仍然禁不住要吼出声来,证实他的权利确实受到了侵犯。
      “你是谁?”那个男人间道。
      “赛勒斯·费奥里。我就住在这里。”
      “让我们看一看你的身份证。”那个女誓官要求道。
      “让我先看看你们的身份证件。”赛勒斯反驳道。
      就在警察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通向卧室的门开了,丽亚走了出来。
      她伸手去摸电灯开关,开亮了房顶上的大灯。“赛勒斯。”她轻声叫道。
      他虽然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注意到她穿着一件旧的蓝色绒布长袍,这是一件她平时不喜欢穿的衣服。
      赛勒斯的目光从一个警察扫到另一个。那个男警官下垂着的右手仍然紧紧地抓着电筒,电筒的光线在灯光下显得黯淡多了。那个女警官的左手放在她已经解开扣子的手枪皮套上。
      “你是谁?”那个女人重复着男警察的问题。
      “他是我的丈夫。”丽亚说道。
      “你们在我的公寓里做什么?”赛勒斯仍然火气很大。
      “赛勒斯,别这样,”丽亚说,“这是他们让我回家的惟一选择。”
      赛勒斯怒视着两个警察。过了一会儿,那个男人收起了他的手电筒,女警察也把枪套的扣子重新扣上。
      赛勒斯狠狠地盯了他们一眼,随后就从他们和丽亚的身旁经过,径自进了卧室,坐到了床上。丽亚跟着他也进来了。她关上了门,就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赛勒斯。”她轻轻地说。
      他看着那张苍白的、充满了焦急神色的脸,心中泛起一股复杂的情绪。终于,他的怒气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最后他伸出胳膊去,把她抱在怀中。“你没事吧?”他问道。
      她点点头。
      他突然松开了她,对可能在门后偷听的警卫感到非常恼火。“我们最好快点睡觉,”他说,“我们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

      闹铃的响声把赛勒斯从梦中惊醒。他急忙坐了起来。丽亚还在熟睡,腹部的毯子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她的嘴半张着,脸上的肌肉放松,睡得很安详。
      “该起床了。”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摇着她。
      当他抓住门把手刚要推开门时,他才想起了在起居间里还有两个不受欢迎的“客人”。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单穿着内衣就出去呢,还是该换上他那件已经有破洞的旧睡袍。最后,他决定全部穿戴整齐后再出去。
      “早晨好。”那个女警卫向他打着招呼。
      他向她点点头,赶紧进了卫生间。他开始脱衣服。也许他应该披着旧睡袍、光着脚直接到卫生间来淋浴,那样也许更方便,也接近人的自然习惯。现在他穿着整齐来洗澡,让人觉得像傻瓜一般。在外人面前,他希望他像火星上的男人一样蓄着胡子,这样就从外观和形象上更像火星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人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我厌恶这种形象。他想。他把自己的头直接放在高压的水流下面冲,希望能像洗去他身上的肥皂泡沫一样,把他身上的晦气都冲走。
      大众餐厅里有很多人在吃早餐。赛勒斯坐在丽亚的身旁,看着他杯子里的咖啡发呆。
      餐厅里的灯光有些刺眼,嘻杂的谈话声和餐具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各种食物、咖啡和其他混合起来的气味,都使赛勒斯感到烦躁。虽然他已经饿了相当长时间了,但眼前的食物并没有引起他的好胃门和好心情。这里的大多数食物,确切地说,只是按照地球上的食品模拟出颜色、气味和味道,全然没有撩人的食欲。
      他急于想要离开这里,尽快把整个事情都了结掉,不管后果将会怎么样。他把杯子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将吃剩下的一大半薯条推到了一边,不耐烦地看着丽亚和德莎勒。丽亚正在喝所剩不多的燕麦粥,德莎勒还在用他的面饼包着他盘中剩下的鸡蛋,准备把它们一扫而光。
      “让我们走吧。”他边说边站了起来。
      “费奥里,你今天计划做什么事?”
      “唔?”赛勒斯听见这个奇怪的问题,觉得有些吃惊,他又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我和你们一起去警察局。”他说着,脑子里不禁闪过这样的念头:如果我陪着丽亚一起去,他们会不会让我呆在物品保管室里?
      “抱歉,朋友,今天去不是为了你的事,”德莎勒说,“我们今天要去解决有关丽亚的假释问题。”
      “但是……”
      “你今天为什么不去工作?”
      “你这话当真?”
      “当然。这是最好的选择。别着急,费奥里,今天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我会照顾好丽亚的。”
      “我会没事的,赛勒斯,”丽亚说,“你尽管上班去。”她俯身过来在赛勒斯的脸上吻了一下表示告别。
      他坐着,看着丽亚和德莎勒离开,后面仍然是昨晚两个忠实的警卫跟随着他们。最后他站起身来,向大学走去。虽然没有上课的情绪,但他又想不出他还能做些什么,至少上课教书是他所熟悉的并能打发时间的切实可行的方式。

      “联合党胜利带来的最为直接的结果是美利坚共和国的独立(原文如此——译注),在公元2004年,则是……”赛勒斯从他的讲台上抬起头来,看见丽亚和德莎勒站在教室的门口。
      他停了下来,忘记了他刚才讲到了哪里。他不打算再去找回中断了的思路,他的学生也不希望他重捡刚才的话题。他们都用一种麻木的眼神注视着他,那比课堂上的学生听烦了不再理会他更让他觉得灰心。他是对着笔记照本宣科,根本没有费劲去考虑怎么样活跃课堂气氛,以便使这种乏味的历史课变得有趣些。他连自己的兴趣都没有提起来,授课的失败是必然的。
      “呢,唔……你们可以走了。”他说。避免使学生和他自己忍受进一步的折磨。
      但大多数人仍然坐着,仿佛是难以相信他的话。
      “下课了。”赛勒斯匆匆地收拾起自己放在讲台上的笔记,疾步穿过教室,来到了门口。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丽亚。
      “等一下。”丽亚摇摇头,眼光从赛勒斯的肩上掠过,注视着在他身后蜂拥而来的学生。
      一个学生犹豫地站到了赛勒斯的面前,就像是要提出一个问题。他是班上的一个学生,名叫桑德森,在课后他总是要提出一些问题。这次,赛勒斯皱起了眉头,他才知趣地走开了。
      “那么,究竟发生什么事?”当教室里的学生都走了,他才迫不及待地再次问道。
      “法庭将要开庭,审理此案,就这些。”德莎勒回答道。
      “他们让我回家,不再有警察呆在我们家,监视我们的活动了。”丽亚说。
      “什么时候庭审?”
      “我想不会拖得太久。”德莎勒说。“要举行一次听证会,因为丽亚拒绝了被引渡到地球上去的提议。另外还得等待埃登基金会对此作出反应。”
      “那么现在我们怎么办?”
      “我们得等待。”
      “那么对我的结论怎么样?”
      “唔——呢,和过去一样。”丽亚说
      “你的意思是说——?”
      “你不必知道详情了。”德莎勒说。
      “我当然应该知道。告诉我。”
      “赛勒斯,请不要逼迫我们。我们回家去吧。”丽亚说道。
      “告诉我!”赛勒斯仍然坚持道。
      “法庭决定,由于你的归属目前尚不明确,丽亚仍然拥有你,直到下一次听证会作出新的结论为止。”德莎勒无奈地说出实情。
      “什么!”
      “抱歉,费奥里。这是你自己坚持要打听得这么详尽的,我们只得把法庭的结论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快走,丽亚。”赛勒斯大步沿着走廊独自走了,把丽亚和德莎勒抛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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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特威夫
     
      “丽亚在家吗?”德莎勒站在费奥里家的门口问道。
      “她还没有下班,不过她快回家了,请进来吧。”赛勒斯打开门,站在一边,让德莎勒进屋来。
      “你是否接到了来自地球的答复?”他们在起居室里坐下后,赛勒斯问道。
      “是的。”
      “怎么样?”
      德莎勒有些犹豫,“丽亚是我名义上的委托人……唔,为什么我们不等到丽亚回家后,再谈论这件事呢,那样我就不必重复了。”
      赛勒斯瞪着德莎勒,想要从他的口中掏出更多的话来。但他却不再吭声了。
      终于,赛勒斯憋不住又开口了:“你知道,我们在地球上无法得到这种上门的律师服务。”
      “我们这里的工作还相当不正规。”
      “我注意到了。”
      “你怎么样?”
      “等待是痛苦的。”
      “我想也是。想办法不要让它干扰你的生活。”
      “好吧。”
      门开了,丽亚走了进来。
      “她回来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事情究竟怎么样了。”赛勒斯有些急不可待地说。
      “不要着急,费奥里。至少要等她坐下来吧。你好,丽亚。”
      “你好,杰克。我马上过来。”
      赛勒斯有些不耐烦,看着丽亚先进了卫生间,然后又去了卧室,最后她终于出现了,看上去精心打扮了一下,头发梳理过了,衣服也换了一套。她在赛勒斯的身边坐了下来。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她说,“情况怎么样了?”
      “我来这里是告诉你们,关于引渡的听证会被无限期地推迟了。”德莎勒说。
      “那好啊。”丽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赛勒斯怀疑地问道。
      “埃登基金会将派一个律师到火星上来代表他们出庭。”
      “大概要推迟多长时间?”
      “我也不太清楚。特威夫需要时间在地球上收集材料,然后才到这里来。”
      “谁?”
      “特威夫,基金会的律师。”
      “不会是希尔顿·特威夫吧?
      “你认识他?”
      “是地球上最知名的律师之一。就我所知,他还从来没有输过一个官司。丽亚,你还记得糖厂的那个案子吗?”
      “是不是那个谋杀案?”
      “是的。事实上是个政治暗杀。警察实际上抓住了一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嫌疑犯,但特威夫却让他获得了无罪释放。”
      “即使是这样,我也并不认为这会对火星上的法庭判决有什么影响。”德莎勒说。
      “我们需要怎么做才能打赢这场官司呢?”
      “你,我的朋友。埃登基金会把整个案子建立在你是一件物品这个前提上,所以就可以把你偷窃出来。这是非常站不住脚的,这是一个最终会导致失败的不可靠的前提。”
      “特威夫必定不会那样想。”
      “任何人都会犯错误。他只是可能会犯较大的错误。”
      “你确信如此吗?”
      “只要法官让人们来看看你,我们就会不费吹灰之力,赢得这场官司。”
      “有时候法律是盲目的,你知道吗?”赛勒斯随后发出的笑声听起来空荡荡的。“詹安妮对我的生命了解得很透彻。所以她显然不会把我当作人来看。”
      “我对此抱怀疑态度,”德莎勒回答说,“几年前,当科学家第一次开始用遗传物质做实验时,已经作出了几项法庭的审判。它的要点之一是:由基因研究得到的任何新的发现,属于进行研究和创造出新的遗传物质的个人或团体。”
      “这就是我刚才的意思。”
      “安静些,赛勒斯。我所说的是,当时在作出审判时,根本没有考虑到会创造出类似于你这样的高等生物,可能是我们的先人在有意回避这个问题。从那以后,这个问题还从来没有正式在法庭上提出来过。尤其在经历了地球上那次大灾难后,遗传学和基因研究停顿了这么多年。”
      “我仍然还不……”
      “请听我继续说。詹安妮博士想把你要回去,显然她没有注意到她到底在做什么。她希望得益于过去已经作出的结论。但她没有考虑到现在已经是事过境迁,过去作出的有些法律条款已经于事无补。依据她的想法,她不会承认你作为人的存在——否则她不会依赖于已经存在的那些法律,来达到她想要达到的目的。”
      “假如我们输了这场官司,我是否会立刻被送回地球?”
      “我以前告诉过你,我们不能输。但在目前我们所面临的指控中,我会力争达到这样一个结局:他们不可能引渡你,并最终放弃那个决定。”
      “你忘了你的律师身份,你在这里用错了法律术语,德莎勒。他们不可能要求引渡我的。他们只是想把我送还给我法律上的主人,就像那些该死的实验室的大白鼠一样。”
      “赛勒斯!”丽亚提出了抗议。
      “对不起。”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握住。他又向德莎勒问道:“那么现在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什么也不用做。要做的就是你到目前做得很好的东西——等待。”
      “还不能算‘很好’,”赛勒斯说,“但我认为我们别无选择。”
      “除非丽亚提出妥协,准备回地球去。”
      “决不!”丽亚挑战般地抬起了她的头。“我们决不会妥协。”虽然她的口气很硬,但当她说话时,她的下巴在微微地颤抖着。

      我开始了我一生中最困难的一个时期。在外界看来什么都没有改变:我继续在大学里教书,丽亚仍在食品加工厂工作。但我觉得我的存在已经是在倒计时了,到了听证会时我又会被拘禁起来。我变得难以入睡,胃口不佳,甚至无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我的脾气变得更为暴躁,有时难以控制。
      丽亚和我比往常更容易发生争执。她从过去那样一个温顺的、驯良的丽亚,变成了一个容易激怒、爱发牢骚的丽亚。我们所处的空间是这么的小,而我们却生活在如此沉重的精神压力下,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偶尔,我让理智来控制我的感情。这时我觉得错误大多数是我造成的。但这种清醒和自我意识是短暂的,并极为容易地蜕化为自我放纵的不良状态。
      在这段时间里,杰克·德莎勒就像是一个上帝派来的使者。最初他只是经过我们家的时候来谈论一下案例。随后他有意识地来和我们做伴。在火星上鲜见有受过良好教育的男人和女人,除了高科技领域外;很少有人在人文科学和社会学方面接受过高等教育,杰克是一个例外,就像我一样。所以很自然地我们就成了很好的朋友。这对我来说,真是不同寻常的经历。自从我成人以来,除了亚历克斯和贝丽妮丝外,我还从来没有和一个人能如此推心置腹。有这样一个朋友,真好。
      然而,随着难挨的等待在缓慢地推移,这一天终于来临了,我得知特威夫来到了火星,已经确定了听证会的日期,将要很快地进行法庭审理了。
      但听证会还不能如期举行。在预定日子的两天前,丽亚生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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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一个孩子的降生
     
      “再来一下。”丽亚喘息着。随着阵痛的加剧,她紧紧地抓着床单,把整个身体都屈了起来。她的前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待一阵疼痛过后,她放松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一阵持续了多久?”她向赛勒斯说道。
      赛勒斯看着他手腕上的表。“大约有60秒。”
      “那么还有5分钟的间隔?”
      “是的。”
      “你好吗?”
      “现在是你在生孩子啊。”
      “但你看起来更糟。你应该回家去睡一会儿。”
      “我宁可呆在这里。”
      “赛勒斯,回家去吧!医生和护士会照顾我的。”
      “我知道。”他的声音略为提高了些。丽亚已经在产房里呆了24个小时了,她和他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哦……又来了。赛勒斯!”丽亚又开始大口喘看气,伸出手去抓他。
      赛勒斯的胳膊被她突然紧紧地抓住,感到非常疼痛。但他很快忘记了疼痛,握住丽亚的手,接着又用手去擦她额头和脸上冒出来的汗水。“我很抱歉,使你陷入这种麻烦之中。”
      “你并没有‘让我陷入’任何麻烦之中。”丽亚虽然已经非常虚弱,但还是打起精神来笑着安慰他。
      “丽亚,你真伟大。”
      “我爱……哦!”丽亚又一次紧紧地抓住了床单。

      该死的,赛勒斯想道:孩子为什么会这么难产。也许詹安妮的方法来得更好些——在一个洁净的实验室里的试管中。对任何人都不会是一种负担。他突然感到应该接受丽亚的提议离开这里。这里奇怪的气味,紧张的气氛,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堪忍受了。
      门开了,李医生走了进来。他那不高的身材穿着一套蓝色的工作服,看上去比平时更矮更胖了。
      “你怎么样,丽亚?”他问道。
      “我想我快不行了。”
      他皱起了眉头,随后微笑着,并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道:“你说什么,丽亚?只要想想你再使一下劲,就能把这孩子生下来。让我们一起来努力一下。我想费奥里教授不需要呆在这里,他除了整天拉着你的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我希望我能再加把劲。”
      “让我们看看情况究竞怎么样了。教授,你是否能到外面去呆上几分钟?”
      赛勒斯来到了走廊上,他开始在丽亚的产房前来回跟着步。最近几个月来的所有恐惧一下子都包围着他。也许这孩子不能活着降生下来,也许丽亚命中注定要在这种没完没了的分娩中痛苦下去——这是对他的一种惩罚,当然还有来自詹安妮的。
      他试图告诉自己,这是一种愚蠢的念头,医生很快就会想出办法来,尽快地终止她的痛苦。但为什么还不快些采取有效的治疗措施呢?
      就像要回答赛勒斯的疑问,门开了,李医生走了出来。“我们决定要采用剖腹产术了。”
      “怎么啦?”
      “丽亚同意了,我向她做了说明和推荐。在她目前的情况下,靠她自己的力量,是很难把胎儿生下来,而且时间太长,对母亲和胎儿都不利。”
      “那么尽快去做吧。我需要签署什么文件吗?”
      “不,我只需要丽亚的同意,她让我来告诉你。”
      “哦。”
      “你可以再进去看一下。我们还得花点时间准备一下。”

      “来一杯咖啡,怎么样,赛勒斯?”
      “什么?”赛勒斯从墙上挂着的丽亚肖像上把目光收了回来。“杰克,你是怎么……”
      “丽亚托李医生派人来告诉我,她想你现在需要精神安慰。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希望我能说清楚,但李医生告诉我,她必须得接受到腹产术。”
      “问题严重吗?”
      “我……想……不会吧。李医生确实说过存在着一些问题,假如……这只是,整个情况……我不知道。”
      “假如我领会的最后消息是正确的话,事情进展得不坏。”
      “我想也是这样。”
      “那么让我们一起到咖啡店里去。我想去喝杯咖啡。你呢,也应该稍微松弛一下了。”
      “我不应该……”
      “咖啡店就在医院里。假如必要的话,他们会派人来叫你的。你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用餐的?”
      “我都不记得了。”
      “那么,来吧。”他紧紧地抓住赛勒斯的胳膊,领着他转过弯,来到了一个规模不大的火星咖啡店的连锁店中。这时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客人了。
      两个人都要了咖啡,在杰克的坚持下,赛勒斯还要了一份火鸡三明治。两个人坐在了一个角落里的桌子旁。赛勒斯咬了一口三明治,发现这面包是干的,里面夹心肉不像是火鸡肉,他还从来没有吃到过这样的三明治。他把它推到了一边,试着喝起咖啡来。咖啡不太好喝,又浓又苦,即便是额外加了牛奶和糖,也没有什么用。也许是种咖啡的替代品吧。他暗自想着。
      杰克端起他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好咖啡,”他说着,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你还想吃点什么东西?”
      “我并不饿。”
      “把你自己饿坏了,并不能帮丽亚的什么忙。你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
      “唔。”
      “你知道,赛勒斯,我正巧想起来,我发现你从来没有对什么食品表示出兴趣和爱好。那么,怎么样的食品才会勾起你的食欲呢?”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都没有办法回忆起来了。”赛勒斯努力在脸上浮现出笑容,以宽慰他的朋友。
      “好吧,也许某一天……你能确信你真的不饿?”
      “是的。”
      “你在意吗,假如我想……”杰克伸出手去,拿那份三明治。
      “请吧。”赛勒斯把那只盘子推给了杰克。“我还没有想到这里的味道会这么差。”
      “这个三明治?我觉得这味道不错嘛。”
      “你知道我的意思。可怜的丽亚。都是我的过错,使她遭受了这么大的磨难。”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这是事实。假如我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丽亚就不会……”
      “别傻了,赛勒斯。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孕妇难产是司空见惯的,丽亚出现这样的情况完全是一种巧合。”
      “也许吧。”
      赛勒斯眼睛看着杰克,无法告诉他的朋友他内心的恐惧,他害怕他身上携带着的非自然的基因与丽亚结合会生出一个怪物。他太恐怖了,简直不敢去想像。
      在地球上可以通过高科技的产前扫描检查来发现胎儿是否畸形,而火星上则没有这些设施。这种产前的扫描检查至少可以消除他的高度紧张,或者即使是出现最坏的结局,也能在怪物一旦被确认后,在分娩前就进行处理。他越想越伯,并开始颤抖起来。
      “赛勒斯,怎么了?”
      “没——什么。”
      “你是否需要我给你点些什么?”
      “不……我想……让我们回到待产室里去吧。我要到那里去,以便……”
      杰克耸了耸肩,点头同意了。
      他们一回到待产室后,杰克就一屁股坐到了一张椅子上,他的长腿伸出去老远,显然是完全放松了。赛勒斯仍然心情烦躁地在房间里镀着步。最后,通向手术室的门打开了,赛勒斯转眼看见了李医生。医生正在向他微笑着。
      “费奥里教授,”他说,“丽亚生了一个女儿。
      “怎么……”
      “母亲和婴儿都很好。”
      “我能看一下丽亚吗?”
      “不行,她还在睡觉。但在手术前,她要求我让你看看孩子。保育房在那个方向。”
      “她好吗?”
      “我已经告诉过你,她没事的。她只是还没有从麻醉状态中醒过来。她还要再过些时候才会醒来。”
      “我的意思是指婴儿。它——她——呢——呢——她怎么样?”
      “她看起来很好,一个健康的小宝宝,体重3.5公斤。”
      赛勒斯向医生点点头。他太紧张了,以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腿发软,眼里饱含着泪水。正常的!孩子是正常的。最近几个月一直压在心上的沉重负担和阴影都是没有必要的。
      “祝贺你,赛勒斯。”杰克说道。
      “谢谢你,杰克——为了你帮助我们所付出的一切。”
      “现在你可以休息一下了。”
      “我会的,只是要在我见过丽亚之后。”
      “顺便带给她我良好的祝愿。现在我得去上班了。呆会儿见,我的朋友。”

      当赛勒斯最终被允许进去看她时,丽亚正坐在她的床上,她虽然看起来苍白而疲倦,但脸上仍抑制不住兴奋之情。她手上正抱着婴儿。
      “赛勒斯?”她问道。他穿着的外袍和口罩把他眼睛之外的所有地方都遮掩了起来。
      “是我。”他仍然带着几分害伯去看他的女儿。刚才是通过保育室的玻璃,并没有这么近,看得也不太真切,现在看起来还是那么小,并且全身都被毯子包了起来。
      她是那么小,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她的脸红红的,皮肤上还有些皱纹,头上只有中间有一小簇鲜艳的红发,乱纷纷地散开。她看起来非常漂亮。
      “医生说她是完美的。”他低声说道。
      “她的确是。”丽亚同意道。“看!”她揭开了婴儿身上裹着的毯子,向他展示着她的小手和脚。
      他伸出手去碰她的小手、手指,然后紧紧地握住她的小脚,他可以通过戴着的橡皮手套感觉到传导过来的轻微压力。
      “她看起来像你。”丽亚说。
      “是吗?”他分辨不出来,但丽亚这样的比较使他感到又高兴又有些紧张。
      “我们为她取个什么名字呢?”
      “唔……我还没有……你有什么好主意吗?”一个名字!直到现在他还感到如同在梦中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是真的唉!她已经需要一个名字了!
      “艾拉怎么样?假如我们叫她艾拉,你觉得怎么样?”
      他弯下腰去,深深地吻着丽亚作为回答。
      当赛勒斯走出医院时,他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怖。他现在在法律上仍然是属于埃登基金会的财产,而丽亚还是偷窃他的罪犯。是什么造就了艾拉?我现在作为实验室的一种基因产品,没有自主性,就连是否是人这一点都受到了怀疑,这里没有办法能帮助我让艾拉健康而不受干扰地成长,她也会受到来自詹安妮的威胁吗?他痛苦地想着。假如必要的话,我会为了保护我的女儿,奋斗到死的。

      我走在新日内瓦的地下通道里,第一次对周围拥挤的环境、喧嚣的声音和重复再利用的空气没有在意。
      当我离开医院时原来打算回家去,补偿一下因丽亚生产守夜而缺少的睡眠。但是,由于害怕我的女儿会重蹈我的覆辙,我心烦意乱,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她是如此娇小,又是如此可爱。可是她才来到人世,就已经卷入到不小的麻烦之中。既然现在已经有人需要我,并且依赖于我的生存而生存,那么我就不能像过去那样独来独往,无所顾忌了。
      这不公平,我想。现在艾拉完好无损地生了下来,至少一个重要的悬而末决的问题得到了解决。我就没有和詹安妮妥协的余地了。
      我来到了布鲁德纳克广场。我坐在一个装饰着抽象派水晶雕塑的购物中心旁,感到非常疲劳,以致连思考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我或许可以把艾拉藏起来不让詹安妮知道。但几乎就在这个想法出现的同时,就被我否定了。假如詹安妮以前不知道有关这个婴儿的消息,她现在也必定知道了。因为我们的秘密在杰克要求推迟听证会使得丽亚有时间分娩时,就已经暴露了。
      那么在地球上,或者是在火星上,我又怎么样保护我的女儿不受詹安妮的控制和伤害呢?
      我站了起来,又开始踱起步来,融进了人流,但每一步都显得沉重,如同心情一样。也许我应该搭乘下一班宇航船到地球上去,突然地出现在詹安妮的面前。但那又能怎么样呢?假如我那样做,她会更有理由来得到艾拉,因为我已经成为了她的人质,我也可能会违心地和她合作。即便是毫无出路,在任何毫无抵抗的投降之前,最好的方法还是尽可能更好地讨价还价。
      我又开始发抖了。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可能只是我几乎毫无希望地在期盼着另外的解决方法。
      但我不能再孤独下去了。我需要帮助, 只有杰克能帮助我。我向杰克的办公室走去。走得很快。在我有时间改变我的想法前,也许魔鬼已经拟订了方案。
      “我需要帮助。”当杰克一打开门,我就迫不及特地说。
      “当然,假如我能提供你所需要的帮助,我很乐意。”
      “去找希尔领·特威夫。”
      “什么?”
      “我要你陪我去和他谈谈。”
      “不。”
      “那么我一个人去。”
      “我很抱歉,赛勒斯,回答仍然是‘不’。”
      “得了。你是我的律师。”
      “我是丽亚的律师。”
      “那么我的朋友……”
      “说得对。作为你的朋友,我得让你避免做任何你会感到后悔的事。”
      “我得去保护丽亚,还有孩子。我决不能再去伤害他们了,虽然过去发生过这样的事。”
      “你以为把她们抛在一边,自行其是就是保护他们吗?你得承担起责任来了,赛勒斯。你应该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但……我……不能让……不要……”
      “是的,我知道。但这是丽亚所需要的。她是对的,不要把她抛到一边去,因为你有些不大理智的高人一等的感觉。”
      “但是……”  ‘
      “好了,赛勒斯。你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我会在明天再和你谈一谈。”
      我离开了杰克,又折回到布鲁德纳克广场。
      该死!他是那么固执,为什么他就不能帮助我?难道他能阻止我吗?我能做任何我认为必要的事,无论有没有他的合作。我直接朝来客招待所走去。
      “我想见希尔领·特威夫,请帮我通报一下。”我向那个坐在接待台后的男人说道。我的心开始跳动得很剧烈,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在他寻找注册记录时,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最后他从计算机屏幕上始起眼睛来对我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这样一个客人。”
      “那么他在哪里呢?”我要求道。
      那个男人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但是……他应该住在这里的。”我觉得就像是受到戏弄一般,我不知所措地站在接待台前,是否是那个接待员在捣鬼呢,我不禁对他怒目而视。在其后的一瞬间,我甚至出现了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杰克先到了一步,告诉他不要让我见到特威夫?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道,神色冷漠而严峻。
      “麻烦请再查一下。”
      “实际上没有必要……”
      “请吧。”
      他耸耸肩,转身又回到计算机那里去。然后他看了一下,缓慢而逐字逐句吐出话来:“这里没有有关希尔顿·特威夫的登记记录。”
      我离开了来客招待所,有一种完全被击败的感觉。我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地往家走去,就像是为了强化我这种失败的感觉,火星上的发电机组突然瘫痪了,把我扔进了茫茫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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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愚蠢!愚蠢!愚蠢!
     
      我在听证会那天一早就醒来了,刚才睡眠中的梦境还是在地球上,这种期盼完全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我躺在床上,房间里漆黑一片,我倾听着身边传来的丽亚轻微的呼吸声。
      我感觉就像是我已被分割成了两半,不能去控制或者调和我内心强烈的冲突。为什么我会如此不知所措地感受到孤独呢?这是一种我极力要避免,但仍无法摆脱的情感。
      我闭上了眼睛,回忆起在地球上我自己卧室的窗户。每当下雨时,我有很多次站在窗前,看着雨水落在房子前草坪上的情景。当我推开窗户,一种新鲜的潮湿空气扑鼻而来。我总是喜爱各种各样变化着的天气——晴、阴、雨、雪、雾,还有从海上刮过来的四季的风。
      我现在的生活完全被扭曲了,就像是一个钻进地洞躲藏起来的动物,藏身在地下,终日不见阳光和星光,没有风,没有雨,和那些终生在人工隧道内的人们为伍,他们甚至对这些自然的变化没有一点好奇心。
      我不知道在我的上面现在是怎么样了。太阳还在照射着吗?还是像新日内瓦一样,“日光”只是一个人造物,就像我一样?我对这个想法说不出是想哭还是想笑。
      艾拉已经醒了过来,房间里又响起了她的吵闹声,这是她早晨醒来,表示肚子饿了。“你再睡一会儿吧,我来照料她。”我对丽亚说。
      我从床上起来,走到摇篮旁,用双手捧起了我的女儿。
      “将来的某一天,”当我为她换尿布时,轻声对她说,“你会感觉到雨落在了自己的脸上,闻到新鲜的空气,那再也不是一种循环后再利用的过滤空气。”
      我笑了,虽然感觉有些苦涩。我只能自己想像那些我曾经用过的并习以为常的物品, 而我的女儿还没有机会享受过。
      “你会看见灿烂的阳光在无云的蓝天中闪耀着,可以打着赤脚走在草坪上,在海滨上踢着小卵石玩。我向你许诺,我……保证。”
      眼泪开始在我的眼睛里充盈。我把孩子抱离那穿衣的桌子,把她抱到床上丽亚那里去,让她喂奶,然后自己到卫生间去淋浴穿农。

      赛勒斯进了听证会法庭。法庭上的摆设也只是些熟悉的锈迹斑斑的桌子和椅子,与地球上棕色的木制家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除了为法庭所必备的工具外,没有多余的物什。他并没有对法庭简陋的装饰感到意外。
      在一面墙上,醒目地挂着一个镜框,镜框中是醒目的地球议会有关建立火星殖民地新日内瓦的条约。字体是用华丽的哥德体写的。在法官身后墙的两侧各悬挂着一面旗帜,右面是地球的蓝色旗,左面是火星的白色旗,它用红色的鸽子表示和平取代了古代的战神。与地球上的法庭不同的是,法庭上的法警、书记官和法庭的记录员都是由人来担任的,而在地球上,这些工作现在都由机器人来充当了。
      赛勒斯和丽亚跟随着杰克来到了辩护律师的桌子前。在他们坐下之前法警拦住了他们。法警和杰克压低声音在争辩着什么,由于声音太轻,赛勒斯没法听清楚。但他看见杰克非常气愤。
      过了一会儿,杰克做了一个无奈的表示放弃的手势,并走回到丽亚和赛勒斯站着的地方。
      “我很抱歉,赛勒斯,”杰克说,“你不能和我们坐在一起。”
      “为什么不行?”
      “只有丽亚才是被告。”
      “好吧,我并不在意,我坐到旁听席上去。”
      “呢——你不能——就是说——赛勒斯,你得坐到那张……唔……展示台前去。”
      “什么?”
      “我很抱歉。我知道这令人很难堪。我尽力争取过——但无论如何,你是被注明的‘被盗的财物’,所以……”
      “我不去……”
      “赛勒斯,还是照我说的做吧!不要把法庭的秩序搞乱,那样会给法官留下不良印象。”
      “求求你了,赛勒斯。”丽亚说道。
      “我——唔——好吧。”他转身僵硬地向展示台走过去。他拉开了一张椅子,砰的一声把它重重地放在了地上,就坐了下来,同时怒视着那个法警,但那个法警并没有在注意他。
      法庭后面的门打开了,一个短身材、面色红润的白发绅士走了进来,他的步态有些奇怪,就像是跳跃式的,显然他还没有适应火星上的重力作用。他脸上刮得很干净,穿着一条长裤,而不是像这里的人穿着短裤。他的两只手分别提着一个笨重的行李箱。他从容轻松地大步走到前面,对法警说了几句话后,就走到公诉人的桌子前。他把其中的一只行李箱放在了地上,把另一只放到了桌子上,并打开它取出了一些文件和录像带,在桌子上堆放得整整齐齐。
      希尔顿·特威夫。肯定是他。赛勒斯两眼直视着那个律师。他的外貌并不凶恶,相反可以说是慈祥的,但他还是不远万里跑到火星上为人打官司,确实是人不可貌相。这时,特威夫突然从他正看着的文件上抬起头来,眼光朝赛勒斯这边扫了过来。他的蓝色眼睛正碰上了赛勒斯的眼睛,他用一种冷冷的赞美的神态打量着赛勒斯。赛勒斯不舒服地辗转不安起来,他不喜欢被特威夫盯着看时流露出来的那种神态。
      “火星新日内瓦第39地区法庭现在开庭,文森特·埃尔南迭斯法官出庭,”法普突然说道,说话的语速也相当快,把几个字并在一起吐了出来,“全体起立。”
      埃尔南迭斯法官进了法庭。他是个高个子,皮肤颗黑,有着火星人常见的那种又高又瘦的体形,脸上的骨节清晰可见。他也穿着一件黑色的外袍,但与地球上的同行不同的是,他没有戴假发。
      赛勒斯这时弄不清楚他是否也需要站起来。法警朝他看了一眼,并向他皱了一下眉头。很快这皱眉的表情被困惑取代了。这个法警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样处理。赛勒斯几乎有一种压抑不住想发笑的感觉。这时他突然想到,我是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展品,我得像一个人一样从我的座位上站起来。
      赛勒斯把他的椅子向后推丁一下,准备站起来。“你可以坐在那里。”埃尔南迭斯对他说道,在赛勒斯开始行动之前就止住了他。他知道这个行动是针对每一个人的,但只是限于人。
      埃尔南迭斯坐了下来,拿起了桌子上的文件,开始说道:“这次本厅面对着的案子是埃登基金会指控丽亚·凯斯勒,一个有关引渡的听证会。”他大声地读着文件。“代表原告的律师是希尔顿·特威夫,代表被告的律师是杰克·德莎勒。先生们,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公诉人已经准备好了。”特威夫回答道。
      “辩护律师已经准备就绪。”杰克也回应道。
      埃尔南迭斯继续读着文件,“这个案例是由地球北美省卡洛贡州第10地区法庭受理的逮捕今和引渡要求,指控丽亚·凯斯勒,也可以称为丽亚·费奥里,从埃登基金会偷窃了名为EP17C的一个遗传研究物品。这份文件要求将丽亚·凯斯勒引渡到地球上去接受审讯。文件还进一步要求立即将被偷窃的物品EP17C归还给该基金会。”埃尔南迭斯朝赛勒斯的方向看了一眼,继续说:“这就是文件中提到的那个被偷窃的物品吗?”
      “是的,法官大人。”特威夫说道。
      “非常有趣。很显然……唔……他还没有被归还给地球。德莎勒先生,你的当事人有什么打算?她是否要求撤消这次引渡听证会,而自愿回到地球上去接受审讯呢?”
      “不,法官大人。她没有这种打算。”
      “那我们就得开始审理了,法庭听证就按预定方案进行。特威夫先生,你可以首先开始你的指控。”
      “法官大人,”特威大说道,“在我开始正式指控以前,埃登基金会准许法庭同意修正我们提出的指控,要求被告一起归还另一件遗传研究物品,被定名为EP17C1A,也可以称为艾拉·费奥里。”
      “是否反对,德莎勒先生?”法官问道。
      “反对,法官大人。”杰克为赛勒斯说出了他想说的话。只是用的语气比赛勒斯可能使用的要平和得多。“我们坚决反对任何将这次法庭审理的范围扩大到包括艾拉·费奥里的要求。她是正常人的孩子,丽亚·凯斯勒的女儿,丽亚·凯斯勒是一个完全正常的人,与埃登基金会没有丝毫关系。这个孩子是在火星上出生的,从来没有受到过埃登基金会的任何监护。”
      “法官大人。”特威夫说,“这个孩子的父亲是EP17C,是从埃登基金会偷窃来的物品。EP17C1A之所以出生在火星,是因为她母亲与被偷窃的物品非法地来到了这里。这个孩子是在地球上受孕的。因为埃登基金会的目的是遗传研究,所有与遗传研究物品有关的附属品都应该毫无例外地归属于基金会。我希望能引用一下类似的一个案例,在旧历2003年11月27日,遗传研究学会指控生命创造公司。那个案例的焦点是由遗传研究学会创造出来的一种病毒的突变体,审理的结果是所有权最终还是归属于那家公司。”
      “这次我将不会按照你的请求来预先得出结论,特威夫先生,”埃尔南迭斯说,“作为变通的方法,我将让你们各方都有机会提出自己的证据,然后才会综合考虑。还有其他需要预先发表的要求吗?”
      “没有了,法官大人。”
      “那么,特威夫先生,你可以开始你的开场发言了。”
      “谢谢你,法官大人。我首先要证明被告丽亚·凯斯勒,忽视法律的尊严,擅自将埃登基金会的一件珍贵的实验物品,由埃登基金会提供赞助的凯瑟琳·詹安妮博士培育出来的EP17C窃为已有。EP17C是一件人工制造物品,它的惟一目的和功用是遗传研究。凯斯勒小姐无视基金会的权利,没有得到基金会的同意,私自把这件珍贵的物品作为个人用品,并随她一起带到了火星上来。”
      “我也打算要证明那个婴儿,EP17C1A,是EP17C直接的遗传后代,那么同样也属于基金会所有。”特威夫突然坐下了,赛勒斯楞了一下,才明白他已经说完了。
      “谢谢你,特威夫先生。”埃尔南迭斯说,“德莎勒先生。”
      杰克站了起来。“法官大人,我们愿意按照规定,证明凯斯勒小姐和赛勒斯·费奥里是一同来到火星上的。我们需要强调指出的是,费奥里先生并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个切切实实的人。他并不像特威夫先生指控的那样是偷窃来的,而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愿离开地球,与凯斯勒小姐以夫妻身份到火星上来定居的。”
      “我反对。”特威夫插话说。“我觉得把EP17C叫做‘费奥里先生’是藐视法庭,或者是打算对本法庭的审理施加影响。”
      “我怀疑我是否如此容易地被施加影响。”埃尔南迭斯评论道。“然而,我还是接受你的反对。德莎勒先生,在以后的辩护中,请避免使用诸如——呢——把它称为费奥里先生。”他伸出手向赛勒斯的方向摆了一下。
      “是,法官大人。然而,基于同样的理由,我抗议将费——哦——把他称作为EP17C。”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们两人是否能统一用一个代名词来称呼他,以便我们可以继续法庭的辩论?”
      “用伊甸人怎么样?那是詹安妮博土对他使用的专用术语。”特威夫说。
      “那么你能接受这个术语吗,德莎勒先生?”
      “从内心来讲,我的当事人不愿意。”
      埃尔南迭斯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那么你的建议是什么?这毕竟只是一次法庭听证会。我们难道确实需要这么复杂地为了他的称呼而……”埃尔南迭斯有些犹豫,然后用手指着赛勒斯。
      “好吧,法官大人。”杰克也皱起了眉头。“好吧,我同意把费奥里先生叫做伊甸人,但仅仅是为了这次听证会上使用方便。”
      “对你的合作,我表示感谢,德莎勒先生,”埃尔南迭斯干巴巴地说道,“让我们为了应用方便起见,赛勒斯·费奥里,也同样称为EP17C,以后都用‘伊甸人,来代替。你可以继续你的陈述了,德莎勒先生。”
      愚蠢!赛勒斯想道:愚蠢!愚蠢!愚蠢!谁又能相信这种胡说八道呢?
      “我想重申一下我刚才已经说过的,”杰克继续说,“我们打算确立费奥里先生,就是伊甸人,是一个人,而不是物品,也不是一个机器人。所以他完全可以依据地球上的法令,就像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一样受到保护,除非我们认为他还是处在奴隶制的状态之中。因为他不可能在法律上归属于任何人,他也不可能被偷窃。因此,对凯斯勒小姐的已经发布的犯罪指控也是没有依据的。我们不相信她是因为偷窃了物品而
      抛弃家庭来到火星的,事实上要她回到地球上,去接受这种没有事实依据的指控是荒唐的。谢谢你,法官大人。”杰克坐了下来。
      “特威夫先生,”埃尔南迭斯说,“你可以传唤你的第一个证人。”
      特威夫再一次站了起来。他的目光从法官看到了赛勒斯,接着是丽亚,然后又返回到法官。一个迷惑人的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法官大人,在火星上进行法庭辩论使我处于不利的地位。我所有的证人,除了一个以外,都在地球上。所以我必须请求法庭的宽容,因为我必须依赖于录像带和文字材料作为我申辩的材料,来进行这个案例的主要审理。”
      “现在我希望展出我的一号证据,伊甸人,或者称为EP17C,也就是赛勒斯·费奥里。”
      好吧,现在正式开始了。EP17C。伊甸人。滑稽的一号展品。
      “以下我想出示地球欧洲省瑞士州日内瓦中央档案局的检测官签署的一个密封件中的证书。这个文件说明1号展示品,即赛勒斯·费奥里事实上没有任何出生证明,他的注册出生日期是新历的0033年6月21日,法定的监护父母亲是凯瑟琳·詹安妮和安德鲁·费奥里。”
      他从桌子上堆放着的文件中拿出一份,把它交给杰克,杰克看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不反对。”杰克把这份文件交给了法庭书记员,由他转送到了法官的桌子上。
      埃尔南迭斯也查阅了这份证明,把它交给了记录员,并同时说:“这份文件可以进入记录,作为2号展示品。”记录员随后对这份文件进行了登记和拍照。
      这个程序,对赛勒斯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因为他的身份证长期以来一直被当作出生证明使用,他从来不曾想去得到一个出生证明。但他推测如果没有出生证明是没法得到身份证的。特威夫下面那段话帮他揭开了这个谜。
      “下面这份文件是在新历0033年6月10日经公证后的请求书照片,是埃登基金会提出请求,要求给他们所有的实验物品EP17C以赛勒斯·费奥里的名字发放身份证。这个请求是由埃登基金会的董事会主席伊诺克·普赖尔签署的,同时签署文件的还有埃登基金会研究部主任凯瑟琳·詹安妮博士。”
      有预谋的诡计,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当作人来注册。赛勒斯用手搔着他隐隐作痛的头,忿忿不平地想着。詹安妮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只有她自己知道。然而她让我们生活在一种谎言中这么长时间,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我所要出示的下一个证据,”特威夫仍用他那种低沉单调的声音说了下去,继续揭着赛勒斯的老底,“是在新历0033年6月29日专利号215—3979—4809的公证照片,并在新历o050年4月11日经过修正和升级,由埃登基金会提供资助。它提到了研究物品EP17C,给予埃登基金会在未来的100年内对此具有独家所有权,以及在同样的年限内基金会拥有使用权,同时基金会对由这个专利而生产出来的所有附属产品都拥有无可争议的权利。”
      就这样一件件一份份地出示,堆放在特威夫桌子上的文件开始逐渐少了下去,而他已出示过的展示证据则成比例地堆积起来。很多都是埃登基金会原始的文件,是在詹安妮和基金会管理层之间签署的合同,有关制造赛勒斯、贝丽妮丝和亚历克斯过程中的合同和秘密备忘录,揭示出正在进行中的研究的真实目的。有詹安妮博士的工作日记、实验笔记的复印件,有关贝丽妮丝和亚历克斯的身份证和专利文件,詹安妮和基金会之间最新签署的有关要制造新一代数量不限的其他伊甸人的合同,他们把这些未来的伊甸人定名为基因实验。每年的年报,在不同时间段的报告和小结,杂志上发表的文章,一些以前准备工作的文件复印件——难以计数的其他各类相关和不相关的文件。其中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赛勒斯逐渐消退的兴趣。
      特威夫一直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个上午,赛勒斯被这样大量提交的文件搞得异常乏味。
      下午的例会简直就是上午的重复。又是一份份文件提交、宣读,最后又是由杰克和埃尔南迭斯进行检查,随后是被编上号码放到了展示台上。
      终于,长长的一天审理结束了,基金会并没有对丽亚·凯斯勒提出什么指控,只是提交了一大堆文件,谁也搞不清楚这些究竟说明了些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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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地狱里的同伙
     
      第二天早晨,法庭继续开庭,赛勒斯仍然感到很累。他又是一个晚上没有睡好,回忆着白天出示证据的那一幕幕场景。为了不打扰丽亚,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在起居室黑洞洞的房间里沉思了一个晚上。
      这一天,特威夫开始提交录像带资料。在录像上第一个露面的是伊诺克·普赖尔。赛勒斯看着三维画面中的普赖尔,虽然他看起来与在贝丽妮丝葬礼上看见他时没有明显变化,但赛勒斯对他的认识却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不再是有些难缠的詹安妮的朋友了,而是令人厌恶的她的同伙。
      当赛勒斯听着普赖尔冷漠的充满铜臭味的话,连篇累膜简直有些莫名其妙,他听着都感到恶心。普赖尔甚至都没有提一句有关科学家进行实验所表现出来的难以置信的热情,那至少会让人们对他所进行的勾当给予一些宽容。赛勒斯不知道詹安妮和普赖尔怎么会互相勾搭起来的,至少是臭味相投吧,他们绝对是该下地狱的相互利用的一对同伙。
      一想到詹安妮,赛勒斯又开始颤抖起来。他没有再去仔细倾听普赖尔的证词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推测在特威夫的录像证据中必定会有詹安妮的证词,赛勒斯怀疑自己到时是否能受得了。
      普赖尔的形象消失了,屏幕上留下了一大块黑色的空白图像。在灯光重新亮起来之前,大厅里一片静寂。只有特威夫和杰克站在那里,和法官一起讨论有关这个内容是否需要作为证据进人展示品的问题。
      赛勒斯没有去注意他们,眼睛非常费力地直瞪着刚才放过录像的空白的屏幕,他觉得上面已经在冒金星。他感到呼吸急促,似乎快要昏过去了。我得赶紧离开这里!他绝望地想着。但他已经没法动了。疼痛使他的行动瘫痪了。赛勒斯听到特威夫又在说话了,正介绍着他提供的下一个录像。
      随后真的就来了,在他面前赫然出现就像是魔鬼的詹安妮。在地球上他们家里的书房里,她仍然坐在书桌后,身体占据了整个屏幕。赛勒斯的心跳开始急剧地加速,口干舌燥,浑身冒着冷汗,禁不住又颤抖起来——对他来说,她是一个切实存在的创造者和复仇者,天使和恶魔,母亲和毁灭者1
      她开始说话了。还是那种他熟悉的声调,那种要求他们完美元缺、绝对服从的语调。她的话缓慢而有分寸——表现出一个超然的、潜心的科学家在她的成果被窃取后流露出来的愤怒。
      实验!赛勒斯的思绪又开始激荡。那就是我们对她来说的全部意义了?如果是这样,我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我现在离开地球的距离那么远,为什么她还对我拥有这样大的权力?
      他紧紧地抓住椅子上的扶手,感到椅子上的锈斑已侵蚀到他的皮肤里了。他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屏幕上詹安妮的形象。但那声音还是钻进他的耳朵里,在他的脑子里轰鸣着,他已经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詹安妮的形象已经从屏幕上消失了。灯又亮了起来,把整个房间照得通朋。赛勒斯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用他的手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你没事吧?”杰克的声音是那样的遥远,几乎没有传到赛勒斯的意识之中。
      “什么?”
      “赛勒斯。”丽亚的手轻轻地碰着他的脸。
      他拾起头来。法官已经走了,特威夫也走了。“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
      “文森特要求休庭,”杰克说,“让我们到外面去喝杯咖啡吧。你看起来很需要用它来提提神。”
      “我需要的不止是咖啡。”
      “我知道,你最需要的是休息,我的朋友,但法庭还将继续审理。快点,让我们出去一会儿,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休息回来后,他们继续倾听着特威夫出示的其他录像资料——詹安妮的同事们,包括埃登基金会一些部门的官员和令人讨厌的霍尔贝博土在他月球上的实验室的讲话。所有的人都阐述了詹安妮博士所进行的研究的重要性,以及赛勒斯对于研究所具有的无可替代的作用。在见过詹安妮和普赖尔的录像材料后,赛勒斯开始带着一种漠视的态度对待这些对他的伤害。所有这些认识或只是偶尔见过的人难道也有权利来指责或伤害他吗?
      午饭后,特威夫传唤了他惟一的活生生的证人——李医生。当李医生站到证人席上并宣誓的时候,赛勒斯看见杰克正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请说出你的全名。”特威夫开始说。
      “霍伯特·李。”
      “你的永久居住地址?”
      “火星新日内瓦289大街820号,身份证是1985298820。”
      “你的职业是?”
      “我是一个医生,开私人诊所。”
      “李医生,你能否告诉我们你所受教育和工作的背景?”
      “法官大人。”杰克插话道。
      “晤,德莎勒先生?”
      “被告希望能限定李医生为被告一家的保健医生。见鬼,我得说。作为保健医生,他出庭提供对被告的不利证词是有违职业道德的。”
      “请注意你的用词,德莎勒先生。”法官晋告说。
      “当然,法官大人。”虽然杰克受到了责备,但他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笑意。
      “李医生,丽亚·凯斯勒是你的病人吗?”
      杰克又一次站了起来。“法官大人,为了快速切入案情,被告希望说明一下李医生与本案的关系。自从丽亚·凯斯勒到了火星以后,他就成为她的保健医生。在艾拉·费奥里出生时,他是作为主治医生,并在她出生以后仍然作为她的保健医生。他也曾在伊甸人最初到来时给他进行过健康体检。我想这些情况已包括了他和伊甸人一家的关系了。”
      “谢谢你,德莎勒先生。你说的情况节约了我大量的时间,我就不再赘述了。”特威夫转身朝向李医生说:“李医生,你对艾拉·费奥里做过遗传学检测吗?”
      “是的,这是她在申报出生证明和身份证时所必须具备的手续。”
      “你也曾经对伊甸人进行过遗传学检测吗?”
      “谁?”
      “就是那个你把他称为赛勒斯·费奥里的。”
      “哦,是的。这也是进入火星的必备手续之一。虽然在他那样的情况下,这项检测并不是必需的。”
      “根据你对伊甸人和艾拉·费奥里的遗传学检测结果,你认为伊甸人是否是艾拉·费奥里的父亲?”
      “毫无疑问,赛勒斯·费奥里是艾拉·费奥里的父亲。没有父母亲能把完全相同的基因遗传给他们的子女。”
      “伊甸人是人吗?”
      “依据我的意见,不是。”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法庭静得只能听见赛勒斯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特威夫说,“是否请你给我们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苗光,根据他的身份证。这个序列是为非人类的机器人及其同类设立的。但更为重要的是,他的染色体类型不同于我所看见过的任何人,即便是数目也与普通人不同。”
      “我知道了。艾拉。费奥里怎么样呢?”
      “那就是我说的,为什么费奥里先生——或者你们所称呼的伊甸人——才可能是她的父亲。她也有同样的混合染色体顺序,她的染色体数目也是错误的。”
      “丽亚·凯斯勒怎么样呢?”
      “她没有异常。她完全是正常人。”他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请继续说,医生。”
      “我不知道丽亚究竟是否是母亲。u
      “小孩难道不是你接生的吗?”
      “当然是我亲自接生的。但我仍然感到困惑,我估计是交叉种系交配的结果,就像是马和驴子,交配的结果是骡子。这种推断可能得出艾拉·费奥里是不能生育的,当然我们现在还无法知道这个结论究竟是否正确。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丽亚·凯斯勒只是起借腹怀孕的作用。”
      “谢谢你,李医生。我没有更多的问题了。”
      “德莎勒先生,轮到你询问证人了。”
      “谢谢,法官大人。请告诉我,李医生,凯斯勒小姐是否曾经向你暗示过,她只是孩子代育的母亲?”
      “没有。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我只是想弄清楚,这孩子为什么会这样与众不同。”
      “当你检查伊甸人时,什么样的发现使你认识到他的体质上和精神上的差异?”
      “从体质上说来,费奥里先生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异乎寻常的强壮,具有运动员的体魄,没有缺陷,没有先天性的疾病,假如他的临床病历是可信的,那么他对所有类型的疾病都具有极强的抵抗力。在精神上,他在智力等方面也远远地超越了普通人的水平。”
      “谢谢你,医生。我没有进一步的问题了。”
      “特威夫先生,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是的,法官大人。李医生,我注意到你提出来的这个伊甸人所具有的‘优越的’体力和智力水平,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它与你所认识的人具有不相符合的特质?”
      “确实如此。我并不能确切认定赛勒斯·费奥里究竟是什么,但他在体力上和精神上确实与我们人类有着相当的不同。”
      “谢谢你,李医生。我没有更多的问题了。”
      “李医生,对你的提问结束,你可以退庭了。”法官说。
      医生把手伸向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擦着他前额上的汗,随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从证人席上走了下来。
      “我没有另外的证人了,”特威夫说,“起诉结束。”
      “因为时间已经晚了,德莎勒先生,我提议我们等到明天再听你提交的证词。法庭在明天早晨10点整重新开庭。”

      “我很高兴亚历克斯没有被录上像送到这里来作证。”赛勒斯一边说一边用叉子卷起了面条往嘴里送,餐桌上的番茄酱使他感到有些倒胃口。“告诉你,我知道他不会被他们利用的。他也许会在实验室帮助詹安妮进行实验,但他绝对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伤害我。他是我的哥哥,贝丽妮丝也是一样——晤,假如她还活着的话。我对教授的态度不太肯定。我从来都无法确定。但他也不太可能站在詹安妮的一边,否则他不会拒绝出来作证。丽亚,你认为他也不会作证,是吗?不然的话,他怎么也没有被录像作证呢?”
      “是的,赛勒斯。”丽亚埋着头,非常专注地在吃饭,这对当时正处于非常焦虑状态的赛勒斯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她怎么能吃得这么香?他问丽亚说:“你认为李医生的证词怎么样?”
      “我不太清楚他为什么做这样的证词。”
      “他妈的!不是人的东西!我以前一直没有意识到,他会是这么一个东西,丽亚,难道你不认为他……”
      “赛勒斯,请不要说了,我不想现在在这里谈这个问题。”
      “什么?哦。”他拖着长音后转入了沉默。她总是在抱怨他对她说话不多。现在,当他愿意说,而且渴望交谈时,她又不想听了。
      坐在邻桌的一个女人开始大笑起来,同时搀杂着周围大声的吵嚷声,最后,那个女人甚至把嘴巴里的东西都喷了出来。赛勒斯看了看餐厅的四周。他和这些人坐在这里干什么?他推开了他的椅子,站起身来。
      “你到哪里去?”丽亚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得去……”
      “赛勒斯。我并没有……”
      “呆会儿见。”他转身离去了。
      通道里的气氛并没有丁点好转。除了在新日内瓦他自己的公寓里,简直没有地方是空闲的。过一会儿,丽亚马上会带着情绪回家去。孩子也会使他感到心烦的。
      我多么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深入地思考一下现状,我无法继续忍受这一切了。
      他离开餐厅,最初走得很快,渐渐地步子就慢了下来。人们从各个方向挤过来,使他感到自己的空间受到了侵犯。虽然说新日内瓦的设计者采用了先进的科学技术建造了这个城市,但他们显然没有考虑到,需要建造一个能让人独自思考问题的场所。
      赛勒斯又一次来到了中央广场。他站在那里,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想干什么,他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那些水晶雕塑像。太糟了,我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些?火星人简直无法制造出一些像样的艺术品来装饰他们的环境。
      “对不起。”一个男人撞在了赛勒斯的身上,对这样一个拥挤的城市中心来说,路上与人相撞实在是非常普遍,司空见惯,或者说已经用不着道歉了。
      “我恨火星!”赛勒斯掏出手巾擦了擦他的眼睛。我不能回到詹安妮那里去。但我也讨厌这个地方,我无处可去,任何地方对我都没有自由可言。
      他开始在雕塑像前蹬起步来,试图不再去注意周围的人投过来的奇怪的眼光。这里太拥挤、太吵闹了,简直无法静下心来思考问题。
      最终,他离开了中央广场,又开始沿着通道走着,不知道将去何方。每个人都在说:我不是一个人。但他们都错了。我相信……我以为……在每个地方必定有公理存在。假如我能够找到。李说我不是一个正常的……纯种的人。那么我是什么呢?
      我不要文拉也成为这该死的实验中的一个。我自己也不想成为它们中的一个。再也不想了。在一切都变得太晚之前,我们怎样才能摆脱这一切呢?
      当赛勒斯意识过来时,才发现他的脚步再一次把他送回到自己的公寓门口了。他有些犹豫地推门进去。丽亚正坐在沙发上给婴儿喂奶。她拾起头来局促地打量了他一下,就把眼光移开了,没有吭声。
      我也伤害了她,还有艾拉。我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他口中咕哝着向丽亚打了一个招呼,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睛却不知道投向哪里好。他又开始独自思考起来。被迫作出的决定使得他面临着精神上的折磨并不亚于肉体上的痛苦。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丽亚。”
      她又一次抬起头来,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抱歉……唔。这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我必须回去。”
      “什么?”
      “我说我得回地球上去。”
      “但……法庭的听证还没有结束。”
      “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所有的证据都对我们不利。”
      “赛勒斯,我可不想到监狱里去。”
      “不会的,你不会进监狱的。她要的只是我。假如我自愿回去的话,她会让你没事的。”
      “那么艾拉呢?”
      “我想,假如我自告奋勇地要求回去,我可以说服她,让她放弃对艾拉的要求。”
      “我……让我再想一想。”
      丽亚站起身来,抱着已经睡着了的孩子进了卧室。很快她又独自回到了起居室,开始在这小小的房间里踱起步来。她一会儿停下来把屋子里的小摆设放整开,一会儿义用于件去沙发上漏出来的棉絮。终于,她在赛勒斯面前停了下来,眼睛直视着他。她那棕色的大眼睛充满了痛苦。
      “不。”她说道。
      “但是,丽亚……”
      “不,赛勒斯。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我们一起陷入了这个麻烦。我仍然抱着希望,我们会赢得这场官司的。”
      赛勒斯站了起来,向丽亚走了过去,用他的手轻轻地扶住她的肩膀,眼睛直视着她的眼睛。他试图把事情说得更明确些,以便说服她,让她接受他的决定。“没有人,也没有办法能够把我解救出来。但你没有必要被拖累进来。”
      “不!”
      “得了,这是惟一的具有理智的解决方法。”
      “那是不理智的。”眼泪开始从丽亚的眼里滚落到她的腮上,“我不在乎。她凭什么对我们做得那么毒,我要和那个恶女人斗到底。”
      “那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走着瞧吧,充其量就是放弃一切,回到地球上去。我要抗争一下。但我绝对不让你一个人那样做,赛勒斯。我绝对不会!”
      赛勒斯眼睛直视着她。尽管她泪流满面,但她的下巴挑战似地抬了起来,不再颤抖了。
      最后,他表示让步地耸了耸肩,进了卧室,躺倒在床上。他的头又开始了强烈的、搏动性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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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不!
     
      第二天一早,杰克还是像往常一样到他们的公寓里见了赛勒斯和丽亚,并陪他们去吃早饭,但是赛勒斯仍然没有一点胃口。他坐在一个嘻杂的、气味混杂的餐厅里,手里拿着一杯热咖啡,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杯中冒出来的热气,思绪时断时续。他既没有去想马上要进行的听证会,也不去考虑另外别的东西。
      “今天我要把你们两个都作为证人进行传唤。”杰克的声音打断了赛勒斯凌乱的思维。
      “哦,不。”丽亚说道。
      “没事的。只是回答问题尽可能要简洁,对没有提到的问题,不要自己主动去说什么。看在上帝的分上,要保持镇静,特别是你,赛勒斯。不要让特威夫的提问搅乱了自己的阵脚。”
      “好吧。”赛勒斯端起了咖啡,喝了一口。他的手抖得很厉害,杯中的热咖啡晃了一些出来,炙红了他的手,他浑然不觉。
      “控制住你自己,小伙子,”杰克说道,“事情已经差不多该完了。”
      赛勒斯转过身去,没有说话,他努力尝试着控制自己。他感觉到手上被人温柔地拍了几下,他抬起头来,看见丽亚带着鼓励的神色正向他微笑。

      早晨10点,法庭继续开庭。丽亚是杰克第一个传唤的证人。当她宣誓时,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沉稳,但赛勒斯仍然可以从她嘴唇和身体的样子,看出来她的内心是多么紧张。她没有向赛勒斯坐着的位置看,眼睛一直注视着杰克。
      “请说出你的全名。”杰克开始说。
      “丽亚·卡洛林·凯斯勒。”
      “你的住址。”
      “火星新日内瓦第322街区760号,身份证号是M1985322760。”
      “你是艾拉·赛勒斯的母亲吗?”
      “是的。”
      “你是怎么样怀上她的?”
      丽亚的脸红了起来。“用通常的方法。
      “你指的是什么?”
      “我们……赛勒斯和我……唔……做爱了。”
      “艾拉在你的身体中怀了九个月吗?”
      “是的。”
      “她是用通常的方法出生的吗?”
      “是的。我是说,在某种程度上说是这样。我做了一次剖腹产,就是这样。”
      “你在火星上用的是什么名字?”
      “丽亚·费奥里。”
      “你与伊甸人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丈……唔,我们在一起同居。”
      “你认识他有多久了?”
      “几乎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就是说,我想也许我非常小的时候我还没有认识他。但自从我开始记事起,我就认识他了,或者至少是知道他是谁了。”
      “那么你与他住在一起有多久了?”
      “大约有七个月了。”
      “依据你的看法,他是人吗?”
      “反对。”特威夫说。
      “特威夫先生,我知道你提出反对的理由,”埃尔南迭斯说道,“但因为这是一次听证会,而不是一次审判,我认为我们应该准许留有一定的余地。反对被驳回。凯斯勒小姐,你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你是否需要法庭书记员为你重复一下刚才那个问题?”
      “我还记得。答案是‘是的’。赛勒斯是人。”
      “你们两人来火星的新日内瓦,这是谁的主意?”
      “是他的。”
      “你打算来这里吗?”
      “最初不太愿意。”
      “那么你为什么离开地球呢?”
      “因为赛勒斯请求我那么做。”
      “你曾经考虑过将伊甸人带到火星上来,有可能被指控为犯偷窃罪吗?”
      “我并没有带他来,我是和他一起来的。”
      “然而就在你作出跟他一起来火星的正式决定前,你是否考虑过,会出现这样的可能性,就是将伊甸人从地球上带走,会被指控为偷窃?”
      “没有,从来没有!”
      “谢谢你。我没有更多的问题了。”
      “该你对证人提问了,特威夫先生。”当杰克返回到他的座位时,法官对特威夫说道。
      “凯斯勒小姐,”特威夫开始了他的提问,“你是否没有与伊甸人正式结婚?”
      “是的,我们还没有结婚。”
      “我认为这有些难以理解。你与伊甸人一起生活,你声称你是他孩子的母亲。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你还不与他结婚?”
      “我……我……我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吗?”
      “是的,凯斯勒小姐。请回答这个问题。”法官命令道。
      “好吧,”丽亚的声音是如此低微,简直难以听清楚,“我并不想捆在赛勒斯的身上,我知道假如不是因为孩子的话,他不会再和我交往了。他并不爱我。”
      这些话就像刀子一样,把赛勒斯割裂开来。他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不敢再去看她脸上痛苦的表情。他希望有一些方法,能对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作出补偿,使得她不至于被迫在大庭广众之中说出这样伤感的话来。
      “凯斯勒小姐,”特威夫的声音是冷酷的,“我设想的是,你不与伊甸人结婚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那不是真的。”
      “在你离开地球之前,是否已经知道了他是什么?”
      “我想是这样。”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还不能确切地弄清楚他所告诉我的一切。”
      “你知道詹安妮博士反对他离开吗?”
      “是的。”
      “他告诉过你詹安妮博士把他看做是基金会的财产吗?”
      “我不太记得清楚,当时他究竟是怎么说的。”
      “问题的要点有很大的不同。他是否以某种形式曾经告诉过你,他属于埃登基金会?”
      “我想是这样。”
      “然而,尽管知道这一点,你还是和其他人的财物一起离开了地球,这是为什么?”
      “我……我并没有从那个角度去考虑。此外,他告诉过我,说他属于基金会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凯斯勒小姐,你要明确地说明。他是否告诉过你,他属于基金会?”
      “我想他说过。但他又说那不是真的。”
      “你是否曾经试图说服他,让他回到詹安妮博士那里去?”
      “没有,从来没有。”
      “为什么呢?”
      “我们到新日内瓦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躲避她。当他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出走愿望时,我从来都不曾要求他回去过。”
      “躲避詹安妮博士?”特威夫抬起了他的眼险。“他告诉过你为什么吗?”
      “他说,他绝对不想再成为她实验的一个部分了。”
      “他告诉过你,他是她的实验的一部分?”
      “是的。”
      “谢谢你,凯斯勒小姐。我的问题完了。”
      “你是否还有其他问题,德莎勒先生?”法官问道。
      “是的,法官大人。凯斯勒小姐,假如你事先知道有这样的可能性,伊甸人是属于基金会的,为什么你还同意跟他一起到火星上来,而不是试图劝说或阻止他,呆在他原本应该呆的詹安妮博士的实验室中呢?”
      “他并不属于她。詹安妮所要求赛勒斯做的不是正当的行为。没有人会那样对待另一个人的。”
      “谢谢你,凯斯勒小姐。我没有问题了。”
      “你的作证已经完了,凯斯勒小姐。”埃尔南迭斯说。
      当丽亚走出证人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时,她的脸色看起来是那样苍白。自从她被召唉到证人席上以后,她第一次面对着赛勒斯,她的眼睛与他的目光交织着。他试图对她微笑表示赞赏。
      “我的下一个证人,我要求传唤伊甸人。”杰克说。
      “我反对!”特威夫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动作幅度如此之大以至于把放在桌子上的水杯给撞翻了。
      赛勒斯望着从桌子边沿落到地上的水,就像一个短暂出现的水幕一样,没有人作出任何举动去擦一下溅出来的水花。特威夫忙于应付杰克在法庭上提出的意想不到的要求,无暇去顾及自己犯下的小小过失。
      “允许一个非人的东西在法庭上作证是对本法庭的藐视。”特威夫提高嗓音说道。
      “法官大人,法庭现在还没有作出伊甸人不是人的定论。”杰克反驳说。“因为这个案子的中心是他究竟有没有人权的问题,所以在法庭上禁止他说话是残酷的,是一种不遵循法律和公德的行为。”
      “在法庭上,机器人是不能允许来作证的。”
      “伊甸人并不是机器人。我们姑且不论他究竟是什么东西——人或者其他什么——但他确实不是一个机器人。为了保障他应有的权利,毫无疑问应该允许他自己发表他的看法。”
      “很好,德莎勒先生,”埃尔南迭斯说,“我将允许伊甸人作证,并会在以后作为考虑判决的依据。”
      赛勒斯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内心要逃脱的欲望一直支配着他,但他需要付出全部力量来继续抗争。接下来是宣誓、坐到证人席上等待杰克提问,但他的内心对将要把自己的一切暴露给听众仍然感到很恐惧。
      “你是伊甸人吗?”杰克平静地问道。
      苦涩、讽刺、愤怒的情绪同时闪过赛勒斯的脑际。他把这些情绪压抑了下去,平静地回答道:“有些人是这么称呼我的。”
      “你也这么称呼自己吗?”
      “不。”
      “你用什么名字来称呼你自己呢?”
      “赛勒斯·费奥里。”
      “你是否曾经用EP17C来称呼你自己?”
      “没有。”
      “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听到用这种称呼来叫你的?”
      “大约8个月以前。”
      “你第一次听见使用这个术语时,是在什么样的情况和环境下?”
      赛勒斯的身体有些发抖,他把头低了下去,回忆起图书馆那黑暗的房间,在微阅读机的屏幕上,那些内容永远地破坏了他的生活和对自己的自信。
      “回答这个问题。”埃尔南迭斯说道。
      赛勒斯抬起头来。不知道自己伤了多长时间。他觉得神思恍惚,又回忆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什么?”他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
      “当时的环境。”杰克重复说。
      “我读了,在……在图书馆我读了有关自己的档案材料。”
      “你知道当时你正在阅读有关你自己的内容?”
      “哦,是的。”
      “现在你在这里从事什么职业?”
      “我在火星大学里教授历史学。”赛勒斯对提出的问题转到了目前的情形,感到松了一口气。
      “你是否具有相关的教育背景?”
      “除了我的博士论文之外,我已经完成了我所有的学位课程和其他必需的要求。”
      “你在学校课程的记录怎么样?”
      “我不太明白这个问题。你是指我的学业成绩,还是我曾经攻读过的有关课程?”
      “我指的是你的平均成绩。”
      “自从我上学以来,我的平均成绩一直保持在优秀。”
      “你的业余活动有哪些呢?”
      “我游泳,打棒球——或者说我过去经常打。在这里我所能做的全部运动项目只能在体育馆里进行。我拉小提琴,绘画,画得不太多,还学过雕刻。我喜爱写作,大部分是诗歌。在离开地球前,我时常去做些激光照片的实验。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听起来你有着广泛的兴趣和爱好。”
      “一直是这样的。”
      “你生理上的体质情况怎么样?你的生理功能与其他人相同吗?”
      “你的意思指的是什么?”
      “你需要吃饭、睡眠、排泄体内的废物吗?”
      “是的。”
      “你是否会感觉到疼痛,你有痛觉吗?”
      “是的。假如受伤——譬如割开了,我会流血。我的血型是O型。”
      “你有情绪变化吗?”
      “是的。”
      假如詹安妮没有在我的体内培育这种情感的话,我必定身在地狱中,感觉也会比现在好得多。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赛勒斯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他正在经历的一切感受用言语表达出来,也无法确切地想说明他究竟要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对整个事件感到非常气愤,同时也感到非常丧气,唔,那就是我现在的感受。”
      “你和丽亚·凯斯勒有性关系吗?”
      “是的。”
      “艾拉·费奥里是否是这种性关系的结果之一呢?”
      “是的。”
      “你是否意识到你与丽亚·凯斯勒的关系会导致作为一种遗传实验基础上的艾拉·费奥里的出生呢?”
      “从来没有想过!在当时,遗传学对我来说是非常遥远的东西,我连想都没有想过。”赛勒斯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你对詹安妮博士的感情怎么样?”
      “非常矛盾。”
      “请你说得清楚些。”
      “在小时候,我一直认为她是我的母亲,我一直试图给她爱和尊敬。我认为她应该是值得的。但我从来都不想成为她实验的一部分。”
      “那就是你来火星的理由吗?”
      “是的。”
      “这是惟一的理由吗?”
      “是的。”
      “没有人强迫或者劝说你离开地球吗?”
      “没有。”
      “凯斯勒小姐与你作出这种决定有什么联系吗?”
      “如果说有联系的话,那也只是间接的。”
      “在什么方面?”
      “我想要让孩子远远地避开詹安妮,晤,詹安妮博士。移民到这里似乎是实现这个目的的最好途径。我是如此急于出走,即使没有丽亚,我独自一人照样会离开地球。”
      “凯斯勒小姐在当时有没有做任何事情来努力使你离开地球,或者确切地说离开基金会?”
      “从来没有过。实际上这完全是我个人的主意。我当时坚持认为能摆脱他们的控制是多么重要。”
      “你告诉过她,你属于基金会吗?”
      “没有。就是说,我曾经告诉过她,詹安妮声称我是属于基金会的,但那不是真的。”
      “为什么?”
      “因为我并不相信我会确实属于基金会或者什么人,那是奴隶制的表现。我是一个自由人,受到公民保护法第32款的权益保护。”
      “是什么使你确信那一点?”
      赛勒斯的怒气开始上来了。“只要睁开眼睛看看我!”他咆哮道,“任何一个傻瓜都能知道我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机器人,或者是什么机械装置。”
      杰克眼睛直视着赛勒斯。他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眼神和口形中,赛勒斯看出他所包含的意味:“镇静些。”赛勒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自己慢慢地平静下来。杰克微微地朝赛勒斯点点头,然后转向埃尔南迭斯。
      “我没有问题了。”他转身走回他的辩护席,坐了下去。
      特威夫站了起来,走向赛勒斯,眼睛直盯着他,几乎就像打量一只令人恶心的虫子,他想使赛勒斯已经受到损伤的神经再次崩溃。
      “你和凯斯勒小姐没有结婚,是不是?”特威夫开始问道。
      “是的。”
      “为什么没有结婚?”
      “丽亚并不想结婚。”
      “为什么她那样说呢?
      “她并没有直接提出过这种要求。”
      “她是否提示过,因为你不是人,所以她不愿和你结婚?”
      “没有。她告诉我说,她认为我是一个人。”几乎就在这些话说出口之前,赛勒斯就意识到杰克曾经提醒过他:不要自己主动地说出任何事情。他感到有些后悔,但话已经说了出去。
      特威夫马上显示出对这个错误的兴趣。“那么问题就提出来了?”
      “并不是这样。”
      “你的这句‘并不是这样’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这样,还是不是这样?”特威夫进一步追问道。
      “我猜测是这样。”
      “‘你猜测’?是怎么样形成的?”
      “我们讨论有关孩子的事。”
      “说得更确切点。是怎么样说的?”
      “我要求丽亚把孩子流产掉。”
      “为什么?”
      “因为……是……呢……我……我不能确信她,就是艾拉,是否会正常。”
      “你对凯斯勒小姐说了什么?”
      “那个……你……知道……我……我不知道……假如……我……没有……能……唔……”
      “你对凯斯勒小姐说了什么?!”
      “我告诉她说,我不是人!”赛勒斯盯着特威夫,内心对他非常憎恨。
      “你知道你的所有权属于基金会,詹安妮博士需要你帮助她进行实验,为什么你要离开地球?”
      “我伯假如我继续呆下去,詹安妮会强迫我为她工作,另外她也许会知道有关孩子的事。”
      “你离开地球,是因为你想詹安妮博士是对的,你确实是属于基金会的,我这样说的意思对吗?”
      “是的。”
      “请大声点。我几乎听不到你说的话。”
      “是的!”
      “谢谢。我没有问题了。”
      赛勒斯用手掩住自己的脸。他把他们给毁了!他自己,没有来自任何方面的压力,他却把一切都弄得不可收拾。过了一会儿,他觉得特威夫已经走开了,而杰克又一次来到了他的面前,开始对他发问。
      “赛勒斯,赛勒斯!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发现你自己的由来的?”
      赛勒斯缓慢地抬起头来,试图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杰克提的问题上。“大约是8个月以前。”他回答道。
      “你是什么时候和丽亚进行那次谈话的?”
      “大约是8个月前。”
      “就是说,正好是在你第一次得知有关你身世的真相,并且充满了自我疑问的时候?”
      “是的。”
      “那么现在呢?你现在是怎么认识你自己的?”
      “我想我是一个——我不知道。我很抱歉,杰克。诚实地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谁,或者我是什么。”
      “我没有问题了。法官大人。辩护就此结束。”
      “谢谢你,德莎勒先生。在我们结束对证人的询问前,各位律师还有什么要问的,或者还有什么情况需要对本庭说明的?”
      “是的,法官大人。”特威夫又一次站了起来。“我们注意到本案中还有些疑问,譬如凯斯勒小姐究竟是否有意偷窃了伊甸人并把他带到火星来,还是他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或者就如他们所说的,是他引诱她跟随着他到火星上来。我们不想对这些疑问进行深究,因为基金会关切的是,要归还他们难以估价的财物,我们愿意撤除所有针对凯斯勒小姐的起诉,作为归还EP17C和EP17C1A的交换条件。”
      “不!”丽亚大声叫道。
      “德莎勒先生,你是否希望就这点与你的当事人商议一下?”埃尔南迭斯问道。
      “法官大人,没有必要与她就此进行商议,”杰克回答道,“答案是‘不’。我们并不是在做皮肉生意的讨价还价。”
      就这么容易,杰克最后一次把丽亚摆脱掉我并以此获得自由的机会轻易地放弃了。他至少得尝试一下,用艾拉来交换我。
      但时间已经太迟了。埃尔南迭斯的话把这个问题结束了:“特威夫先生,你已经听见了德莎勒先生的回答了。你在这次庭审结束前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法官大人。”
      “德莎勒先生?”
      “没有了,法官大人。”
      “那么,先生们,法庭准备进行最后的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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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判决
     
      希尔顿·特威夫首先发言。他站在法官的桌子前,用似乎是心平气和的声音述说着,但每一句话都保重锤一样砸在赛勒斯的心头。
      “法官大人,辩方已经承认伊甸人是在丽亚。凯斯勒的陪伴下离开地球的,自从他来到火星以后一直与她同居。所以关于他从埃登基金会的监控下逃脱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辩方拒绝引渡的惟一理由是:伊甸人是人,希望就此避免被偷窃的指控。
      “我已经向法庭提供了大量的证据,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结论。伊甸人并不是现在,而是一直都没有被当作人来注册,甚至没有被他的发明和创造者认定为是人。他的存在并非是因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结合所创造的生命之火的自然延续,他的遗传物质排列与人有着很大的区别。他是在试管里培育出来的,是实验室里实验的结果。他没有相应的出生证明,只有专利申请代号,就像是一件新发明出采的成果。确切地说,他只是一件被注册的埃登基金会的财物。
      “更为重要的是,凯斯勒小姐和伊甸人都承认他们在来到火星以前,已经明确地了解到基金会对他拥有的权力,为了逃避这种权力的监控和詹安妮博士的所有权,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试图摆脱掉基金会的控制,这并非否认基金会权力的有效性。
      “在这次法庭审理中,伊甸人也承认他告诉过凯斯勒小姐他不是一个人,他现在仍然相信他自己不是一个人。虽然他个人的信仰没有我所提供的其他证据那样坚实可靠,但可以确切地加强控方对凯斯勒小姐的指控,即在她偷窃伊甸人的当时,她是预先就知道她的行为是违法的。
      “此前已有很多先例,作为一种研究成果,其归属应该属于研究者。这个‘被创造出来的生命’也不能作为违反规则的特例。毕竟,那是遗传研究的目的和动力。
      “伊甸人,也就是EP17C,或者被称之为赛勒斯·费奥里的,应该属于埃登基金会的财物。所以丽亚·凯斯勒应该被指控为偷窃财物,故她应毫无例外地被送回地球,去反省对她罪恶的指控,伊甸人必须送还给他法律上的拥有者。
      “我们已经建立起科学和文献上的证据,就像我曾经在法庭上直接提出证词和传唤证人所表述的:EP17C1A,也就是艾拉·费奥里,是伊甸人直接的遗传后代。专利法保护埃登基金会对伊甸人拥有的权益,同样也保护对EP17C1A拥有的权力。所以她也应该被归还给基金会。谢谢你,法官大人。”
      特威夫回到了他的座位上坐下。他推开了放在他面前的一大堆文件,然后抬起头来注视着赛勒斯,他的眼睛扫射出来的还是那种冷冷的目光,就像是赛勒斯第一次看见他时的那种神色。
      赛勒斯感到浑身不自在,他不再与特威夫继续进行这种目光的争斗,转过视线去看杰克。但杰克并没有抬起头来看赛勒斯,他正把注意力集中在他桌子上的文件上。
      “德莎勒先生,你可以发表你的辩护性总结发言了。”
      “谢谢你,法官大人。”杰克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法官的前面。他那随意的、略显过分的笑容消失了,被一种全神贯注的凝重神色所代替。他开始说话了。
      “控方知识渊博的委员会已经作出了许多严格的法律上限定,试图说服我们忽视一个最基本事实——伊甸人显然具有的人性。在对既往的案例引经据典中,特威夫先生没有注意到那些案例的年代,或者在那些法庭作出判决时所针对的进行遗传研究的类型。那时,遗传研究还处于胚胎时期,虽然创造出新的生命形式,但那些生命形式是完全没有智力或者感情的,显然不带有人的特性。
      “所以说,这类案例与本庭讨论的伊甸人的情况有很大区别。他是一个有思想、有感情、智力出众的生物。要想把他与早期的那些难以名状的遗传研究产品相比较是愚蠢的。这就像是要把一个人和一个变形虫进行比较——就是说,两种生物虽然在很小的地方有一些共同之处,但区别显然大大地超越了相似性。
      “我们观察并与伊甸人进行交谈后会发现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更为重要的是,他受教育的记录非常杰出,他在各方面的兴趣和爱好不同凡响,他的智力和体格简直无可挑剔。不可否认,埃登基金会的目的是创造出一个理想的生物。在赛勒斯·费奥里的身上,他们获得了极大成功。即便按照控方证人李医生的证词所表述的,伊甸人也是非常优秀的。
      “他并不像常人那样出生,他的记录不能反映出他的人性特征,我们正在陷入语义学的泥沼之中。我觉得本案决定性的因素应该是一个人究竟是什么,而不是他应该被挂上什么样的标签。对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来说,大家都清楚伊甸人究竟是什么:一个非常特殊的生物,应该根据我们的法律就像保护其他任何人一样,用所有的礼遇、尊重和权利来对待他。我们的常识提醒我们没有权利采取其他任何的方式。
      “这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案例,根据一种显然审判不公的法律,声称伊甸人是一个组织的附属物品,并且强迫丽亚·凯斯勒进行一次长途而危险的跋涉回地球,到那里的法庭上回答一次对她并没有犯过的罪恶的指控,这样显然是不公平的。
      “就有关把艾拉·费奥里归还给埃登基金会的要求,这孩子现在不是,过去也不是那个基金会的所属品。她的母亲——丽亚·凯斯勒,是一个具有正式身份的人,是她给了孩子做人的权利。所以,把引渡的要求扩展到要把艾拉·费奥里归还给基金会的要求应予否决。”说到这里,杰克坐下了。
      特威夫又一次站了起来。“法官大人,与我们有学识的辩护律师所有动听的辩护词相反,在这里决定这个案例是严格按照法律程序的,并非依赖于感情上的决定。这次法庭庭审的起因只是简单地提出要求把丽亚·凯斯勒引渡到地球上的法庭受审,以决定对她的指控是否成立。她已经承认她是在知道详情的背景下,把伊甸人从埃登基金会的手里带到这里来,这就等于承认有罪。我们可以根据所有现行的法律条款,证实伊甸人是属于埃登基金会的财物。
      “至于凯斯勒小姐偷窃伊甸人的动机问题,或者是任何与之相关的情况,是由审理这个案例的法庭根据法律进行定夺——这就是地球上第10地区法庭作出的判决和提出的要求。在这次庭审前惟一对凯斯勒小姐行为的判决是将她引渡回地球接受审判。
      “我们相信我们提交的引渡要求是合理的,依据是充分的,我们期待着你作出明智的判决。谢谢你,法官大人。”

      当特威夫坐下时,我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我期待已久的时刻就要到来。这几个月来,尤其是来到火星后面临詹安妮的势力,我寝食不安,现在我所面临的长久等待即将结束,无论是好还是坏,总算快熬出头了。
      埃尔南迭斯开始说话了,但并不是我期待的内容。他宣布:“时间已经快中午了,我还需要些时间来考虑证词。现在休庭。法庭将在14点重新进行审理。”
      法官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像往常一样,又有一大群人围着我。我仍然坐在我的座位上,没有移动,似乎对自己身处何分浑然不知,就像是在一种没有知觉的超现实的梦境中飘游着。
      杰克和丽亚走到了我的面前。去吃午饭吧,我的朋友。”
      “我不饿。”
      “走吧,赛勒斯。”丽亚请求道
      “我不想去。”杰克说,“我们一起到外面
      “赛勒斯!”杰克坚持着,虽然声音不大,但语气很坚决。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请你们……”
      他们有些犹豫,似乎是难以割舍我。我恳求地望着他们,希望他们能自己离开。终于,他们走了。我一个人静静地伴随着我内心恐怖的思想。有人陪伴有时也是凄惨的。当自己的心灵在受到煎熬时,看到其他任何人都会感到难以忍受。
      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听证会的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对我来说,任何东西都像是悬空的,等待着法官回来。快些,再快些。

      人们回来了,慢慢地进入了房间,他们的交谈声和忙乱声打破了我的孤寂。
      随后,法庭的官员要求保持肃静,埃尔南迭斯法官重新回到了他的讲台,要完成他的指令所赋予的任务。又一次开庭了。他拥有作出改变一个人,也就是伊甸人生命的权力。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那黑黑的脸上,尽管眼前的景象仍然是模糊不请,但他的话却在我的耳畔清晰地回响:
      “由第10民事法庭提出的要求,把引渡范围扩展到包括艾拉·费奥里,也称为EP17C1A,作为财物归还给埃登基金会,本庭已经决定驳回。虽然控方律师采用了某些努力试图去把这个问题搅混,但并没有能证明丽亚·凯斯勒不是艾拉·费奥里的生身母亲。因为控方和辩方都承认丽亚·凯斯勒是一个人,那么这个情况就应该归纳为艾拉·费奥里至少有一半人的遗传基因,所以就属于法律保护的范畴。她不能够属于其他的任何人,所以就没有理由将她扩展到要引渡的物品中,从法律上来说,她的存在与本案的审理无关。
      “就伊甸人的情况而言,我仔细地研究了本案提交的证据,以及控方律师特威夫先生所提出的指控依据。我认为目前还不能作出轻易的决定。过去的情况清楚地表明遗传研究的产品应该属于最初创造出这些物品的人或者组织。不同的是,就像德莎勒先生所指出的,我们似乎只有非常古老而遥远的决定,那些决定还没有受到近年来科学发展所引起的观念更新和升级的影响,所以需要重新进行审视和考虑。
      “假如由我们来决定,那么这些依据早期法律作出的决定不能再被应用了,整个问题是一个还可以争辩的论点。显然一个人是不能被当作专利进行注册的,或者说,依照我们现行的法律,不能成为其他人的财产。
      “然而,本庭觉得在这个案例中,控方依据所有目前通行的定义,试图在法律上表明:伊甸人不是一个人的结论,在逻辑上不一定说得通。正因为要确定他不是一个人,所以由本庭来下这样一个决定显得尤为困难。”
      不是人!我的耳朵开始轰鸣起来。法官和法庭在我的面前模糊起来,我仍然可以看见法官的嘴唇还在哺动着,但他发出的声音在我耳际嗡嗡作响,我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不是人!意味着我将永远依附于詹安妮。永远不能获得自由;在我的一生中再也不能作出任何决定。我不能走回头路!不是人!你错了,我要大声疾呼。但我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使劲地想把它咳出来,但没有成功,我几乎要窒息了。
      法官已经在为他的讲话作结束语了。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法庭上所有的人都随着站起身来。法警走了过来,要把我拽起来,但我已经站不起来了。我的脚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无法支撑住我的身体,房间里的一切都在旋转着。我双手抓住桌子的边缘,以支撑住身体。我的手在滑动,我觉得自己在往下坠落——掉落到一个黑色的泥沼里。在那里,法官的判决就无法奈何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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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我们还有什么机会?
     
      他的耳边传来许多难以分辨的声音:其中好像有丽亚、杰克的,还有个声音听起来像是李医生。不,不会是李医生的,赛勒斯想。我不想要他接近我。
      他觉得有人在抚摸他。他睁开了眼睛,正好看见李医生的面孔,他挨得如此近,以至于虽然眼睛看出去还是一片模糊,但还是把他认出来了。李的皮肤闻起来有一股怪味,一种混合着消毒剂和科隆香水的气味。在他的身后,赛勒斯看见天花板上一个灯似乎在旋转。
      赛勒斯试图把李从他面前推开。但是他太虚弱了,他靠在一个长沙发上,根本无法动弹。
      “就好了,费奥里教授。”李抓住了赛勒斯的右手臂,迅速把一个医用针剂注入了他的腕部。
      当药物进入他的血液后,赛勒斯停止了挣扎,重新恢复了他的意识和理智。
      “他好了吗?”这声音听起来像法官。
      “当然。”李走开了,他离开了赛勒斯的视线。
      杰克很快占据了他的位置,而在另一头,丽亚也把她坐的椅子挪了过来,她坐得离沙发椅很近,这样她就可以托住赛勒斯的手。
      “我们要把你留在这里,直到恢复过来。”埃尔南迭斯说,“假如需要,你就得呆着。”
      赛勒斯听到门被打开后又关上的声音。
      他朝四周看了看。他在一个办公室里。一个很大的桌子占据了房间的一角,墙壁四周都是书架,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芯片。
      “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喘息着问道。
      “你在法庭上昏了过去,”杰克回答说,“你现在在文森特的办公室里。我警告过你要注意休息,并且要吃点东西。”他微笑着,脸上是一种友善的如释重负的表情。
      法庭上!记忆像一道闪电,赛勒斯又回忆起当时神志还处于清醒时所记住的最后几幕场景。他挣扎着坐起来,把丽亚要扶他坐起来的手轻轻推开。
      “我决不要再回去!”他坚决地说,“我会先把我自己杀了。”
      “你在说什么,‘回去’是什么意思?”杰克说。
      “我听到了裁决。埃尔南迭斯说我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杰克点点头表示理解。“那么你还听到他说的其他内容吗?”
      赛勒斯眼睛盯着杰克。在他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了埃尔南迭斯那黑黢黢的脸,他那正在蠕动着的嘴。“唔——那不是他所说的全部内容?”
      “不是。”丽亚说道。
      “你真的没有听到?”杰克急切地问道。
      “没有……我……”赛勒斯用他的手擦着前额的冷汗。“也许……我是……”
      “不要担心,我的朋友。我知道你当时感觉不太好。所以你把一切都错过了!”杰克带着一种吃惊的神色摇着头。
      “告诉我!”赛勒斯感到绝望到了极点。
      “我们赢了。”丽亚冲口而出。
      “什么?怎么赢的?”赛勒斯问道,显得极为迷惑了。
      “是的,伙计,她说得对,”杰克说,“我们赢了——应该说在很大程度上。真的,文森特说过你不是一个人。但他反而把伊甸人列为一种独立的、具有高智力的种系——‘纯超人’。他就是用这个词来称呼你的。”
      “他这样说了吗?”
      “是的。他同样决定你完全应属于被人类保护法保护的范畴。他说原有的法规不能适用于这个案例,他说,‘纯超人’的一个成员不能附属于另外一个人。基金会对丽亚的指控和引渡要求被否决了,把你归还给地球的要求同样也遭到了否决。”
      赛勒斯从丽亚看到杰克,又从杰克看到丽亚,仍然不能相信他们说的话是真的,过了好一会,他们的话才起了作用。就像一开始感觉到无可比拟的绝望一样,现在同样被巨大的解脱所笼罩。
      “我们赢了。”他喃喃自语。突然,他要逃脱的意念给了他无比的力量。他笔直地站了起来,急忙穿上衣服,试图控制住他流露出来的惊慌情绪。“我们能从这里出去吗?”
      “当然。”杰克说。
      “你觉得能行吗?”丽亚问道。
      “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觉得比这更好的。”话虽这么说,但他站起来时,差一点跌倒。几乎就在同时,丽亚也站了起来,用手搀扶着他。“快走,”他急切地说,“让我们赶快回家去。”
      “这是胜利和庆祝的召唤。”杰克搀扶着赛勒斯的另一个胳膊。
      依靠他们两人的支撑,赛勒斯离开了法官的办公室,接着走出了法庭。

      他们的庆祝会延期了。在新日内瓦,为数不多的娱乐场所总是人满为患、嘈杂异常。赛勒斯难以想像能在这样一个地方进行他们的私人庆祝。丽亚同意了。她也是筋疲力尽、心力交瘁。所以他们约定用一瓶火星出产的高浓度葡萄酒在他们自己的公寓里过一个安静的夜晚。
      已经很晚了,丽亚已经回房休息了,但赛勒斯还陪着杰克在交谈,毫无睡意。
      “该是上床休息的时候了,”他打算向杰克提议,但这时杰克突然发问:“现在你打算做些什么?”
      “做什么?你的意思是……”
      “用你以后的生命?”
      “那真是一个深奥的问题。”赛勒斯微笑着,又喝了一口葡萄酒。
      他沉思着注视着杰克。深奥,又非常实际。现在,来自詹安妮的威胁消除之后,他将要做些什么呢?
      思考了一会儿,他说,“在今天以前我还不曾想过这个问题。我想我也许会呆在这里,在大学里教书,看着我的女儿长大。”
      “你现在可以随意回地球去,不会再有危险了。”
      “我知道。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会回去的。今晚,我太累了,无法再考虑这个了。”
      杰充久久地注视赛勒斯。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很高兴你是如此朴实,费奥里。否则的话你就会咒骂我的。”
      “为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是吗?”
      “假如我知道的话,我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我不太确信我是否应该告诉你这个。这也许会使我成为一个叛逆者。我想我们都是自私地希望有所发现。我选择的职业是法律,并非科学,我并不能把它变得更为神圣和安全。”
      “为了上帝的缘故!”赛勒斯太疲倦了,对杰克话中的意思有些反应不过来。“说下去,你究竟打算说什么?”
      杰克脸上浮现出熟悉的笑容:“你仍然没有意识到你和像你一样的同类所拥有的能力。在整个世界上只有你们两个,你,还有一个正在褪袱中睡着的婴儿。但詹安妮博士正在地球上她的实验室里忙着制造更多的你,从来没有停下来想一想,结果会是怎么样。”
      “我告诉过你。”
      “当然你曾经告诉过我。但你只是忙于用自己的思维在考虑哲学和法律问题,你没有更多地注意那些更为重要的问题。”
      “那是什么?”
      “你一—一那些与你相同的——在体质上、思维上和其他任何方面都要远胜我们一筹。你的成长证实了这点。艾拉也会一样。只是你们的数目太少。但时间会改变一切的。假如那个时间到来的话,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有可能和你们这些纯超人相抗衡呢?”
      “我仍然搞不清楚。”赛勒斯被杰克话中隐含着的意思惊呆了。
      “哦,你会理解的,赛勒斯。你是进化过程中的下一个阶段,但由詹安妮那该死的实验提早来到了我们这个社会。有朝一日,我们这些真正的人会因此被淘汰出局的。”
      赛勒斯在杰克走了很长时间以后,仍然在反复咀嚼着杰克话中的意思。当丽亚半夜2点钟起身为艾拉喂奶时,他还没有睡着,仍然在思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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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责任
     
      虽然我在听证会之后的整个火星年度都继续留在火星上,但在那天晚上与杰克交谈之后,我在下意识中就作出决定,要回到地球上去。这个决定很快就变成了我有意识的思维和行动。在我生命中我第一次有了一种生活的目标,命中注定我要去完成一项使命。在火星上所花费的时间,对于我来说, 变成了一种等待,一种为了积蓄力量而需要的准备空间。
      这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平静而幸福的时期。丽亚和我已经过上了一种安逸温蓉的家庭生活,看到我的小女儿每天都在长大和变化,真是令人非常愉快。我开始意识到艾拉出生是一个奇迹,她给予了我所有的詹安妮企图从我这里剥夺的东西。我没有了过去,没有了已往的根基。有了艾拉,我才有了生活,才有了可能出现的将来。
      我知道我们还不完全清楚将来究竟怎么样。杰克说伊甸人确实能够繁殖。这有点说得过于乐观了。重新产生致病性或缺陷性基因的危险仍然存在。即便是艾拉也不是十分安全的。有可能她还没有立刻表现出这些显而易见的缺陷。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会出现一个遗传缺陷的定时炸弹。
      通过杰克,丽亚和我认识了许多大星上的家庭,我们进入了社交圈,在地球上,我们这样的背景可能会遭到人们的拒绝,而在火星上人们要开放和热情得多。丽亚始终热衷于我们在火星上的生活。虽然我从内心还不太喜欢新日内瓦,我仍努力去适应我周围的环境,与之和平共处。
      我们并没有看到整个案例的结束过程。这一年中遇到了许多有趣的事。自从赢得了第一次战役,我对以后进行的审理精神上的压力减少了许多。我们最大的胜利消息来自地球。当亚历克斯听到埃尔南迭斯的宣判后,他也把基金会告上了法庭,为了他自己的人权提请诉讼,并且赢得了胜利。
      “伊甸人”这个名称曾经被作为一种诅咒,现在对我来说,这个称呼不仅是可接受的,而且是心扩情愿地接受了。我不是一个人。法庭说我不是一个人。但当伊甸人是如此出色,谁还愿意成为一个凡人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更为急切地想回地球去。我对仍在那里的伊甸人负有责任,而不是在火星上孤零零地为自己的生计而消磨光阴。
      当我向丽亚提议我们应该回地球时,她既愤怒,又伤心。
      “我们的家在这里,在新日内瓦。”她坚持道。
      “地球才是我们的家。那里才需要我。”
      “在发生了所有这一切之后,赛勒斯,你不能这样说。我决不回去,决不!”
      对于她,这个话题已经不能再提了。但我仍然难以放弃这个希望。即便是不回去,一想到要在火星上度过我的一生,我仍然难以接受。然而没有丽亚,我怎么办?
      因为丽亚不愿意离开新日内瓦,我只能将我的日程向后推迟。虽然从我内心来说,我仍然还不爱她,但在我的生活中,有了她,我就觉得平静安逸。生活就是这样,要想做一个重大的改变不太容易,最后往往随波逐流。现在还有了艾拉。丽亚绝对不会放弃她,我也不可能要求她那样做。然而,把她留在火星上,我独自回地球的欲望仍然在我的内心非常强烈。
      最后,虽然前途险恶,但我觉得我还是得走。再呆在火星上,就意味着我将埋葬我自己的命运。丽亚仍然拒绝跟我回去。所以,虽然有些犹豫,我还是决定把她留在火星上。杰克会照看她的生活,我则会从地球上把钱寄来。
      从某种程度上我已经把自己与丽亚、杰克和新日内瓦的任何人之间进行了心理上的封闭。我发现我逐渐把他们看做了不相干的人。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比我显然要密切得多。
      至于艾拉,她还小,而我需要解决的事情又很多,我得把她留给丽亚。当然,以后我会重新回来把她接到地球上去。她也是伊甸人。她属于我们。
      于是,我遗憾地吻别了丽亚和我的女儿,我与杰克握手告别,进入了把我直接送到火星地表的电梯,在那里我将乘上回地球的宇航船。

      宇航船一离开火星,我就解开了座位上的安全扣带,急忙走到了舷窗。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地下生活,看见星星,就像是一个快饿死的人看见了久违的食物一样。我注视着它们,想找到天上的每一个发光闪亮的星座,期盼着能早点回到家——不是火星,而是地球。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奇怪,在我进行了如此艰苦的抗争之后,最后还是回到詹安妮那里去。但在她面前,我是作为一个自由人,或者比普通入更具实力的伊甸人,这与感觉上作为她的财物回去完全是两码事。
      杰克在法庭审理结束那天晚上与我交谈时所说过的话又回响在我的脑海里,就像是我今后生活中的指路航灯。“你,还有像你一样的伊甸人,在体质上、精神上以及其他任何方面都如此出色,比普通人类具有无可比拟的优越性……只是你们现在为数不多,缺乏自信,才可以使我们高枕无忧。”
      亚历克斯已经在协助詹安妮进行工作,以便生产出更多的伊甸人。当然我的责任是不可推脱的,他们需要我的帮助,使下一代伊甸人获得自信心和更为出类拔草的才能。
      未来是属于我们的。为了这个目标,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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