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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相惜(清宫)3  作者:伈水  作者:伈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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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25-7-6 19:28: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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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第几个了?”我半靠在软榻上,看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茶碗里的茶叶。
      “第……第二十五……”帐营正中跪着的士兵吓的浑身发抖,口不成言,不知这恐惧是来自我,还是来自午夜那个未知的神秘。

      “咣”一声,青瓷茶碗瞬间摔得粉碎。

      “废物!一群废物!”我勃然大怒,回军营的这段日子,帐营内没一天消停过,每日接二连三的有士兵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渐渐军营内开始流传着诅咒的谣言,一时间,军心大乱,终日人心惶惶,再这样下去还带什么兵,打什么仗?

      “每日的值勤呢?轮班呢?一个营帐那么多士兵,怎么就看不住两个人?这到底是他妈的谁干的?”我来回不停地踱着步,深呼吸强压下心口的怒意,脑筋飞快地转着,到底是谁呢?眼前突然闪过一双诡异的白目,那个站在窗台上对我惨笑的小人,难道是他吗?如果是他,又是如何做到的?一个孩子到底如何对付二十五个强壮的士兵?

      脑袋又剧烈疼痛起来,“滚!”我瘫坐在软榻上,闭起双眼,不安感一波波地袭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即使有那么一天,飞奔的野马变成枯木,洁白的羊群变成石头,雪山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江大河不再流淌,天上的星星不再闪烁,灿烂的太阳失去光辉,雄狮格萨尔的故事,也会世代相传……”坐在羊群中的老人用深情的吟唱,讲述着英雄的格萨尔王降妖伏魔、救护生灵的征战史。

      我坐在河边听着那忽而高亢的歌声,陷入回忆。曾经也是这样走在美丽的爱琴海边,听当地的老人说荷马,幻想着盲诗人荷马的悠然吟唱……

      而现在的我就这样扎入这个时代的历史中,参与着,改变着,背负着沉重的使命和情债,再也无法超脱于世人的冷眼旁观!

      什么时候我也可以走在路上,为一道风景而激动,为一泓清水而落泪。简单而自然地活着,而不是像这样无助而……疲惫……

      暮色沉沉,我悄悄换了兵卒的服饰,压低帽沿跟着巡逻的小队在军营内巡视着。夜色下的兵营在高山草原的衬托下显得有些清冷孤寂,换班的时候我一个人溜了出来,四处随意走着。可是这一夜却是出奇的平静,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我紧张了一夜顿感疲惫,也懒得回营帐,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刚要入睡便听到身后兵营内有悉索的声响。

      “我说这天还没亮呢你折腾什么啊!”

      “……哎,我尿急,你快让让……”

      我摇头笑了笑,没有多想,不一会,就见一个人影飞快地跑出营帐,扎进草丛内。我背靠着帐壁,看着天上朦胧的星光,困意慢慢袭来……

      恍惚间身后有又人声:

      “怎么搞的,这么大动静,还让不让人睡了?”

      “……呵……呵呵……来……”

      “哎,我说,你干吗呢?”

      “你们吵什么?”又是一个士兵的声音。

      “你看老三那小子出去撒泡尿也不让人消停!”

      “老三,干吗呢,还不睡啊?”

      “……呵呵……来……”

      “咦,这小子中邪了?”

      “啊!他跑了。走,跟出去看看!”

      我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看着那几个士兵远去的身影,立马爬起身,跟着追了过去。

      当我踏入草丛时已没了那几个士兵的身影,我加快脚步,四下不停地张望,四面极静,草丛里虫儿在孤单地唱歌。我努力向前望,但完全看不到人迹,只有明晃晃的月光当空照耀,所有一切都蒙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银光。

      面对着黑魆魆一片的草原,我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声。忽然,一阵断断续续地藏歌传来,歌声诡谲,幽幽地状似叹息。我壮着胆子向声音方向奔去。

      远方夜色中我看到一盏惨白的灯笼,竹篾扎制,外面用白纸糊成,大概跟个西瓜差不多大小,挑在一根黑乎乎的细瘦竹竿上。没有风,灯笼静静地挑着,我猫在草丛中能看见灯笼里面突突跳跃着的火苗。

      歌声穿过空旷的草地,带着回声飘了过来。高高的草棵埋住了人半截的身体,我看不到挑灯笼的到底是谁,只看见白晃晃的灯笼静静地高竖着,像是自己在暗夜的空中缓缓向前飘。灯笼后面跟着三个高大的身影,没有人言语,只是跟着僵硬地行走,如同僵尸一般……

      我猛的吸了口气,慢慢地、慢慢地分三次吐出来,为了让自己从惊恐中迅速冷静下来。手探到腰际紧紧地握住剑柄,“蹭”的一声,尖锋出鞘,冷光流转。没有一丝迟疑,我挥剑向灯笼方向刺去……

      歌声嘎然而止,灯笼下是一个瘦小的身影,我低头看着那黑影,心中一个激灵:果然是他!

      “……米玛梅朵……我的梅朵……嘿嘿……”古怪而凄厉的笑声响了起来。我挥剑要砍,他突然将灯笼抛出,周围瞬间暗了下来,眼前顿又黑暗一片,再寻那身影时已经不知去向,我看着另外三个一动不动的身驱,摒住呼吸慢慢接近。

      就在这时,身后毫无预警的一沉,一个物体跳上我的后背,脖子被紧紧勒住。有股阴森森的凉气正吹在自己后颈上,我吓得丢了长剑。

      “……我的梅朵……嘿嘿……”

      浑身皮肤骤然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我大叫一声抓住他的手臂就要往前摔,不料他的双腿牢牢缠住我的腰肢,任我如何使劲也无法将他从身上弄下来。

      情急之下我想到袖中备用的匕首,于是迅速抽出,反手向腰部缠绕的大腿刺去。

      他惨叫一声滑下我的身体,我转身再次刺去,此刻,天上云层涣散,明月当空,我身下小人的脸霎时间呈现在我的面前,竟不是一个少年的脸庞,紫红而布满褶皱的瘦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极小的瞳孔显得诡异而凄凉,我惊得手一抖,匕首犹豫着没有刺下去,他乘势一滚,躲出老远,背着月光怪叫一声:

      “……梅朵……”然后唱着藏歌消失在月色中。声音象在哭泣,带着某种回声在我耳边回响……

      “藏巫术?”我的眉头急速皱了起来,前两年饱受蟲蠱之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怎么走到哪都躲不开这些东西?这次又是得罪了什么人?我前后连起来又想了想,忙向译官问道:“你上次说那死去的女孩叫什么名字的?”

      “昆•米玛梅朵。”译官有些心惊地将眼光从那些士兵的躯体上移开,此刻那三个士兵个个半张着嘴,眼神空洞,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

      “看来我们还得走一趟昆家!”我托着下巴,绕着地上的士兵走了一圈,然后吩咐身旁的副将:“给他们三个一个痛快,然后埋远一点!”

      “可是大人……他们还活着……”被我冷冷地一瞥,副将有些慌张地看着我。

      “我遇到的时候他们被操纵着,为了其他将士的安全,不能将他们留下!”

      “嗻!”

      女孩的父亲名叫昆•贡嘎宁布,看见我们到访倒是甚为热情,这次我怕他在将我们留宿,让译官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译官抖出我凭记忆画出的画像,神色凝重地同族长攀谈着,不过看那族长闪烁的眼光和支吾的话语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

      这时女主人端着酥油茶走了进来,一看那画像惊得将茶壶打翻在地,我向译官使了个眼色,他快步上前抓住女主人口气略带强硬地问了起来。女主人神色惊慌地看向他的丈夫,然后选择沉默,我见此情景心中有些动怒。便从椅子上站起来示意译官撂狠话威胁他们。

      他们听了才有些勉强地说了出来。原来此人名叫昆•桑布扎,是家族的不详之人。他的母亲在怀他的时候身染重病,没到临盆便死去了,而他则是停尸之时从尸体腹中产出的,不仅如此,他天生身材矮小以致于二十多岁仍是孩童的躯体。所以族里镇上的人都视他为不详之人,觉得和他靠近会招来魔鬼。他也因此变得沉默寡言,性格怪异。二十岁那年,他被父亲赶出家门,无依无靠的他走投无路下竟没有一个人原意收留他。无奈之下他离开了镇子,五年后他又重新出现,并用奇怪的巫术杀死了他的父亲,从那时起他便成为禁忌,没有人敢随意提起。

      “问问他们,那死去的小女儿认不认识他?”我转头向译官说道,看着那两夫妇面面相觑,显然不知内情。

      女孩今年十六岁,而按他们所说这侏儒应该大她近二十岁,会是情人关系吗?按常理来说应该不可能,那也许是恩人。我撑着额头想了想,继续说道:

      “问问那女孩平时是个怎样的人!”

      答案果然如我所料,美丽善良的藏族女孩,对任何生灵都极富有爱心,也许这女孩帮助过他,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像桑布扎这样的人,也许只要稍稍给他一点怜悯,他也会已死相报吧!我冷视这对夫妇,桑布扎会变成今天这样正是由于这些亲人的冷漠,所谓禁忌,是不是也因为对以前罪孽的恐惧呢?

      “走!”我和译官拜别昆家,马不停蹄的赶回军营,这次的教训对我来说太过惨重了,一个小小的藏女,让我前前后后损失了几十将士,而我有预感,这也许仅仅只是开始……

      藏民笃信喇嘛教,大部分家庭都有子弟出家为僧。宗教信仰高于一切,寺庙当然也就具有崇高的社会地位。在这里,寺庙不仅拥有大量的物质财富,也是三大领主之一,而且拥有几乎全部的精神财富

      从昆家回来后,我也开始频繁地出入藏地的庙堂,一来是为了了解巫术,因为所谓西藏的密宗,也就是印度教和一些原始巫术结合起来而形成的。之所以称为密宗,不是因为有什么秘密或者教义特别严密,而是主张身、语、意三密相应行,以求得出世的果报。二来也是想从中找找是否有帮助胤禛的办法。

      然而了解地越多越是让人心惊胆战,结合自身所遭遇的回头想想,不由得阵阵发寒,只盼着博硕快些回来,这场战事早点结束。

      “什么事?”我歪在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关于西藏风俗的书,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译官。

      “刚刚属下听有藏民来报,那个桑布扎的住所已经找到了!”我惊得忙从软榻上起身:

      “准确吗?在什么位置?”

      “在当地的卡布山里,有藏民看过一个侏儒出入,具体位置还不清楚,不过山路崎岖难行,要大规模地搜查似乎不太可能,所以属下的意思先派几个士兵上山探查一下!”

      我思衬了半晌,想着前几次因为性急而落入圈套的教训,于是点头应允。

      “那好,这事你安排人去办,不过你不要上山,找几个藏民带他们去!”

      “嗻!”

      营帐内静的让人窒息,我环顾着个个垂着头的将士,冷笑着说:“还有谁愿意去?”依旧是一片沉默。我无力地闭了闭眼,指了指旁边立着的四名血滴子:“你们四个还有译官,今晚收拾收拾,明日随我上山。”

      “大人!您不能去……”一帐的官兵齐刷刷地跪下。

      “我不去,谁去?已经三批人没有回来了,几十人就这么消失了,你们让我这个将军还有什么脸面进京面圣?”

      “大人,属下愿意上山!”局势一下子扭转过来,这些大男人拗不过面子,争先恐后起来。

      “不用了,我主意已定,你们在这里切不可松懈防守,如果我五日不归……”我顿了顿,看了看脚下的众人:“你们就炸山!”

      “大人……”他们惊恐地抬头看着我,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这是军令,如有不遵,杀无赦!”

      “那些房子怎么这样?”接近山区时,路边的民居也有了变化,我指着那些奇怪的房屋疑惑地问译官。

      不论是华丽的楼阁,还是低矮的民房,其底楼的门仍很矮,比标准的门少说也矮三分之一。除非是孩子,一般人都有必须低头弯腰才能出入。而且门口地势内低外高向里呈慢坡形,这样更显得房门矮的出奇,给人一种房与门的比例严重失调的感觉。

      “大人,那是为了预防行尸闯入的!”

      “行尸?”

      “有些邪恶或饥寒之人死去后,其余孽未尽,心存憾意,故异致死后起尸去完成邪恶人生的余孽或寻求未得的食物。但必须在其躯体完好无损的状态中才能实现!”

      “怎么会有这种事?”

      “一般来说不会的,但有些地区受过巫师的诅咒,或有些跟巫术有关的其他原因,才会导致这种状况,由此看来这里确实不安分,而且也有段日子了!”译官面露惧色。

      我笑着对他说道:“你若真不愿上山,我也不逼你!”

      “大人!不是小的怕死,实在是家中……”我摆了摆手,示意他打住,从怀中掏出些银票:“这段日子,你也为我办了不少事,等上了山需要你的地方并不多,我知道你是有家室的,但我放你并不是因为这点,实在是不愿再多看一人死去,若我五日不归,你就回军营,待博硕他们回来帮我带个口信,让他不必寻我的尸体,我是一个军人,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只要他能重振士气,凯旋而归,我就含笑九泉了!”

      “大人……”他噙着泪看我,唇齿颤抖。

      我拍了拍他的肩,笑着大喝一声:“走了!”便头也不回地带着四名血滴子向山中走去……

      我们到傍晚才进山林,寻了不多久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四周是浓浓的迷雾,半米之外的地方可见度为零,除了这些惨白妖异的气体之外,我们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主子,这样下去也寻不着什么,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我点头应允,四名血滴子将我围在中间,看得出来,他们四个对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也是有所恐惧的。

      走了不多远便看见一座连接两个山头的铁链桥,桥上铺着木板,我看了看转身对他们四个说道:“既然有人架桥,一定表示对面常有人活动,我们过去看看,也许能找到猎户的房子。”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由一个人先行上桥,然而木板显然年代久远,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咔碴一声断裂,我和其他几人忙拉住他的身子将他拽了上来。

      我蹲在地上,用劲摇了摇铁链,拍了拍手掌的灰尘说道:“别走木板了,大家踩着铁链过!”

      安全过桥后果然看见一座黑乎乎的建筑,就搭建在山边,我们五个见了大喜,忙向它急急走去。近了一看这里似乎是间破败的庙宇,墙壁因长年被山林的雨水侵蚀,已经腐朽不堪,全靠一条大木梁在上面支撑,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今晚就住着吧!”我抬头环视了房梁一圈,今夜无风无雨,这房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们找了些甘草,又扯了些帐幔,铺在地上,看着忙碌的四人,我心安地席地坐下,点燃一堆干材,笑着对他们说道:“今夜不必有主仆之别,男女之嫌,你们都在我身边睡下,大家聚在一起,切不可有人落单了!”

      他们中皮肤较黑的一人从包袱里拿来一床毯子递给我,腼腆地一笑:“夜里寒气重,主子身体刚好,千万不能再复发了!”我笑着接过,刚想和他攀聊,就听后方传来男子大叫的声音。

      我和他连忙起身向后跑去……

      庙宇一角的杂物堆中有一名老妇的尸体,我们来到她身边,蹲下细细打量。可怜的老妇半个脸露在领外,紧闭双目,半张干裂的嘴,枯瘦的身躯蜷曲成一团,

      我翻开她的领口,淡淡地说:“死了有些日子了,大概是采药后猝死的,今晚别管,明日挖个坑把她埋了!”

      我扯过一边的帐幔随意擦了擦手,示意大家都到前殿休息,就在这时身后一阵骚动,再转头时老妇已经睁目斜坐起来了,她肤色发黑,鼻子两侧的血管膨胀成手指粗。

      “主子!”四名血滴子迅速闪到我的前面,一股阴寒的冷风从四面向我们扑来,冰冷而带着不安的气息让我们五人就这样呆立在原地无法移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与寒气从我的腰椎处升起并漫延到四肢百骸,头皮一阵发麻,全身的汗毛也顿时竖立起。

      一阵低泣似的的藏歌传来,伴着类似号角的声响,不一会,就见老妇鼻孔中流出鲜血,接着倒下去恢复了本来的平静。

      我心中一寒忙对身边的人说:“他一定是跟着尸体的气味来,你们两个将她抬到庙外扔下谷底,剩下的跟着我把火扑灭,快!”

      “嗻!”

      两人立刻上前去搬尸体,但发现她的尸体比任何尸体都重,简直可以使强壮的雄马在路上卧倒了几次了。

      “大人!”他们惊恐地望着我,我急得满头大汗,那越来越近的歌声使我的手也不住地抖了起来。

      “你们两个也去帮忙!火堆交给我!”说完我迅速向前殿奔去,用毯子和干树枝急急地把火扑灭,他们四人借着月光吃力的将尸体向庙外抬去。

      我焦躁地在庙内来回踱着步,那歌声逼得我欲发狂,突然,声音嘎然而止,心中突然有了不详地预感,我急忙向庙外跑去,月光下四条高大的身影齐齐地站在庙门外,我长长地松了口气,略有些激动地问道:“怎么磨蹭到现在?”

      四人并不回答我的问话,只直挺挺地站着,我有些迟疑地放慢脚步,然后停止、站立,月光下他们四人皆两眼上翻,神情呆滞,我有些绝望地摇头,一步步后退,身后突然一阵沙哑地笑声:“嘿嘿……梅朵……”

      我惊得跳了起来,转身地刹那他已向我伸出苍白而泛青的手指,鼻间一阵异香,我脑袋一沉,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五十六章 洞情
    “咚——咚——咚——”
      鼓点敲在心上,又从心上开始迸裂开来,震荡我的耳膜,让人觉得漫天都是劈落下来的鼓声,每一下都似要将身体震裂开来。

      我蜷缩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好想紧紧捂住耳朵,企图阻止那声音。但手脚都被牢牢困住,动弹不得。鼓声源源不断地从四处传过来,针一样扎在我的身上。我疲惫地挣开双眼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洞穴正中用四十九个骷髅摆成阵势,中央是一个高出的简易祭坛,祭坛上放着长长的一束黑发。那侏儒坐在祭坛下不停地敲打着怪异的手鼓,口里喃喃念着什么。

      在他身后的穴壁角落堆满了血糊糊的手臂、大腿等躯干部分,有些躯干还穿着士兵的兵服。我吓的尖叫起来。

      他听到我的叫声突然停下看我,双目尽赤,脸颊的肌肉剧烈跳动着,胸口起伏不定,兴奋地起身像我走来。

      “滚!滚远点!”我全身扭动,歇斯底里地冲他吼叫着!他不是人,不,甚至比魔鬼更可怕,竟然可以肢解了那么多人……下一个会是我吗?

      他走近我,面色红晕,呼吸急促,露出黄黑的牙齿向我笑着。我吓的双腿都微微颤栗。他的手伸到我的脑后解开我的束发,看着我如瀑的长发,高兴地拍起手来,矮短的小腿在地面敲击着,不住地说道:“……梅朵……梅朵……回来了……”说完跑到一旁,拣起红色的石头在墙上画着什么,我吃力的挪动身体看向墙面,我身后的穴壁竟然画满了红色的壁画,仔细看来,竟是这个侏儒悲惨的一生……

      孤苦无依的桑布扎、受尽欺凌的桑布扎、被亲生父亲毒打的桑布扎、被族人驱赶的桑布扎、被迫离家乞讨的桑布扎、遇见巫师苦心求学的桑布扎、回家复仇的桑布扎;当然还有小梅朵甜美的笑,她给这个可怜的侏儒偷偷送食物,与他聊天、同他游戏,小小的善良的女孩心中没有对他的歧视,只有最纯的友情,可随着岁月的斗转星移,可怜的桑布扎只能默默躲在远处看着他心爱的姑娘一点点长大,日日跪在石洞中为她祈福,她偶尔对他的一个微笑便是他最大的安慰,他就这样任命地、卑微地窥视着他心中的圣洁……

      看着他几近疯狂地在穴壁上画着,身上的汗毛倏然根根直竖起来,体内的那些力量瞬间凝固成了寒冰,让我的全身都被一股寒意笼罩。他……他竟然要用我的身体给那藏族少女还魂……

      我又看向那祭坛上有些椮人的长发,没错,庙里的喇嘛曾经对我说过,人的头发和指甲中含着很强的怨念和灵魂,这就是他的打算,从那女孩死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打算好了,而我通灵的体质正好可以使这场法事万无一失,所以他才会在那个月夜对我说那样的话,而我满脸的血和那个恶梦正是他对我的测试。

      “疯了!真的疯了!”我绝望地侧躺在地上,当初还魂到这副躯体里,如今又要面临同样的事,只是这次我的灵魂被挤出后,我又会去哪呢?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比较平静,我的病又复发了,整日昏昏沉沉,对着那一地的骷髅和角落的段尸,我拒绝了桑布扎给我的任何食物,心中有些恶念顿生,如果这副躯体不属于我,那么,我宁愿在离开前毁了它。

      桑布扎每日只是念咒打鼓,并不见他有什么其他举动,而我算着日子,知道他在等什么。那是――满月!

      我心中冷笑着,满月那天正好是我失踪满五日,如果他们真的按我所说的去做,那么就等着同归于尽吧!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洞外一片漆黑,我幻想着夜空的繁星闪耀,那该是何其绚烂。鼓声渐歇,歌声渐止,桑布扎伏在地上向祭坛长拜了三拜,然后神情严肃的走向我,我闭起眼睛,无力地让他抱起,真想不到这么小的身体竟有如此大的力气,我躺在祭坛无力地喘着气,近五天未进食只靠着米汤和水,已经使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肮脏颤抖的手指开始解我的衣物,夜风吹来,冻得我发颤。他割破自己的手指,用血在我身上画着奇怪的符咒,绝望从我的五脏六腑里渗透出来,此刻的我什么都不怕了。

      突然,他停下手里地动作,警惕地看向洞口,沉默了半晌,咿咿呀呀地拿起一旁的袋子冲了出去。

      我有些困惑又有些期待,骨子里的求生欲使我强撑着慢慢爬下祭坛,向洞口爬去,可我还没撑到洞口,桑布扎就回来了,看着地上一丝不挂的我,气得哇哇乱叫一通,又把我抱上祭坛,用湿布擦干净我的身体,割破手指重新画上符咒,他背对着洞口,而我绝望地侧着头,这时洞口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我激动地咬紧下唇尽量克制着不断颤动的身体,桑布扎还在呜呀呀地唱着歌,显然没有发觉,黑衣人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立在洞口,掏出明晃晃地飞刀,但见寒光一闪,桑布扎就无声地爬在我的身上。我兴奋地想大叫,就这么简单吗?在我最绝望地时刻,我含泪看向走近的黑衣人,温润如昔的琥珀色眼眸,是你!真的是你!只有你!只有你才能找的到我……

      外面隆隆的声响吵得我头痛欲裂,伴着身下阵阵地颤动和偶尔落在身体上的小碎石,耳边是胤祥声声地低唤。我幽幽地转醒,看见胤祥焦虑的目光,突然又是轰隆一声巨响,胤祥赶紧将我护在怀中,我脑子里一个警醒,大叫一声:“糟了!”

      “快走!他们炸山了!”我使出全力用力推搡着胤祥,他先是一怔,随即苦笑着看我:

      “夜,还走得动吗?”我点点头,扶着他的肩膀站起,身上是胤祥为我随意套上的衣物,我站立着深吸一口气,觉得力气稍稍回了过来,果然人在危急关头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夜,你先出去,我拿点东西就来!”胤祥坐在地上,手上忙碌地整理散落在地上的零碎衣物和法器。

      我奇怪地看他,不耐的说道:“别管那些了,这洞要塌了!”

      他点点头,但仍旧继续手上的动作:“嗯,你快走。我上山前,那个译官拜托过我,如果可能要将法器带给他!夜,你先出去!”

      我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扶着穴壁向前走了几步,回头见他依旧坐在地上。

      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回身向他走去,他见了有些慌张地看我,我跪坐在他面前,撩起他的衣摆,掀开他的裤脚,乍然看见他双腿一片青黑,我惊惶地大叫:“胤祥,你的腿怎么了!”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炸响,巨大的石块落了下来,砸垮了祭坛,胤祥猛地将我向洞口推出老远。大吼道:“快走!”

      我跌跌爬爬地跑到他身边,驾起他就往外拖,奈何自己本就虚弱的身驱,没走两步就瘫软下来。

      胤祥脸色铁青的大声说道:“别管我,你快走,带着我谁也逃不出去!”

      轰鸣声一阵响过一阵,洞口的石块纷纷落下,胤祥急的猛地将我向洞口推,我看着洞口越积越多的巨石,又看向身后只能移动上身的胤祥,突然冲他萎靡地一笑,无力地说道:“那就不出去了,我们俩一起留下,这样,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胤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震惊而绝望,又带着一丝温情,我缓慢地向他爬去,在洞口最后一块巨石轰然落下之际,抓紧了他的手,洞中一片黑暗,沉默中我们触摸到对方的泪水……

      洞外的世界浮起一点簌簌的青白,手指扒着石块的缝隙,看洞外雾气缭绕,胤祥坐靠在石壁,头歪在我的肩上,睡得很熟。他的睡颜很恬静,像一个寂寞的,没有依靠的孩子。细长的指节蜷缩起来,似把今生的种种都交托在了我的掌心里,我握着他的手不想放开,一生一世都不愿放开……

      我触摸他的手骨,触摸他的脸颊,一寸一寸,忽然他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柔情颠覆所有地奔出,流转着摄人心魄的目光。

      他捧住我的脸,笑着问道:“怎么有精神了?”

      我像猫一样偎近他怀里,无奈地说:“也许是回光返照吧!”

      他听完紧紧地抱住我,勒得我骨节疼痛,但也深切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胤祥,你的腿怎么了?”

      “先前被那矮子的吹箭射中了,开始没什么感觉后来越走越痛,等找到你后索性站不起来了,看来箭上喂了很强的毒,不过好在毒性没有蔓延到上半身,你瞧,我的手还可以抱着你!”他斜倚在石墙,似笑非笑地睨着我,带着几分促狭的笑容。

      我深知他是安慰我,眼泪不可抑制的滚落下来。圈住他的脖子,吻上他干裂的唇瓣,同时尝到自己苦咸的泪水。

      “胤……祥……”我张着泪湿的双眼去寻他,近的,远的,听见他轻声回应我:“夜……夜……”

      从缝隙中飘进的和风暖煦醺然,向外看去,有花朵沿路盛开,花香幽然飘来。

      “夜,不要睡,告诉我你刚刚梦见什么?”

      “我梦见你含笑带泪的脸,梦见你深情的眼,梦见你坐在船头吹笛,如潮的笛音敲击着我的清梦,梦见你于天际间,视线如一簇清凉的月光,而我,踏着清泠的河流,一路逆水而上,来到你的身旁……”

      “……是美梦……”

      他动了动,从腰间抽出明黄的腰带,越过我的身子将它从缝隙中塞了出去,外面一片宁静,偶尔有鸟儿在树梢上吟唱。

      我笑了笑,抱紧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腹部,他温暖的体温让我更加恹恹欲睡。

      “胤祥……如果没有人来找我们,你会不会留下遗憾……”

      “傻瓜,从见到你的那一眼起,我就没有遗憾了……”他笑着出声,手掌轻轻摸着我的额头。

      一阵阵地无力感从体内涌了出来,我更加用劲地把自己的脸贴在他怀里,太阳开始沉下去。我知道一天又过去了……

      “胤祥……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到最后了……”言语薄凉,我感觉到他身躯的轻颤。

      “夜……不要睡,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他翻过我的身子,俯下头吻着我的面颊。

      “你说……我听着……”我捧住他的脸,一丝夕阳投在他的侧脸上。漾成金黄。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从第一次相见开始说起,原来,二十多年就这样过去了,往事如梦似幻,像一杯淡淡的清茶,如缕如烟,却令人难以忘怀。岁月的芳草地上,播撒下我们的浪漫时光,那些温暖的记忆,流过的点点滴滴,不断地回旋在我和他的心底,留住一份自然的默契,也留住一份永远的牵系。

      他的泪落了下来,沾湿了我的面颊,我已经无力睁眼,只听见他低低地啜泣。

      “……夜……如果我们能活下来,这下半辈子我一定要自私地为自己活一次!如那句诗: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满脸的泪,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胤祥,如果我们能活下来,我一定要带你走,哪怕世人都唾弃我们,谴责我们,鄙视我们,也一定要在一起……

      我感觉身体飘飞起来,然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消失……

      我挪动干涩的唇瓣,断断续续地说道:“……胤祥……对不起……在你十四岁那年……我杀了我们的孩子……本来……想永远瞒着你……对不起……你和我的孩子……你的第一个孩子……”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肩而过的缘分。胤祥,那么你我到底修了多少年呢……

      唇舌间一片温热,滋润了我干裂的嘴唇,恍惚中我贪然地吮吸着那湿热的源泉,感到全身将死的细胞又重新活了过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渐渐恢复,黑暗中只有胤祥虚弱的喘息声。

      为什么我没有死?我下意识添了添唇,竟是满口的血腥。

      “胤祥!你给我喝了什么?”

      他没有说话,漆黑的岩洞中,看不见他的表情。

      “胤祥……”颤抖的手抚上他的面颊,指尖的温热使我松了一口气。

      “夜……我有遗憾的……不管有没有人来救我们,我希望……你能陪我到最后……”

      我托起他的手腕,摸着皮肤上干涸的血迹,静静地落下泪来,倾身向他靠近,翕动的眼睑贴上他的脸颊,可以感觉他嘴角的扯动,他搂紧我,满足地叹了口气:“夜,其实能这样死去,真的很幸福!”

      “你我相识这么多年,可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却寥寥可数,我常想,如果我只是一名青衣书生,而你是湖畔普通的浣纱女子,那我们的结局又会是怎样的美好?”

      我笑道:“其实有人说过:爱情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如果从一开始我就把握地住,现在也许会是另一个结局,至少不会长长久久地别离,就这样暧昧一辈子也好……”

      “夜,爱是藏不住的……”

      他低头深深地吻我,温柔而绝望……

      日升日落,我和胤祥的生命在一点点的枯竭,我拒绝再喝他的血,然而在死亡的边缘又抑制不住求生的本能。胤祥早已不再言语,我明白此刻的他比我更加虚弱。

      黑暗中我和他的手紧紧相握,脑中一片混沌,唯有最后一句话清晰地反复着:不放手,从现在开始如何都不放……

      生不能同衾,死则同穴。在这暗黑的坍洞里,我和他柔韧的发丝纠缠一起,一切冷凛的世俗都隔开了。天长地久的诺言,万世千生的相伴,镂空的海誓山盟,都已化做过眼烟云,在风中轻轻弥散。 生不能共连理,希望在死后能化蝶,比翼双飞……

      嘈杂的犬吠声在洞外盘桓不去,我勉强勾起一丝微笑,也许……我们还有未来……

      “将军!这里有明黄腰带!”

      “快给我挖!”

      “嗻!”

      “……”

      “将军……找……找到了……”

      “快把他们抬出来!太医呢!快传!”

      “将军……他们……他们分不开……手……手……”

      “一群蠢材!把洞挖大点,两个一起抬出来!”

      “……嗻!”

      又在下雨了,是秋雨。

      我静静的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我的心也在下雨……

      秋天是告别的季节,叶子告别大树,花儿告别枝叶,而我们也终可以告别这片神秘的土地。九月,十四命令延信送新封达赖喇嘛进藏,在拉萨举行了庄严的坐床仪式。至此,又策旺阿拉布坦所策动的西藏叛乱彻底平定,遂下令返京诉职。而胤祥呢?是不是如太医所说真的告别了自由呢?

      我起身下床,被十四救回来以后,每日山参、林芝的大补,身体早就恢复了,但胤祥的状况很是不好,几日的滴水未进,加上失血过多身体,而且对高原气候的不适应,最严重的是下半身的毒素在这里竟然无人能解。

      出帐、撑伞,伞外是雨沥绵绵的世界,伞内,我如屡薄冰,站在胤祥的帐外我的手轻微地晃,我怕,怕见到他落寞的脸……

      擦干眼角溢出的泪,我收起油伞撩起帘帐,胤祥歪靠在床沿,正专心致志地玩着九连环,眉头轻蹙,伴着不时的轻咳,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闻声看来,咧出大大的笑容,抖了抖手中的玩具有些委屈地看向我。

      “那些兔崽子找来的这玩意儿太难玩了!”说着将它远远丢在一边,努了努嘴看向桌上的茶壶。我放下伞,倒了一杯清茶走到床边扶他坐起,他琥珀色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我,就是不伸手来接,我无奈地笑了笑,将杯口递到他嘴边小口小口的喂他,看他在我怀里得意满足的笑着,心里又是一阵心酸。

      “你脸色不好,别玩那些费神的玩意儿,要多休息!”说着放下茶杯将他按躺下来。

      他拉住我的手,温柔地看我,清澄的双眼没有一丝阴霾。薄薄的唇色,闪烁的亮眸,温柔的动作,在我掌间留下一吻。

      “……夜……我无所谓的……真的……”

      我逃似地奔向雨中,疲倦、无力,内心的潜海,慢慢地滑动。生命中有一些东西,抽离尘世……

      不甘与遗憾,交织在我心里,这样的心情,幻化成缠绕的白色绸巾,何时何地,我都要背负,何时何地,我都有义务,穷尽我自己,保护……他一生……

      雨,经注;泪,皈依;所有失意都成了无奈……顺着它走吧……
    第五十七章 对立
    今年,北京的冬天很冷。 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雪,屋外是凄美冰冷的世界。
      我独立雪中,晶莹的雪花映照着十三福晋苍白绝望的脸庞。

      没有言语,唯有沉默……

      远处传来一阵笑声,我和她寻声望去,茵尘正推着胤祥玩雪,十三福晋低首绞着手中的秀帕,桃花般的容颜微微扭曲。

      我见了淡淡笑了笑,侧身对她说道:“很抱歉,爱是藏不住、放不开的……”

      说完大踏步地向他们走去,留下她萧瑟的身影。

      “夜,你让人做的这个轮椅真不错!”被茵尘推着到处跑的胤祥笑开了花,我微笑以对,从茵尘手里接过轮椅,推着他走到树下。

      “格格!雍亲王府上的四阿哥和五阿哥来了!”嬷嬷在一旁低声唤到,茵尘通红的小脸满面喜色,冲到嬷嬷前,扯住她的袖口轻轻摇晃着:“真的?他们现在在哪呢?”

      “在这呢!”一名紫袍少年斜靠在廊柱上,得意地摇晃着手中的糖葫芦,白冠玉面,竟和少年时的胤祥有八分相似,只是更多了些懒散和玩世不恭的味道,他身后是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轧花白袍,金黄纹龙的马褂,腰间挂着上等的翠玉,沉稳斯文,想必长大后又是一名俊朗男子。

      茵尘见了提起裙角,豪无淑女形像地向两名少年奔去,我有些疑惑地看向胤祥,他笑着看我,促狭地小声说道:“瞧她和你多像!”

      “那是胤禛的孩子?”我看着三个小小的身影,抱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样子看来感情很好。

      胤祥点了点头说道:“静一点的是老四弘历,闹的是老五弘昼。”

      我笑着长叹:“胤祥,看着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我们怎么能不老呢!”

      “夜!如果我们的孩子能生出来,是不是我早就做了祖父了?”他低头看着树边厚厚的积雪发怔,我半跪在他脚边,弹了弹他肩上、头顶的积雪,脱下身上的黑貂披风为他披好,然后静静地伏在他的膝盖上。

      “胤祥……我……”

      “阿玛!”

      小小的身影飞速地横在我和胤祥之间,我意外地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雪里,胤祥担忧地想伸手拉我,却被一双小手牢牢握住。

      茵尘转身歉意地对我说道:“对不起哦,姑姑!”

      “没事儿!”我有些尴尬地起身,看着茵尘笑着往胤祥怀里钻。

      “阿玛,我要和弘昼哥哥他们去打雪仗!”她抬起红扑扑的小脸一瞬不瞬地瞅着胤祥。

      “去吧!别伤着了!”胤祥的声音温柔地能滴出水来,不知怎的我竟然有些吃味。

      她开心地从胤祥膝盖上跳下来,转过身看我,问道:“姑姑喜欢吃糖葫芦吗?”

      我摇摇头,蹲下来看她。

      “真的不喜欢吗?”她歪着脑袋又问了一遍。

      “不喜欢!”我淡笑,很想伸手抱抱她。

      “那你帮我拿着糖葫芦吧!我打完雪仗过来吃!”说着将糖葫芦塞进我的手里,转身雀跃地跑开,我愣在那,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倒是胤祥笑得前仰后伏,叉了气,我无奈地帮他拍着后背,满目柔情地看着那渐远的小小身影。

      “胤祥,你太宠她了,这样不好!”

      “女孩儿就是要好好疼的!而且,在这家里,茵尘的来历她们多少也是知道的,我若不宠她,怕是别人也不会善待她!”

      我无语地看向他,他歪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笑,一阵风吹来,树枝上的雪尘纷纷扬扬地落下,朦胧中突兀的是他略显斑白的发,大腿上厚厚的貂毛毯子扎痛了我的眼……

      绵密的雪不停地下着。细细柔柔,轻轻飘洒,织成了一张轻纱般的网,沉沉地笼罩着天空,一人独行在空濛的天空下,身后是凝结成岁月的履痕。博硕高大的身躯安静地立在远处,肩膀上有厚厚的积雪,走近了,依旧是关怀的眼神,温暖的眸子,大手扶着我的双肩,带着我慢慢向前走去……

      这场战役结束后我被封为定西将军,但很多人都知道,其实这位置应该是博硕的。

      我坐在床边默默收拾着衣物,博硕歪靠在窗边无声地看向窗外。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我抬头向他看去,内心在反复的挣扎。明知道两者只能取一个,却自私的希望他们都能陪在我身边。

      他摇了摇头,依然没有看我,缓缓说道:“叶儿,你的心愿我帮你完成,四爷就交给我吧,你和他一路小心,日后,若是腿治好了,记的写信告诉我,也省的我挂念……”

      我低下头,悄悄抹去眼角的泪。一个个记忆的片段在眼前闪过,二十年的点点滴滴不浓烈也不平淡,但只要想起它,就会觉一点点的抽痛。

      夜里,他只是搂着我,轻轻的,温柔的,仿佛我是件易碎的瓷器,带着微微的颤抖,然后有液体,顺着我的脸庞滑下……

      “为什么?”我摇头,在暗淡的星光中看到他深邃的眼瞳中映出我悲伤的容颜。

      我俯身轻吻他的唇,而他一动不动,没有回应,他的表情淡然,疏离地令我恐惧。

      “为什么不跟我走?”我捧住他的脸道出深深的伤痛:“我们不是说好的……”

      “夜,我是个凡人,总有舍不下的东西!”

      “你撒谎,胤祥,我知道你是因为这双腿,我不是怜悯你,我是真的爱你。”

      “还记得最初的约定吗:春赏百花,秋望月,夏沐清风,冬看雪,如今幸福就在眼前,你为什么还要顾虑呢?胤祥,我的幸福不在乎朝朝暮暮,那怕只有短短的几日,我也甘愿!”

      “夜,我决定了,我不会走的,下个月是我小女儿的生日……”他抬头决绝地看向我。

      “够了……”我捂着胸口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请你不要用这种理由拒绝我!”我掩口回身,背对他流下泪来:“我还会来的,每日每日,直到你愿意跟我走为止……”

      再也止不住奔腾的泪流,我匆匆出了房门,迎面撞上立在房门外的胤禛,抬头与他短短对视一眼,连忙向院外奔去,不想让他见到此刻狼狈的我。

      快走到大门口处的时候我猝然停下脚步,虽说几年不见,但今日的胤禛却透着莫名的陌生感,我仔细回想,那匆然的一眼总隐隐透着不安,到底是那里不对呢?

      我有些心慌地转身向胤祥卧房方向走去,立在窗外又犹豫起来,里屋传来轻声说话的声音,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压抑地咬着手指。

      “为什么不跟她离开?”是胤禛不变的清淡嗓音,我松了口气,但胸口又闷痛起来。

      “四哥,我现在这个样子怎能跟着她,皇阿玛的密旨还在,只要我们一走,天涯海角也会追杀到底,若是腿脚灵便,我还能保护她,但现在只会成为她的负担,密旨一日不撤我就给不了她安定自由的生活,与其让她整日跟着我逃亡颠簸,不如还是这样的好!”

      “你和她纠缠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她的性格?她又怎会在乎这些。”

      “四哥,我知道她不在乎,但我是个男人,如果我不能给心爱的女人幸福就不该拖累她……更何况她身边有更适合她的人……”

      “胤祥,什么都可以让,但女人是不可以的!”

      “可她对我来说不是让或不让,而是不能、没有资格。四哥,早在十四岁那年大婚我就知道我已经失去爱她的资格了,对于我和她的约定,现在想来我真的很后悔,如果当初就能放下,她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我顺着墙壁慢慢蹲坐下来,将额头顶着膝盖,泪流到干,我沉默地看着这孤独世界……

      雍亲王府

      “怕我吗?”他问,手臂从我的腋下穿过,身子紧贴我的背部,掌心覆盖住我撑在书桌上的手。

      他的手冷冷的,湿湿的,烛火下,泛着青瓷白,没有暗流的血管,突出的指节显得有些诡异。

      我故作镇定地抬起下巴,突然窗扇“砰”地被风吹开,雪花飘了进来夹杂着寒风,烛光熄灭。一片寂静中,我大气也不敢出,死死盯着透过窗外月光照在屋里地上树梢的影子。它们晃动了一下,又一下,没有声音。

      “你怎么做到的?”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闭目深吸了一口气,稳下心中的恐惧。

      我转身推开他,向右侧挪动了几步:“我要见他,我要见胤禛!”

      身侧传来他的低笑,月光下他歪靠在桌角,闲适地随意拨弄桌面上的书籍,然后取来火折子重新点燃烛火。火光映着他幽蓝妖异的眼眸,嘴角噙着得意的笑。

      他抬头看向我,缓慢的,一字一字的对我说道:“我就是胤禛!”

      窗外的风呼啸着,我缓缓后退了几步,手指悄悄搭上腰际的剑柄,他瞳孔中的烛火在疯狂的摇曳,我猛地掠过地上的阴影,剑峰直指他的咽喉。

      “你若舍得这身体,就杀了我!”他依旧邪魅地笑着,手指轻佻地敲击着桌面,趁我不被将烛台扫翻在地,屋内又陷入一片黑暗。

      “我知道你下不了手!”他的指尖顺着剑峰缓缓向前滑着,直到手指擦过了我的脸颊,解开了领口,一寸寸,向下滑。像黑夜中蝙蝠的爪子擦过你的皮肤,所有的感觉都是混沌的,被他雾湿的气息所覆盖……

      “瞧,我就是胤禛,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所以……效忠我吧……”

      我倏地反手提起宝剑,寒光顿闪,他飞身轻巧地避过,直退到大开的窗前朝着我大笑。

      “……把胤禛还给我……”哽咽的声音被他张狂的笑声淹没……

      “邬先生,这是真的吗?”刚行至胤祥卧房的窗外,便听到里屋内传来十三福晋兴奋的声音,我顿了顿,停下脚步,透过半掩的窗户向屋内看去。

      胤祥半倚在床头有些兴奋地望着邬思道,十三福晋坐在床边紧拉着胤祥的手,也是一脸的欣喜。

      “但是,这‘狼毒’本身就有毒性,虽说能压下十三爷体内的藏毒,但这两种毒素一但融合,毒性便无人能解,至少就现在鄙人来看是这样的,但不外乎日后会有奇迹发生!”

      “那这融合之毒有何表症?”胤祥皱了皱眉迫不及待地问道。

      “折寿!”邬思道捋了捋胡须,慢声说道:“这‘狼毒’之草须日日服用才能压住现在的毒性,所以十三爷一但服用,毒素便会日积月累,最后因它而亡!”

      我听闻大惊,当下冲进屋内:“不行,不能用这种方法治!”

      里屋的三人都被我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向我,气氛有些僵硬,我淡扫了一眼胤祥与十三福晋交握的手,压下心中的酸涩,对邬思道喝道:“大胆的奴才,你可知像皇子献上这种药方该论何罪?”

      邬思道笑着上前向我行礼:“将军息怒,鄙人只是……”

      “是我让他说的,已赦他无罪!”胤祥插了话来,招了招手让他不必理会我,继续问道:“若我用这药,能活上多久?”

      “胤祥!”我顾不上外人面前的礼节,直呼其名,身旁的十三福晋不悦地皱起了眉。

      胤祥并不看我,只是等待邬思道的回答。

      “至多十年!”

      “哦?竟能有十年!”胤祥淡笑着抽回原先交握的手。邬思道接着说道:“但是,爷的身体会大不如前!”

      “爷!我看还是……”十三福晋听了担忧地看着胤祥,胤祥摆手止了她的话,低头微笑着沉默,我往后倒退至门口,转身出了房门,靠在墙壁上,握拳用力捶着发闷的胸口,一下一下,但怎么也驱散不了那撕心裂肺的痛……

      门口传来悉唆的脚步声,十三福晋撩开厚厚的帐帘走了出来,见了身旁的我无声地凝望了半晌,她眼神中夹着毫不掩饰的恨意,我无力回视,转面避开她的目光。不一会儿邬思道也跟了出来,十三福晋微微颔首转身带他离开。

      “进来吧!”里屋传来胤祥的低唤,我呆呆地立在屋檐下,挪不开脚步。

      “夜?”我依旧没动。

      不多会儿屋内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我急忙进屋去看,就见胤祥歪靠在床沿一脸坏笑地看我,床下是他故意碰翻的器皿。

      他向我招手,示意我坐到他身边,我怔怔地摇了摇头,退到墙角,他见了恼怒地要下床,我连忙冲向床边将他按住,不料却被他紧紧抓住双手。他坐起身一双有力而温暖的手抱住了我。轻轻转过我的身揽我在他的怀里,我听到了他的心跳我的呼吸,捧起的脸被他久久地审视着,他的唇印在我的额头上,微笑着说道:“夜,我们有十年!”

      我的泪落了下来,印湿了他的肩头。他阳光般的微笑,他细腻如水的爱,每天起床前的拥抱深吻;躺在他的怀里听他吹着那首属于我俩的《若相惜》,看他的手指从我的长发中穿过,发丝缠绕,而我倦懒地睡在他宽宽的怀里,听他说着喃喃密语。所有一切的美梦此刻片片碎裂,落地无声。

      “对不起……胤祥……对不起,我不能走,现在的我不能和你走!”

      当我轻轻地推开他的身体以后,我清楚地听到,地上发出,有东西滴落的声音……是疼痛。

      养心殿

      我恭敬地跪在康熙的卧榻前,木无表情地看着宫女敬药,多年不见,他已至暮年,失尽了当年的风华,成为一名真真实实的病弱老者。

      “都下去吧!”他摆了摆手,驱散了殿内仆众。

      “过来!”等人都退下后,他让我坐到他的身边,嶙峋的手握住我的手指,继而摸了摸我的脸颊。

      “其实,这么多孩子中,还是你最像朕!可惜了,你若是男子,朕倒想把这大位……”

      “皇上,请慎言!”我连忙起身跪下。他见了捂住胸口剧烈地咳着,我手指动了动还是制止自己上前安抚的想法,他咳了一阵,翻身仰面躺着,竖起食指点了点我,落寞地说道:“朕亏欠你啊!“

      我低头不语,听他接着说:“朕心中大位人选已定,你可猜到是谁?”

      “臣不敢妄言!”

      “哈哈……好,叶儿,朕的那道密旨已撤,你们从此不必有顾虑了!”

      我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咬牙恨恨地想:真是个狡诈的老狐狸,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管不了不如卖个顺水人情。

      “叶儿,想不想听你娘的故事?你娘憋在朕心里四十年了,朕一直希望有人能听朕说说……”

      风摇帘帐,暗香浮动,月影,人凄凉……

      他低哑的嗓音消寂后,殿内死一般地寂静,我跪坐在榻前,看着窗外萧瑟的树影,静默无语。

      “叶儿,朕想听你叫一声皇阿玛!”他转过脸,黯黄的肤色,浑浊的双眼,却是满目真心地期待。我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听到他长长地叹息:“退下吧!”

      康熙六十年寒冬,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砰!”我一巴掌打翻胤祥手中的药碗。

      “干什么?”胤祥恼怒地瞪着我。

      “用命换一条腿值得吗?”我痛苦地眯起双眼。

      “值得!”他转脸冷冷地吩咐一旁的侍女:“再拿一碗来!”

      我抽出剑指着簌簌发抖的侍女,紧盯着胤祥说道:“皇上已经撤旨了,你这样做根本没有必要!”

      “什么叫没有必要?”他冷笑着看我:“你能体会到一个残废的痛苦吗?”

      “胤祥,你不要用这种方法报复我,我有我的苦……”

      “报复?哈哈……我只是想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得有尊严罢了!”他低头苦笑,忽然大声对着侍女吼到:“还不快去!”

      “休想!”我剑峰一扫,那侍女肩头顿现一道血痕,她吓的瘫软在地上嚎哭起来。

      “反了!这是什么地方?十三贝子府容不得你在这里撒野!”他转面横眉冷对,冲我大声喝到。

      我呆怔地看着他,一时间天旋地转:“好!”我缓缓垂下手中的剑,踉跄地出了房门。门外立着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刻的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心被掏空了,只剩下冰凉的躯壳。

      前方一名青衣男子负手对我微笑,我一步步向他走去,慢慢握紧手中的剑。

      “可惜啊,人家不领情!”他戏虐地笑着,幽蓝的眼睛充满挑衅。

      缓缓抬起指着地面的剑尖,心中满是愤恨地杀意。银光一闪,我的剑指着他,剑气锁紧他的咽喉,扯着冷笑说道:“我决定了,胤禛得不到的东西,我也不能让你得到!”

      “好啊!那你下手啊!”他说完颇为得意地弹了弹剑尖。

      “啊!“身后传来尖叫声,我知道我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吓坏了那一堆家眷。

      不一会胤祥被众人驾了出来,远远就冲我大吼:“你疯了?那是四哥!”

      我闭目皱眉,紧咬下唇。

      “瞧,他根本不相信你!”他言语满是嘲讽,我睁开眼,他竟然摆出胤禛惯有的清冷表情。

      “你真会演!”我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剑,“我再蠢也不会在这杀你,还有……”我转头向胤祥方向看了一眼,威胁道:“你若敢动他,我一定让你身首异处,死无全尸!”我大步地越过他的身子,向前走去!
    第五十八章 纠缠
    康熙六十年五月壬戌,命抚远大将军胤禵移师甘州。丙寅,台湾奸民朱一贵作乱,戕总兵官欧阳凯。癸酉,以署参将管永宁协副将岳锺琪为四川提督。乙亥,改思明土州归广西太平府。戊寅,诏停本年进兵。以常授为理藩院额外侍郎,办事西宁。乙酉,以年羹尧为四川陕西总督,赐弓矢。发帑金五十万赈山西、陕西,命朱轼、卢询董其事。
      ----------《清史稿》

      因为我和胤祥的伤势,所以是先行回京的,十四并没有随行。一晃已是数月,五月初我升任川陕总督,岳钟琪因战功显赫接了我原先的位置,这小子加官后略有些目中无人,用博硕的话说,活脱脱一只白眼狼。但我品级毕竟高他些,虽说不知感恩,但面子上还是恭敬的。

      博硕依旧拒绝加封,逍遥地做我的参将,我基本把军务全交给他处理,自己忙着福建那边的事。博硕治军甚严,又有了我当年西藏强暴事件的教训,竟把手下这帮士兵当机器操练,军纪上容不得半点马虎,我常说他没人情味,每每这时他就拿我当说词,我知道他虽明着不说,心里是特别后怕的。

      虽说该去陕西上任,我却一直拖到年底才走,其间都在北京办公,胤祥府邸是没有再去,他也不来找我,偶尔几次见面都是在其他几位阿哥的家宴或某位要臣的寿筵上匆匆几眼。我明显感到他在躲我,难得一回鼓足勇气跟他搭讪也被他不痛不痒地几句避过。他的腿已行动自如,我知道他必是任性地用了那药,担忧不已,从未间断地四处为他寻访名医,但他每每将他们拒绝在门外的举动,曾让我对生活产生过绝望。

      我知道他恼我什么,出尔反尔,负他在先,但胤禛也是他的心病,这阵子我停了所有胤禛安排的差事,满朝大臣都惊讶我的转变。但他们不知道,在这朝中我忍辱负重近三十年,如果说起初是好奇和对权利的欲望,那么后来完全是为了对胤禛的许诺。付出了这么多,舍弃了这么多,最后竟等来他的烟消云散。我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失去了目标,没有胤禛,这些年的努力到底为了谁呢?没有胤禛,也许我早就拐了胤祥远走高飞,什么密旨追杀,天下之大总有你康熙鞭长莫及的地方。而现在一夕的变故,让这一切毁于一旦,这让我怎么能甘心呢?

      十二阿哥府

      高台上的江南汉女身着素衣,手指翻急,一曲《广陵散》宛转悠长。旁边舞娘罗裙轻摆,脚步微动,裙裾动处,香气暗袭。眼波流转,情意绵绵。轻盈如许,似雾如烟。头上银链,一共翻飞。

      今日是十二阿哥贵子满月,本来这种场合我向来是回避的,但为了见他我还是来了。台下的众人如痴如醉,我眼里独独有他略显寂寞的愁容。

      胤祥执着酒壶自斟自饮,不看戏不看人,身旁的其他几位阿哥无事和他浅聊几句,然后纷纷看向我这边,我不避讳地只盯着他,角落的他身影萧瑟,故意忽略我的存在。

      又停了会儿,看他摇晃着起身,出了戏园,我驱步赶上,停在十步之遥看他独自立在树下。

      我正想上前,他却突然转身,目不斜视地向我走来,我的心跳动不已,带着一丝惊慌、一丝羞涩失措地看他越走越近,然而竟是故作不经意的擦肩而过。

      “别走!”我失控地从背后抱住他,嗅着他身上淡淡而熟悉的体味,泪湿他的衣襟。

      “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我闷声问道,这些日子的委屈一下子都涌了出来。

      “你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他的声音轻淡而冷漠,我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调跟我说话,双手交叉紧紧抱住他的胸膛,手指抠进他的衣襟里。

      “胤祥,半年了,你总留给我你的背影,你的冷漠和拒绝让我的手不敢再去触动你的身影,你不知道,我只能在深夜静止在你的虚拟中,把你的身影勾画一遍又一遍……”

      我感到怀中的他颤了一下,又颤了一下,接着转过身,风起了,拂过我的身影,长发飘起,泪眼相望。

      “你说过不会再让我哭的,你说过不放手的,你说过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哭吧,哭吧,我再也难以控制对他的感情,泪水成线。没有他的日子,我的世界在等待的长河一点点倾斜而垮,花开的季节,早早已是风吹花落纷飞泪……

      他捧起我的脸贴近我的唇边,痛苦地问道:“那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为什么不随着心走?”我无力地摇头,他猛地吻住我,狠狠地撕咬着我的唇瓣,粗喘着边吻边说:“为什么不跟我走……为什么要跟四哥作对……为什么……你明知道他是皇阿玛选定的……”

      “胤……祥……”他突然将我搡到走廊里,紧接着欺身把我押向墙壁,我的双手被他强势地扣在头顶上方,他的唇暴烈地吻着我的软唇,霸气的舌尖在我口内翻腾,我被他吻到窒息,心中又惊又喜。

      这时远处传来人声,我用力推着他的肩,他停在我耳边激烈地喘着气,人声越来越近,他左右看了看,猛地拉起我向内院奔去……

      我的手被他紧拉着,有些期待地看着他边走边四下张望。院落拐角处是一间昏暗的杂物房,胤祥半抱着我一脚将门踹开,里屋有股霉味迎面扑来,我一下不适应地咳嗽着,胤祥已转身移了桌子将门堵住,然后急切地将我抱到桌面上。

      我正要张口说些什么,他已趁势霸道地撬开我的牙关,吸吮着我口中的津液,狂乱的纠缠着我的舌。此时的他浑身透着我不熟悉的霸气和粗鲁,让我不住地轻颤,结实的手臂几乎要将我的身体勒断。我偏头躲避,舌尖却传来一阵刺痛,血腥的味道在嘴里弥漫。

      “不准躲!”他恼怒于我的抗拒,咬破了我的舌尖,吸吮着我的鲜血。

      “你……”我心中惊怒,用力抵着他沉重的身躯。

      “夜……别拒绝我……别离开我……”我的心狠狠被撞击了一下,放开了阻挡两人的手。

      目光与他无声的对上,他脆弱的眼神让我心中酸涩。双手贴紧他的面颊,胤祥吻着我的唇,温柔的轻吮被他咬伤的舌尖,另一只手缓缓解开了我腰间的束带。

      “夜……我们还有未来的……对不对……”蜜色的双眸中闪过悲伤挣扎,最后浮起淡淡的凄然。 嘴角滑过一滴咸咸的泪,是我的还是他的?已经不想去分辨了。缠绵的吻愈加温柔,轻轻地啮咬,轻易地挑起我的情欲。

      感觉到我咽喉发出的愉悦,胤祥加快了动作,手上开始加力由抚摸变成揉捏,轻咬变成啃噬,分开我的双腿,下体紧贴向我的私处。身体被一双刚硬的手臂紧紧抱住,外衣的盘扣被扯掉了,我低声让他放温柔些,而他反倒愈加粗野起来。中衣硬被褪到腰间,胤祥看了一眼我束胸小褂上密密的扣子,索性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不顾我的反抗,“嘶啦”一声,丰满的雪峰顷刻暴露在清凉空气中,随即被火热的大掌包握住。极度迷恋的爱抚玩赏,勾引出我声声娇媚无助的呻吟。

      他的唇一刻不停地流连我的唇边,除了偶尔停下的轻喘和呻吟,我知道这是等了五个月,不,甚至是7年之后,困兽出柙的狂野索求。下身的衣物不知何时已被他褪尽,不规矩的大手游移到我的秘密禁地,开始寻找着动情的证据。

      “嗯……”我弓起身子,半眯着眼,享受着他的揉弄。他饥渴的唇从我的脸下滑到颈子,然后是丰盈的胸,当他咬住我柔嫩的蓓蕾时,娇吟从紧咬的唇齿间泄漏。

      “夜,我想要你……很久很久了……”因为欲望而紧绷沙哑的嗓音,贴在我雪白的裸胸,幽幽传来。

      胤祥迅捷地抓住我的腿,一扯,我不受控地向桌面倒去。他俯身圈紧我的腰,玉腿挂在他肘弯被曲起,然后毫不犹豫地,进入我湿滑甜蜜的禁地……

      “啊……”我弓起身子,承受着坚硬灼热的入侵。待深深没入之际,他喘息着,重重吻住我,舌头蛮横地顶开我嫩红的嘴。我整个人都被他填满,饱胀得几乎要爆炸了,只能用身体去接纳、体会一个男人的渴望……

      他的大掌握住我细细的纤腰,将我的身子往下移,让娇嫩湿润的禁地,可以更充分地接触他已然高昂的坚硬亢奋。窄小的窗棂透进薄薄的阳光,我泛着薄红的雪躯前后移动着,追逐甜蜜的解放。长久的分离对彼此的渴求强烈而敏锐,我很快便在浪潮中痉挛、紧缩,让电流般的酥麻贯穿全身。

      望着他沉迷专注的眼神、万般爱恋的抚触,一种纯女性的、私密的骄傲与甜蜜涌上心头。起伏中,速度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重。我在他的掌握中柔顺迎合,却也一面享受着他。呻吟与喘息交织,呢喃的低语与轻泣哀求在屋中回旋、盘绕……

      “咦,这老十三跑哪去了?”正在我俩沉迷之际,屋外传来十阿哥的大嗓门。我和胤祥皆是一惊,忙停下倾听,胤祥伏在我身上,背脊上滲着一层水雾。

      “刚刚听丫鬟说往这边来的,再找找!”是十二阿哥的声音,然后沉重的脚步声往这间屋子走来,我听见胤祥低咒一声,身子剧烈地动了几下,我这边神经正紧绷着,他那一动,惹得我兴奋地差点喊出来,侧过脸压抑的咬着他坚实的手臂,身子轻颤不断。

      胤祥见了,低下头冲我邪邪一笑,腰部大动起来,我惊慌地瞪大眼睛看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那边身后的十二阿哥已在推门了,我不敢发出一丝呻吟,祈求地看着胤祥,他却更加凶悍狂野,不让我有喘气的机会,一波波的攻势直逼着我,将推到顶峰。

      “咦,这门怎么没锁也推不开?”我的心就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十二阿哥的说话声近的仿佛就在耳边。

      “唔……”我撑住他的胸膛,无助地甩头,任一阵阵强烈的收缩感受着他的亢奋。

      因为紧张,我全身紧绷,下体紧紧地包裹着他的欲望,胤祥忍不住呻吟。我吓坏了,迅速伸出手,用力蒙住他的嘴。可他偏又开始舔吻我柔嫩掌心,大手也重新抚上傲人的雪峰,揉捻着可爱敏感的蓓蕾;我急得满脸通红,频频咬住唇,忍耐即将出口的娇吟。

      十二阿哥终于放弃对门的撞击,回身向十阿哥方向走去,边走边道:“十哥,这门怪异的紧,就是推不开,我刚刚听里面有奇怪的声音,待会还是找人来看看的好!”

      我的神经又紧绷起来,胤祥此刻揽臂抬高我的臀部,一下下直接撞入我的G点,我再也撑不住地呻吟出声,下体早已泛滥,感觉有水流顺着腿根蜿蜒而下。

      “胤祥……我……不行了……” 他听了含笑吻住我的唇,挺腰往上,一连串又急又重的深入,将我逼近了顶峰。然后,快感就像融化的热腊一样,弥漫散开,让我全身酥麻到骨子里,娇喘细细,我瘫软在他怀里,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在高潮的余韵中晕眩沉浮……

      我拾起地上被他割裂的束胸小褂,用力皱了皱眉,低头迅速整理好衣物,又左右看了看,还是特别的扎眼,抬头嗔怪地看向胤祥,见他一脸坏笑地半靠在桌沿,色迷迷地看着我,身上的衣物皆半敞着,一点也没有整理的打算。

      我气得两眼充血,这小子刚刚玩刺激就算了,现下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不知轻重。

      “你还等什么?偏要等我俩的脸丢大发了不成?”我的口气挺冲,他笑着展开双手,向我挑了挑眉,沉着嗓子说:“伺候爷更衣!”

      我气得上前就是一脚,踹在他的胫骨上,疼得他哇哇乱叫。

      我赶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威胁道:“你再闹,我今天若是出了丑,看我回去怎么整治你!”他顿时摆出一副可怜兮兮地表情,我翻了翻白眼,低头装作没看见,开始帮他穿衣服。

      那衣物佩饰甚为繁复,我心里急,盘扣几次都没扣上,忽又想起自己身上还少了一颗,不由得微皱着眉心,刚想抬头,眉心一热,他的唇覆上,啄吻着我的眼眉,鼻尖,还有我的唇。轻舔过我的牙尖,似要将我揉入他自己体内般,那样深入地品尝滋味。欲望在彼此的体内逐渐勃发,呼吸困难地引得全身发疼,耳边净是对方的喘息……

      “爱新觉罗。胤祥!”我这回真的火了,脸涨得通红,他在我耳边嘿嘿一笑,又往唇角啄了一口,转身一脚踢开桌子,探头向门外望了望,见四下无人,带着我飞奔而出,迅速窜上屋檐。

      我刚刚喘了口气,十二阿哥就带着奴仆过来了,我和胤祥趴在屋檐上看他们折腾纳闷,觉得滑稽,相视而笑。

      他用肘撑起身体,修长的指间缠绕着我的头发,指腹停留在我的脖颈处,我一把捏住他的手腕,瞪了他一眼:“我先回去了,这副样子见不得人!”我指了指胸口,他扬起唇角,趴在我耳边暧昧地说道:“我今晚去找你!”

      “不行!”我转过头怒视他,一个小小的年府,有个博硕已经够招眼了,再加个阿哥,这日子还让不让我过了?

      “那你来找我!”他的手恶意地向我领口探了探,被我“啪”地拍掉。

      “也不行!”一看到他福晋我就恶心,再加上上回在他府邸吃了鳖,这让我说什么也不再跨进那朱门一步了。我想着,不经意地冷了声,绷紧了脸,眉宇间落下点点忧伤和痛楚。

      他温热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舌尖舔吻我的眼睑:“京郊别苑,我等着你!”

      他说完直起身,拍了拍大腿,笑着却又极为认真地说道:“夜,你知道吗?爱你很累,但我从不后悔!”

      望着他下落的身影,心中溢满了爱。胤祥,不管这世事如何变迁,我们终识得彼此,终不能忘记,那些刻骨铭心的爱,亦不能随风而去……

      京郊别苑

      没有点灯,我和他就这样紧紧的拥抱着,我听见他那年轻的野性的心在胸膛里不安的跳动,伴着残余的玉兰花香,欲望的气味在浓黑中升腾,他的手指穿越我迷宫般长发,迷惑的游走,但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也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在回忆,我也是,这回忆百折千绕,蚀骨穿肠,在生活片段里浮沉、出现、暗合,一点点、一滴滴……

      我起身,拉着他的手走出小屋,池畔是一株高大的玉兰树,洁白的玉兰花含羞地绽放着,吐露的清香浸入绿意盎然的树叶里,弥漫着甜蜜浪漫的气息。

      “还记得吗?这是我俩种下的!”他点点头,拉着我绕到树下,背靠背坐在月下摇曳的花影里。

      今夜的玉兰最为馥郁稠密,淡淡的月光下,他柔软的手指轻轻绕着我的发丝,轻抚着光润如玉的花瓣,温柔的眸子里闪着晶莹的泪光,然后深深拥我入怀,不忍放手。

      我翻过身,跪坐在他的两腿之间,月光下我一件件衣裳,像云像烟褪落,不再需要我任何言语已经是最主动的勾引和撩拨,他被我的身体惊住了,久久的凝视,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一把把我推到树干上,狠狠的吻我,勒紧我索取每一点可能会有的温存,身体一点点张开了,感管一寸寸跃动,真实的接触后面是永久的虚空,呻吟里谁的汗水像花瓣跌坠;谁的泪水惘然,只剩一片荷尔蒙气味再洗不清这忘情的罪……

      激情过后,胤祥坐靠在树下,古铜色皮肤上还挂着汗珠,眼神粗圹而热烈,半敞的衣襟不知被来自何方的风吹得在胸口拂动。

      “冷吗?”初夏的夜还透着深深的寒意,我往他怀里偎了偎,沉默地汲取他胸膛的热力。

      “夜,什么时候跟我走?”我扬起头看他月下的侧脸,他闭目沉思,淡蓝的光晕衬得他完好的侧脸如梦似幻。

      “胤祥,有些事是我一定要去试一试的,不管前面等着我的命运是什么,我也决不放弃……如果我失败了,若有来生……”

      “我不要来生!”他睁开眼,目光深幽而执著:“夜,爱你太累了,来生,我宁愿不曾遇见过你,所以我只有这一世,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今世,自私地活十年!”

      “胤祥,你不要逼我!”我痛苦地垂下眼睑,一个是让我牵挂一生一世的男人,一个是对逝去灵魂的执著,两个都不能放,却又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

      我猛地抬起头,眼光灼灼地望向胤祥:“你帮我吧,与我连手,三年内,你若想留,我可保你称帝,你若想走,我便陪你归隐林泉!”

      “啪”一根树枝的断裂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我跌坐在地上,仰面看着眼前立起的男人。

      “夜,你疯了,真的疯了……”
    第五十九章 拜月
    “将军既然来了,不如让在下为您测一测字?”凉亭内,邬思道捋着胡须笑得风轻云淡。
      “我不是来测字的,想先生这等神机妙算,又怎会不知我所为何事?”我撩袍在他对面坐下,捧起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

      他仰起脖子呵呵地笑着说道:“将军过夸了,我本就是一个闲散之人,只不过略懂些玄黄歧术罢了!”说着将面前的宣纸往我胸口一推,递了狼毫小笔,笑吟吟道:“将军还是测一测吧!”

      我淡笑着接过笔,侧头想了想,老实说,我不怎么相信这类东西,以前不,现在有了这么些奇异的经历依然是。不经意地瞟了眼掌心的纹路,一条条都清晰而毫不杂乱,虽然我也不知道从手中怎么划分清晰和杂乱的界限,但我知道这掌纹随着岁月的流逝,时时在变,既然如此,是不是意味着这时间空间里没有绝对的绝对呢?

      “将军?”我一警,尴尬地笑了笑,提笔凝神,写什么字?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个我字。只要我,只有我……

      “我”字写在了纸上,我将纸面调了个个。他只看了一眼,随手拿起茶杯细细品赏。

      “如何?”看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倒是有些耐不住了。

      “将军在找什么?”他细长的眼镜半眯着看向我。

      “什么找?”他故弄玄虚地语气惹恼了我。

      “这我字去掉一撇即是个找字。”我轻蔑地笑了笑,放下心中的警觉,反问道:“先生觉得我在找什么?”

      “在下不知!”我忽然暴笑出声,身旁的侍女被我笑得惊慌失措,邬思道只是淡笑着看我,没有一丝怯色。

      “在下不知道将军要找什么,但是在下想送将军一句话:找者,左边是手,右边是戈,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我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冷声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同室?什么相煎?你到底知道多少?”

      “将军,天命不可为,一切变数皆为天定,将军何必执着?”我心中暗暗佩服这个男人,即使这种情况他依然能笑得淡定自若。

      “我命由我不由天,若我一定要逆转呢?”

      “以前我曾给将军算出两劫,此皆为生劫,有惊无险,但如今将军眉宇暗潮,印堂发黑,此乃死劫之兆,不可化解!”

      “你威胁我?”我眯起眼,显露凶光。

      “不敢,将军若执意逆天,就得做到忘情忘爱,不然一切皆是惘然,成也是爱,败也是爱!将军三思!”

      我手略松了松,他起身抚袍,向我深深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我怔仲风口,脑中尽是他那一句:成也是爱,败也是爱……

      夏末,任江宁布政使的大哥年希尧进京述职,顺便为我和博硕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阿玛、额娘!”我呆呆地看着眼前与我一般高的锦衣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颇有江南男子的儒雅之气。

      “臭小子!”我还没反应过来,博硕已冲过去一把将那少年搂紧在怀中。

      “年富?”我不置信地望着年希尧,“大哥?年富怎么会和你在一起?他不是在四川……”

      年希尧努努嘴,有些好笑地望着年富:“你问他喽!小小年纪只身一人游历江南,机缘巧合被我擒住了,正好这次回京,顺便将他一并带来了!”

      我颇有些歉意地看向与博硕闹成一团的年富,这些年真把他忘了。

      入夜,年府

      “叶儿,想什么呢?”博硕翻过身,看我背靠在床沿,了无睡意。

      “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四季就这么过了。一年一年,如今是多少年了?”

      “你是问你此生至今过了多少年,还是与我相识了多少年?”他单手撑着下巴带着笑意地问我。

      “你希望我问什么?”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笑着问道。其实在与他最初亲密时我就一直在想,这个男人在我的生命中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只是过客吗?

      一路走来,看过的,听过的,经过的,风雨后的我清醒地知道,这个脸容冷漠但却对感情执著的男人其实才是自己最有力的依靠。

      “博硕,他不愿帮我,他说我疯了,你呢?你怎么看我?我是不是真的疯了?真的错了?”我迷茫地看着他,不管什么事,只要是我想的他都会尽心为我做到,我不知他会如何看我,若在以前,也许我不会在乎他的想法,但现在不一样,我在意他,如同在意胤祥一般,他沉默地怀抱已经逐渐让我产生依赖感,割舍不下。

      “叶儿,你错了,不管你与四爷曾经是什么样的感情,你都不该这样牺牲自己,这是忤逆,你明白吗?”他握着我的手,紧盯着我苍白的嘴唇,接着说道:“不过,我知道你的性格,若是不试一试,你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四爷的事你部署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叶儿,我不阻止你,你有你的执著和理由,不管对错,我都会帮你,保护你,还是那句话:天下之大,不论何时何地,你我都要同去同归!”

      “博硕!”我有些颤抖地抱住他,他的好,他的真,他的宠,细雨一样地在我心头润起了奇妙的虹,莫名地又想起胤祥温柔的笑,这两个男人,用各自的方式爱着我。过尽千帆,到底他们谁是我的过客?谁是我的皈依?

      “硕,我昨夜梦到青城了,看着她,我真的很内疚!”他的大手轻轻拍打在我的背部,一下一下让我的紧绷的心慢慢松散下来。

      “硕,我觉得跟茵尘相比,富儿更像是我们的孩子!”

      “叶儿,茵尘不在你我身边,又不知你我的身分会疏远点也是正常!”

      “不,你不知道,我觉得那孩子对我有敌意!”

      “那是你多想了!也许只是怕生!”

      “真的,我有直觉,女人的直觉……”

      康熙六十年九月辛卯,命副都统穆克登将兵二千赴吐鲁番。甲午,噶尔弼以病罢,命公策旺诺尔布署定西将军,驻藏,以阿宝、武格参军事。丙申,策旺阿拉布坦犯吐鲁番,阿喇衲击走之。丙午,赈河南、山东、直隶水灾。乙卯,上还京。丙辰,命副都御史牛钮、侍讲齐苏勒、员外郎马泰筑黄河决口,引沁水入运河。丁巳,以阿喇衲为协理将军。上制平定西藏碑文。冬十月丙寅,召抚远大将军胤禵来京。

      ―――《清史稿》

      我坐在镜前仔细的梳妆,云一涡,玉一梭,轻颦双黛螺……

      博硕从背后轻轻揽住我的肩,将脸埋进我的颈窝,嗅着我身体的香气。

      “叶儿,今天为何这样妆扮?”他的嗓音带着一丝情欲的沙哑,我抿嘴一笑,对着镜子轻抚脸庞:“四十年了,真快啊!博硕,今儿是中秋,我要拜月,这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镜中我浅浅一笑,空气里仿佛开出朵朵花来,原来依旧可以美丽、妖娆。

      亭前放上一张木桌,桌面上摆上月饼和各色水果,焚上几柱香,看香烟袅袅地在月光中弥漫着、融化着。四周静谧得像一幅水粉画。

      花廊边传来悉索的脚步声,我寻声瞥了一眼,仰头注视着月光,俯身下跪,冲着悬挂在天空中的满月虔诚地一拜。

      抬头时看到了呆立在亭外的胤祥。痴痴的,如同失了魂似的,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起身与他对视,倦倦的,带着无奈和清冷,淡淡的,仿佛秋蝉的低鸣。

      多久未见了?又为何要来?犹记得数月前将他堵在畅春圆门口的那句话:你若是执意躲我,我便永不会主动相见!

      眉眼盈盈,有如巫山点点愁,胤祥,你也有执著的不是吗?但为何不懂我?

      “额娘?”我笑着从贡品里拿出一块月饼放在年富的手中,转身指了指胤祥的方向,对他轻声说道:“去,邀十三爷入席!”

      回头看到博硕眼中异样的目光闪过,我轻轻一笑,拉起他的手,向亭内走去。

      入席后,博硕坐在我的左手,年富坐在右手,对面地胤祥脸色苍白,唇角有些微微轻颤,又似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没有人说话,气氛显得诡异.

      “额娘为何要拜月?”还是年富打破了沉寂,咬着月饼好奇地问道。

      “因为额娘是狐,狐子拜月,吸取月华,千年方可褪尽杂色为白,再千年可化白为黑!你瞧我拜了千年,修身为人,今生流落人间,遇见了你们!”我笑着甩甩素袍的袖子,年富听后当场化石,胤祥、博硕掩嘴轻笑,相视间忽又觉得尴尬,撇头避开彼此的目光。

      年富这才反应过来,知道我在戏耍他,哇啦哇啦抗议起来,胤祥一扫刚刚的沉闷,笑着与年富调侃起来,言谈中,我才知道这小子也读了许多书,不由得又愧疚起来。

      抬首看向亭外的满月,古往今来,月亮似乎一开始就与女人联系到了一起,中秋,寂寞的有如一个虚幻的梦,而女人和月亮,是一道永恒的秘密……

      “古人名亭,所以示不忘也。欧阳不忘山水,名以丰乐;希文不忘清素,名以濯缨焉,忠肃不忘荣归,名以衣锦;潇湘主人以潇湘之亭名于临安官舍,其亦有所不忘者矣。”说话间,但见胤祥歪靠在椅背上,手执一根筷子,轻敲碗沿,晃着脑袋轻声吟起诗来。我转脸看去,见年富两眼放光,一脸崇拜地望向胤祥,可那人却摆出一副浪荡子的轻佻模样,眯着眼,口中念念有词:

      “亭有月,月有人,设榻一张,焚香一炷,拜于玲珑之间,其不忘者,情耳,情之所在,时则随之。时乎束刍人遗,鸿鲤天遥,参商地阻;其拜也,满地虫声,过墙花影,心伤千里,泪洒盈襟,人愁也,月愁也,亭固愁亭也,愁其不忘也已,时乎绳囊永固,鸾凤交飞,汝台并游;其拜也, 兰麝薰芳,丝罗映色,一唱一随,一歌一舞。人乐也,月乐也,亭固乐亭也,乐其不忘也已 。忧乐不同,而同于不忘,情至是,其亦钟矣。予尝以是问诸亭,亭则无知;问诸月,月则 无言;问诸心,心则无征,进而问之友人,友人付之一笑耳。三致问,始言曰:“月与天地久者也,尔我之情,其月之于天地乎?宁容忘?”予曰:“情不忘矣。”记之。ァ

      吟罢,年富哗哗拍起掌来,我笑着打趣道:“富儿不必抬举他,也不知从哪看来的淫诗浪词,在这显摆,教坏我的孩儿!”

      胤祥不满地挑了挑眉,反问道:“这是拜月词,怎么就成了浪词?”

      我不甘地顶道:“你可说得这词的出处?”见他频频皱眉,我得意地提点道:“你若不记得,我再附风、花、雪、月四词提醒你一下!”

      “好啊!额娘!”身边这小子真是爱凑热闹,我清了清嗓子,娓娓道出:

      “风袅袅,风袅袅。冬岭泣孤松,春郊摇弱草。收云月色明,卷雾天光早。清 秋暗送桂香来。拯夏频将炎气扫。风袅袅,野花乱落令人老。

      花艳艳,花艳艳。妖娆巧似汝,锁碎浑如剪。露凝色更鲜,风送香常远。一枝独茂逞冰肌, 万朵争妍含醉脸。花艳艳,上林富贵真堪羡。

      雪飘飘,雪飘飘。翠主封梅萼,青盐压竹梢。洒空飞絮浪,积槛耸银桥。千山浑骇铺铅粉, 万木依稀挂素袍。雪飘飘,长途游子恨迢遥。

      月娟娟,月娟娟。乍缺钩横野,方圆镜挂天。斜移花影乱,低映水纹连,诗人举盏搜佳句, 美女推窗迟夜眠。月娟娟,清光千古照无边。”

      “如何,十三爷可想起了?”

      胤祥听完哈哈大笑,指着我说道:“没想到这《国色天香》你倒记得比我更清楚!”我脸一红,心想怎么就着了他的道,到头来反倒把自己绕进去了。

      “额娘,什么《国色天香》?”我沉不住气地摆下脸孔,训斥道,小孩子不准多问,该回房休息了。”年富一脸委屈,身旁的博硕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拎起他的后领,像胤祥微微颔首,便将年富带出亭外。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胤祥依旧歪在椅子上喝酒,只是眼睛紧盯着我,我低头用指尖轻轻滑着桌面,在他的注视下,我坐着有些无措,额头热的渗出汗珠。

      “什么小孩子?我俩躲在书房看那书时我才多大?十岁还是十一岁?我十四岁时早就与你……”

      “住口!”我羞得拍案而起,不知为何,听他冷着嗓子说这些往事时,感觉是对我莫大的羞辱。

      “时候不早了,十三爷请回吧!”

      “啪”酒杯在他手中爆裂开来,鲜红地血顺着手腕蜿蜒至袖中,我惊愕地望着这一幕,满目皆是他触目惊心的鲜红。

      我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抽出丝帕,拿起桌上的白酒沉默地为他清理伤口,浊酒接触伤口的刹那,他的手抖了一下,猛地将我掀翻在地上,我跌坐在桌角,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

      “你我的约定,对你来说,也许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想起了,便拾起来说一说罢了!”

      他黑色的皂靴缓缓移动,站起,伫立,然后渐渐消失……

      我扶住桌脚,捂口压抑着即将破喉而出的痛哭。

      不是的,胤祥,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一直想,也许有那么一天,黄昏,看你带来一丝欲读无声的清风,陪我在夕阳西照的晚霞中慢慢地散步,傍晚,你会陪我赏隐藏在群星中的一弯娇柔的月牙,潜一缕馨香,叠一层温暖,徜佯在一份温情的记忆里;当我一头白发,满脸皱纹之时,或许我的手如树皮,你的手也会斑驳了无数的岁月痕迹,但是,你的臂弯一定还会是我的睡枕。那时,你会静静地坐下来,陪我看细水长流,陪我慢慢变老……

      “叶儿!”博硕半跪着忧心地望着我,我用衣袖胡乱地擦去眼中的泪水,深吸了两口气,回头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哑声说道:“走吧,过几日要动身去陕西了,还有好多东西要收拾!”

      扶着桌沿慢慢站起,拖着麻痹的左腿像厢房一瘸一拐的走去。

      “叶儿!”博硕在我身后高声地喊了出来:“你和他走吧,你们本就没有几年,何苦互相折磨!”

      我咬紧下唇,握紧双手,指甲陷入肉里,痛得畅快淋漓:“博硕,你向来知道我的性子,决定的事从不轻易改变。我答应过胤禛要助他得到那把龙椅,我答应过他会跪在他的脚下,同万臣一起向他朝拜,我答应要第一个看到他穿上五爪龙袍的样子,这是我的誓言,不管如何,我都要替他守着那个位子,等着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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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国色天香》 明·万历年间禁。

      遭禁原因:展示各种偷香竊玉手段。本书以“乌将军”、“毛洞主”等最具勾构瓦肆特色的语言,专写市俗男女之事,是一部渲泄性、娱乐性很强的艳情小说。女主角或为思春少妇,待字闺秀,或为大家之婢,皆风情万种,可欲可人之尤物,或慕男色,或爱男才,细腻生动,可读性较强。本书作者俨然以无比艳羡的心态觊觎偷香竊玉等艳行,且拒不回避具体性行为过程,甚至屡屡以一男数女聊床作乐为情节高潮,其“色”其“香”,的确使人疑为“天国”。
    第六十章 改朝
    康熙六十一年壬寅春正月戊子,召八旗文武大臣年六十五以上者六百八十人,已退者咸与赐宴,宗室授爵劝饮。越三日,宴汉官年六十五以上三百四十人亦如之。上赋诗,诸臣属和,题曰千叟宴诗。戊申,上巡幸畿甸。
       ――《清史稿》

      “老头子还挺健壮,居然还有兴致举办“千叟宴”,要与天下同乐。”我笑着将手中的书信往书桌上随意一丢,摆了摆手,示意侍女送水过来净手。

      “年年元旦元宵端阳中秋四时八节都是老一套:祭坛,祭堂子、祀太庙、祭天地,受百官朝贺、听颂圣赋、做柏梁体诗,没完没了的奉迎聒耳,无休无止的节仪闹心,他也不腻味!如今国库空虚,他这么折腾也不知够不够得了他这么挥霍的!”我随手掰了块糕点往口里丢,只顾着说话,卡到嗓子眼了,灌了口水,剧烈地咳嗽着,博硕无奈地起身,顺了顺我的脊背,轻拍了两下。

      “鄂伦岱那边怎么这么久没消息了?那小子收了我三万金,莫不是想黑吃黑,阴我吧!”我顺势靠近博硕怀里,忿忿地说道:“老皇上大限就这两年,我这儿可不能放松,十四是个有兵权的人,他若执意要闹,我也不是对手!”想着想着,不由得担心起来,这历史我也就知道个大概,至于其中的波折我可一点也不清楚。

      “千叟宴”后不久,上书房和太医院联名发出勘合,布告中外“圣躬违和”。于是十八行省督抚藩臬各衙门长吏的请安折子雪片似地递向北京。我也随着大势递了个“克终厥职以慰圣廑”的折子,不过私下里更加警觉起来。因为根据暗地传来的消息,康熙已是“痊好无望”。

      十四那边更如热锅上的蚂蚁,从肃州到北京的黄土驿道上,每隔四个时辰就有他的流星报马往来于京都大营之间。北京一有事,远在三千里之外的他不出四天就能了如指掌。

      他倚在门柱上看风景,一轮好月洒下他翩挞的身影上,折得我一身的心碎。而蹙眉的爱欲情愁,好比他手中的那壶冷酒,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欲语还休……

      许久年以后,我也曾在异乡廊上看风景,自己也像当年的他一样成了别人的风景。同一壶酒,同一个姿势,同一种情愁,化成一种缅怀的姿态。

      “累吗?”

      “累!”

      “当然累,秋夜是最容易让人疲倦的!”他抬起手臂对着月光轻摇着珐琅杯中的美酒,左手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阵,细微的举动却扯得我的心,撕心裂肺地痛。

      “十三爷如此尊贵之人,到底是何事劳您亲自来我这僻壤之地?”我暗暗压下心中的愁苦,故作冷漠地问道。

      他自嘲地笑了笑,也换做一副公事的面孔冷声说道:“我来是请年将军去一趟四川!”

      “爷客气了,说什么请不请的,只是不知所谓何事?”

      “去节制十四爷,抚远大将军!”

      我笑了起来,拿起酒壶为他斟了半杯酒,讥诮道:“十三爷的吩咐,年某是万死不辞的,只是这究竟是谁的命令?十三爷还是直说了吧!”

      “我就是不说,你也知道!如今我跨了你这的门槛,放低了架子,你若是不从,只要一句话就好,不必摆场面上那一套跟我打哈哈!”他冷了脸,怒意渐生,口气也冲了起来。

      “你对他的心我明白,他也聪明,知道让你出面,我自是不会拒绝,可我想知道,那密折上到底是不是他的名字,如果是,又何须我出面?胤祥,我要听实话。”

      “密折还没拟定,自然不知道是不是,但皇上私下召过我和十六,人选早就是定下的,是四哥没错。皇上现在宠十四弟只是给八哥和大臣们一个假象,八哥他们当年对我下手,难保不会去动四哥,但十四毕竟军权在手,又有了这些年的虚宠,他若执意挥兵争位,必定掀起轩然大波,四哥让你带兵去四川,必要时阻止他反位,也是出于社稷之想!”

      我冷笑了两声,起身甩了甩衣袖,拿起桌上的酒壶,向院外走去。

      “你去哪?”他追过来愤怒地拉住我的衣袖,见我转身看他,忙甩手放开,倔强将脸转向一边。我微微笑了笑说道:“爷请放心,我即刻便可动身!”说完,漫步向外走去。

      他停了停,压抑地喊到:“把酒留下!”

      我没回头,抬手随意挥了挥:“看爷的身体,这酒还是少喝的好!”身后传来他的低咒声,我悄悄用指尖抹去一颗即将滑落的泪!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戊子,上不豫,还驻申昜春园。以贝子胤祹、辅国公吴尔占为满洲都统。庚寅,命皇四子胤禛恭代祀天。甲午,上大渐,日加戌,上崩,年六十九。即夕移入大内发丧。雍正元年二月,恭上尊谥。九月丁丑,葬景陵。

      论曰:圣祖仁孝性成,智勇天锡。早承大业,勤政爱民。经文纬武,寰宇一统,虽曰守成,实同开创焉。圣学高深,崇儒重道。几暇格物,豁贯天人,尤为古今所未觏。而久道化成,风移俗易,天下和乐,克致太平。其雍熙景象,使后世想望流连,至于今不能已。传曰:“为人君,止于仁。”又曰:“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于戏,何其盛欤!

      ――-《清史稿》

      “京里面如何了?”我啜着茶打量着眼前的信差。

      “回将军话,前些日子十三爷夺了丰台大营的兵权,调兵拥护四爷登位。八爷党不死心地图谋夺位,引来八旗诸王“迫宫”,但好在十三爷手握兵权,危急关头稳定了局势,现下京里还算平静。”

      我听了心头一热,胤祥,你本是有帝王之才的,这么多年又何必低调地掩饰自己的才能呢?

      “你这信是替谁送的?皇上还是十三爷?”

      那信差面有窘色,怕是来时胤祥早就吩咐过了,我接过信,也不想为难他,给了些银子打发下去,展信阅来,满目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如此长久的等待,盼来的一封长信,却是字字公事的交待,我苦笑,捶胸自问,这不正是你要的吗?一刹那的软弱和痛苦,像溅上酒污的石榴裙,丑陋得不堪入目。

      “十三爷信上怎么说?”博硕进来时见我正握着信签发愣,我经他这么一问才猛地回过神来,抬手木木地将信签递到烛火前,看火舌渐渐将它吞噬贻尽。

      “信上让我飞马传十四阿哥回京奔丧,沿途只许他带十名随从,不然验关不得放行。”

      “那口信还是我去传吧!”博硕担忧地皱了皱眉,我听了淡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他的性情我知道,难免是要迁怒的,若是你去不见得能回来,还是我去吧,你带着兵随我身后,若有异动……”我抬起头传递给他一个凌厉的眼神,但他仍紧锁眉头,牢牢拉住我的手,我覆手在他手背拍了拍,示意他安心:

      “放心,他不会杀我的!”

      博硕拥我入怀,下颚紧紧贴着我的鬓角,我停下稍想了会儿,长叹道:“博硕,我犯了个错,我不该这么早向他摊牌,现在的我们很被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遭他监视,那里有胤祥在又不得不顾忌太多!”

      博硕收了收手臂,安慰道:“叶儿,你别急,这两天新皇登位我也在想,现在有两条路,一是咱们带兵接应十四爷,挥兵争位……”

      “这不行,若是他当皇帝我又何苦经营这么久,再说,胤祥是胤禛那边的人,真的‘逼宫’他的下场又将如何?”我抬首狠瞪了他一眼,博硕见了笑着点点我的额头,说道:

      “都说叫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我想只是借十四爷的身份起兵,等差不多的时候,咱们可以暗杀易主!”博硕的眼中带着浓浓地杀意,我打了个冷战,低头深思,接着问道:“那第二呢?”

      “第一条比较冒险,咱们暗杀若不成功,便会功亏一篑。这第二则是等!先将福建五百血滴子偷偷调回京城,十四爷的兵权反正早晚是要释的,若是兵权到我们手里,一切好办,若是不成……”

      我扬手制止他接着说下去:“你是要直接杀胤禛?不行!”

      “也可以不杀,将其软禁,再找个替身代替,只要能让他从那个位子上消失,我们就有立新皇的借口!”

      “可你说的这些可有将一个人考虑进去?”我有些烦躁地起身,在屋内踱着步。

      “有,只要他配合我们一切都不成问题!”

      “他怎么可能答应!”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若是我们立他为新皇,你说十三爷会答应吗?”博硕歪着脑袋看我,嘴角扬起诡异的笑。

      我狠狠楞在当场,心中盘旋着十四当年那句话:离了那位子近了,谁不想坐上去试试?那么他会答应吗?倘若他不答应,我又该如何做呢?

      我颓然地坐在软榻上,成也是爱!败也是爱!胤祥,这成败到底谁才是你我的命运呢?

      胤祯瘫坐在椅子上,紧闭双目,右手撑着额头,他保持那个姿势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半个时辰前,我只身快马进军营报丧,他听闻后就一直那样,动也不动。我突然可怜起他来,这个小我整整七岁,威名远播的抚远大将军,除去那层华丽的、高贵的外衣后,其实人都是一样的,也会脆弱,也会无助,就算他有近三十五年的荣宠生涯又如何?还不是成王败寇,只是不知道他的后半身是怎样的。

      “你们……做的好啊……”他突然仰头大笑,“居丧多少日了?”

      “回将军,二十多日了!”我微微躬身,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天子居丧以日代月,这二十七天中,北京的各位阿哥随着新皇守灵,寸步不得离开大内,连入厕睡觉都有专设的太监监护。别说商议,就是递个眼色,道个寒暄都有多少眼死死盯着,不要说八爷等人,就是十四自己的门客幕僚、心腹大臣,别说一片纸、一封信,连一句话也没捎出来。

      他慢慢踱下台阶,点着食指缓缓靠近我:“还是你们赢了,告诉我,你们私下里怎么庆祝来着?嗯?”他逼到我身边,在我耳边吹着热气,我低着头,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说呀?”他轻佻地抬起我的下颚。

      “十四爷,皇上是先帝亲自传位的!”我直视着他,不带一丝愧疚。

      “屁!”他突然大喝一身,将我推向地面,没等我着地又猛地拉起我的前襟:“那你来这算什么?你堵在关口的大军又算什么?他要是心中无愧为何要这么做!”

      “十四爷息怒,切不要妄自揣测!”我镇定地看着他,眼里无一丝激动。

      “是嘛!三日前我发文给你,告知军中只有六天存粮,你为何拖来拖去,最后又推给李卫?说什么连连下大雪,粮食只能一天一天往上补给,万没有屯粮的本事!如今又只让我带十人进京告丧,你们这还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厚实的大掌高高扬起,我侧脸闭目,紧咬牙根等着承受他压抑已久的怒气。过了许久等来的不是脸部烧痛的灼热,而是他指间轻柔的抚摸。

      “叶儿,不是传闻你与四哥他们不和吗?这一年多我一直在等,总想着你也许会站到我这边,可是为什么我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为什么这段耻辱、绝望的奔丧之路要由你来陪我走?”他将头埋进我的发间,嗓音痛苦而又沙哑,沉重的身躯压在我的肩上,我本就半曲着腿站立着,经他这么一压,整个人坐向地面,他跟着跌趴在我的身上,依旧将脸藏在我的发间不让我看见,我的手停在半空,犹豫着,最后还是轻轻落在他颤动的肩膀上,泪水浸湿我的脖颈,那个英姿赫赫的大将军王此刻哭的像个孩子……

      灯影、浊酒、伤心人。

      “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香。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我摇着酒杯轻笑,喃喃低语。十四与我背靠着背,不停地晃动着脑袋,我俩皆狼狈地坐在地上,脱鞋解袜,身旁是散乱的酒坛,我醉意渐浓,但十四依旧不依不饶地要喝。我拗不过,想着大醉一场也好。

      “叶儿,人这一生该得到什么,该失去什么,是不是早就注定了?如果是这样,十三哥得了你的心,四哥得了天下,那我呢?什么是属于我的呢?”

      “什么得到失去的?你拥有了就必定要失去什么,你失去的就必然要补偿你些什么。这世上没有什么注定的,你不去争,不去抢又怎么知道那些东西不是属于你的?” 我的眼前一片朦胧,半意识之间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以及不明白的心事。

      最后我和他都醉了,醉的痛楚与凄美,醉的淡然与解脱,那夜的醉酒成为我们放纵的理由,却竟然在沉醉中找到了自己的本性与真实。

      直到我俩就这样相偎着,醉醉的睡去,带着微笑……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圣祖在申昜春园不豫,命代祀圜丘。甲午,圣祖大渐,召於斋宫,宣诏嗣位。圣祖崩。辛丑,上即位,以明年为雍正元年。命贝勒胤禩、皇十三弟胤祥、大学士马齐、尚书隆科多总理事务。召抚远大将军胤禵来京。命兵部尚书白潢协理大学士。以杨宗仁为湖广总督,年希尧署广东巡抚。十二月戊午,停止直省贡献方物。壬戌,封贝勒胤禩为廉亲王,胤祥为怡亲王,胤祹为履郡王,废太子胤礽之子弘晰为理郡王。更定历代帝王庙祀典。

      -----《清史稿》

      “上次那两个大夫,怡亲王可收下了?”我刚从军营回来,一路风尘仆仆,见是按插在京里的人,忙不迭地打听京里的情况。

      “回大人话,都收下了!”

      “哦?你是怎么办的?”

      “事前奴才都嘱咐好了,让他们见了怡亲王千万不可提大人的事,然后拜托江宁织造的曹大人带了两个人写了封札子,就说人是曹大人从南方给带来的,怡亲王就高兴地收下了。”

      我听了长舒了口气,觉得一身的疲惫也放下了,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办的很好,吟香,回头拿些银子打赏!”

      笑着转头对他说道:“等我下次回京再另给你升官,这段时日你且安心在京里待着,其他的事自有别人去管,你就好生注意王爷的病,平日里有遇到什么好大夫、好药材也别顾忌银子,想了发儿给我往那府里送,不过决不可透露半点风声,可听明白了?”

      “奴才明白!”

      “好了,退下吧!”

      阳光像女人的眼波,明媚而热情地布满这个灰色城市的每个角落。感觉陕西的冬天很少有这样的天气,连一向瓦灰色的天空,也碧蓝得万里无云。我今天的心情可畏是格外的好,而牵动我情绪的人却远在千里之外。

      胤祥,不,也许该叫他允祥,他的身体一直是我的心病,不为那留在他体内的毒素,只为他自暴自弃的态度,让我的心抽痛不已。我原本想让他恨着我,远离我,这之于他是件好事,因为我命中注定会是一个罪臣,他越是与我对立,越是不会牵连到他。他委屈求全了半辈子,才能被压制了半辈子,直到现在才有伸展手脚的余地,我常常幻想着他在官场上舌战群臣的样子,游刃有余的姿态,尽管他总说不在乎这些,但我知道又有哪个男人不爱事业的?就是我,不也享受着众臣的追捧吗?

      他这一生为我付出太多,就像他妻子说的,作为一个女人我却什么也给不了,但作为一个手握重兵的大臣,也许我可以给他一个男人最高的荣誉,不管这能不能实现,我都要放手试一试,什么是历史?如果历史真的不可改变的话,为什么老天要让我成为年羹尧?既然我来了,我活着,我操纵着这个身体,又有什么能阻挡我做我想要做的事情呢?

      改变好了,颠覆好了,只为这个世界上值得我留恋的人,其他的跟我都没有关系!
    第六十一章 相见
    “山中若有眠,枕的是月。”我歪靠在软椅上,举杯邀月,带着三分醉意与邬思道笑谈。
      “夜中若渴,饮的是银瓶泻浆。”他微微笑着,声音是一贯的爽朗。

      “邬先生,昨晚我梦到李白,见他犹然举头望明月,竟如睽违已久的故人!”

      “大人说笑了,大人梦见之人怎见得就是李白?”他呵呵笑着,说笑间竟有久未曾见的洒脱。

      “我的梦自然由我说了算,我说是便是了!”他听后哈哈大笑,我知道他是嫌我耍赖。

      “大人说说梦吧!”他笑声渐止,我起身举杯,猎猎寒风吹过,乱了发丝,乱了心……

      “说说吗?”我轻笑,缓缓转动手中的琉璃杯:“在东上的廊壁,忽然看见自己的身影,竟吓着了,而他眼中只有月,不曾看见我的惊惶,我止步,怕一脚跌落于漾漾天水!”

      我微微侧身,抬头看着天际的明月:“邬先生,月如钩,钩不钩得起沉睡的盛唐?月如牙,吟不吟得出李白低头思故乡?月如镰,割不割得断人间痴爱情肠……”

      身后的他长叹一声:“大人,在下斗胆一言。月不曾瘦,瘦的是“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关雎情郎。月不曾灭,灭的是诸行无常。大人断不了情爱,注定败已,莫要再试!”

      我淡淡一笑,饮尽杯中美酒,笑言:“先生莫要劝我,我意已绝,即便不争也是鸟尽弓藏的命,不如去争!以前是为了胤禛,现在是为了他!”

      “你以为就算赢了又能如何?弑君就是弑君,忤逆就是忤逆,倘若他日就是他登位,也救不了你!”

      “先生错了,就算到最后我失了一切,那怕是性命,只要能为他争得这天下我也甘愿!这就是我爱他的方式!”

      “那四爷呢?”

      “先生神机妙算,我可散尽千万银,只为求得二解,一是胤禛到底会不会回来?二是,他的病是不是真不可治?”

      “大人……”

      我抬手制止他下面的话:“先生现在不必急于拒绝我,我可以等,因为我相信先生一定知道答案!”

      他的眼神由淡然转为欣赏,接着说道:“其实,我也想知道大人以前是怎样一个人,有着怎样的生活。”

      我低头沉思继而苦笑:“我以前那些事不说也罢,想想那一生也唯有死亡那一瞬是快乐的,那个养我、教我、爱我、利用我最后抛弃我的人,我到底是将他一起拖入地狱了,哦,不……”我抬首冲着邬思道诡异地一笑:“不是一起,只是他,没想到,我还能有这一生……”

      邬思道伸手将一杯茶推给我,长叹一声默默看着我,轻声问道:“如今十三爷晋封亲王,世袭罔替!朝中百官竞相巴结道贺,大人你准备如何表示呢?”

      我听了沉静地一笑,说道:“‘世袭罔替’吗?好哇,儿孙永永无既;这铁帽子王确实难得,是该去道喜的!”

      雍正元年三月甲申,罢西藏防兵戍察木多。加隆科多、马齐、年羹尧太保。命督抚疏荐幕宾。封年羹尧三等公。壬辰,命故安和亲王岳乐之孙吴尔占、色亨图、经希及其子移居盛京,除属籍。

      夏四月辛亥,大行梓宫奉安飨殿,命贝子胤禵留护。丙辰,命怡亲王胤祥总理户部,封其子弘昌为贝子。设乡、会试繙译科。乙丑,复置起居注官。封皇十七弟胤礼为果郡王。丁卯,初御乾清门听政。制诏训饬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文武大臣凡三道。丙子,晋封淳郡王胤祐为亲王。敕总兵官具摺言事。

      ――《清史稿》

      终于还是碰到了,毫无征兆的……

      曾经设想过一千种重逢的方式,那时的风、那时的景、那时的微笑、那时的眼神、甚至那时说话的温度。

      都应该是美丽的,风情的,也许还有一点忧郁或者满足。

      然而……

      就这样一个风雨初歇的午后,我意外地盘起长发,迎着阳光,款款的靠在阑珊的人流处。这是欧洲商人的聚会,我会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我需要钱,大笔大笔的银子,为了我的野心和也许那不切实际的妄想。我想,和卫子风相处的那一年我还是有很多受益的,比如说经商。

      现在的我叫Hellen,穿着一身特制的黑色丝缎的旗袍,前胸处绣了一叶兰草,只是一叶,翠嫩纤细的一叶,从右胸房下方到蛮腰处,异常柔软的弧度,在隔了一寸处又绣了一朵零星兰花,离胸房一指距离,看似端庄而又暗藏诱惑。我化了浓妆,我编造了身份,我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于是在这个满目金发碧眼的聚会上,我很抢眼但又很隐蔽,没有人认识我,他们只知道我叫Hellen,黑发、黑眸,优雅,聪明的女子,一个商人,可以轻易拿到官府的手札,贩售大量瓷器和丝绸的女子。

      “你好!”

      我微微抬头,眼前高大的男子背着夕阳,使我看不清他的脸。

      “你好!”我含笑点点头,微眯了双眼,他移到一侧,我定神看去,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异国男子,有一双碧绿明亮的眼眸,浑身散发着贵族气息。

      “你怎么没有伴?”他笑着问我,咧出一口白牙。我笑着摇摇头,不答反问:“你是荷兰人?”他颇为惊讶的看着我:“你认识我?”

      我抿口一笑,用略显生硬的荷兰语说道:“你们荷兰人说英语都是那个味儿,一听就知道。”他听了哈哈大笑,引来旁边几位绅士的侧目。

      “我来做你的伴吧!”他突然大方的一伸手,我笑着问他为什么,他神秘地看了人群一眼,说:“你浑身散发着孤独而诱惑的气息,我瞧那些葡萄牙人不是绅士,还是由我来保护你!”我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这小子,搭讪就搭讪,没道理踩着别人的道德标榜自己,继而低头笑着摇了摇杯中红色的酒浆,轻声说道:“不用了,我喜欢一个人!”

      他张口正要说什么。就听门口一阵喧闹,有人扯着嗓子高喊:“怡亲王驾到!”

      我听闻赶紧不着痕迹地拉过他高大的身躯当在面前,微露出半边身子,随手从腰间摸出一把檀香折扇,“啪”一打开,遮住半边脸颊,只剩下一只眼睛忐忑地注视着室内的骚动。

      他怎么来了?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宴会主办人忙走上前迎接,我还没见到他的身影,只听到微微地轻咳和他说话时特有的浑厚嗓音:“现朝廷里由我代管理藩院,今儿下朝,知道你们聚在这儿,特地来看看,没什么其他的事。这儿是御膳房特制的糕点,知道你们洋人喝不惯我们的酒,所以就免了,这糕点是皇上赏下的,谢恩吧!”

      那主办人深深一躬,用生硬的中国话谢了恩,我踮起脚尖偷偷向他的方向看去,他侧对着我,一身亲王蟒服,右手微扯着袖口,轻轻摆动左手,身后的仆众鱼贯而入,在桌上摆上各色糕点。他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以前更加清癯些,脸色不太好,再伴上时不时的咳嗽声,让人看着心里发疼。

      “Hellen?”身旁的男士发现我的失神,低下头轻声询问。

      “你叫什么?”我侧头与他避开一小段距离,双眼还是不住地飘向那正和主办人攀谈的男子。

      “Clark”他笑了起来,我突然发觉这个大男孩很爱笑,也许是因为他是西方人吧,好像东方的男子爱笑的并不多,但他小时候也很爱笑的。

      “哦?怎么起了个法国人的名字?”我敷衍地问着,记忆中闪过一双蘸着笑,半月似弯起的眼睛,从那眼睛里可以看见自己不再孤独的身影……

      “因为我的父亲是法国的公爵,而我则是随母亲在荷兰长大的!”我可以看见他眼中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只是我根本没有心情与他谈那场风花雪月,我的眼中只有那么一个人,他立在那,直挺的脊背,沉静的面容,一身清装的宽大袍子与这的气氛格格不入,但又显出高贵的王者之气。

      四周乐曲响起,Clark看着我,露出腼腆的笑意,我看向宴会角落,不知是哪个会享受生活的富商竟带来了三重奏小型乐队,长笛、大提琴和大键琴相得益彰,悠扬的乐曲声仿佛又让我回到那些在落地窗前听着古典乐,俯瞰繁华都市的深夜……

      “Hellen,跳舞吧!”Clark微笑着向我做出了约请共舞的姿态,我又看向胤祥那边,这时的他也侧过头来看着那支不曾见过的乐队,眼光从我身边扫过,我一慌,一把搭上Clark伸出的手掌,这乐曲,竟然是圆舞曲……

      旋转、追并、碎步交错,足尖踮起的瞬间,反复碰触着激昂。

      胤祥,我还是在心里叫你胤祥,这个我默默呢喃了近三十年的名字……

      曾经,我把灵魂交付于你,与你在玉兰花缤纷的季节共舞。但四月末的玉兰花开始凋谢了,我回去看时片片花瓣落在地上,苍白憔悴,那些没有你笑容的寂静孤单的时光,我赤着脚踩在落蕊上,那残香从脚底缓缓升至鼻翼,我一边叫着你的名字,一边流泪,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爱到不能爱……

      鞋底着地面腾起细小的灰尘,在漏进来的一点阳光中呈金色飞翔,裙摆摇曳,我含泪的眼睛闪着诱惑的光,每一个狐步划得完满无比,节奏也卡得正好,美丽的旁若无人。

      我一摆头,眼前飞过一双沉思的琥珀色眼眸,旋律自心底响起。我搂住面前的身躯旋转,再旋转,嘴角荡开了笑意,而泪也不知不觉滑落,回想起你愤恨的眼神。胤祥,你对我的爱也要凋落了吗?如四月凋零的玉兰花瓣,走不进五月……

      扭头的刹那,四目对视,我对他微然一笑,然后他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我,直到曲终人散……

      很多年后,他抱着我亲吻我不再光洁的额头,迷茫地对我说:我当年的那一笑凝定了他的时空,纵然岁月瞬忽间驰过千年万载,即使日月逝尽华年不再,他依然可以清楚而明确得记得那俏然的一笑,微微的含愁,淡淡的凝眸……

      “Hellen,怎么了?”Clark皱着眉头轻唤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这是怎么了,本不想惹人注意的,却在场上跳着浪漫的华尔兹,更离谱的是对着另一个男人发呆、流泪。一曲终了,乐声渐止,我忙退到角落,两个仆人模样的人上场,脸上画着浓重的油彩,滑稽的迈着八字步,他们手中各攢着三个红色的小球,我有些惊讶的看向Clark:“你们连小丑也带来了?”

      “不是的,是仆人扮的,这种小把戏我也会耍!”他挤眉冲我露齿一笑,我凝神向胤祥那边看去,他仍旧和那主办人说着话,并没有看向我这边,神情淡淡地,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我?我有些失望的垂着头,下意识摸了摸浓妆艳抹的脸。

      这时他转过身做了个告辞的手势,我丧气地收起手中的折扇,看着他的背影,抑制住自己往前的冲动。

      “Hellen?”Clark从乐队那边向我走来,他身后突然响起二拍子的轻快舞曲,他一个箭步突然半跪在我面前,我吓的往后一跳,场上响起一片希嘘之声。

      他想干什么?我紧张地看着单膝着地,双臂张开的他,但见他唇角一扬,起身将我拉到场地中央,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此刻的他已和着节拍围着我跳起舞来。

      四周响起络绎的掌声,我抬头看见胤祥正半转着身看我,我忙用折扇挡住脸,将眼光转到Clark身上,看他跳的热情洋溢,时而贴近时而疏远,左腿不时击打着右腿跳出复杂的舞步。他竟然跳的是卡纳里舞,是法国古老的求爱舞,看着场上人们暧昧的眼神,我头痛欲裂,西方人的热情真让人尴尬,我隔着Clark纵跳的身影,看着胤祥淡淡的双眸,突然一种悲伤从心底涌了出来,他没有言语,只默默地转身,然后一步步走了出去。

      心,充满了凄凉,充满了淡淡的哀愁。我放下折扇,已看不见Clark单足旋转的身姿,已听不见众人不绝的喝彩,我只看见我的爱远了、散了……

      我一个人来到后院,对着阔空朗月,在寂寂黑夜中听着断断续续的乐声,不知为何,今天的黑夜似乎来的特别的早,我摊开手掌,将掌心贴向面颊。感觉就像触摸着你的脸与手、以及温润光滑的身体,我甚至透过它能闻到你身体的味道,有汗水、香氛与甜蜜。

      院墙外响起顽童嬉闹的声音,如果可以我多么想我们能象彼得.潘那样年轻,永远不要长大,就让岁月定格在草原相偎的那一刻。但是岁月轮转,接下来又是春天,树木已在一冬惨淡赤裸后绽出新的芽苞花蕾,再许一个风华繁茂的春夏。我们依然要面对爱,面对恨、面对思索、面对丑恶或善良、面对勾心斗角、面对营营碌碌的绵绵的日子……

      一年一年,一天一天,我们都不曾麻木,依旧清清醒醒地过着每一个日子,以及每一个年头。

      我松开双手,无助地张开手掌,忽而手腕一痛,我惊惧地侧身,竟对上他薄怒的眼眸。

      “你……”我的声音被黑夜淹没,我呆呆地看着他,心中泛起丝丝甜意,他认出来了,还是认出来了。

      他的眼光快速的在我周身扫视了一遍,我有些怯怯地扯了扯下摆,这身过于现代感的旗袍按他们的眼光看,足够浸猪笼了。

      “你以为你用扇子遮住脸我就认不出你吗?”他语调冷冷地,但我的心却暖暖地:“从踏进这里的第一步,我就嗅出你的味道了!”

      我脸上已经扬起止不住的笑意,此刻我好想抱住他,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亲爱的你比狗狗灵敏多了。但看着他严肃的面孔,我是万不敢这么做的,而且我还得不时地提醒自己与他保持距离。

      “你为什么在这里?身为朝廷大臣私自参加这种集会该当何罪,你不知道吗?”啧啧,我们的怡亲王回来了,我有些扫兴的挣脱他的手掌,其实我此刻更希望他能体罚我,肌肤的碰触哪怕是痛感,也好过这索然无味,冠冕堂皇地说教。

      门口传来悉索的脚步声,我侧脸看去,发现Clark在四下寻找什么,回头看看立在那一身怒气的胤祥,我突然冲他妩媚一笑,他愣了一下,退后了两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旋身扑到他怀里,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笑,然后略为高声地说道:“王爷,您说什么呢?奴家听不懂!”说完,拉下他的脖颈,狠狠地吻住那令我魂牵梦萦的双唇。

      他一怔,激烈的后仰,拒绝我主动的唇,看着他疏离的眼神我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掏空了,一咬牙,猛的扳住他尖削的下颌重重的吻他,气急败坏地吻他。舌尖顶开他紧合的贝齿,我抬起手,遮住他的双眼。我们分离地太久太久了,我好想这一刻永远都不要停,我们就这样一直吻,吻到窒息,从天国吻到地狱,从绝望的过去吻到更绝望的将来……

      我激烈的索取着他口中那令人上瘾的味道,这辈子我唯一的弱点就是爱情,胤祥的爱,就是我的伤口。成也是你,败也是你,如果我注定要败在你手上,死在你手上,我想我也会幸福的。我吻得越加放肆,开始下移,咬著他的颈项,眼角溢出冰凉的液体。对不起,胤祥,对不起,我的爱不止要我们在一起……我还要更多……

      “啪”我听到有重物坠地的声音,“Hellen!”Clark惊讶地靠在花坛旁,胤祥急速拉下我的手,半搂着我一齐看向那个不知所措的异国男孩。

      我转头冲他一笑,回身更加用力地搂紧胤祥,身子轻轻在他小腹蹭了蹭,娇嗲地说道:“王爷,瞧您这么猴急,被人看到了,让奴家怎么做人啊?!”他的身子一紧,眼中的情欲瞬间消散,低下头给我凌厉的一眼,重重地将我推开,Clark涨红了脸,微微鞠了一躬,转身急速消失在园口。胤祥转身向我走来,我仰头看着他渐渐逼近地沉痛眼神,不由得将手心掩住发痛的胸口。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颚,冷笑着问我:“什么时候,你我之间的亲昵变成了需要演给别人看的戏码?”说完将我猛地推开,头也不回地向院门走去。

      “胤祥!”我忍不住出声。

      他停下,背着我冷声道:“放心,这次就当我什么都没看见,但是下次……我绝不放过你!”

      他说完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说道:“还有,以后见了面,你要称我王爷,胤祥那两个字不得再叫!”

      我一个人立在院中,可以听到有风声暗自涌动和血液扑扑流窜的声音,百转千折,仿若突然暗香浮动,我深呼吸,胸腔满盈着苦涩,心里呢喃咀嚼着一个不变的名字――胤祥。

      “Hellen!”Clark蹲下身子看着卧倒在院中的我,碧绿的眸子透着浓浓的愁意。我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睑,凄然一笑:“Clark你是好个男孩,但我不是个好女人,你看,我得用我的身体去攀附权贵,来换取那一张张有利于贸易的手札,生活是残酷的,像我这样的人,不需要爱情……”
    “山中若有眠,枕的是月。”我歪靠在软椅上,举杯邀月,带着三分醉意与邬思道笑谈。
      “夜中若渴,饮的是银瓶泻浆。”他微微笑着,声音是一贯的爽朗。

      “邬先生,昨晚我梦到李白,见他犹然举头望明月,竟如睽违已久的故人!”

      “大人说笑了,大人梦见之人怎见得就是李白?”他呵呵笑着,说笑间竟有久未曾见的洒脱。

      “我的梦自然由我说了算,我说是便是了!”他听后哈哈大笑,我知道他是嫌我耍赖。

      “大人说说梦吧!”他笑声渐止,我起身举杯,猎猎寒风吹过,乱了发丝,乱了心……

      “说说吗?”我轻笑,缓缓转动手中的琉璃杯:“在东上的廊壁,忽然看见自己的身影,竟吓着了,而他眼中只有月,不曾看见我的惊惶,我止步,怕一脚跌落于漾漾天水!”

      我微微侧身,抬头看着天际的明月:“邬先生,月如钩,钩不钩得起沉睡的盛唐?月如牙,吟不吟得出李白低头思故乡?月如镰,割不割得断人间痴爱情肠……”

      身后的他长叹一声:“大人,在下斗胆一言。月不曾瘦,瘦的是“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关雎情郎。月不曾灭,灭的是诸行无常。大人断不了情爱,注定败已,莫要再试!”

      我淡淡一笑,饮尽杯中美酒,笑言:“先生莫要劝我,我意已绝,即便不争也是鸟尽弓藏的命,不如去争!以前是为了胤禛,现在是为了他!”

      “你以为就算赢了又能如何?弑君就是弑君,忤逆就是忤逆,倘若他日就是他登位,也救不了你!”

      “先生错了,就算到最后我失了一切,那怕是性命,只要能为他争得这天下我也甘愿!这就是我爱他的方式!”

      “那四爷呢?”

      “先生神机妙算,我可散尽千万银,只为求得二解,一是胤禛到底会不会回来?二是,他的病是不是真不可治?”

      “大人……”

      我抬手制止他下面的话:“先生现在不必急于拒绝我,我可以等,因为我相信先生一定知道答案!”

      他的眼神由淡然转为欣赏,接着说道:“其实,我也想知道大人以前是怎样一个人,有着怎样的生活。”

      我低头沉思继而苦笑:“我以前那些事不说也罢,想想那一生也唯有死亡那一瞬是快乐的,那个养我、教我、爱我、利用我最后抛弃我的人,我到底是将他一起拖入地狱了,哦,不……”我抬首冲着邬思道诡异地一笑:“不是一起,只是他,没想到,我还能有这一生……”

      邬思道伸手将一杯茶推给我,长叹一声默默看着我,轻声问道:“如今十三爷晋封亲王,世袭罔替!朝中百官竞相巴结道贺,大人你准备如何表示呢?”

      我听了沉静地一笑,说道:“‘世袭罔替’吗?好哇,儿孙永永无既;这铁帽子王确实难得,是该去道喜的!”

      雍正元年三月甲申,罢西藏防兵戍察木多。加隆科多、马齐、年羹尧太保。命督抚疏荐幕宾。封年羹尧三等公。壬辰,命故安和亲王岳乐之孙吴尔占、色亨图、经希及其子移居盛京,除属籍。

      夏四月辛亥,大行梓宫奉安飨殿,命贝子胤禵留护。丙辰,命怡亲王胤祥总理户部,封其子弘昌为贝子。设乡、会试繙译科。乙丑,复置起居注官。封皇十七弟胤礼为果郡王。丁卯,初御乾清门听政。制诏训饬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文武大臣凡三道。丙子,晋封淳郡王胤祐为亲王。敕总兵官具摺言事。

      ――《清史稿》

      终于还是碰到了,毫无征兆的……

      曾经设想过一千种重逢的方式,那时的风、那时的景、那时的微笑、那时的眼神、甚至那时说话的温度。

      都应该是美丽的,风情的,也许还有一点忧郁或者满足。

      然而……

      就这样一个风雨初歇的午后,我意外地盘起长发,迎着阳光,款款的靠在阑珊的人流处。这是欧洲商人的聚会,我会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我需要钱,大笔大笔的银子,为了我的野心和也许那不切实际的妄想。我想,和卫子风相处的那一年我还是有很多受益的,比如说经商。

      现在的我叫Hellen,穿着一身特制的黑色丝缎的旗袍,前胸处绣了一叶兰草,只是一叶,翠嫩纤细的一叶,从右胸房下方到蛮腰处,异常柔软的弧度,在隔了一寸处又绣了一朵零星兰花,离胸房一指距离,看似端庄而又暗藏诱惑。我化了浓妆,我编造了身份,我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于是在这个满目金发碧眼的聚会上,我很抢眼但又很隐蔽,没有人认识我,他们只知道我叫Hellen,黑发、黑眸,优雅,聪明的女子,一个商人,可以轻易拿到官府的手札,贩售大量瓷器和丝绸的女子。

      “你好!”

      我微微抬头,眼前高大的男子背着夕阳,使我看不清他的脸。

      “你好!”我含笑点点头,微眯了双眼,他移到一侧,我定神看去,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异国男子,有一双碧绿明亮的眼眸,浑身散发着贵族气息。

      “你怎么没有伴?”他笑着问我,咧出一口白牙。我笑着摇摇头,不答反问:“你是荷兰人?”他颇为惊讶的看着我:“你认识我?”

      我抿口一笑,用略显生硬的荷兰语说道:“你们荷兰人说英语都是那个味儿,一听就知道。”他听了哈哈大笑,引来旁边几位绅士的侧目。

      “我来做你的伴吧!”他突然大方的一伸手,我笑着问他为什么,他神秘地看了人群一眼,说:“你浑身散发着孤独而诱惑的气息,我瞧那些葡萄牙人不是绅士,还是由我来保护你!”我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这小子,搭讪就搭讪,没道理踩着别人的道德标榜自己,继而低头笑着摇了摇杯中红色的酒浆,轻声说道:“不用了,我喜欢一个人!”

      他张口正要说什么。就听门口一阵喧闹,有人扯着嗓子高喊:“怡亲王驾到!”

      我听闻赶紧不着痕迹地拉过他高大的身躯当在面前,微露出半边身子,随手从腰间摸出一把檀香折扇,“啪”一打开,遮住半边脸颊,只剩下一只眼睛忐忑地注视着室内的骚动。

      他怎么来了?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宴会主办人忙走上前迎接,我还没见到他的身影,只听到微微地轻咳和他说话时特有的浑厚嗓音:“现朝廷里由我代管理藩院,今儿下朝,知道你们聚在这儿,特地来看看,没什么其他的事。这儿是御膳房特制的糕点,知道你们洋人喝不惯我们的酒,所以就免了,这糕点是皇上赏下的,谢恩吧!”

      那主办人深深一躬,用生硬的中国话谢了恩,我踮起脚尖偷偷向他的方向看去,他侧对着我,一身亲王蟒服,右手微扯着袖口,轻轻摆动左手,身后的仆众鱼贯而入,在桌上摆上各色糕点。他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以前更加清癯些,脸色不太好,再伴上时不时的咳嗽声,让人看着心里发疼。

      “Hellen?”身旁的男士发现我的失神,低下头轻声询问。

      “你叫什么?”我侧头与他避开一小段距离,双眼还是不住地飘向那正和主办人攀谈的男子。

      “Clark”他笑了起来,我突然发觉这个大男孩很爱笑,也许是因为他是西方人吧,好像东方的男子爱笑的并不多,但他小时候也很爱笑的。

      “哦?怎么起了个法国人的名字?”我敷衍地问着,记忆中闪过一双蘸着笑,半月似弯起的眼睛,从那眼睛里可以看见自己不再孤独的身影……

      “因为我的父亲是法国的公爵,而我则是随母亲在荷兰长大的!”我可以看见他眼中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只是我根本没有心情与他谈那场风花雪月,我的眼中只有那么一个人,他立在那,直挺的脊背,沉静的面容,一身清装的宽大袍子与这的气氛格格不入,但又显出高贵的王者之气。

      四周乐曲响起,Clark看着我,露出腼腆的笑意,我看向宴会角落,不知是哪个会享受生活的富商竟带来了三重奏小型乐队,长笛、大提琴和大键琴相得益彰,悠扬的乐曲声仿佛又让我回到那些在落地窗前听着古典乐,俯瞰繁华都市的深夜……

      “Hellen,跳舞吧!”Clark微笑着向我做出了约请共舞的姿态,我又看向胤祥那边,这时的他也侧过头来看着那支不曾见过的乐队,眼光从我身边扫过,我一慌,一把搭上Clark伸出的手掌,这乐曲,竟然是圆舞曲……

      旋转、追并、碎步交错,足尖踮起的瞬间,反复碰触着激昂。

      胤祥,我还是在心里叫你胤祥,这个我默默呢喃了近三十年的名字……

      曾经,我把灵魂交付于你,与你在玉兰花缤纷的季节共舞。但四月末的玉兰花开始凋谢了,我回去看时片片花瓣落在地上,苍白憔悴,那些没有你笑容的寂静孤单的时光,我赤着脚踩在落蕊上,那残香从脚底缓缓升至鼻翼,我一边叫着你的名字,一边流泪,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爱到不能爱……

      鞋底着地面腾起细小的灰尘,在漏进来的一点阳光中呈金色飞翔,裙摆摇曳,我含泪的眼睛闪着诱惑的光,每一个狐步划得完满无比,节奏也卡得正好,美丽的旁若无人。

      我一摆头,眼前飞过一双沉思的琥珀色眼眸,旋律自心底响起。我搂住面前的身躯旋转,再旋转,嘴角荡开了笑意,而泪也不知不觉滑落,回想起你愤恨的眼神。胤祥,你对我的爱也要凋落了吗?如四月凋零的玉兰花瓣,走不进五月……

      扭头的刹那,四目对视,我对他微然一笑,然后他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我,直到曲终人散……

      很多年后,他抱着我亲吻我不再光洁的额头,迷茫地对我说:我当年的那一笑凝定了他的时空,纵然岁月瞬忽间驰过千年万载,即使日月逝尽华年不再,他依然可以清楚而明确得记得那俏然的一笑,微微的含愁,淡淡的凝眸……

      “Hellen,怎么了?”Clark皱着眉头轻唤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这是怎么了,本不想惹人注意的,却在场上跳着浪漫的华尔兹,更离谱的是对着另一个男人发呆、流泪。一曲终了,乐声渐止,我忙退到角落,两个仆人模样的人上场,脸上画着浓重的油彩,滑稽的迈着八字步,他们手中各攢着三个红色的小球,我有些惊讶的看向Clark:“你们连小丑也带来了?”

      “不是的,是仆人扮的,这种小把戏我也会耍!”他挤眉冲我露齿一笑,我凝神向胤祥那边看去,他仍旧和那主办人说着话,并没有看向我这边,神情淡淡地,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我?我有些失望的垂着头,下意识摸了摸浓妆艳抹的脸。

      这时他转过身做了个告辞的手势,我丧气地收起手中的折扇,看着他的背影,抑制住自己往前的冲动。

      “Hellen?”Clark从乐队那边向我走来,他身后突然响起二拍子的轻快舞曲,他一个箭步突然半跪在我面前,我吓的往后一跳,场上响起一片希嘘之声。

      他想干什么?我紧张地看着单膝着地,双臂张开的他,但见他唇角一扬,起身将我拉到场地中央,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此刻的他已和着节拍围着我跳起舞来。

      四周响起络绎的掌声,我抬头看见胤祥正半转着身看我,我忙用折扇挡住脸,将眼光转到Clark身上,看他跳的热情洋溢,时而贴近时而疏远,左腿不时击打着右腿跳出复杂的舞步。他竟然跳的是卡纳里舞,是法国古老的求爱舞,看着场上人们暧昧的眼神,我头痛欲裂,西方人的热情真让人尴尬,我隔着Clark纵跳的身影,看着胤祥淡淡的双眸,突然一种悲伤从心底涌了出来,他没有言语,只默默地转身,然后一步步走了出去。

      心,充满了凄凉,充满了淡淡的哀愁。我放下折扇,已看不见Clark单足旋转的身姿,已听不见众人不绝的喝彩,我只看见我的爱远了、散了……

      我一个人来到后院,对着阔空朗月,在寂寂黑夜中听着断断续续的乐声,不知为何,今天的黑夜似乎来的特别的早,我摊开手掌,将掌心贴向面颊。感觉就像触摸着你的脸与手、以及温润光滑的身体,我甚至透过它能闻到你身体的味道,有汗水、香氛与甜蜜。

      院墙外响起顽童嬉闹的声音,如果可以我多么想我们能象彼得.潘那样年轻,永远不要长大,就让岁月定格在草原相偎的那一刻。但是岁月轮转,接下来又是春天,树木已在一冬惨淡赤裸后绽出新的芽苞花蕾,再许一个风华繁茂的春夏。我们依然要面对爱,面对恨、面对思索、面对丑恶或善良、面对勾心斗角、面对营营碌碌的绵绵的日子……

      一年一年,一天一天,我们都不曾麻木,依旧清清醒醒地过着每一个日子,以及每一个年头。

      我松开双手,无助地张开手掌,忽而手腕一痛,我惊惧地侧身,竟对上他薄怒的眼眸。

      “你……”我的声音被黑夜淹没,我呆呆地看着他,心中泛起丝丝甜意,他认出来了,还是认出来了。

      他的眼光快速的在我周身扫视了一遍,我有些怯怯地扯了扯下摆,这身过于现代感的旗袍按他们的眼光看,足够浸猪笼了。

      “你以为你用扇子遮住脸我就认不出你吗?”他语调冷冷地,但我的心却暖暖地:“从踏进这里的第一步,我就嗅出你的味道了!”

      我脸上已经扬起止不住的笑意,此刻我好想抱住他,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亲爱的你比狗狗灵敏多了。但看着他严肃的面孔,我是万不敢这么做的,而且我还得不时地提醒自己与他保持距离。

      “你为什么在这里?身为朝廷大臣私自参加这种集会该当何罪,你不知道吗?”啧啧,我们的怡亲王回来了,我有些扫兴的挣脱他的手掌,其实我此刻更希望他能体罚我,肌肤的碰触哪怕是痛感,也好过这索然无味,冠冕堂皇地说教。

      门口传来悉索的脚步声,我侧脸看去,发现Clark在四下寻找什么,回头看看立在那一身怒气的胤祥,我突然冲他妩媚一笑,他愣了一下,退后了两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旋身扑到他怀里,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笑,然后略为高声地说道:“王爷,您说什么呢?奴家听不懂!”说完,拉下他的脖颈,狠狠地吻住那令我魂牵梦萦的双唇。

      他一怔,激烈的后仰,拒绝我主动的唇,看着他疏离的眼神我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掏空了,一咬牙,猛的扳住他尖削的下颌重重的吻他,气急败坏地吻他。舌尖顶开他紧合的贝齿,我抬起手,遮住他的双眼。我们分离地太久太久了,我好想这一刻永远都不要停,我们就这样一直吻,吻到窒息,从天国吻到地狱,从绝望的过去吻到更绝望的将来……

      我激烈的索取着他口中那令人上瘾的味道,这辈子我唯一的弱点就是爱情,胤祥的爱,就是我的伤口。成也是你,败也是你,如果我注定要败在你手上,死在你手上,我想我也会幸福的。我吻得越加放肆,开始下移,咬著他的颈项,眼角溢出冰凉的液体。对不起,胤祥,对不起,我的爱不止要我们在一起……我还要更多……

      “啪”我听到有重物坠地的声音,“Hellen!”Clark惊讶地靠在花坛旁,胤祥急速拉下我的手,半搂着我一齐看向那个不知所措的异国男孩。

      我转头冲他一笑,回身更加用力地搂紧胤祥,身子轻轻在他小腹蹭了蹭,娇嗲地说道:“王爷,瞧您这么猴急,被人看到了,让奴家怎么做人啊?!”他的身子一紧,眼中的情欲瞬间消散,低下头给我凌厉的一眼,重重地将我推开,Clark涨红了脸,微微鞠了一躬,转身急速消失在园口。胤祥转身向我走来,我仰头看着他渐渐逼近地沉痛眼神,不由得将手心掩住发痛的胸口。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颚,冷笑着问我:“什么时候,你我之间的亲昵变成了需要演给别人看的戏码?”说完将我猛地推开,头也不回地向院门走去。

      “胤祥!”我忍不住出声。

      他停下,背着我冷声道:“放心,这次就当我什么都没看见,但是下次……我绝不放过你!”

      他说完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说道:“还有,以后见了面,你要称我王爷,胤祥那两个字不得再叫!”

      我一个人立在院中,可以听到有风声暗自涌动和血液扑扑流窜的声音,百转千折,仿若突然暗香浮动,我深呼吸,胸腔满盈着苦涩,心里呢喃咀嚼着一个不变的名字――胤祥。

      “Hellen!”Clark蹲下身子看着卧倒在院中的我,碧绿的眸子透着浓浓的愁意。我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睑,凄然一笑:“Clark你是好个男孩,但我不是个好女人,你看,我得用我的身体去攀附权贵,来换取那一张张有利于贸易的手札,生活是残酷的,像我这样的人,不需要爱情……”
    “山中若有眠,枕的是月。”我歪靠在软椅上,举杯邀月,带着三分醉意与邬思道笑谈。
      “夜中若渴,饮的是银瓶泻浆。”他微微笑着,声音是一贯的爽朗。

      “邬先生,昨晚我梦到李白,见他犹然举头望明月,竟如睽违已久的故人!”

      “大人说笑了,大人梦见之人怎见得就是李白?”他呵呵笑着,说笑间竟有久未曾见的洒脱。

      “我的梦自然由我说了算,我说是便是了!”他听后哈哈大笑,我知道他是嫌我耍赖。

      “大人说说梦吧!”他笑声渐止,我起身举杯,猎猎寒风吹过,乱了发丝,乱了心……

      “说说吗?”我轻笑,缓缓转动手中的琉璃杯:“在东上的廊壁,忽然看见自己的身影,竟吓着了,而他眼中只有月,不曾看见我的惊惶,我止步,怕一脚跌落于漾漾天水!”

      我微微侧身,抬头看着天际的明月:“邬先生,月如钩,钩不钩得起沉睡的盛唐?月如牙,吟不吟得出李白低头思故乡?月如镰,割不割得断人间痴爱情肠……”

      身后的他长叹一声:“大人,在下斗胆一言。月不曾瘦,瘦的是“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关雎情郎。月不曾灭,灭的是诸行无常。大人断不了情爱,注定败已,莫要再试!”

      我淡淡一笑,饮尽杯中美酒,笑言:“先生莫要劝我,我意已绝,即便不争也是鸟尽弓藏的命,不如去争!以前是为了胤禛,现在是为了他!”

      “你以为就算赢了又能如何?弑君就是弑君,忤逆就是忤逆,倘若他日就是他登位,也救不了你!”

      “先生错了,就算到最后我失了一切,那怕是性命,只要能为他争得这天下我也甘愿!这就是我爱他的方式!”

      “那四爷呢?”

      “先生神机妙算,我可散尽千万银,只为求得二解,一是胤禛到底会不会回来?二是,他的病是不是真不可治?”

      “大人……”

      我抬手制止他下面的话:“先生现在不必急于拒绝我,我可以等,因为我相信先生一定知道答案!”

      他的眼神由淡然转为欣赏,接着说道:“其实,我也想知道大人以前是怎样一个人,有着怎样的生活。”

      我低头沉思继而苦笑:“我以前那些事不说也罢,想想那一生也唯有死亡那一瞬是快乐的,那个养我、教我、爱我、利用我最后抛弃我的人,我到底是将他一起拖入地狱了,哦,不……”我抬首冲着邬思道诡异地一笑:“不是一起,只是他,没想到,我还能有这一生……”

      邬思道伸手将一杯茶推给我,长叹一声默默看着我,轻声问道:“如今十三爷晋封亲王,世袭罔替!朝中百官竞相巴结道贺,大人你准备如何表示呢?”

      我听了沉静地一笑,说道:“‘世袭罔替’吗?好哇,儿孙永永无既;这铁帽子王确实难得,是该去道喜的!”

      雍正元年三月甲申,罢西藏防兵戍察木多。加隆科多、马齐、年羹尧太保。命督抚疏荐幕宾。封年羹尧三等公。壬辰,命故安和亲王岳乐之孙吴尔占、色亨图、经希及其子移居盛京,除属籍。

      夏四月辛亥,大行梓宫奉安飨殿,命贝子胤禵留护。丙辰,命怡亲王胤祥总理户部,封其子弘昌为贝子。设乡、会试繙译科。乙丑,复置起居注官。封皇十七弟胤礼为果郡王。丁卯,初御乾清门听政。制诏训饬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文武大臣凡三道。丙子,晋封淳郡王胤祐为亲王。敕总兵官具摺言事。

      ――《清史稿》

      终于还是碰到了,毫无征兆的……

      曾经设想过一千种重逢的方式,那时的风、那时的景、那时的微笑、那时的眼神、甚至那时说话的温度。

      都应该是美丽的,风情的,也许还有一点忧郁或者满足。

      然而……

      就这样一个风雨初歇的午后,我意外地盘起长发,迎着阳光,款款的靠在阑珊的人流处。这是欧洲商人的聚会,我会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我需要钱,大笔大笔的银子,为了我的野心和也许那不切实际的妄想。我想,和卫子风相处的那一年我还是有很多受益的,比如说经商。

      现在的我叫Hellen,穿着一身特制的黑色丝缎的旗袍,前胸处绣了一叶兰草,只是一叶,翠嫩纤细的一叶,从右胸房下方到蛮腰处,异常柔软的弧度,在隔了一寸处又绣了一朵零星兰花,离胸房一指距离,看似端庄而又暗藏诱惑。我化了浓妆,我编造了身份,我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于是在这个满目金发碧眼的聚会上,我很抢眼但又很隐蔽,没有人认识我,他们只知道我叫Hellen,黑发、黑眸,优雅,聪明的女子,一个商人,可以轻易拿到官府的手札,贩售大量瓷器和丝绸的女子。

      “你好!”

      我微微抬头,眼前高大的男子背着夕阳,使我看不清他的脸。

      “你好!”我含笑点点头,微眯了双眼,他移到一侧,我定神看去,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异国男子,有一双碧绿明亮的眼眸,浑身散发着贵族气息。

      “你怎么没有伴?”他笑着问我,咧出一口白牙。我笑着摇摇头,不答反问:“你是荷兰人?”他颇为惊讶的看着我:“你认识我?”

      我抿口一笑,用略显生硬的荷兰语说道:“你们荷兰人说英语都是那个味儿,一听就知道。”他听了哈哈大笑,引来旁边几位绅士的侧目。

      “我来做你的伴吧!”他突然大方的一伸手,我笑着问他为什么,他神秘地看了人群一眼,说:“你浑身散发着孤独而诱惑的气息,我瞧那些葡萄牙人不是绅士,还是由我来保护你!”我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这小子,搭讪就搭讪,没道理踩着别人的道德标榜自己,继而低头笑着摇了摇杯中红色的酒浆,轻声说道:“不用了,我喜欢一个人!”

      他张口正要说什么。就听门口一阵喧闹,有人扯着嗓子高喊:“怡亲王驾到!”

      我听闻赶紧不着痕迹地拉过他高大的身躯当在面前,微露出半边身子,随手从腰间摸出一把檀香折扇,“啪”一打开,遮住半边脸颊,只剩下一只眼睛忐忑地注视着室内的骚动。

      他怎么来了?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宴会主办人忙走上前迎接,我还没见到他的身影,只听到微微地轻咳和他说话时特有的浑厚嗓音:“现朝廷里由我代管理藩院,今儿下朝,知道你们聚在这儿,特地来看看,没什么其他的事。这儿是御膳房特制的糕点,知道你们洋人喝不惯我们的酒,所以就免了,这糕点是皇上赏下的,谢恩吧!”

      那主办人深深一躬,用生硬的中国话谢了恩,我踮起脚尖偷偷向他的方向看去,他侧对着我,一身亲王蟒服,右手微扯着袖口,轻轻摆动左手,身后的仆众鱼贯而入,在桌上摆上各色糕点。他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以前更加清癯些,脸色不太好,再伴上时不时的咳嗽声,让人看着心里发疼。

      “Hellen?”身旁的男士发现我的失神,低下头轻声询问。

      “你叫什么?”我侧头与他避开一小段距离,双眼还是不住地飘向那正和主办人攀谈的男子。

      “Clark”他笑了起来,我突然发觉这个大男孩很爱笑,也许是因为他是西方人吧,好像东方的男子爱笑的并不多,但他小时候也很爱笑的。

      “哦?怎么起了个法国人的名字?”我敷衍地问着,记忆中闪过一双蘸着笑,半月似弯起的眼睛,从那眼睛里可以看见自己不再孤独的身影……

      “因为我的父亲是法国的公爵,而我则是随母亲在荷兰长大的!”我可以看见他眼中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只是我根本没有心情与他谈那场风花雪月,我的眼中只有那么一个人,他立在那,直挺的脊背,沉静的面容,一身清装的宽大袍子与这的气氛格格不入,但又显出高贵的王者之气。

      四周乐曲响起,Clark看着我,露出腼腆的笑意,我看向宴会角落,不知是哪个会享受生活的富商竟带来了三重奏小型乐队,长笛、大提琴和大键琴相得益彰,悠扬的乐曲声仿佛又让我回到那些在落地窗前听着古典乐,俯瞰繁华都市的深夜……

      “Hellen,跳舞吧!”Clark微笑着向我做出了约请共舞的姿态,我又看向胤祥那边,这时的他也侧过头来看着那支不曾见过的乐队,眼光从我身边扫过,我一慌,一把搭上Clark伸出的手掌,这乐曲,竟然是圆舞曲……

      旋转、追并、碎步交错,足尖踮起的瞬间,反复碰触着激昂。

      胤祥,我还是在心里叫你胤祥,这个我默默呢喃了近三十年的名字……

      曾经,我把灵魂交付于你,与你在玉兰花缤纷的季节共舞。但四月末的玉兰花开始凋谢了,我回去看时片片花瓣落在地上,苍白憔悴,那些没有你笑容的寂静孤单的时光,我赤着脚踩在落蕊上,那残香从脚底缓缓升至鼻翼,我一边叫着你的名字,一边流泪,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爱到不能爱……

      鞋底着地面腾起细小的灰尘,在漏进来的一点阳光中呈金色飞翔,裙摆摇曳,我含泪的眼睛闪着诱惑的光,每一个狐步划得完满无比,节奏也卡得正好,美丽的旁若无人。

      我一摆头,眼前飞过一双沉思的琥珀色眼眸,旋律自心底响起。我搂住面前的身躯旋转,再旋转,嘴角荡开了笑意,而泪也不知不觉滑落,回想起你愤恨的眼神。胤祥,你对我的爱也要凋落了吗?如四月凋零的玉兰花瓣,走不进五月……

      扭头的刹那,四目对视,我对他微然一笑,然后他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我,直到曲终人散……

      很多年后,他抱着我亲吻我不再光洁的额头,迷茫地对我说:我当年的那一笑凝定了他的时空,纵然岁月瞬忽间驰过千年万载,即使日月逝尽华年不再,他依然可以清楚而明确得记得那俏然的一笑,微微的含愁,淡淡的凝眸……

      “Hellen,怎么了?”Clark皱着眉头轻唤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这是怎么了,本不想惹人注意的,却在场上跳着浪漫的华尔兹,更离谱的是对着另一个男人发呆、流泪。一曲终了,乐声渐止,我忙退到角落,两个仆人模样的人上场,脸上画着浓重的油彩,滑稽的迈着八字步,他们手中各攢着三个红色的小球,我有些惊讶的看向Clark:“你们连小丑也带来了?”

      “不是的,是仆人扮的,这种小把戏我也会耍!”他挤眉冲我露齿一笑,我凝神向胤祥那边看去,他仍旧和那主办人说着话,并没有看向我这边,神情淡淡地,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我?我有些失望的垂着头,下意识摸了摸浓妆艳抹的脸。

      这时他转过身做了个告辞的手势,我丧气地收起手中的折扇,看着他的背影,抑制住自己往前的冲动。

      “Hellen?”Clark从乐队那边向我走来,他身后突然响起二拍子的轻快舞曲,他一个箭步突然半跪在我面前,我吓的往后一跳,场上响起一片希嘘之声。

      他想干什么?我紧张地看着单膝着地,双臂张开的他,但见他唇角一扬,起身将我拉到场地中央,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此刻的他已和着节拍围着我跳起舞来。

      四周响起络绎的掌声,我抬头看见胤祥正半转着身看我,我忙用折扇挡住脸,将眼光转到Clark身上,看他跳的热情洋溢,时而贴近时而疏远,左腿不时击打着右腿跳出复杂的舞步。他竟然跳的是卡纳里舞,是法国古老的求爱舞,看着场上人们暧昧的眼神,我头痛欲裂,西方人的热情真让人尴尬,我隔着Clark纵跳的身影,看着胤祥淡淡的双眸,突然一种悲伤从心底涌了出来,他没有言语,只默默地转身,然后一步步走了出去。

      心,充满了凄凉,充满了淡淡的哀愁。我放下折扇,已看不见Clark单足旋转的身姿,已听不见众人不绝的喝彩,我只看见我的爱远了、散了……

      我一个人来到后院,对着阔空朗月,在寂寂黑夜中听着断断续续的乐声,不知为何,今天的黑夜似乎来的特别的早,我摊开手掌,将掌心贴向面颊。感觉就像触摸着你的脸与手、以及温润光滑的身体,我甚至透过它能闻到你身体的味道,有汗水、香氛与甜蜜。

      院墙外响起顽童嬉闹的声音,如果可以我多么想我们能象彼得.潘那样年轻,永远不要长大,就让岁月定格在草原相偎的那一刻。但是岁月轮转,接下来又是春天,树木已在一冬惨淡赤裸后绽出新的芽苞花蕾,再许一个风华繁茂的春夏。我们依然要面对爱,面对恨、面对思索、面对丑恶或善良、面对勾心斗角、面对营营碌碌的绵绵的日子……

      一年一年,一天一天,我们都不曾麻木,依旧清清醒醒地过着每一个日子,以及每一个年头。

      我松开双手,无助地张开手掌,忽而手腕一痛,我惊惧地侧身,竟对上他薄怒的眼眸。

      “你……”我的声音被黑夜淹没,我呆呆地看着他,心中泛起丝丝甜意,他认出来了,还是认出来了。

      他的眼光快速的在我周身扫视了一遍,我有些怯怯地扯了扯下摆,这身过于现代感的旗袍按他们的眼光看,足够浸猪笼了。

      “你以为你用扇子遮住脸我就认不出你吗?”他语调冷冷地,但我的心却暖暖地:“从踏进这里的第一步,我就嗅出你的味道了!”

      我脸上已经扬起止不住的笑意,此刻我好想抱住他,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亲爱的你比狗狗灵敏多了。但看着他严肃的面孔,我是万不敢这么做的,而且我还得不时地提醒自己与他保持距离。

      “你为什么在这里?身为朝廷大臣私自参加这种集会该当何罪,你不知道吗?”啧啧,我们的怡亲王回来了,我有些扫兴的挣脱他的手掌,其实我此刻更希望他能体罚我,肌肤的碰触哪怕是痛感,也好过这索然无味,冠冕堂皇地说教。

      门口传来悉索的脚步声,我侧脸看去,发现Clark在四下寻找什么,回头看看立在那一身怒气的胤祥,我突然冲他妩媚一笑,他愣了一下,退后了两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旋身扑到他怀里,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笑,然后略为高声地说道:“王爷,您说什么呢?奴家听不懂!”说完,拉下他的脖颈,狠狠地吻住那令我魂牵梦萦的双唇。

      他一怔,激烈的后仰,拒绝我主动的唇,看着他疏离的眼神我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掏空了,一咬牙,猛的扳住他尖削的下颌重重的吻他,气急败坏地吻他。舌尖顶开他紧合的贝齿,我抬起手,遮住他的双眼。我们分离地太久太久了,我好想这一刻永远都不要停,我们就这样一直吻,吻到窒息,从天国吻到地狱,从绝望的过去吻到更绝望的将来……

      我激烈的索取着他口中那令人上瘾的味道,这辈子我唯一的弱点就是爱情,胤祥的爱,就是我的伤口。成也是你,败也是你,如果我注定要败在你手上,死在你手上,我想我也会幸福的。我吻得越加放肆,开始下移,咬著他的颈项,眼角溢出冰凉的液体。对不起,胤祥,对不起,我的爱不止要我们在一起……我还要更多……

      “啪”我听到有重物坠地的声音,“Hellen!”Clark惊讶地靠在花坛旁,胤祥急速拉下我的手,半搂着我一齐看向那个不知所措的异国男孩。

      我转头冲他一笑,回身更加用力地搂紧胤祥,身子轻轻在他小腹蹭了蹭,娇嗲地说道:“王爷,瞧您这么猴急,被人看到了,让奴家怎么做人啊?!”他的身子一紧,眼中的情欲瞬间消散,低下头给我凌厉的一眼,重重地将我推开,Clark涨红了脸,微微鞠了一躬,转身急速消失在园口。胤祥转身向我走来,我仰头看着他渐渐逼近地沉痛眼神,不由得将手心掩住发痛的胸口。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颚,冷笑着问我:“什么时候,你我之间的亲昵变成了需要演给别人看的戏码?”说完将我猛地推开,头也不回地向院门走去。

      “胤祥!”我忍不住出声。

      他停下,背着我冷声道:“放心,这次就当我什么都没看见,但是下次……我绝不放过你!”

      他说完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说道:“还有,以后见了面,你要称我王爷,胤祥那两个字不得再叫!”

      我一个人立在院中,可以听到有风声暗自涌动和血液扑扑流窜的声音,百转千折,仿若突然暗香浮动,我深呼吸,胸腔满盈着苦涩,心里呢喃咀嚼着一个不变的名字――胤祥。

      “Hellen!”Clark蹲下身子看着卧倒在院中的我,碧绿的眸子透着浓浓的愁意。我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睑,凄然一笑:“Clark你是好个男孩,但我不是个好女人,你看,我得用我的身体去攀附权贵,来换取那一张张有利于贸易的手札,生活是残酷的,像我这样的人,不需要爱情……”
    第六十二章 双禛
    “有一次我和皇上下江南办差,那时候皇上还是个年轻贝勒呢,这江南真是好地方,山清水秀啊!姑娘也漂亮,饭菜也美味!后来那帮盐商请我们喝酒。到了那个什么邀月楼,这邀月楼的厨子手艺真没得说了,尤其烧烹河豚更是拿手。河豚你们知道不?”
      李卫身旁那些个京官连连摇头,满脸羡慕地瞧着那猴崽子瞎掰。我摇头笑了笑靠在九卿房外的门柱上等候早朝。

      “那次酒宴上也摆出了河豚。味道那个鲜美哟,啧啧!”我侧头漫不经心地听着,仿佛有人在一旁暗暗吞咽唾沫。

      “我们各各举筷大吃,除了皇上,他说他不好鱼腥。我们吃了一阵突然想到这河豚有毒啊!我那时眼珠子一翻,正好想了个法儿好好整整那些无道的盐商。于是悄悄咬了皇上的耳朵,然后大叫一声,陡然倒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大家都以为我中了河豚毒,急得直转!”

      “然……然后呢?”

      “然后这时皇上说了:素闻粪汁可以解毒,不妨一试!”我扭过头真巧看见李卫板起脸一本正经地学胤禛说话,逗得“噗嗤”就乐了。

      “那些盐商急忙寻了粪汁,我那时倒在地上装死,他们见我没救了,害怕地说:‘宁可在毒性发作之前吃药。’于是各自捏着鼻孔喝下一杯粪汁。”

      “啊……真喝啦!”

      我在一旁笑得裂开了嘴,李卫眼睛一瞄,见我正乐呢,说得越发起劲了。

      “等他们喝完,我腾地就从地上起来了,他们全都懵了,想着,嘿,他怎么就活过来了?我看看他们手中的粪汁,笑道:‘我素来有羊癫疯,常常发作,并不是河豚中毒呀?’嘿哟,那些人后来那个吐哟,恨不得把肠子都吐出来了!”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连带着我也倚在柱上笑得发颤,这时突然有人咳嗽一声,高声问道:“都躲在这乐什么呢?”

      我抬首看去,胤祥站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堂外,身后“啪啪”响起甩袖子的声音,接着是齐声地高呼:“臣等给怡亲王请安!”胤祥站在那默默地看着我,眼光闪烁,我一怔突然想起他那日的话,连忙跟着躬下身子。

      “起嗑吧!”起身仰首,却看见他眼里浓浓的悲伤……

      朝堂依旧,不管曾经有过多少的风云变幻,也只不过是间沉闷的屋子,配着那高高的龙椅,流转着不同的王者面孔。他并没有为难我,甚至没有看我几眼,我独自闲散着,看着别人争吵、奉承,胤祥很得宠,他不仅给了他权力,还给了他宠爱,可以看得出他对他是全然信任的。只是我不相信,这真的是他的本意吗?还是因为身后藏了更大的阴谋!

      “年大人请留步!”退朝后他的贴身太监拦住了我,“皇上说了,请您去养心殿议事!”我轻摆了摆衣袖,淡淡笑了笑,随他向深宫走去。

      “公公不必带路了,我自己去就好!”该来的终归要来,今日的皇宫不比当年的王府,有很多话说不得,不得说。

      “那奴才怠慢了!”我点了点头看他背影渐远了,才起步离去。

      “我听说太后昨晚在慈宁宫闹得可凶了,皇上去了都没法儿!”

      “是啊,好像是为了十四爷,太后当时急了,还说……”

      “说什么?”

      “说……皇上不是皇上,不是他儿子……”

      “啊!”

      “大胆奴才,竟敢躲在这嚼皇上的舌根!”我怒气腾腾地从廊子转了出来,那两个小宫女闻声“噗通”就跪下了,吓的眼泪鼻涕全出来了,我环顾四周准备找个人把她们办了,可凑巧园子里静的出奇,现下想想算了,我原本也不是顾忌体面的人,于是严厉训斥了几句便将她们放了。但去养心殿的一路上还在想她们的话,看来有些人他是注定瞒不住的,比如他额娘,比如我,但胤祥也真的不知道吗?就算他不知情,也该相信我才对,为何会与我敌对成这个样子呢?或许他有他的想法,亦或是他有自己的打算,总之我宁愿这样想,我知道他是懂我的,相信我的!

      推开雕花大门,一眼就见到了他。纹龙香炉里生着芙蓉烟,是甜腻而奢靡的味道,他斜躺在塌上,换去了朝服,闲适地看着折子。

      “来了?”

      “奴才给皇上请安!”

      他冷哼了一声,慵懒地抬起眼眸。

      “坐!”

      “奴才不敢,不知皇上有何要事?”

      他看了我许久,缓缓站起身,九龙水晶雕,翡翠蚊碎玉佩,宝蓝色底银线的绫罗上描着几条白龙。他踱到我面前,抬起我的下颚,沉声说道:

      “生分了,以你和朕的交情不必如此!”

      “皇上说笑了,奴才和四爷有交情,和皇上并无瓜葛!”

      “你!”

      他重重地捏住我的下巴,我痛得直抽嘴角,他怒视着我,眼里是只有我才能看得见的幽蓝。

      “哈哈……”他突然笑了起来,放开我,兀自在屋内转着,“好一个执著的年羹尧,好一张利嘴,怎么,十三弟没有教你怎样圆滑处事吗?”

      “奴才纵横官场几十载不需要别人教奴才该如何处事,再说,十三爷是皇上的手足,却是奴才的王爷,奴才不过是奴才,怎敢劳驾王爷指教?”

      “奴才?王爷?朕不信你们真的闹翻了,还是联手给朕演得戏码?”他逼近我,低头直视我的眼睛,瞬间而来的压迫感,使我毛孔张立。

      “皇上若不信王爷,则天下无人可信!”我淡定地回视,看得见他眼中的彷徨和矛盾。任你在世流连甚久,满腹算计,也只不过是个凡人,你不是神,这世上总有你看不透的人心!

      我看着他的眼睛,现在只有这双眼睛是真实的他,豫亲王多铎,努尔哈赤的第十五个儿子的,如果不是皇太极登位,亦或是没有顺治那个儿皇帝,所有的历史都会不一样吧,英勇的睿亲王,意气风发的豫亲王,只可惜都挡不住风流云散,满朝繁华一夜间全落了空。这乱世,出英雄,也葬英雄,这王位,埋葬了多少不安的魂灵。如今的我也是一样的,为了那把雕龙的座椅,注定要赔上自己的自由和爱……

      他的笑还留在唇边,淡去了讥讽,眼神迷离起来,亲手摘去我的官帽,他抚着我颊边的发丝,低声自语:“你只做个女人多好!”

      我神情一紧,防备地看他,他见了低笑,上来拉着我的手向内室走去:“随朕来,你不是想见他吗?朕,让你见他!”

      我低头看去,他的指尖纤白,仿若记忆中的柔软,肌肤上有淡淡的馨香,同样甜腻的味道,这是胤禛喜欢的,我常记得他会在午后点上这样的薰香,靠在窗边看书,我偶尔会在窗外向他丢果实,然后他会板着脸让我给他泡茶,我泡的茶很难喝,在以后离开他的那些日子我从不亲手泡绿茶,怕糟蹋了那些难得的茶叶,而他每次却让我泡,在我转身的一瞬露出淡淡地微笑。

      胤禛,我看见了,你的笑,像三月早花上的露水,清淡而悠远……

      他带着我走到桌前,桌上放着一尊用白色丝布照着的东西,我走近伸手揭开丝布,是蟠螭纹镜,镜的背后中心有半圆形钮,钮座饰有放射状短条纹,座外有数条蟠螭纹被四个对称的乳钉纹隔开,镜的正面是打磨光滑的铜面,镜身斑驳,年代应该久远了。

      “镜子?”我仰首侧头不解地看着身后的他。

      他微然一笑,执起我的手放到唇边。

      “咝!”我抽气,指尖被他咬出血来,他将我的手指带到镜面,轻轻一划,但见镜中我和他的身影渐渐消失,直到留下黑洞洞的空白……

      我有些惊慌的看他,手还被他握着,紧紧地,挣脱不开。

      “嘘,接着看!”他突然一笑,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镜中影像变幻,有什么在慢慢呈现……

      “胤禛!”我惊叫,镜中映出胤禛平静的睡脸,我伸手轻触镜面,从他的浓眉至薄唇,心中泛起无限酸楚。

      “告诉我他怎么了?被你封印了吗?”我抬起头无力地看他,此刻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也许胤禛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笑,我愤然地将镜子举起要砸,却看不见他眼中的惊恐。

      “那只是面镜子,真正的他在这里!”他得意地指了指胸口,“你若是砸了,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我扬起嘴角惨笑,将镜子紧紧抱入怀中:“你怎么做到的?”

      “这是朕和他事,他答应朕的总是要还的!”他握手成拳,按住左胸,淡漠,漠然,冰冷……这些都是他的眼神。我直视他的眼,他没有避开。然而只是淡淡地看着我,那一瞬我以为看见了胤禛,如果不是那不曾消失的深蓝。

      我低头又看向镜子,没有他,果然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现在你知道了,朕就是他,他就是朕,在他体内近四十年,他的心思朕都知道。”

      “你什么意思?怕我反你吗?”我小心翼翼地将镜子放回桌面,他走了过来,伸手揽住我的腰,贴近我耳边说道:“朕要是怕,早杀了你了!”

      他将手移到我的脖子,缓缓收紧,眼神温柔而平静,我忽然捕捉到他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一抹转瞬即逝的笑。那笑仿佛是一粒石子,击破了那片平静,却没有击碎他眼里的淡漠与冰冷的杀意。

      我不禁攥紧双手,蹙起眉尖,死命地张开双唇,那窒息般的疼痛勾起我的回忆,曾经也是这样,在胤禛的密室里,他想杀我,用同样的方式。

      “吱嘎”一声,外殿的门开了,想起公公细细的嗓音:“回皇上,怡亲王来了!”

      颈部一松,我瘫软在桌边,举起手护住自己的咽喉,伏在桌上剧烈地咳着,他看了我一眼,说道:“别怕,朕不杀你!”我抬首防备地看他,只见他指了指胸口接着说道:“杀了你,朕这里会痛!”说完转身走出内室,轻声说了句:“宣!”

      外殿响起胤祥低沉的嗓音,我挣扎着起身,看着镜中的发丝微乱的自己,摸了摸颈部的瘀痕,他真的不想杀我吗?为什么我可以看见他眼中的恨意和矛盾,他恨我吗?但又犹豫什么?我拾起一旁的官帽,掸了掸遮起自己的狼狈,然后缓步踱出内室。

      “皇上,此前那官员所说铸钱之事,臣以为……”胤祥停下话有些吃惊地望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他看了胤祥一眼,向我摆摆手示意我退下,我的目光停在胤祥脸上,在彼此眼神相遇的瞬间,我几乎忘记了呼吸,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他的视线与我短暂交汇后,又从我的面孔上轻微地扫过,不着痕迹。我惊叹于他的镇定,微躬了躬身,从他身边匆匆而过,带过一阵小风,转身推门而去。

      “十三弟,接着说!”

      “臣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不知皇上为何……”身后传来胤祥淡定的话语,我走出养心殿,冷风从四面八方涌来, 周遭静谧无声。我感到一阵凉意,与此同时,还有种释放紧张的快感与丝丝庆幸。胤祥,这是你的戏吗?要我如何配合你唱下去……

      “砰”一声枪声落下,他抬起头,离开我的唇,露出迷离而温婉的笑,有一丝触目的血迹从他嘴角滑落:“对不起,利用了你,CN3427,记住我的名字,我叫……”

      “不!”我猛地睁开双眼,眼前还是古朴依旧的家什,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浑身湿嗒嗒地腻着。窗外偶尔有微风传来,却解不了身上的暑气和心口的郁结。近日来我常常发前世的梦,淋漓的鲜血、破碎的尸首;还有那已经忘却的感情和背叛。为什么要想起他?那个前世的搭档,那个出卖我却因我而死的男人,那个一宿一宿为我放着《若相惜》的男人。对于他的记忆恍若半个世纪过去了,如今再忆起又意味着什么呢?

      房间的外面是深夜里的月亮,我用我那悬在半空中修长的手臂紧紧的裹住了自己,我的肩部何时变得突兀而嶙峋?

      我呆望着窗外,想起了曾经的他,想起有关于他所有俏皮的小习惯,想起他在那段黑暗岁月里带给我的温暖,想起他出事的前一晚抱着我流下的令我不解却绝望的泪……

      空中皓月笼着轻纱,月光流洒过窗泻下碎银满地,这个令人迷醉的夜。意念摇荡在迷蒙的感觉中,无所顾忌地化如网心事为涓涓细流,从指尖流过心间。

      该回去了,如今的京城已不复往日,那个牵挂于心的人沉睡了,那个钟爱一生的人疏远了,呆在这里每一天都是痛,我想我该走了……

      五月,博硕统率十万大军围剿罗布藏丹增的叛军,后将中军大营移防西宁,可转眼已是八月末,却还迟迟没有大举进剿,朝堂上皇上提点过一些,我当时只说叛军都是剽悍勇猛的蒙古人,游牧部落习性行无定业,便掩盖过去了,但博硕真正的心思我也不知,这次,我从京直奔西宁,想着也是该管管正事了,这儿女情长久了人都跟着废了,前面还有崎岖的路等着我,必须振作起来。

      “怎么这么久还没动静?”风尘仆仆地一路赶回,押了口上好的碧螺春身上的疲惫顿时散了些。

      “你瞧!”博硕甩了一堆密报给我,“今日说叛军中营设在贵南,明日再报已向兴海移防,后日又至温泉,我想着这样盲目追逐,注定是要吃大亏的,不如按兵不动。”

      我歪着头仔细想想也对,打了胜仗的十四阿哥被调回京师,我这仗要是败了,岂不成了草包将军,不但自己身败名裂,连雍正也跟着我丢人现眼。

      “那我们就这样等着?”我看了眼一旁戎装的博硕,就这架势,好像我才是他的部下,博硕虽不懂风雅,但深谙兵书,对他的决定我是一百二十个放心的。

      “我已经下令让甘肃巡抚范时捷驻守永昌和布隆吉诃,封住罗布藏丹增东进的路,另分出两万人马固守里塘、巴塘、黄胜关,防着罗布藏丹增窜扰西藏;还有,你现下快点写个折子!”他将我拉起,推推搡搡的移到桌边,“干什么?”我疑惑地瞪他,刚回来也不让我消停。

      “驻守新疆的靖逆将军富宁安是当今皇后的弟弟,我不便直接下令,你快些请旨敕令富军屯兵吐鲁番和葛斯口,隔断叛军与准葛尔的联系!”他反瞪了我一眼,塞了支笔在我手里,看得出情况很急,他等我这折子也等了多日了。

      “不要,我累死了!睡一觉在写!”我咬着笔头耍赖,被他狠狠掐了脸颊。

      “快点!”

      “不要!”

      “快!”

      “哎哟,就不!”

      ……

      “大哥!”我笑着迎了出来,“什么风将你吹来了?”我抄着手对着眼前这个玉面长袍的年希尧笑,几年不见,他竟蓄起了山羊胡,看起来有点滑稽。

      “唉,西北风!”他长叹了一口气,双手一摊,无奈地向我摇摇头。从小他就是家中的活宝,老爱和我说笑话,找我打架,虽然没赢过几次,但搏斗中倒是与我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快屋里坐,来人!备酒!”我冲着屋外高声一嚷,下人们顿时忙碌起来。

      “你这不错啊!快赶上王府了!”他近屋后四下看了看,摸了摸台前的青花赞不绝口。

      我笑着打趣道:“都是些俗物,大哥要是喜欢,随便拿去!”

      他转身咧着嘴向我挑眉:“你还别说,我可真搬啊!我带着四头骡子呢!”

      “哟,四头哪够啊!吟香,回头给大爷备四十头骡子,一头不许少啊!”那送茶的吟香丫头听了“扑哧”就乐了,掩着嘴笑也不是,忍也不是,脸颊憋得通红。

      “啧啧啧!年丫头,你这可不像话,合着丫环一起笑话我!”他假装摆了脸色,我笑着将他按在座位上,斟酒夹菜地伺候着,唠起了家常。

      酒过三巡,他突然敛了笑,认真地看我,半晌才温温地说道:“我这次是受怡亲王所托而来,他让我劝劝你!”

      我的笑瞬间僵在脸上,低头玩把着手中的酒盅,故作诧异地问道:“劝什么?有什么可劝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年丫头,别忘了你也是年家的人,年家三代荣宠,到你这算是鼎盛,你我都要记得这知遇之恩啊!”

      我摇头笑了笑,抬起眼看他:“大哥这话说的,我难道干了什么忘恩负义的事了?”

      他放下酒杯,缓缓踱到我的身侧,单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的事我不知道,走时王爷只让我跟你提点一下,他上个月刚从福建回来!”

      “啪”瓷杯应声而碎,我咬了咬下唇,突然起身忿忿地对他说道:“劳烦大哥回去禀告王爷,他说的话,年某听不懂!”说完甩袖而去。
    第六十三章 习惯
    “嗖”两枚羽箭齐刷刷的精确射中标的,年希尧在一旁不住地拍掌,“年丫头,这么多年了,功夫还是没落下啊!”
      “大哥过赞了!”我笑着向后摆了摆手,身后的侍卫忙递来三根羽箭,我凝神搭弓,正要射,突然门口来报。

      “讲!”我闭了一只眼,仔细瞄了瞄,漫不经心地问着。

      “将军,皇上差了十名侍卫‘护送’九阿哥允禟来大营‘军前效力’,现已到了西宁城外。您要不要接一接?”

      “嗖!”三枚羽箭硬生生穿靶而去,我冷笑了一声,将弓箭狠狠摔在地上,背着手踱进中军帅帐。

      “说我甲胄在身,不便远迎!”

      这些人来干什么,我心里清楚地很,一方面雍正想让九阿哥吃吃苦头,一方面是派侍卫对我的监视,他嘴里说不怕,但大清泱泱江山我就不信他不怕!

      “那些人怎么样了?”我老神在在地描着仕女图,博硕进屋先灌了三杯茶,然后顺了顺气忿忿地说:“那九阿哥还是老样子,走哪都不忘用银子收买人心,我看那几个侍卫被他收买了七七八八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那个穆香阿仗着自己是太后正宫娘家的侄孙,母亲又是和硕公主,飞扬跋扈到极点,哪是来军前效力的,分明是来当主子的!”

      “哦?原来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人!”我有些意外地放下笔,走到博硕身边为他脱了铠甲。

      “也不是!他的心思你也不是不明白,也许这只是表像,暗地里打什么主意我们谁都不知道!”

      我侧头想了想,也是有几分道理,那个人心机也不是一般的深沉,我嘴角露出一丝诡笑对博硕使了个眼色:“既然都是些废物,找个茬办了吧!放着也碍事!”博硕怔了怔然后了然于心地看了我一眼,一把搂着我滚进床铺。

      “真真是反了,一个奴才也敢打大爷我,我们是奉了圣谕,万里迢迢投军为国效力的,你这样对我就不怕皇上怪罪吗?你们将军呢,我要见将军!”

      远远就听到大帐内嚣张的叫声,我冷哼了一声步入大帐,满殿七十余人“唰”地一声全都单膝跪下,喊道:“给年大帅请安!”马刺碰得叮当一片响。

      “起!”我一阵风似的走过,径自升座,环视了一下左右,见一名高头大马的侍卫捂着脸愤恨地看着博硕,随即微笑着问道:“谁要见我!”

      “年将军,我想问一问你是怎么教部下的,我们都是奉了皇命的人,你们就是这样待承的?”他说着指了指瘀青的脸颊,气得脸都绿了。

      “你就是穆香阿?”我笑着踱到他身边,他楞了楞随即趾高气扬起来。

      “没错,就是我!”我看着他一脸得意的样子不禁冷笑,八旗子弟都像他这个德性,大清早玩完了。

      “你说的对,是年某怠慢了!博硕,‘重礼’伺候!”说完冷下脸,重新回到帅座上等着好戏。

      博硕收到我的命令,一脚踢在他的腿弯处,他吃不住,“噗通”就跪下了,后面呼啦一下上来十来名士兵,照着博硕的样子如法炮制,顷刻,那十名侍卫全都老老实实地跪了!

      “你……”穆香阿不置信地看着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是帅营虎帐,军法如山,岂容你们胡搅!醉酒生事,蛊惑人心,我为专阃大将军,发落你几个狗娘养的,不须惊动皇上!来人啊!”

      “属下在!”帐外齐刷刷站起一排士兵。

      “拖出去,斩了!”

      “年羹尧,你敢!” 穆香阿吓的脸色煞白,指着我不停地抖!

      “穆香阿,等到了黄泉路上,在想想我到底敢不敢!”

      刹那间,呜嘟嘟号角悲凉响彻四方,满城各营便都知道,我年大将军又在行军法杀人了。

      “年丫头,你真把他们办了?”年希尧等着眼睛惊愕地看我。

      “大哥若是不信,去军营大门那看看,十个人头齐扎扎地挂着呢!”我抬头笑了笑,继续埋首于地图。

      他沉默一阵,拉了张椅子坐到我的对面。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将他手边的烛台移到地图中间,沉声问道:“大哥还有事吗?”

      “年丫头,我知道你这阵子军务繁忙,我本不想和你多说的!但是,有些话大哥心里憋得难受!”

      我直起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一脸严肃也不觉警醒起来:“大哥有话直说!”

      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这话,阿玛他本不让我告诉你的,但你毕竟是年家的养女,如今年家又因你深受皇恩,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知道的!”

      “大哥和阿玛有什么事一直瞒着我吗?”我皱了皱眉头,脑子里将这几十年的过往一一扫过,也没想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年丫头,你可知道你这‘年羹尧’顶得是谁的身份吗?”他这一问,我惊得眯起双眼,难道说这世上真有年羹尧这个人?那我算什么?

      “这本是宫廷丑事,顺治爷那会儿就禁言的,这年羹尧确有其人,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但我从未见过,只是长大后和阿玛喝酒时听他提过一次,阿玛当时说是自己荒唐,但我听来却觉得他用情至深。”

      “顺治爷年轻那会儿整日受多尔衮牵制,那时皇太后还年轻,为了顺治爷不得不顺了多尔衮的淫威,虽说没有民间野史所说的太后下嫁,但多尔衮夜宿慈宁宫也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这也是顺治爷为何会这般恨多尔衮的原因,以至于……”

      “以至于后来的挖骨鞭尸对吗?”我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他抬头看了看我,木然地点了点头。我起身为他倒了杯茶,递到他的手上,他接过喝了一小口继续说道:

      “其实荒唐的是,多尔衮死后太后竟发现自己有了生孕,多尔衮虽霸道但子嗣薄弱,太后这方面是疏忽了,后招来太医,听闻万不可打掉,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太后那时只得忍辱将那孩子生下。顺治爷得知便命人将其扼杀抛尸荒外,开始太后也是同意的。但后来孩子生出后,太后见是个漂亮的女娃,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让人悄悄送出宫去。”

      “从那过了七、八年,女娃早就淹没于茫茫人海,顺治爷殡天前得知女娃还活着,曾命数十名大内高手追杀,太后那阵子很伤心,没想到事情过了这么久,皇上的恨意一点都没有减轻。但同时太后也派了一批人寻找女孩的下落,希望能在那些杀手找到之前将女孩保护起来。然而这一找找了近十年,顺治爷后来留下遗诏,不得留下那孩子的性命,这恨意注定绵延百世,到了康熙爷执政,阿玛跟着当年的裕亲王下江南办差,无意间竟在乐坊留宿时发现那个女娃,只是没想到世事轮转,这当年的格格竟成了烟花女子,而阿玛则是她的恩客,但若不是这样也不会发现她腰间的胎记,真是造化弄人,阿玛那时怜惜她竟没有像裕亲王禀告此事,而是偷偷将她带回京城藏在别苑。”

      “然后……”

      “然后那女子陪伴阿玛多年,产下一子,便是真正的年羹尧是吗?”我笑了笑,替他说了下去,“但后来还是被康熙爷发现了,虽有不忍,但碍于先皇的遗诏还是将母子二人处死了,但却没有治阿玛的罪,阿玛失去了妻子孩子,却还要感激皇上的不杀之恩,后来皇上多少有些愧疚,便将我赐名年羹尧,并委以重用,算是对阿玛多年忠心耿耿的赏赐!”我冷笑了一声,负手站到窗前,多可笑啊,拆散了好好的一个家庭却还要别人记得你的恩德,多可耻的封建王朝!

      “阿玛对此挂心了一辈子,却不能向任何人说,皇上还是仁慈的,毕竟他把你给了我们年家,这等于承认了大哥的名份!”

      “哼”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只是不知道当年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毕竟阿玛将她藏得很好!”

      我回首看了看瘫在桌上的行军图,纸张中间立着烛台,火影摇曳,映得桌面和大哥的脸一片通红,突然凝神的一刹那,脑中灵光一闪,我微笑着缓步走到桌前,点了点烛台的基座,扬起眉梢对年希尧说道:“大哥还想不明白吗?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年希尧疑惑地望着我,我调转目光在图纸上扫视着,指尖在纸面游走,淡淡地说道:“大哥,罗布藏丹增的叛军找到了!”

      仰首莞尔一笑我向年希尧抱了抱拳,歉意地说道:“大哥,对不住,恕小妹失陪了!”

      他起身张了张嘴,我还未待他开口已一阵风似的闪到门口,向军营奔去。

      “博硕!”还未进帐,我远远地就扯着嗓子叫着博硕的名字,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兴奋。一撩帘帐发现他正抚着下巴对着沙盘发呆,对我刚刚的喊声恍若为闻。

      我径直走到他面前,抽出烛台上的蜡烛往沙盘中央一插,博硕起先愣了愣,随即两眼放光的看着我。我得意地刮了刮他的鼻子,故作闲散地说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游牧部落打仗,一样也要水、草、粮。青海四遭被围得水泄不通,为什么至今罗布藏丹增的兵仍能支持?就因为塔尔寺里粮库,而塔尔寺离西宁只有几十里,我们遍寻了青海唯独漏了这个塔尔寺,正所谓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次日起博硕就下令筹粮处截掉一切内地运往青海的粮食,将驻守甘北的绿营兵紧急调防松潘,将驻守西宁所有军队全部移防兰州,这出空城计唱得有声有色,明着造成大军东移的假相,暗地里各军一律昼伏夜行,对西宁、塔尔寺进袭——逢村烧村,逢人杀人!

      而西宁城里十万石粮就是最好的诱饵。听着博硕的部署,我不禁重新审视这个一手培养的小子,看来为了这一仗的全胜,就是饿死了青海全省人,他也在所不惜!难道说我带兵这么多年只是为了成就他吗?“仁不统兵、义不行贾”如今他的战术已让我望尘莫及,如若没有他,我年羹尧又能成几件大事呢?

      清晨第一缕阳光投射进屋里, “醒了吗?”我点了点头依旧懒洋洋地睡在博硕温柔的怀里,看太阳丝丝缕缕的光线都写满了他给我的爱,我爱极这样的时刻,任由他无限地宠着。我起身伸了个懒腰,惬意地说道:“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叛军那边的战事已了,紧绷地神经也跟着松散下来,今天是我们约好狩猎的日子,是该好好玩乐一下了!

      “懒丫头!”博硕宠溺地捏了捏我的脸颊为我套上衣衫。我看着他低垂的眼睑不由地又想起另一个人,一个会让我的心很痛很痛的人。

      繁星点点舞夜色,枫叶渐红相思浓,秋叶飘落一地黄,落叶片片知秋情。

      季节悄然转换着自己的角色。初秋的风还残留着夏的余味,习习而吹,有丝凉有丝暖。静谧的月,明明柔柔,散发着柔和的光;繁空星星点点,跳动着夜的韵律,寂静的夜,偶有一两声虫鸣,在窗下清唱。

      我和博硕避开护卫在山林里游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闲静。

      “博硕,我们好久没这样单独出来赏景了!”我看他淡淡笑了笑,一把捞起马背上的我置于身前。

      我靠进他怀里,久久地望着满天橘色,望着落叶飘飘,在心里已经无数次地勾勒着我眼底的秋,“时间好快啊,一年又快结束了!”我喃喃自语,“博硕我还记得那年山谷里的萤火虫,你还记得吗?”

      他不说话只又将我搂紧了些,低头在我耳边吹起清脆的哨音,竟是久违的歌曲,他母亲的歌,维族悠扬的情歌。

      “博硕,这首曲子我都忘了,多少年了?”

      “叶儿,这是专属你我的回忆,多少年都记得,一辈子都记得……”

      他低下脸,以逐格慢放的速度,接近我滋润微张的红唇。我看见长长的眼睫无声的动了一下,微光中一对星星在梦幻中升起。

      “博硕,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

      他停下来怔怔地看我,我心酸地轻轻拂过他敏感的脸颊,宛如一片微温的雾飘过心中,心也宛如化成了一阵烟。

      我微微长叹,吻上他的唇,低低说出我的渴望:“博硕,我爱你,别离开我……”

      这一生情债太多,躲不过,顺其自然吧……

      我滥情吗?一颗心为什么要许两个人?可这样的男人我有什么理由不爱呢,这么多年的陪伴,他渗入我生命的每一个环节,他熟知我每一个小习惯,凡存在过,便留下痕迹。他是我心口那根深深的刺,即使拔掉了也会留下抹不掉的印痕。

      我习惯有他的存在,就像一起出门的时候他总会站在有阳光的那一边,让我走在他高大的身影里;就像他知道我睡眠不好,所以总在睡前为我备下一杯热奶子;就像他知道我饭量不大,当我进食过程中放慢速度,他就会很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饭碗……

      但我却过了很多年才明白,原来,习惯也是一种爱,平淡,却隽永。就在一个又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习惯里……

      寒风渐紧、风清人寂的秋夜,思绪宛如决堤的江水,漫卷狂歌。所有的情绪萦萦绕绕缠绵于心底,不管前生还是今世,都是命运的使然,终是难以释怀。很想借一缕秋日寒寒的风,涤荡生命的涟漪,把情绪的死潭搅起一抹秋泓。然后,静静地遥看午夜星河,看静夜里云卷云舒、自由流浪。

      身边的博硕动了动,裹着毯子又将我搂紧些,我转过脸看去,月下是他纯真的睡脸,嘴角微扬满是幸福的笑。幸福吗?也许于他是的,我本以为今夜会有彻夜的缠绵,然而他只是默默地揽我入怀,我怜惜地吻他,只因我的一句话,一丝情绪,一抹微笑也许是他一生的等待……

      我承认我是自私的,爱这个字其实不必对他开口,因为即使知道了,什么也不会改变,但我现在需要他,他已不仅仅是我感情的支撑,我还需要他的能力,他的忠心,我知道他不会背叛我,但现在的我不能有一点点松懈。我羡慕他的能力,他的战术和狠绝是我不可能得到的,为了我他杀了十万俘虏,只因他们不能为我所用,得不到的,也不能让朝廷得到,他这样说着,却勾起我心底深深的寒意。这样一个男人幸好是我的,我这几年常常这样想。

      有他在,我也许可以做到的,我摸了摸他的唇,闭目睡去,携着一缕希望期待明朝迎向暖暖的阳光。

      马匹飞速地弛过官道,渐渐放慢速度,我回头笑着对博硕说要歇一会,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破旧的农家。

      他调转马头随我向前,下了马,我敲了敲门,却很久未见有人迎出,正想转身,从内屋走来一位壮汉,见了我们愣了一会儿。

      我笑着说要讨杯水喝,见他迟疑了一会儿转身进屋取水,博硕和我心情都不错,没在意他的冷淡,接过水碗后靠在屋檐下聊着天,那汉子也不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被他盯得难受,转脸想和他攀谈,他不爱说话,问十句只淡淡应上一句,我说了一阵子也觉得没意思,喝完水丢了些碎银,上马继续赶路。

      “博硕,刚刚那人家好奇怪啊?”

      “哪里奇怪了?”

      “怎么不见老人孩子,女主人也没有!”

      “没准是个光棍呢?”博硕笑了笑,颠着马吹着口哨。

      我看了看他,知道他心思不在这上面也就不想扫他的兴,转头看了一眼渐远的茅屋,总觉得哪里不对,是哪呢?我下意识的将手指放在口中,心口不安地骚动,都说女人的第六感最强,难道真会有事要发生吗?我抬头看了看被群山围绕的山道,眼光停留在那些茂密的树丛里。

      “叶儿,怎么了?看什么呢?”

      “噢,没事!”我转头向他笑了笑,回身又看了一眼树丛。

      “叶儿,我让下面的人今天搭了台子!”

      “干什么?”

      “仗打完了,唱出戏让兄弟们热闹热闹!”

      “应该的!我都没想到!”我歉意地挠了挠头,博硕突然一甩马鞭,转头对我说道:“那就快点回去吧,将士们还等着呢!”

      我嗯了一声跟着他身后疾驰而去。
    正文 纷乱
    到府衙的时候时间还早,我和博硕说笑着进了门,一跨进门槛便有士兵来报说怡亲王等了一宿了。
      “王爷现在何处?”我挽着袖袍急急向内厅走去。

      “奴才昨晚安排了西厢,但王爷仿佛一晚没睡,今个儿一大早便入了冷香厅,奴才不敢怠慢,叫人备了早点进去,但王爷没用又让人退了出来!”

      我停下狠狠瞪了他一眼,哼了声:“没用的东西!”他吓的浑身一抖脚下不稳险些跌倒,我将他推至一旁,小跑着去了冷香厅。

      还未进门便听见激烈地咳嗽声,我招来一旁的下人吩咐厨房赶紧备些药茶、茶点过来,自己硬着头皮撩袍进了厅堂。

      “年将军,如今官大了,架子也大了啊!”胤祥的声音冷冷地,带着嘲弄,我听了心火“腾”就上来了,正想回讽他两句,突见他双颊潮红,歪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看着我。

      “怎么了?生病了?”我一时间忘了那些礼节、分寸,上前就探他的额头,他愣了一下,突然皱起眉猛地拨开我的手,“啪”我悬着手呆呆地看他,他激动得气虚不稳,伏在桌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咬咬牙,不顾他的挣扎,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帮他轻轻地顺着后背,他的手伸到肩膀来拨我的手,我用力按了按就是不放,他的手心很烫,看情况怕不仅仅是受了风寒那么简单的。

      “吟香!叫侍卫过来扶王爷进厢房,另外让人把城里最好的大夫请来,快!”我冲了外面高声吼着,吟香听了急忙离去,不一会儿便进来两名高大的士兵,胤祥见了忙高声说不用,我不理他,使了个眼色,那些侍卫便架着他往西厢去了,我留下又吩咐了些琐事,急忙赶回西厢,一进门,便见胤祥气呼呼地坐在床沿瞪我。

      “王爷,这生了病就因该好好静养,连三岁娃儿都知道,怎么到了您这就不灵了?”我装作看不懂他的脸色,趁着他虚弱愣是三两下将他押在床上,盖好被子。眼瞅着靴子还在脚上,看着碍眼,蹲下身就要脱。

      他急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大声责问道:“本王不是来养病的,我为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我一听这话,刚刚那把没烧起来的火硬是让他逼起来了,一个翻身将他重新压向床铺,撑起两臂贴近他的鼻尖眯着眼看他。他吓了一跳原本烧红的脸颊逾加鲜艳了,有些无措地看着我。

      “对不住了王爷,微臣心里不清楚!”说完脚一蹬,“啪啦”一声,他的靴子应声落地。

      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我现在一点也搞不懂他。按理说就算我食言不肯辞职归隐他也没道理像现在这样处处跟我作对吧!我原本以为他有他的考量,以为他会暗中给我什么暗示,谁知道等到今天却等来他处处给我摆王爷架子,想到这,我恨地咬牙切齿,抬头冷冷横他一眼。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他靠在床沿用手指着我,气得双唇直颤。

      “你……”

      “王爷你先躺着,刚刚叫人去请大夫了,现在这会儿怕是到了,王爷身子尊贵,若是在臣这落下什么闪失,万岁爷那也不好交待不是?”

      “我……”

      “微臣我就在这守着,诊脉、吃药什么的,王爷可千万别闹小孩子脾气,您跟万岁爷哥俩好是您的事,臣的脑袋长得可不那么稳当!”

      “……”

      “咦?刚刚王爷想说什么来着?”

      他“哼”了一声别过脑袋不愿看我,我托着下巴看着他微微一笑,门外的帘子被撩开,吟香冲我一点头,我轻声应了句:“请大夫进来吧!”

      厢房内溢着药香,侍女服侍胤祥喝了药便歇下了,我将大夫请到房外仔细询问着病情:

      “我看王爷这病也不像是风寒,不知先生怎么看?”

      “将军说的没错,王爷的病乃由体内淤毒引发,倘若淤毒不除日后便会一日重似一日,像今天这样的应该还算是轻的!”

      “先生可有法治?”

      他惋惜地摇了摇头:“老夫最多也只能开个方子稍稍缓解王爷的痛苦,若说要根治,老夫实在无能无力!”

      我丧气的点了点头,吩咐下人取来银子。打发了大夫,我遣退了下人,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厢房外,胤祥的病情整日压抑着我,每每收到不好的消息我都想过要放弃当日的念头,但我不甘心啊!难道说就这样默默地看着胤禛离去吗?难道说就我和胤禛多年的筹谋、心血就这样乖乖地拱手让人吗?可胤祥夹在我和他中间,他的苦我也明白,一边是哥哥,一边是我。

      我俯身坐在台阶的青葕上,抬头仰望飞腾的屋檐,如果真有一种叫做缘分的东西就存在于世间,那么我和胤祥到底是孽还是善呢?

      我独自静坐细细地数着院中的落叶,三十年的往事如经典的老电影在脑海中一幕幕播送,他的好,他的恼,他的忧,他的喜,他的音容笑貌,那些曾拥有过的美好时光,以及曾有过的深深感动,如喧嚣的涛声一齐向我涌来。

      院门外有人踏着落叶而来,我无力地望去,博硕高大的身影半倚在拱门旁。

      “博硕,如果我们现在放弃了,那么我和他可不可以……回到从前……”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蹲下与我平视,淡淡地问我:“战役一旦打响就没有后退地可能,你以为你放下了,别人都会跟着你放下吗?”

      “博硕……”我慢慢握住他的手,他看着我露出一丝微笑,另一只手交叠地覆在我的手背上,轻拍了拍,小声说道:“外面戏台上热闹呢,你不去看看?我这次放纵他们说要闹腾个三天的,你不去他们倒有些失望呢!”

      我摇了摇头侧首看了一眼厢房,博硕了然地站起身摸了摸我头顶,起步向外走去。

      “博硕!”他回头看我,我与他凝视的瞬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博硕,我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可我们错过了,如今,他那个世界郁郁葱葱,我溶不进,他忘不掉。我虽然自私,但我受不了他的悔恨和牵挂。博硕,他这一辈子的责任还没完,我不能带他走,除非他能死过一次重来,不然,我永远都得不到完整的他!”

      “但我欠他的,我不知道要给他什么才能弥补我心口的空虚。所以胤禛走后我想为他挣得这天下,但我怕,怕他等不到那一天……我怕……怕他根本不接受我的心意……”

      博硕一步步走回来,拉起我,用力扶住我的肩膀:“你说过的,决定的事情就不要改变,如今的我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是……若没有他,就算赢了,这天下归谁?”我看着他,眼睛有些湿润,博硕是我坚强的靠壁,没想到这么多年后我会对他如此依赖。

      他痴痴地望我,忽然露出一丝诡异而张狂地笑:“叶儿,你身上流得不也是爱新觉罗家的血吗?”

      我愕然,久久无声……

      床榻上的胤祥紧蹙着眉头,双颊潮红伴着喃喃呓语。我轻轻地坐到他的身边,将冰凉的手掌贴在他灼热的额头上,他舒缓了口气,侧过头继续沉睡。

      我看着他的睡脸心口涩涩地痛。胤祥,难道我们的命就该如此吗?但我忘不了那个金秋枫叶红漫天的季节,我们相遇、相识、相爱,这场沦丧的爱火一烧近三十年,难道如今真的只剩下灰烬了吗?

      可胤祥,就算你恨我,我也要将你推向那个位置,正如博硕所说,我已经没有后路了,而王位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对不起胤祥,我没有来世,所以我不说若有来生,现在的我唯有把你的情一笔笔写在红红的枫叶上,放进匣子里,连同我的心一起,然后密密地封起,用丝带系上一个优美的蝴蝶结,把我的情也系起来……

      泪丝滑落,沿着他的颧骨滚落进他的衣领,我起身离去,只有下一室空寂余香……

      “这几天九爷那有什么动静吗?”

      “有几个京里来的家仆说是送衣物的!”

      “哼,送什么衣物,还怕我亏了他不成,说出去到是坏了我的名声!”我忿忿地放下茶碗,忽然外面有人来报,说西厢又闹腾上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接了披风就往西厢赶去,老远就听到砸杯子摔碗的声音,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叫来门外的下人询问。

      “京里来报说万岁爷身体微恙,王爷得了信便要动身,小的记得将军的吩咐没敢让王爷出门,王爷便恼了!”我挥挥手示意他下去,缓步进了西厢,胤祥一见我,恨恨地指着我嚷道:“怎么,你还想圈禁我不成?”

      “王爷这话说的,臣一片好心全当作驴肝肺了,万岁爷只不过是微恙,您自个儿可是大恙,怎么着也得歇到明日才能动身吧!”我漫不经心地笑着,心却凉了半截。

      “哼,你少在这惺惺作态,现摆着一副嘘寒问暖的嘴脸,骨子里还不知怎么打算呢?”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冲我冷笑,我听了也板起脸来冷声问道:“王爷此话何意?”

      “何意?”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在福建的勾当以为我不知道?”

      “王爷把话说清楚!”这小子难道查到了?我有些紧张地看他。

      “年羹尧你掌兵这么多年没少捞银子吧,你这儿的小日子可比我们紫禁城的王爷、阿哥府舒坦多了,但你还想贪多少?连九哥的银车也要劫吗?”他说着狠狠地一拍桌子,张着大眼瞪着我。

      “王爷是从哪得来的消息?真是好笑,那些银车明明就是乱党劫得,怎么就摊到我头上来了?难道王爷觉得我也是乱党不成?”我双臂环抱着故作嘲弄地看他,心里头却七上八下的,什么时候被发现的?怎么我这里一点风声都没有?

      “你还敢狡辩?人都抓了、供了,你还想抵赖不成?”他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尖气得浑身直颤。

      “王爷说的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那么我问王爷,抓的人在哪?供词又在哪?”我心跳加速,这事太不对劲了,回想一下福建那边也好久没给我消息了,难道说真的有事不成?

      “年羹尧算你狠,自己杀了证人,从我这抢了供词现倒反找我来要,我这次来是想规劝你的,现在看来没那个必要了!”他说完甩了袖子就要往外走,外面的侍卫看了我的眼色急忙将他拦住,他回过身,眼睛急得通红,上前一把揪住我的衣襟,恨恨地问道:“圈着我有什么用,你若真存着那贼胆就干脆杀了我,福建那晚做什么要手下留情,那刀口深一点岂不更好?”他说完一拉衣领,锁骨至脖颈处一道深深的刀疤显现出来。

      我看了腿脚一软硬生生地坐到地面上,双手不住地发颤,谁?谁做的?不是我!不是我!

      我颤声问他:“你……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他没有回答,眼神伤痛地望着我,在那琥珀色里闪烁着点点的泪光,他周身抖动,缓缓背过身轻声说道:“那刺客我认出来了,是年富……”

      “啪”腰间的玉佩被我捏碎,我撑着双臂努力得从地上起身,踉跄着走到门口一步步向院外走去,身旁有士兵过来扶我却被我一把推开,我冷声问道:“博硕呢?”

      “回将军,副将他……”

      “叫他到虎帐见我!”

      “嗻!”

      “是不是你做的?福建的事是不是你做的?”我双手撑在案桌上,半弓着身子目光凄然地望着他。

      “是!”他双脚岔开,直直挺立,毫无愧疚地看着我。这日子一晃二十多年,他已是目光朔然的中年人,一柄长剑挂在腰间,衬托出他的身资不凡。正如我当年所想,我养的是一匹狼!

      “为什么?”我大吼着,将案桌上的物件抓起来向他丢去,他躲也不躲,微闭着双眼任由我发泄。

      “我信任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信任吗?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敢动他!”桌上能丢的都丢出去了,我伏在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什么也不是!”他冷冷地开口,慢慢挣开眼睛看着我。

      “我只是一条狗,一条爱着你,忠心耿耿的狗!”他说完惨淡一笑,缓缓向我伸出手臂,眼神变幻,继悲痛后变得狂野而放纵:“叶儿,我们不能败,我不能看着你毁在他手上,我要抱着你,亲手将你放在那个位置上,我要让你……傲视天下!”

      整个虎帐都是他张狂地笑声,我捂着耳朵,那世界天旋地转,疯了,都疯了……

      我看着空无一人的西厢,转身对着侍卫大声问道:“王爷呢?”

      “王……王爷叫了亲兵过来,奴才们不敢拦着,所……所以……”我“噌”地抽出腰间的宝剑,那侍卫吓的跪倒在地,我手肘抵着墙壁,脑袋剧烈地疼痛,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眼前各色的情景交叠着,博硕放肆地笑,胤祥哀痛的双眸,九阿哥身边怪异的家仆,还有,还有……

      我心中一怔,回想起茅屋内那个农夫,那个农夫,他说的是京片子,一个陕西农民怎么会说京片子,阴谋,一定是阴谋,我想起那骚动的草丛,心口热辣辣地痛了起来,胤祥,胤祥,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我疯了一般的冲出院外,大叫着:“备马!”

      身边的侍卫乱作一团,我慌乱地看不清前方的路,马牵来了,我不假思索地跃上马背,架着马直冲向大门口。

      “叶儿!”身后传来博硕撕心地喊声,我一回头,点着他左右两个侍卫大声嚷道:“你们两个跟我去!”

      “叶儿!”博硕脸色苍白地看着我,我一甩马鞭,用剑指着他高声说道:“把九阿哥和家仆通通给我抓起来!”说完转身纵马飞奔而出。

      一凛烈马,铁蹄凿开冰岩,我摒神狂奔,心里默默祈祷,胤祥……等我……等着我……

      行至官道山地处,已是血溅五里,我心像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狠抽了几下马鞭向打斗处奔去,胤祥的马车已是破败不堪,身旁两位侍卫浑身是血的护在马车两侧,我见状拔出三尾羽箭向周围的刺客射去,三箭一矢即中,两箭穿心,一箭射中那刺客的肩部,身后两名侍卫大叫着挥剑迎上前去,转眼刺客死伤大半,我连忙下马,跌跌撞撞地向马车奔去,揪着那半死的侍卫焦急地问道:“王爷有没有事?”胤祥遇见这么大的动静仍没有探出身子,我一时间有极不好的预感,甚至不敢揭开马车的帘帐。

      “王……王爷无碍,一直因……因病昏迷不醒……呃……”那侍卫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我向下看去,见他腹部已被跳开,肠子外露,惨不忍睹。

      “大……大人……请……保护好……王……”他身子一沉,睁目而去,我一咬牙将他放到,这时“啪”一声有刀身飞嵌入马车辕壁,我连忙撩开帘帐,帐内胤祥满头是汗,焦虑不醒,我半拖半抱将他弄出马车,然后背着他向马匹走去,这时刺客基本已除,只留下两个负伤的仍在拼死作战,我朝侍卫那看了一眼,放心地将胤祥放在马背上,刚上马坐稳,忽听林中传来“嗖嗖嗖”地声响,还没反应过来,但见两只铁盘似的暗器飞了出来,直奔两名侍卫,就听前后两声惨叫,那侍卫已没了头颅,那暗器取了头颅后又“嗖嗖嗖”飞回林中,我的脸霎时白了一片,难道说,想杀胤祥的人是……皇上?

      那两名刺客见没了对手拔起腿就跑,我连忙拉弓搭箭,一名射胸,一名射腿,然后驱马赶到那名半死的刺客面前,用剑指着他大声问道:“谁派你们来的!”话音刚落,那暗器又飞了回来,我连忙躲闪,转眼间那名刺客已被取了头颅,我骑着马躲得吃力,几次险些遇险,那暗器仍然不依不饶地追着我,我见此情景,索性心一横像树林奔去,那躲在树林中的一名血滴子见了我吃了一惊,我扬剑一挥,瞬间取了他的性命,但林子另一侧的血滴子仍然不放过我,我护着胤祥奔出林子,那血滴子拿着暗器紧随其后,忽地耳边又听“嗖嗖嗖”声响,眼看那暗器飞了过来,我见躲不过,猛地伏在胤祥身上,将头抵着马背,忽而腰部一阵剧痛,那带着刀盘的暗器溅血而过,我趁着血滴子飞回的空挡,忍痛抽出暗藏的匕首像树林中的人影掷去,但听一声惨叫,我才抖着手从内衣中取出解毒的药丸,这药丸只能暂时压住毒性,我必须要快。

      我本想驾着马回军营,但转念想到了那两名血滴子,于是立刻调转马头像不远处地村落奔去。

      “谁?你是谁?”一名老农夫拿着铁锹警惕地看着我,他身后躲了几个不大的孩子,女人们则藏在屋里隔着窗子紧张地看着我,我知道我此刻浑身是血确实吓着他们了,于是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两个银锭子。

      “老……人家……我们遇劫匪了,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照看一下这位大人!”那农夫狐疑地接过银子,一看马背上的胤祥,忙转身向屋内招手,里屋出来两位粗壮的女子,合力将胤祥抬进了屋,我见状吁了口气,想想又取了身上的玉佩,对那农夫说道:“等他醒来后,你们给他买匹马,但是千万不要提起我,他若是问什么,你们只需装作一概不知即可!”

      那老农看了一眼我的腰间的伤口,迟疑地点了点头,我向他抱拳谢了谢,转身纵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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